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永干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中文系,湖南 长沙 410205)
随着时代的发展与教育的进步,先前被高等师范院校搁置或边缘化的儿童文学课程日益受到重视。几乎所有的高等师范院校都以各种方式开设了儿童文学课程,课程改革与教学研究也随之出现了新态势。为适应发展的需求,儿童文学教材建设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据不完全统计,自2000 年至2012 年,全国共出版《儿童文学教程》、《儿童文学概论》之类的教材36 种[1]。其中王泉根、朱自强、方卫平、王晓玉等的教材尤为突出,他们不仅为儿童文学教材的编撰规范做出了应有的探索,也为教材的优化提供了良多的启示。
教材是教育实施的基础,是教育思想、教育理念、教学内容乃至教学方法的平台与载体,更是实现教育目标、确保人才质量、推动专业与课程建设的重要资源与手段。这就要求教材应以人才培养为指导,以专业与学科建设为基础,尽量做到科学、严谨、规范。惟其如此,才能真正发挥其在教育实施、知识传播与文化建设上的价值与意义。考察高等师范院校课程体系设置,可以清楚地见到儿童文学课程的特殊性,它不同于一般意义的文学原理,在向学生传授儿童文学基本原理的同时,还要向学生介绍儿童文学发展的基本状况;它也不同于一般意义的文学史,因为它在介绍儿童文学发展简况时,又要向学生讲解儿童文学的基本原理。偏其一端,最终都无法实现课程的教育教学目标,而这就要求儿童文学教材在内容上应做到科学规范,既重基础理论的学习,也重儿童文学发展简况的认识。也就是说,儿童文学教材与一般文学原理教材不同,也与一般的文学史教材不同,它一方面要作为向学生传授儿童文学原理的载体,一方面又要成为学生了解儿童文学发展史的平台。
儿童文学教材既与一般意义的文学概论式教材不同,也与一般的文学史教材不同,它应该是二者的有机统一与高度融合。那就意味着,儿童文学教材就应该有着儿童文学的基本原理和儿童文学史这两个方面的内容。而就当下儿童文学教材来看,影响较大、使用较广的是王泉根的《儿童文学教程》(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年版),方卫平、王昆建的《儿童文学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年版),朱自强的《儿童文学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年版)。就这些教材的内容构成来看,虽各有侧重与特色,但其重理论,轻史识的倾向却是极为鲜明。王泉根、方卫平等人的教材基本上就是从儿童文学的本质论、特征论、创作论、读者论、批评论、文体论等层面展开,其内在逻辑则是文学基本原理在儿童文学上的演绎。虽然不乏真知灼见,但究其价值指向来看,那是瞩目于学生儿童文学基本原理及相关知识的传授与理论提升,旨在提高学生对儿童文学作品与儿童文学现象解读与赏析的能力。但就其对儿童文学发展实际状况关注的缺失来看,其重质轻文、重识轻史的失衡与偏狭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儿童文学教程是让学生理解儿童文学原理和儿童文学发展简史,而不仅仅只是掌握理论。其次,在儿童文学原理是在创作实践的基础上产生、发展与丰富起来的,如果离开了创作与发展的实践,理论只能降格为抽象概念的推演而缺少应有的生命力。再有,学生如果不对儿童文学发展获得应有的认识,那么对作品的欣赏与理解就会缺少史识和视界的引导与支撑,也就谈不上真正把握作品的审美内涵。当然,上述教材也对此种缺陷有着一定程度的自觉,他们在具体章节中或设置作品链接,或进行作品导读为弥补阙陋,虽然从一定程度上对上述不足进行了补救,但失衡之弊还是极为明显。而浦漫汀等人主编的《儿童文学概论》(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1982 年版),黄云生的《儿童文学教程》(浙江大学出版社1996 年版)理论与发展史并重的做法,应当引起编撰者的重视。
儿童文学教材作为科学的社会意识形式之一,就必定符合“运用范畴、定理、定律等思维形式反映世界各种现象的本质和规律的知识体系”[2]P4953,那就意味着儿童文学教材应当对儿童文学的本质与规律等原理有着较为系统的认识。同时,儿童文学基本原理并非是文学原理的一般性演绎,它不仅应该有一般文学原理的基本内容,而且应该全面深入、具体切实地凸显“儿童文学”原理的个性和特征。就一般文学原理而言,本质论、创作论、欣赏接受论、文本构成论、文体论、起源发展论是其基本构成,但在一般儿童文学教程中,很少见到对儿童文学的起源与发展的论述。虽然有的教材在论述中提到儿童文学的发生得益于民间文学与西方人文主义思潮的滋养与推动,但却很少对其进行正面深入的阐释。在这方面朱自强的做法无疑是值得借鉴的。他在《儿童文学概论》中单列“儿童文学的发生原理”,并从“儿童的发现”、民间文学、传统文学及儿童教育几个方面对儿童文学的产生进行了具体的论述[3]P51-74。同时,在儿童文学发展论中,教材应该对儿童文学发展与一般文学的发展之间的关系进行辩证论析,并对儿童文学发展的独特状况做出应有的论析。还有,在儿童文学原理的阐述中,作为文学活动重要一维的读者,其意价值与意义应当比一般文学活动中读者的价值与意义更为重要。也就是说,作为读者的儿童在决定儿童文学的本质、创作、接受和传播上的作用更为重要。那么,在儿童文学基本原理中,应当对儿童读者接受心理、认知方式、审美习惯,及其在儿童文学活动中的独特性及重要价值做出更为深入与全面的解读。但就现行的儿童文学教材来看,编撰者多将内容放在文体上。方卫平的《儿童文学教程》中文体论就占住了全书五分之四,朱自强的《儿童文学概论》中文体论也占住了全书的三分之二。这种内容设置显然是不合理的。再有,儿童文学原理应当作为儿童文学发展简史梳理的理论指导,具体观点也应当在教材中获得有机统一。也即是说,儿童文学基本原理不仅不能与儿童文学简史梳理中的观点抵牾,而且要形成以史带论,史论结合的良性格局。
任何一个学科、任何一门课程都是处于不断生成与发展的过程中,这是实践与认识不断深化与进步的结果。它要求教材的编撰者要葆有开放的视界与心态,尽其可能地面对新的成果与新的经验,新的现象与新的实践,进行新的思索与探究。做到既能兼收并蓄,又能独出机杼;既能整合传统,又能直追前沿。
儿童文学基本原理是儿童文学教材中最为复杂的构成部分,涉及到一般文学原理的方方面面,其中有许多都是悬而未决有待深究的问题,对其认识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是处于不断推进的过程性状态。而这就需要编撰者摒弃成见、戒绝武断、臆断与独断,而扼要梳理,全景观照。如在儿童文学的本质探讨中,在儿童文学审美特征的论述中,在儿童文学母题的分析中,在儿童文学文体的阐释中,可以将儿童文学理论研究界重要的观点予以简明陈列,并对其致思逻辑与认识视界予以点拨。这种再现既让学生了解相关研究的进展,也让教材作为资讯平台的价值得以充分实现,更让学生获得最佳的思考向度与逻辑起点,因为“当我把别人的、已经成型的思考引入我写的作品里,它的价值不仅在于反映,而是一种有意识的行为和决定性的步骤,目的是推出我的出发点”[4]P27。有时,编撰者不一定要给出自我认定的结论,而是适当设置空白,让学生在一种未解决状态中激活思考、获得相应的启示。文学原理旨在提升学生的思考能力,其最佳状态是在学生—教材—教师间多声部的生成,“空白”实际上是将空间让给学生,让他们的生命敞开,同样也让教材以生命与活力。借用巴赫金的话来说:“单一的声音,什么也结束不了,什么也解决不了。两个声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条件”[5]P340,而学生的“声音”应该是最为基本也最为重要的。
当然,儿童文学教材的开放性,不仅体现在对多种观点与认识的呈现和展示,同时也是指儿童文学教材应当将中外儿童文学基本原理研究方面的最新成果与最新信息引入教材中来,或者借助最新的美学、哲学原理对儿童文学进行更为深入的思考与探讨。如叙事学作为现代文学理论的一个重要成果,我们应当在叙事类儿童文学中进行相应的拓展,可以利用它来对儿童文学中的人物关系模式,叙述视角模式,情节结构模式等进行更为深入的探讨。当代文化人类学与现代心理学无疑是为儿童文化心理与审美意识的探讨奠定了厚实的理论基础,利于我们进一步推进儿童读者的审美心理图式与儿童审美情感的生发的认识,特别是利于如“王子—公主”形象的文化人类学阐释,“三段式”叙事结构的认知心理图式的解读。
与以开放心态面对儿童文学理论研究相应,编撰者更要以开阔的视野、丰富的阅读、敏锐的眼光检视古今中外儿童文学的创作实践。基于已有儿童文学研究成果,人们对19、20 世纪的儿童文学的把握易于展开,但却往往弱于、疏于对21 世纪的儿童文学的发展态势及其审美特征予以把握,从而形成重过去轻目前、重传统轻当下的状况。这是人们守成、自闭的泥淖,直接影响到教材编撰的科学与优化。这就要求编撰者应以开放、前沿的眼光对当下儿童文学发展的新事物、新态势进行敏锐的把握,让儿童文学教材具有学术性的同时,直接对接文学创作发展的实际,让教材具有鲜明的当代性特征。方卫平、王昆建主编的《儿童文学教程》,朱自强主编的《儿童文学概论》对科幻儿童文学的探讨无疑是直面儿童文学发展实际、特别是当代儿童文学发展实际的做法,值得肯定和借鉴。
同时,在儿童文学发展史的梳理过程中,编撰者一定要注意“民族本位”意识的陷阱。那就是在东西方儿童文学史的梳理中,有意无意地在教材篇幅与内容安排上加重或加大本国儿童文学分量。就我国儿童文学发展的实际来看,虽然起点较高、态势较好,取得了不少的成绩,但整体来看还是不够。如果过分侧重,不仅无法见到世界儿童文学发展的真实面貌,还会给接受者形成误导。当然,在儿童文学发展简况的梳理中,还要注意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认知方式与价值判断上应排除一般文学史的规约与干扰,避免偏差与错位。如一些教材基于鲁迅在中国现代文学与文化上的巨大存在而对其予以单独列章,甚至将《朝花夕拾》、《故乡》、《社戏》都看成儿童文学,这种做法无疑是受鲁迅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巨大存在这一成见的影响所致,是对现代儿童文学发展实际及鲁迅创作实践的误读。教材不可能对任何国家、任何作家予以同等对待,而是要进行以点带面,点面结合的高度概括,给那些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儿童文学作家以重点介绍,而对其它作家或时代则简略涉及而已。这就要求教材编撰者以开阔的视野、探索的精神把握世界范围内儿童文学发展史、重要作家作品及其研究的最新成果。
优秀的儿童文学教材除了要有科学的内容,规范的体例与开放的学术眼光,还应在具体的文本构成与外在的表现形式上有着自我的独特之处,尽量让教材本身能够体现出儿童文学的生命与活力、诗意与知性,真正做到内容充实而又诗意盎然,要言不烦而又灵动形象。
教材的撰写,特别是文学教材的撰写固然有着知识的再现、概念的阐释与逻辑的推演,同时还应当是一种创造性的审美活动,“审美的东西并不纯粹是形式,而且也是由那存在于它的最深刻的本质之中的至关重要的生命内容和精神内容构成的。”[6]这就意味着,儿童文学教材体现着编撰者的理论视野、学识水平,更体现着编撰者的才情与诗意,心智与精神,是一种充满愉悦的创造性活动。在理论的阐述过程中,不能枯燥呆滞,面目深沉,更不能抽象晦涩、空洞无物,而应该时刻让儿童及儿童文学的单纯、灵动、欢愉、丰富与自由作为写作的精神导引与心灵源泉,应在学识表达中有灵动诗意,在逻辑推导中举重若轻,在文字表述上生机盎然;要闪现着诗性之慧、灵动之美与感悟之情。要让接受者在审美的愉悦中获得知识的启迪,在知识的接受中获得情感的熏陶。要实现这一目的,这就要求编撰者要调整好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的关系,以一种审美的视角、愉悦的心态去把握与表现所要传达的内容,让文字在字里行间流动着诗意之美,闪烁着飘逸之性。在这方面罗素的《西方哲学史》、李泽厚的《美的历程》、曹顺庆的《中西比较诗学》的确是值得借鉴与学习。而在具体的过程中,有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值得注意。
首先,应当有着对于儿童、儿童文学有着深深的热爱之情,在写作过程中真正确立起“儿童本位观。”周作人说“儿童的文学只是儿童本位的,此外更没有什么标准”[7]P169,以此界定儿童文学的内涵有些偏颇,但该理念对儿童文学教材的撰写者来看,无疑极富指导意义。因为儿童文学教材旨在提升接受者儿童文学的理论素养与欣赏水平,只有心中始终有着儿童、装着儿童、想着儿童、向着儿童这样一以贯之的本心在,才能在一种性灵温暖中来开展具体的工作,才能写出优美、灵动而又富于才情、智慧与诗意教材。
与儿童文学作品相较,儿童文学基本原理要枯燥与抽象许多。而要化抽象为具体,变质实为灵动,就需要撰写者有着高屋建瓴的视界时,更有着深入浅出的表达水平;在熟稔儿童文学作品内容时,且对作品有着精准的审美把握。做到在观点的表达上简明、准确,在例证的选择上典范、直观,且让两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如谈到儿童文学稚拙美这一特征时,可以借助《小熊温尼·普》、《长颈鹿家的门铃》等作品为例证,在阐释儿童文学中“顽童母题”时,可以结合《小木偶奇遇记》、《水孩子》、《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淘气包埃米尔》等故事予以论析。这样,不仅能直观形象地化解理论的抽象,更能让接受者获得心领神会的审美愉悦。而在儿童文学发展简况的梳理中,应在史实科学性的基础上,注重对重点作家的童年生活、创作背景、作品审美价值与文学史意义给予应有的论析,做到科学性、可读性与故事性相结合。阿伦·布洛克在《西方人文主义传统》中对各个思想家进行论述时,将个体性情、时代氛围与思想史意义生动的结合起来的做法,可说是儿童文学教材乃至一般学术著作都应当学习的典范。
在儿童文学教材内容的处理、印刷、装帧方面,鲁迅对儿童读物的意见值得注意。他认为儿童读物不单要内容健康、合乎时宜,而且应该印刷精美、装帧漂亮,认为“文字太难”,可“用图画来济文字之穷”[8]P27。儿童文学教材更应将“用图画来济文字之穷”的做法进一步推广。无论在儿童文学基本原理方面,还是在儿童文学史的梳理上,都可以配以适当的插图。可以是名著封面、作家肖像,也可是形象素描,内容插画……这样不仅可以淡化儿童文学教材的抽象色彩,也可以让儿童文学获得更为丰富直观的内容,激活起学生乃至一般接受者了解相关知识与阅读文本的兴趣。
[1]陈香.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王泉根主编《儿童文学教程》再次入选“国家级规划教材”[N].中华读书报,2013-02-06.
[2]《辞海》编辑所.辞海[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
[3]朱自强.儿童文学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4]蒂费纳·萨莫瓦约.互文性研究[M].邵炜,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
[5]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5 卷[M].白春仁,顾亚铃,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6]莫里茨·盖格尔.艺术的意味[M].艾彦,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
[7]周作人.儿童的书[N].晨报副镌,1923-06-21.
[8]鲁迅.连环画琐谈[A].鲁迅全集:第6 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