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杰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0)
《世说新语》是南北朝时期由刘宋宗室临川王刘义庆撰写,后经梁刘峻(字孝标)注的一部记述东汉末年至东晋时豪门贵族和官僚士大夫的言谈轶事的书。全书原八卷,刘孝标注本分为十卷,今传本皆作三卷,分为德行、言语等三十六门,主要为有关人物评论、清谈玄言和机智应对的故事,也可以说这是一部记录魏晋风流的故事集。
在中国文学史上,众多学者把《世说新语》列为小说类,同时对《世说新语》的史料价值也进行了高度的评价。古今对小说的定义是不同的,并且存在很大的差异。在评论古代文献时我们不能将现代的定义强加之上。因此不能根据现代小说的定义对《世说新语》进行文体考辨。“小说”这一词由来已久,可追溯到《庄子·外物》:“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汉书·艺文志》和《隋书·经籍志》都对“小说”概念作了大致相同的界定,如《汉书·艺文志》说:“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稗官”是什么官职呢? 颜师古注释说:“稗官,小官。”那么稗官的职责又是什么呢?颜师古注说:“街谈巷说,其细碎之言也。王者欲知闾巷风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这就是说,“小说”为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属于一些无关宏旨的作品。因此古代的“小说”概念不同于今天的“小说”概念。如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小说之名,昔者见于庄周之云‘饰小说以干县令’,然按其实际,乃谓琐屑之言,非道术所在,与后来所谓小说者固不同。”[1]P1鲁迅关于古今小说概念差异的这一观点很有代表性,后来的学者大多也赞同其看法。古人把小说视为“琐屑之言,非道术所在”,一切无关宏旨的作品都可以归于小说。《世说新语》主要记载了人们的一言一行,偏重于人们的生活细节,而且多与国家大事无关,符合“琐屑之言,非道术所在”的标准,因此《隋书·经籍志》、新旧《唐书·艺文志》等都把《世说新语》列入小说类。此后的古代典籍,也多赞同此看法。
鲁迅先生在说明古今“小说”概念差异的同时,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单列一章《〈世说新语〉与其前后》,明确把《世说新语》归入小说。同时许多文学史教材都把《世说新语》归为小说:“《世说新语》,它是魏晋轶事小说的集大成之作,是这类小说的代表作品。”[2]P352“魏晋南北朝的轶事小说中《世说新语》对后代的影响最大。”[3]P452一些《世说新语》的注释本也赞同此看法,如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前言》的第一句话就是:“《世说新语》是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所作的一部主要记载汉末、三国、两晋士族阶层遗闻轶事的小说。”[4]P1褚斌杰为《中国古今文体全书》撰写的一篇学术性“前言”中论述中国文体的源流演变与分类中写到:“以志怪小说《搜神记》和轶事小说《世说新语》为代表,我国的小说文体至此以粗具规格。”[5]不管从古代对小说文体的定义来看还是众学者的研究,均将《世说新语》归于小说类。同时《世说新语》作为小说初期的萌芽文体对后世文学也产生了深远影响。唐代传奇源于六朝志怪小说并受当时诗人及俗文学中变文、俗赋、话本等影响,终使我国小说成熟而成为一种独立的文种。宋元话本的出现,又使小说文体的发展上升到一个崭新的阶段。明清时期,我国古典小说发展空前繁荣。
《世说新语》在艺术上具有较高的成就,鲁迅曾把它的艺术特色概括为“记言则玄远冷隽,记行则高简瑰奇”(《中国小说史略》)。全书共一千二百多则故事,每则文字长短不一,有的数行,有的三言两语,由此可见笔记小说“随手而记”的诉求及特性。《世说新语》以人物的言行为记述的中心,主要记述士人的生活和思想,及统治阶级的情况,用只言片语来表现人物的性情特征。《世说新语》所记魏晋士人的名言逸事,记载颇为丰富真实,生动地反映了魏晋时期文人的多种面貌、气质、风度,显示出那一时代上流社会的独特风尚,成为后世人了解魏晋风流的重要文献,影响深远。《世说新语》这样的描写有助读者了解当时士人所处的时代状况及政治社会环境,更让我们明确的看到了所谓魏晋清谈的风貌。《世说新语》的文字一般都是很质朴的散文,有时几如口语生动有趣、意味隽永,在晋宋人文章中也颇具特色,因此历来为人们所喜读,其中有不少故事,成了诗词中常用的典故。许多成语便是出自此书,例如难兄难弟、拾人牙慧、咄咄怪事、一往情深等等。此外,《世说新语》善用对照、比喻、夸张、与描绘的文学技巧,不仅使它保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佳言名句,更为全书增添了无限光彩。《世说新语》除了文学欣赏的价值外,人物事迹、文学典故等也多为后世作者所取材和引用,对后来笔记影响颇大。不少戏剧和小说也都取材于《世说新语》,如关汉卿的杂剧《玉镜台》、罗贯中的《三国演义》等也常常从中寻找素材。
刘勰《文心雕龙》中有专论史传文体的一篇:“纪传为式,编年缀事,文非泛论,按实而书。”就是说史传之文要依时间顺序据实直录传主之事迹。史书立传的对象大都是与军政大事有关的人物,在政治、军事舞台上扮演过重要角色,或者是在文化上有所建树、德行高尚而著名于世的人物,普通民众是进不了史籍的。《世说新语》所写人物虽多是帝王将相、公卿达官等史书可以立传的人物但是所记述到的人物超出了史书立传资格的范围,最为明显的是有几个小孩子(如《言语》篇中的为父乞药的“中朝小儿”、偷酒喝的孔融幼子),几位和丈夫说了几句昵语戏语的大族妇女(如《排调》篇中的王浑妇钟氏、《贤媛》篇中的王公渊新妇诸葛氏、《惑溺》篇中的王安丰妻)等,都是不会载入史书的。即使是书中那些能载入史书的大人物,如谢安、谢玄、王敦等人,书中记述他们的言行颇多,但所描写的内容均不是他们在军政方面的功绩,而是通过他们的言谈或者举止来表现他们怎样待人接物或精神风貌。从《世说新语》描写的对象、写作手法以及描写内容来看与史书差别很大,不能称之为史书。
虽然《世说新语》不能称之为史书但可作为研究魏晋时期历史极好的辅助材料。《世说新语》被称为魏晋士人生活的百科全书,关于魏晋名士的种种活动如清谈、品题,种种性格特征如栖逸、任诞、简傲,种种人生的追求,以及种种嗜好,都有生动的描写。综观全书,可以得到魏晋时期几代士人的群像。通过这些人物形象,可以进而了解那个时代上层社会的风尚,史料价值极高。《世说新语》中描写的人物事件多符合史实,同时很多人事被唐人采入正史人物传中,所记录的人事也得到证实。
晋亡十年后写成的《世说新语》“对晋史的叙述保存了当时言论和事件的本来面目”。[6]全书出现的626人,都可以在历史文献中得到证实。又如《言语·58》所记“桓公入峡,绝壁天悬,腾波迅急”系指桓温于346-347年征讨四川成汉路经三峡的情景,《言语·55》:“植公北征”,系指356年对前秦政府的征讨,诸如此类的材料,都得到了历史文献的确证。[6]唐人修《晋书》就有不少材料引自《世说新语》,史学家对《世说新语》非常重视。虽然《世说新语》史料价值很高但并非全属实。人物的言论或故事则有一部分出于传闻,不尽符合史实。此书中相当多的篇幅系杂采众书而成。如《规箴》﹑《贤媛》等篇所载个别西汉人物的故事,采自《史记》和《汉书》。其他部分也多采自前人的记载。一些晋宋间人物的故事,如《言语篇》记谢灵运和孔淳之的对话等则因这些人物与刘义庆同时而稍早,可能采自当时的传闻。梁刘孝标为之作注,纠正了许多条不实之处。如《尤悔·5》:“王平子(王橙)始下(指从荆州赴建业)丞相语大将军:‘不可使羌人东行’(指向东到建业)平子貌似羌”。据刘孝标注:“按王澄自为王敦所害,丞相明德,岂应有斯言也?”按从三王关系而言。王导不应出此言,刘说是。
《世说新语》与正史《晋书》的最大区别, 在于体例和内容的不同,同时《世说新语》有些地方严重失实。正史要系统地记载社会生活和自然现象的各个方面。如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学术、天文地理以及洽乱兴衰等等。而《世说新语》只记载名士的言行。正史的人物传记要概括其人生旅程和生平业绩。而《世说新语》则只记载人物的一个片断,生活中的一点火花。如《世说新语》的头号人物谢安先后出场114次,也只是零零星星,没有一个完整的体系。第一次出场是谢安在七八岁时规劝他哥哥谢奕(郊县县令)不要强迫一个犯了法的老头喝得大醉之后,还强迫他继续喝下去。(《德行·33》)最后一次出场是谢安的侄儿谢朗不知其父谢据曾上过屋熏老鼠,就讥笑上屋熏鼠的人都是傻子,谢安假托自己也做过这事,借以教育侄儿了(《纰漏·5》) 。全书没有概括谢安生平,最后也不作评价只是让读者从一鳞半爪中去认识谢安这个人物。而《晋书》则对谢安的性格、重要的事迹进行全面的记述,末尾有赞,读者对主人翁有一个系统的了解。《世说新语》和正史的区别,还在于有些地方与史实严重不符。
《简傲·1》记:“晋文功德盛大,坐席严敬,
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放自若。”
这与年代不合。程炎震曰:“咸熙元年(246) ,昭进爵为王。阮( 210-263)己先一年卒矣。
《假谲·7》记王右军十岁时,在王敦帐中睡觉。王敦和钱凤密谋叛逆。中途才忽然想起右军尚在帐中,于是想杀右军灭口。右军假装熟睡,得未被杀。据刘孝标注曰:“按诸书皆云王允之事,而此言羲之,疑谬。”按《晋书·王允之传》所记亦为允之事。
《汰侈·1》叙石崇杀人劝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校斩美人。”亦不近情理。宋刘辰翁评曰:“决无斩人劝饮, 血当盈庭矣。”清李慈铭曰:“疑皆传闻过实之辞。崇、恺虽暴,不至是也。”
由此看来,《世说新语》具有较高的文学成就,但不能等同于现代意义上的小说;同时《世说新语》具有一定的历史真实性,但又非完全符合历史,因此也不能等同于正史,但其历史价值颇高。它作为当时“名士的教科书”(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记录了当时的士族名流关于品题和清谈的大量言行轶事。正如吴代芳在其《论〈世说新语〉的真实性及其历史价值》的论文中所言:“可以说,它是当时历史的一面镜子,照出了士族名流的群相,把它们的生活经历和思想活动通过一鳞半爪形象地展现在读者面前,比读当时的史籍更能形象生动地了解那个时代的真实面貌。”[7]所以《世说新语》是小说且具有较高的文学成就,不是史书但史料价值颇高。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游国恩,等.中国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3]马积高,黄均.中国古代文学史[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 1992.
[4]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1984.
[5]褚斌杰.论中国文体的流演变源与分类[J].职大学报,2004, (1).
[6]Richard B·Mather.《世说新语》的世界[J].范子烨,译.学术交流,1996,(1).
[7]吴代芳.论《世说新语》的真实性及其历史价值[J].郴州师专学报,199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