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惠
(北京石油化工学院 人文社科学院,北京 102617)
诚如美国著名的后马克思主义者詹姆逊所言:“‘后现代主义’的杰出思想中,德勒兹是在自己的哲学中赋予马克思至关重要地位的惟一一位,他后期的著述里最激动人心的事件即和马克思思想的碰撞。”[1]德勒兹与马克思的思想碰撞迸射出的火花成为后马克思主义思潮中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何谓后马克思主义?无论对这个问题的定义是否存在争议,后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理论思潮已是不容辩驳的历史事实。许多人对于后马克思主义的认识是来自于后马克思主义的著名旗手拉克劳和墨菲,然而早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后马克思主义就作为一个专门的术语被运用,作为理论形态的萌芽也已经悄然滋生。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丹尼尔·贝尔,他在1973年出版的《后工业社会的来临》一书中提出了“后社会主义”、“后马克思主义”等重要概念,试图以后马克思主义作为他“后工业社会”的理论支撑。后工业时代或者说贝尔所言的后马克思主义时期,社会结构已经发生重大变迁,社会的阶级对抗已经不像马克思所断言的二元对立,并最终导致单边的发展轨道,即资产阶级的灭亡与无产阶级的胜利。这是对马克思阶级分析方法的直接挑战,也构成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本特征之一。
对于社会结构变迁的思考,引发了后马克思主义的生成。后马克思主义本身就是一种复杂多元的思潮,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发展过程中生产方式的变化是其根源所在,因为生产方式的变化带了来阶级构成和社会斗争形式的变化。法国共产党和无产阶级“缺席”1968年的五月风暴这一场著名的社会革命运动,对这一历史现象进行深入思考构成了许多后马克思主义思想家的重要内容,因为“一个最醒目的特征便是无产阶级在社会上和政治上重要性日渐衰微……众多评论家对这一现象的论述对后马克思主义意识的生成具有明显的意义。”[2]而德勒兹的代表作《反俄狄浦斯》就被认为是对五月风暴的直接反思。
后马克思主义从其诞生伊始就作为一种理论思潮、一种描述性的趋向存在,它不是一种固定的理论流派,也没有统一的思想纲领或思想领袖。因此,学界对于后马克思主义的定义是存在争议的。但后现代思潮、后现代主义或是构成了后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语境,或是成为后马克思主义解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方法,却成为研究者们一致的看法。因此,受到后现代思潮、后结构主义影响的“后马克思主义是一种与后现代思潮重叠,并对传统马克思主义和西方马克思主义进行解构或重构的政治理论、哲学思潮。”[3]
作为一种思潮,“后马克思主义如今是一种业已确立的理论立场,就像在拉克劳和墨菲这样的重要理论家的著作中所表现的那样,它试图在作为全球文化与政治力量的马克思主义在20世纪晚期的崩溃中拯救马克思主义的许多方面,并对它进行重新调整定位以使之在迅速改变的文化潮流中呈现出新的意义。”[2]1后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家以后现代思潮为时代和思想背景,开创出批判资本主义的新思路,表现出迥然不同于传统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逻辑和话语。后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主义所进行的重新调整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方面,作为已确立的理论立场和思潮,后马克思主义着手对马克思主义进行解构。表现多元的理论形态和多样的理论风格,如以拉克劳和墨菲为代表的激进民主派的后马克思主义、以德里达为代表的解构的后马克思主义、以詹姆逊为代表的文化批判的后马克思主义、以德勒兹为代表的微观政治的后马克思主义等等。但是这些多样的理论还是表现出一个根本的共同特征:将后现代的基本信条结合到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发展之中以解构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后马克思主义告别了传统马克思主义的宏大叙事,在政治经济、工人阶级、革命以及辩证法(总体性)等关键问题上与马克思、恩格斯和西方马克思主义有着实质性差异”[4]。
另一方面,后马克思主义还在西方马克思主义中真正实现了政治哲学的转向。因为后马克思主义不同于西方马克思主义将锋芒指向社会批判,而是以更为现实的姿态支持社会运动,主张激进的民主规划,表现出自身的强烈政治抱负。因此,从某个角度而言,可以将后马克思主义视为是对缺乏规范民主理论的马克思主义的一种激进回应,它是对既有资本主义的批评,也讨论如何用更具可行性的方案来替代马克思主义先锋者们的政治实践,政治俨然成为后马克思主义的中心议题。
德勒兹正是在延续后马克思主义的中心议题——政治的基础上,以批判资本主义为目标,将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理论确立为对话对象,进行他对马克思主义的解构与建构。德勒兹从马克思那里吸收了观察现实的方法,继承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精神,对马克思有关的资本主义、社会和阶级理论的分析进行了重新的思考。因此,作为一名后马克思主义者,德勒兹在以后现代主义解构马克思主义的同时,又在一定意义上继承并重构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理论。20世纪70年代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逻辑的终结时期[5],这个时间正是后马克思主义思潮形成时间,也是德勒兹政治哲学思想成熟的时期。更重要的是,从德勒兹所运用的理论资源和他对马克思主义所进行的理论重构,表明他的后马克思主义理论立场。我们将在后马克思主义思潮中寻找德勒兹的理论同行者,以更清楚地展示他的后马克思主义理论痕迹。
在后马克思主义思潮的演进过程中涌现出一批重要的思想家,他们以各自的理论使后马克思主义思潮呈现多元发展的态势。我将以利奥塔和詹姆逊的思想片段,即“力比多经济”和“政治无意识”为代表,标示德勒兹的理论定位。三位思想家都在不同程度上启用了弗洛伊德的理论资源,即力比多、欲望和无意识等概念,并以此切入到微观层面对经济、文化、政治和社会等方面进行分析。
利奥塔(Jean Francois Lyotard,1924-1998),法国著名的哲学家,《力比多经济》是他的重要代表作,他认为马克思只是在经济与政治的层面上批判资本主义,没有深入到文化层面和人的心理层面。他借助精神分析理论,将“力比多”的概念与经济学结合起来,意图以“力比多经济”解构马克思主义。利奥塔认为人的身体是力比多的身体,是力比多欲望和情感的载体,身体的力量和欲望是力比多的强度,社会也被转换为一个力比多系统,在这个系统中充溢着力比多的欲望和情感,而它们在这个系统中是以能量流动的形式相互作用的。力比多的能量能汇聚,构成一个“力比多带”,不过力比多能量是流动的、非固定的,它所构成的力比多带没有固定的边界,也缺少稳定的特征。以这样的“力比多带”为基础构成的社会系统便是一种不稳定的社会系统,资本主义就利用市场及其规律来控制人的力比多,使人的力比多固定下来,不会四处流动成为破坏稳定的能量。因此,资本主义的经济过程就是力比多的过程,资本主义经济学就是力比多经济学。于是,“无产阶级被看作匿名的身体,是力比多的能量,他们一方面被他们的欲望和冲动所驱使,但另一方面又处于资本主义社会结构的控制之下。”[6]利奥塔就这样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力比多化,“把萦绕于马克思思想中那些被一本正经的、严肃的经济和政治话语所掩饰的紧张感重新改写成力比多的话语。”[7]
利奥塔进一步推论,所有的社会都有同样的功能,即以各种方式对人的力比多进行控制和抑制,欲望就在将自身投注于客观世界之时,被社会异化了。他强调要把束缚在家庭、国家、工厂等各种压迫形式中的欲望解放出来,他和德勒兹一样,号召欲望的解放和欲望的革命。我们看到了利奥塔与德勒兹的相似之处,即欲望是一种流动的能量。可见将欲望与经济因素相结合,德勒兹并非独一者,只不过德勒兹对欲望的阐释更为深入,既保留欲望作为无意识的心理因素,又张扬它的生产性,欲望不是以匮乏为基础,而是具有充沛的生产力,他以唯物主义的方式将欲望置于分析资本主义的核心位置。
利奥塔推崇艺术作品中的感染力和强度,因为欲望的解放要通过强度的培养,即通过某种艺术表现形式的培养实现,因为艺术表现形式是“一种欲望的管道,它不会终止于一种同一的形式,而是会产生各种力比多的效应。”[8]57这使利奥塔的欲望解放仅是释放艺术多样的表现形式和强度,他仅从资本主义主流意识形态的侧面切入,未能触及资本主义批判的核心。
但是德勒兹却以欲望为逻辑起点,分析资本主义的社会病症——精神分裂症。一方面资本主义由于革命性的欲望冲破专制社会机器的编码,形成解辖域流,使生产、市场和资本急剧膨胀,带来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另一方面,资本主义对这股解辖域或解编码流从法律、体制、政治、经济等方面进行再编码,以驯化欲望。欲望的解辖域化与欲望符码的再辖域化两方面的力量相互对抗,就导致了资本主义精神分裂症的出现。这使得德勒兹以欲望为切入点对资本主义的分析深入到了社会的各个领域,全面而深刻。
詹姆逊(Fredric Jameson,1934-),美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批判家和理论家。他在文化批判中借助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融合语言学的成果,吸收乌托邦的批判精神,以马克思主义为基本立场,采用融合的方法和符码转换,将心理、无意识和意识形态等因素综合在一起,创造出“政治无意识”的概念。詹姆逊将弗洛伊德的生物无意识从个体的层面上升到社会无意识的集体层面。有关政治无意识的理论集中体现在他重要的代表作《政治无意识:作为社会象征行为的叙事》,他试图将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的观点结合起来。
在“政治无意识”概念中政治因素居于优先地位,但同时它又处于文本最深层的无意识状态。政治无意识把意识形态作为它的叙述方式,并将文本中受压抑的政治无意识看作潜藏在文本中的乌托邦冲动或欲望。在他看来,任何文化活动的实践及其产品都有现实的社会历史背景,潜藏着政治无意识,受限于社会历史的现状,它们都是政治性的,都试图对社会现实问题有实质或想象性的解决。因此,文化活动及产品反映了人们要求克服现实异化状态的愿望,反映了人们对集体统一体的“乌托邦”追求。
事实上,政治无意识,指的是文本或叙事作为一种社会象征行为投射出社会集团或阶级的集体的意识形态愿望或政治乌托邦。政治无意识自身的任务就是发现文本中被压抑、被掩藏的历史现实。詹姆逊将这一任务称为对文本意识形态的“除幻”,即对意识形态进行“祛魅”。因为意识形态是“政治无意识”的力比多投射,所有的意识形态都是“遏制策略”,唯此统治阶级才能为自身提供一套能压制历史中潜在矛盾的解释。受意识形态压抑的政治无意识和乌托邦欲望有宣泄需要,通过两个互联途径:一方面,作家在创作中将文本中的乌托邦欲望转化为政治无意识,将政治无意识“叙事化”;另一方面,阐释者通过文本将政治无意识恢复为文本的乌托邦功能,实现对意识形态的认识和革命。而阐释者进行阐释的过程就是要找到“表征与被压抑的思想之间,显意与隐意之间,掩盖与被掩盖信息之间的差别”[8]。
詹姆逊的“政治无意识”,使他将一切文本与意识形态联系起来,将政治泛化到一切。他力图通过对文化的阐释,找到蕴含其中的集体性因素,让人们意识到潜藏的政治无意识,让人们关注文本背后的意识形态运作,以此突破意识形态的封闭。要从意识形态的视角来看待詹姆逊的无意识,因为作为“遏制策略”的意识形态总是将作为力比多投射的政治无意识遮蔽起来,对于政治无意识的重视就是要让人们把埋在文本深处的难以察觉的政治欲望挖掘出来。简而言之,释放人们的政治欲望,实现对意识形态的真正认识与革命。
不同于詹姆逊只在文本、叙事中探寻被意识形态遮蔽的政治无意识,德勒兹的欲望微观政治认为无意识是一架欲望机器,强调它具备机器的“装配”性能,不再是佛洛依德精神分析中的那种本能的欲望,而无意识则是欲望机器所组成的场所、代理者。欲望机器的“装配”性能构成了欲望微观政治的运行机制,装配机制能通过创建各种新的链接为已存在的辖域化解辖域化,在社会各领域开辟它的解辖域化政治空间。无意识欲望机器在德勒兹那里就是一种政治化的策略,具备社会的、政治的含义,脱离了精神分析所强调的作为本能的心理因素。
利奥塔、詹姆逊和德勒兹都运用了精神分析的理论资源,凸显欲望、无意识等概念在各自理论中的重要作用,并得出不同的结论。利奥塔的力比多经济过分强调将一切力比多化,詹姆逊则是将一切政治化,而德勒兹则认为欲望、政治和经济都是政治分析和政治干预中必不可少的因素。通过分析利奥塔和詹姆逊的思想片段,发现德勒兹与他们一起作为后马克思主义思潮中理论同行者的思想痕迹。德勒兹作为后马克思主义思潮中的一员,他毫不犹豫地宣称自己的理论立场:“我一直都是马克思主义者”[9],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德勒兹与马克思之间思想碰撞的过程,从而准确标示他在后马克思主义思潮中的位置。
德勒兹与马克思之间跨时空的对话并不是一开始就“一拍即合”,而是一个逐渐转变的过程。德勒兹对马克思的思想研究经历了三个不同的时期,从一开始的批判到转变直至最后的有意识地承续,他运用大量新创的术语通过不同的学术参量对马克思主义进行再建,最终实现后马克思主义的转向。我们将其概括为德勒兹眼中的三个不同思想形象的马克思,即作为辩证法思想家的马克思、作为差异哲学家的马克思和批判资本主义的政治哲学家的马克思。
德勒兹在他思想发展的第一阶段——哲学史的研究阶段就注意到了马克思,只不过在这一阶段他对马克思所做的更多地是批判。二战后的法国思想界,现象学、存在主义、马克思主义和结构主义尤为兴盛,占据了主流地位,这使得德勒兹无法回避马克思。不过因为黑格尔的关系,当时他对马克思并不是很有好感。在他早期最重要的代表作《尼采与哲学》中,马克思因为与黑格尔辩证法之间的密切关系而被他归入到黑格尔辩证法的体系中去。德勒兹认为马克思《德意志意识形态》最重要的意义之一就是试图阻止使辩证法导向虚无的自我、导向虚无主义,不过德勒兹在分析之后却认为马克思赞成斯蒂纳的发现,即认为费尔巴哈的人类仍是异化的,并认为辩证法是关于自我的理论。德勒兹认为斯蒂纳的自我仍是一种抽象,是一种对布尔乔维亚式的自我主义投射。德勒兹甚至有些尖刻地说道:“要阻止辩证法与历史在共同的斜坡上互相拉扯着滑落是困难的。马克思除了为到达终点之前的最后一个阶段,即共产主义阶段作了标记之外,还做了什么?”[10]显而易见,此时的德勒兹对马克思是存在抵触情绪的。
在第二阶段德勒兹转变了对马克思思想的看法,他在《差异与重复》中转向对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他注意到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能够跳出黑格尔空洞的历史主义的观念,“对现实的描述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结果的概括。”[11]简而言之,替代“历史观念”的是人们的现实生活。他在书中强调了马克思的历史观与黑格尔历史观的重要区别,即马克思强调历史偶然性,认为偶然性对于历史发展的重要意义。
德勒兹在有关马克思对历史所进行的物质和偶然性的分析中,加入自己对马克思历史观的阐释,即有关历史重复性的分析。他说道:“历史的重复既不是一种分析的物质,也不是根据历史的反映而生产出来的概念,而是历史行为自身的条件。”[12]表面重复的历史事件下隐藏的是历史的差异,这时德勒兹对马克思的欣赏与重视,是因为他从马克思的历史观研究中透析出历史的差异,他将马克思作为一位解构历史的差异哲学家,将马克思的思想纳入到自己的理论框架中,构成了自己差异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过我们也不得不说,此时的马克思在德勒兹那里还“只是被德勒兹从黑格尔辩证法的传统中解放出来的马克思,只是以重复的差异揭示历史发展现实的理论家的马克思。”[13]
德勒兹这两个阶段有关马克思的研究,无论是批判也好,扭转也罢,都充分说明了“德勒兹与马克思之间的联系早在他的早期作品《尼采与哲学》和《差异与重复》中就已出现,这足以证明德勒兹在与伽塔里早合作之前就是马克思的和政治的。”[14]为此,我们在“读那些德勒兹最富原创性的著作,我们会发现马克思的幽灵,较之其他思想家更为经常性地萦绕其中。”[15]德勒兹在他的早期作品《尼采与哲学》和《差异与重复》中,潜藏着自己的政治倾向,即要创造一个新世界以挑战现有的价值和秩序为其驱动力,只有意识到这一点才清楚地认识到德勒兹和马克思之间的深刻渊源。
第三阶段,德勒兹正式转向政治哲学时,作为批判资本主义最为重要、最为深刻的思想家的马克思,他的理论资源是德勒兹思想建构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个阶段他吸收了马克思的许多重要概念,承续了马克思有关资本主义批判的思想脉络,并让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从他理论建构的后台走到前台。两卷本的《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症》是德勒兹政治哲学思想的巅峰之作,它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受到马克思的影响,“非常清楚地是,马克思主义的范式极为关键,两卷本中所发展的许多概念都以其为框架”[16]。这两本书都对资本主义的生产模式进行分析,并据此展开对资本主义的分析和批判。
众所周知,“生产”是马克思的核心概念之一,马克思的生产理论经过德勒兹的理论重组变成了欲望生产理论,应特别说明的是他强调马克思生产理论的重要作用是为了批判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并从根本上克服精神分析学派对“欲望”的误解、误用,重归唯物主义。他又把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与精神分析的心理学成分重构为精神分裂分析,运用马克思的资本理论试图对“资本的内在化”的各个环节,即生产、分配、剩余价值和消费进行分析,以此说明资本主义成为公理化系统的过程。德勒兹坚信属于时代的、真正的政治哲学必然离不开以资本主义作为内在体系所进行的分析和批判,在马克思有关资本主义的理论中找到所有一切他想要且必须具备的元素。因此,马克思及其理论在德勒兹的有意的运作下,和自己的思想深刻勾连起来。“德勒兹的作品显然既表现出深度的政治化又与马克思联系紧密。事实上,这两方面在某些层面上应该是密不可分的:德勒兹的哲学深度政治化是因为他跟随着马克思的脚步在前进,而马克思的哲学较其他思想家则是哲学政治化最为显著的。”[17]
从中我们发现德勒兹思想研究的一个重要特点,他总是在批判的过程中阐发自己的思想,是一个前后延续但却存在差异的过程,因此他思想研究中不同时期的马克思并不能呈现出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具有整体的和完整形象的马克思。不过,我们不能据此否认马克思与德勒兹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的思想关系经历了三个不同阶段的发展,尽管某些时候在文本中是隐秘不显的,甚至于德勒兹没有对马克思的相关理论作明确的阐述,但德勒兹思想的内在逻辑上却是一直沿着马克思所开拓的理论路径在前行,即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学界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基本上达成一个共识:“马克思对德勒兹的影响是无需质询并被认可的;另一方面,马克思在他的思想中却又是难以辨认,不能被清晰表达的。”[15]
如何判断德勒兹与马克思之间的关系?“重要的是判断在何种程度上德勒兹的思想在那一疑难问题中展开并认可前者;或者,反过来,在何种程度上德勒兹的疑难问题包含着马克思主义的疑难问题,且把马克思主义的难题和疑问当作自身探究领域内的紧迫问题来对待。”[1]327我想德勒兹是以不同的方式表现自己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的立场,是否对马克思主义的教条“忠诚”地依附根本不是问题的所在,他真正做的是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遗产所做的积极阐释。德勒兹正是把马克思主义所思索的紧迫问题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他像之前的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家们一样,在新的时代背景下重新在马克思的思想中发现马克思主义理论所具有的鲜活的现实特征,运用新的话语资源使其焕发新光彩。这个过程也许是马克思主义不再保有原貌,却是一个新的生成的马克思主义。
德勒兹既汲取了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又用后马克思主义的思维方式展开对资本主义的政治批判及对未来的政治展望。他的后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有助于我们充分理解并分析政治现象及其作用,使我们更好地把握后现代与现代的连续性和非连续性,以理解我们当前的处境,更好地展望未来。对于正在进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建设的我们,这种政治批判与分析的方法也许有一点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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