王全权
(南京林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南京 210037)
著名的生态经济学家加勒特·哈丁以其《公地悲剧》闻名于世,成为生态问题和人口问题研究的权威人物,他的著作也对当时的经济、政治和社会事务产生了显著影响。“公地悲剧”理论着力强调人口过度增长和随之发生的环境衰退问题,聚焦由于人类过度繁衍而对人类和其他高级生物造成的威胁。而他的“救生艇”理论则引来了更多的争议。本文旨在分析哈丁生态思想的主要内容及其局限性,并指出其思想对我国建设环境友好型社会的启示。
哈丁的主要思想是建立在“公地”理论之上的。在《公地悲剧》中,他设置了一个情景:有这样一个牧场,所有牧民都能在牧场上自由放牧。由于没有限制,每一个牧民为了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都会考虑增加放牧数量,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效用(utility)”。但是,这个效用分为正效用与负效用。正效用是牧民增加放牧数量带来的好处,即牧民通过出售他放牧的牲畜获得的经济利益,对该牧民来说这种正效用几乎是全部的。但是由该牧民增加放牧数量所产生的过度放牧的后果即负效用,则要由依赖该牧场放牧的全体牧民来分担。当然增加放牧数量的牧民也在其中,但他承担的负效用只是牧民总量的一小部分,牧民越多,单个牧民所承担的负效用就越小。综合对正负效用的考量,该牧场上每一个牧民都会不断增加自己的放牧数量,并给自身带来利益。但公共牧场是有限的,牧民的行为使公共牧场上放牧数量不断增加,所造成的后果是公共牧地上放牧数量的过度增加,最终导致牧场草地贫瘠、土壤退化、土地荒废。这就是哈丁的“公共资源的自由使用会毁灭所有的公共资源”[1]的论断。
由于正效用会由个人全部占有,负效用则要由群体成员分摊。从个人利益出发,每个人都会做出更多实现正效用的选择。如果个人不做出这样的选择,自己原有的利益不但不能维持,反而会遭到别人的侵占。在涉及公共资源与公共产品的占有问题上,人们为了最大限度地实现自己利益进行的选择,导致的最终结果是产生“公地悲剧”。
由于公共资源具有“公共”性质与人人都可以“自由享用”的特点,这就产生了有的人把公共资源变为私有财富的可能性,或者通过滥用公共资源获得个人利益,最终导致的结果是社会全体成员的长远利益受损及至丧失。从局部来说,每个人对环境的破坏可能是比较小的,但是全社会个人对环境看上去破坏的汇集则是巨大的。“公地悲剧”现象揭示出,在生产活动中,每个人对环境的微小侵害,都会酿成巨大的环境破坏后果。哈丁把公地悲剧理论运用到环境污染的问题中,揭示了导致环境污染的主要原因是环境所有权的缺失,导致市场失灵,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政府来统一管理,把环境污染的成本计入到企业的生产成本中,保护环境的责任首先由政府担当起来。
同样,人口问题也适用这个原理。他认为,污染问题是人口问题的一个结果。如果每个家庭仅仅依靠其自身的资源,毫无长远打算地自由生育,那么过度生育带来的“惩罚”只作用于行为人本身。但是我们的社会是福利化的社会,这就必然使我们面临公地悲剧的另外一方面。“认为每个出生了的人对公地都享有平等的权利,用这个信仰看待生育自由这个概念,将使世界陷入悲惨的行动进程。”然而,技术上没有办法把我们从人口过剩的悲惨命运中解救出来,生育自由将毁灭所有一切。因此,哈丁呼吁,“我们保护和培育其他更珍贵自由的唯一途径是放弃生育自由,而且越早越好。”[2]
“救生艇”理论是哈丁又一个引起广泛争议的思想。在《在救生艇上生存》一文中,他把地球生态环境的容纳量比喻为大海,各个国家像海上漂浮着的救生艇,富国由于人口数量相对少,救生艇承载能力略有富余;而穷国的人口数量超过了其救生艇的承载能力,出现了落水者。穷国落水者纷纷游向富国的救生艇,富国的人是否应该伸出援手把落水者拉上艇呢?哈丁做出了以下几种假设:一是将所有落水者拉上艇;二是只救一小部分落水者;三是将自己的位子让给落水者,自己下海;四是一个落水者都不救。
第一种行为是根据基督教义或者按需分配要求,让所有人都上艇。结果是救生艇因超载而沉没,所有人都将被淹死,“彻底的正义意味着彻底的毁灭”[3]。第二种以救生艇的安全承载能力为限,只让一小部分落水者上艇的选择看似合理,但面临着一连串严峻的问题:让谁上艇?如何面对大批蜂拥而至、抢着想挤上艇的落水者?一旦遇上意外情况怎么办?等等。第三种情况,为了消除负罪感,自己跳下海而将位置让给别人。但爬上救生艇的人并不会因此产生负罪感,“因为如果他们真有负罪感就不会爬上艇”[4]。第四种选择的出发点是保护富国救生艇上乘客的利益,不让穷国落水者上艇,结果是任由穷国艇上落水者死亡。这一选择是出于利己主义或者说是集体利己主义,但却可以保护富国救生艇上乘客的安全。尽管这是残酷的,会被认为是见死不救、非正义的,但却是唯一正确的或必然的选择。由于资源的有限性与稀缺性,在这种情况下,你别无选择。
哈丁根据其提出的“救生艇”理论,建议发达国家拒绝接收来自那些经济贫困国家的移民。接收人口数量过剩国家的移民来共同消费资源和向人口过剩国家输出资源,这两种行为的结果是一样的——美国变成了国际性的公地,人口过剩的国家失去了控制人口的刺激。而控制人口对人口过剩国家来说恰恰是唯一解决这个基本问题的长期办法。哈丁进而认为,富国还应该停止对贫困国家的经济援助,因为援助不仅不能使贫困国家摆脱经济上的困难,反而由于援助使这些国家的人口增加,最终会连累富国的经济甚至整个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如果美国给那些粮食匮乏国家提供食物,那么美国的农业资源将会变成国际性的公地,结果就会使人口过剩的国家失去控制人口的积极性,随着人口的增长,食物援助的需求不断增加,只要援助还在继续,人口就会不断增长,直到公地被耗尽,导致大规模的饥荒。最后造成的饥荒将会比拒绝提供援助更糟。移民造成流出国的人才流失,同时也给流入国带来了麻烦的人口问题,如罪犯,并造成流入国劳动力竞争激烈,降低了就业率。他说,移民是对贫穷的保护,“有选择的出境移民促进了对无能者的保护——无力改变本国的现状。传统的慈善事业可能是反生产的。”[5]
每个国家都是一艘具有有限资源的救生艇,在资源用尽、救生艇沉没之前,都只能容纳有限数量的人。哈丁不同意马克思主义按需分配的信条,因为这需要提供无限制的资源来满足需求。但是我们生活在一个有限的世界里,“人口越多,所有产品的人均占有量就越有限。因此,必须限制个体的权利。”[6]生育需求不会理所当然地取得消费他国资源的权利。我们的行为必须在理解生命生态实际的基础上被约束。农业公地的生命生态实际是它具有一定的承载能力,超过了这个承载能力,它就会走向恶化。在达到这个承载能力之前,我们能够慷慨地提供公地的资源,一旦达到了承载能力,慷慨就会成为毁灭性的因素,曾经道德的行为就变成了不道德。
哈丁否定一切现实生活中的指数增长,他认为无论人口增长、经济增长,还是银行利息的增长,都是不可持续的。他的逻辑是只要我们承认这个世界是有限的,那么一切指数增长终将是虚幻和泡沫,总会有烟消云散的一天。哈丁认为,传统的增长模式和发展思想忽视了这样一个重要事实:地球的承载力是有限的。我们应该对人口的数量进行有效控制,那种靠良好的意愿和自觉的节制就能够以达到目的的想法是错误甚至有害的。“公地悲剧”适用于全球的生态问题,长期以来污染一个地方后迁徙到另一个地方的传统老路已经走不通了。人类的行动足迹已经遍布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已经无处可逃。
能否实现移民外星之梦呢?哈丁给出了否定答案。首先,火星和金星是不适宜居住的,只能寄希望于找到其他适宜生命的行星。然而,移民外星的一些科学数据让我们从梦想中意识到了实际问题。除太阳以外最近的恒星距离地球4.3光年,用宇宙飞船运输的时间达114 000年,设计出一种能够成功地自我维持10多万年的自给自足的人类移民飞行器,这种想法是可怕的。况且旅行的能量供应很难,太空旅行的成本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担的[7]。因此,我们只能在现有地球生态环境的承载力内生活。
加勒特·哈丁以上述理论为基础,分析了自然资源各种不同分配方式对生物、生态和社会的影响。他坚持认为,因为人们只追求短期利益,没有长远眼光,使得所谓的政策只是精神上的安慰,而这种做法长期下去必将导致多年以后的灾难。他认为,人们用大量自欺的语言、玩文字游戏,为的是避免遇到难题:人口增长、饥饿、遗传疾病、全球资源损耗等。哈丁用犀利的眼睛、缜密的论据,尝试描述得更清楚,他的分析论争很大,他的思想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和思考。
在环境问题上,哈丁将环境恶化归因于自私行为与市场失败,指出没有规则的自由将破坏共同利益。他提出的外部性理论,为政府对企业和其他个人行为进行制约提供了理论依据。他的理论使人们更加注意到,由于环境公共性特点所引进的环境恶化问题是典型的市场失灵。虽然哈丁不是第一个发现这类问题的学者,但他的观点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并由此形成了认识、理解和解决环境问题的思维范式,“推动了环境规制的发展,并使得人们找到迫使污染者承担他们造成的污染成本的途径。”[8]
在人口问题上,哈丁认为,有限的地球只能承载有限的人口。因此我们要尽快停止人口的自由增长,保护地球这一人类惟一的家园。而唯一出路是运用各种机制特别是政府的权力,限制人们在地球“公地”上的生育自由,才能防止“公地悲剧”的产生。
哈丁认为生态环境遭受破坏既是经济因素使然,也是政治因素所致。它开启了从政治学的角度审视生态问题的先河。哈丁对人类生存环境困境成因和性质的深层思考,基于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重新理解,他以自己的努力唤起了政府和公众对生态问题的注意,导致了主张全面改革现行生产生活方式的生态政治学的初步形成[9]。
同时,我们也看到,哈丁提出的“救生艇伦理(lifeboat ethics)”,主张拒绝向贫困国家提供援助及拒绝移民,立场有些极端。有国外学者认为,贫困国家分享富裕国家的农业公地会导致人口不断增长,并不是所有在饥饿煎熬下的人们都只能饿死,问题是多大的负担是富裕国家可以承担的,这是在道德上能让人接受的解决问题的办法[10]。清华大学韩立新认为,哈丁的方案完全忽视了发展中国家人民的基本人权,在理论上违反了分配正义原则,在实践上也不可能被发展中国家人民所接受。“救生艇伦理”是建立在对环境危机的产生原因和环境污染责任的错误认识基础上的。人口增长过快只是导致环境危机的原因之一,把所有责任推给发展中国家的做法是不公正的。发达国家的人口仅占全世界总人口数量的20%,却消耗了地球上80%的资源。哈丁只看到了穷国人口的增长给地球环境带来的负面影响,却没有正视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的生产和生活方式才是导致地球资源枯竭和环境污染问题的罪魁祸首[11]。
公地悲剧理论虽然适用于生物资源和自然资源,但它不是生物学或自然科学的理论,它是建立在人性假设上的社会经济学理论。这种假设认为,每个个体,都致力于尽可能增加个人的收入,而不追求公共收益。受这只无形的手驱动,社会利益不断受损。这只无形的手是自私的产物,这种自私的天性是该理论假设的中心内容。用哈丁自己的话说,“是人类自私的天性使公地的分配体系失去了公正。”[12]但是人性总是表现出很大的差异性,有自私也有无私。人的动机要比哈丁所说的无形的手要复杂得多,更为重要的是,人的社会属性、道德意识及至社会制度与文化都对的人行为起到调节与制约作用。
无论如何,哈丁告诉我们必须对我们自己的行为负责,并深思该行为带来的后果。在世界渐趋变成一个大生态的形势下,我们需要形成一个相应的世界性的社区,来同心协力解决全球性的生态问题。同时,哈丁的生态思想,对于在我国建设环境友好型社会过程中,选择有利于环境的生产和消费方式,调整产业结构,持续发展的绿色产业;创造人人关爱环境的社会风尚和文化氛围,也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1]Garrett Hardin.The Tragedy of the Commons[J].Science,1968,162:1243-1248.
[2]Garrett Hardin.Carry Capacity as an Ethical Concept[J].Soundings,1976,59:120-137.
[3]李风华.我们能否共同求生——对哈丁救生艇理论的逻辑批判[J].哲学动态,2011,(3):73-80.
[4]Garrett Hardin.“Living on a Lifeboat.”[J].BioScience 1974,24:561-568.
[5](美)哈丁著,戴星翼 张真译.生活在极限之内:生态学、经济学和人口禁忌[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6]李挚萍.20世纪政府环境管制的三个演进时代[J].学术研究,2005,(6):72-78.
[7]吴海晶.生态政治学:性质、界限及其它[J].湖北行政学院学报,2003,(3):20-22.
[10]Ralph H.Lutts Garrett Hardin:Dilemmas and Taboos[J].The Environmentalist,1984,4:287-293.
[11]韩立新.自由主义和地球的有限性[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2).
[12]Garrett Hardin.Naked Emperors:Essays of a Taboo-Stalker,William Kaufmann Inc.,Los Altos,CA,USA 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