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翕
(北京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北京 100871)
上周参加的一门通识课的开卷考试,试卷就要发下来了,老师煞有介事地走过来跟我说,你下课到前面来一下。我来不及多问,回想考试的时候,答案在书上自成一段,一目了然,不至于抄错吧?下课之后我一脸惶恐走上去,不是为了博同情分,实在是通识课的考试都被当是一件非常难以接受的事。结果老师却是笑脸相迎,她简直像一个小女孩一样,仰着脸天真无邪地问到:“你的考卷答的不错噢!是不是参加过高考?”然后又表现出一副对回答满心期待的样子。我不知道“高考”这个问题该从何说起,嗯了一声,脸上黑线三条。
公交车上空空荡荡,冷气却开得十分大方。司机本来要换班,我并不知道,以为他马上就会从车站开走。看到我急匆匆的跳上车子,就载着我一个人出发了。我坐在最靠近驾驶座的位置,他问我是哪里人,紧接着感叹到:“大陆有这样漂亮有礼貌的女生噢!”我想说者无心吧,无非当是一句客气话,但每当听到“你一点都不像大陆的女生”、“很像台北人”之类的,心情都不免复杂起来,连这算不算恭维都说不清楚。
接触的人多了会发现,我们之间不仅有距离,而且在这段距离的中间,还有一面坚不可摧的钢化玻璃。每多聊一点,我们就向着它走近一步,直到站在彼此面前,互相之间毫发毕现。手伸出来,隔着那层玻璃,甚至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但始终没办法穿越。毕竟这样的相遇太突然也太离奇了,根本不足以打破一点一滴的生活累积所铸成的那面看不见的墙。而且谁也不希望打破它,因为打破它就等于打破了自己。
于是读不懂的站牌,弄不清的方向,听不懂的对话,说不明的心声……一下子都涌现出来,像俄罗斯方块一样层层施压。看上去问题的重点似乎全是自己,但往往有一个外在的引爆点,就像超过能力所及的加速按键一样,一切突然来不及消化,乱了阵脚,差别不再是好事,而是一种麻烦。当整个环境表面上都显得慈眉善目时,个别的不和谐会格外扎眼,那往往就是一个引爆点。
目前对于“我是大陆交换生”这句话的回馈大概可以分成三种,一种是纯粹的惊讶,例如“你其实像台北人”;另一种是惊喜,“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国际友人”就属于这一类;第三种是漠然,也就是“噢”和“……”。漠然的反应大概是在两种情况下发生的,一个是此人当时头脑放空,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条件反射地回应了一下;另外一个,其实我并不是很确定,据说内容只占语言传播意义的30%,所以我有 70%的把握相信漠然之后的自言自语其实都是骂人的话,公开场合不好大肆发作而已。旁边的朋友会小声提醒,或者有点小动作之类的,大家都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其实这些并不会让我更好过。我更希望打破沉默,把话说开,就像对待私下里朋友的追问,每一次都如同 GRE考试的ISSUE作文一样条分缕析,丝毫不敢马虎。
但是也有一些时候,当我被三五个过分“热情”的女生团团围住,即使我想要慷慨就义,也不知道应该先去堵哪个枪眼:“你用诺基亚啊!我听说你们那边的手机打着电话会爆炸!真的假的啊?!”“你是大陆来的噢,我想问你一下,你们那边的方便面是不是都是从黑心工厂里面做出来的啊?吃了会不会死掉?”……难道真的沉默是金吗?每当此时总有一种深刻的无力感。
我不确定《现代启示录》到底能给我们什么样的启示,但我的确相信,有些答案是不请自来的,不必像我的“答疑”工作一样每每费尽唇舌。一个单纯的寓言故事有时胜过三千雄辩。只不过这次的预示跟黑心工厂、爆炸毫无关联,而是启发了我和过去遗留的所有疑问的一个彻底了断。
按照王家卫剧本独白的写法:11月11日这一天的晚上10点34分,跟了我很久的那条项链掉了。便利店的冰柜里还剩最后一瓶抹茶牛奶。老板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墙上的电视机。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手里握着一把零钱。女人眼角的泪水把妆晕成一片……
总而言之,事情是这样的,我正准备洗澡,发现项链忘了摘,也没注意到那个坠子就在后面,我都能感觉到几乎是在解开滑扣的一瞬间它顺着我的后背滑下去,“噗通”一声掉进马桶,入水干净利落,没给我一点反应的余地。愣了很久之后,大概是某个忧郁的女主角上身,面无表情地把它冲掉了。
事后有那么一会儿我非常后悔,很多人都问过我是那条项链从哪里买来的。其实就是从逢甲夜市上淘来的。他们很多货都是一样进一个,卖掉了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虽然不贵重,也不是最精致的,但是想找到一模一样的,纯属大海捞针。
人都是这样,习惯于戴在身上的东西,时间一久就觉得是自己的一部分了,亲密无比,想不到会有分开的那天。
可是……“就算有办法把它捡起来了,还会再戴吗?”无论洗得多干净都会觉得怪怪的吧!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发生了,就没办法假装。失去过的东西,就算重新回到你手里,它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有些人总是在问自己,做这样那样的选择值不值得。那个女生有漂亮的头发,而这个的声音很温柔,放弃这个去追那个值不值得?其实事情本来没有值不值得这一说,更不用去参考谁的意见,甚至是你自己的意见。就像笃信宗教一样,credo quia absurdum,意思是,我相信,因为荒谬。值得是你心里想象的,不值得也是想象。而且人真的有选择的余地吗?根本没有。当犹豫不前的时候,你选了“我要犹豫一下”这一项吗?SWOT分析表下面的备注里提示了后果吗?都没有。不知道后果,何来选择呢?人是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未来没有错,但这个未来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你以为有备选方案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把它排除掉了不是吗?事情是发生的,不是被选择发生的。当它发生的时候,只有跟着自己的心走,才不会走错。
学弟大中午兴致冲冲地载我去吃一家他引以为自豪的牛肉刀削面。店里人满为患,找到两个小板凳,赶快抱住不放。但是不得不说,第一口牛肉面的味道差点让我吐出来。
“牛肉面为什么会是甜的?!”真的一点盐都没有放!我以为是老板搞错了,于是抢过学弟的那碗,结果他的也是一样味道。他很困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表情凝重地尝了一口我碗里的,更加困惑地看着我说“没有啊,我觉得很咸了!而且不会甜啊……”
苍天在上,那味道真的白水一面撒了一撮甜滋滋的香料。我此时此刻实在无意为这种事情争执,而且看学弟明摆着“很咸”的样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辩驳的余地,于是就把它归结为味觉系统的文化差异吧!
可是其实吃东西并不是一件小事,特别是日久天长,当你的胃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全身上下被一种昏昏沉沉的无力感包围着,做事都提不起精神。
牛肉面是甜的,卤肉饭是甜的,铁板烧是甜的,火锅料是甜的,芭乐是甜的,奶茶也是甜的……麻辣鸭血臭豆腐王子面、辣椒籽芝麻炒饭、夏威夷沙拉、芋泥西米露、姜汁撞奶,曾经让人垂涎三尺的招牌都变成了糖精的代名词,一瞬间便觉得索然无味。
是宿舍楼下快餐店的汉堡把我从甜腻腻的漩涡中拯救了出来,从此我就成了常客,是天天常、顿顿常的常客。而且我敢说那里的鸡腿汉堡是走遍天南地北能吃到的最正点的鸡腿汉堡。
通常我都会把套餐里的可乐换成七喜,有一天忘记说了,于是田鼠(我给老板起的外号)就问我,“饮料还是要七喜吗?”把我感动坏了,从此决定给他起个更文雅的外号——土拨鼠。
天气渐凉,从便当街捧着层层包好的盒饭走回学校,饭也免不了冷掉。在露天座椅上吞下的不温不热的“甜食”,在一定程度上为我们尝遍逢甲小吃的热情泼了一盆冷水。不得不感慨,小吃终归是小吃,游走在街头巷尾的好伴侣,总是不能替代厅堂里一桌踏实的热饭热菜。
除了鸡腿汉堡,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就是奶茶店了。可是奶茶店的小姐好像听不懂我说的话,每次都要跟我确认叫的是不是这个或那个;在夜市砍价,买东西的小姐都会嗲嗲地说,“这可不是大陆的便宜货噢!”这是怎么了?这些是一夜之间发生的,还是仅仅是因为逢甲在最初用眼花缭乱的小吃招牌丢给我们的糖衣炮弹过了有效期?一切不得而知。
从那以后我很少和学弟或者其他同学一起出去吃饭,如果在宿舍,到了饭店我就裹着睡衣下楼买汉堡或者肉燥泡面,如果是在学校,我就会固定地去便当街一家烧肉店,点固定的一份脆皮烧肉饭。一边看着电视,一边默默吃完。
有一天电视里在放一则关于北京的新闻,具体内容是什么不记得了,当然不会是太正面的。新闻里闪过一个立交桥的画面,鲜艳的绿色标志,“东直门”三个大字,我咽到嘴里的饭顿时哽住。
有人回来跟我说,学弟在班里听到有人讲北京的坏话,还是会很激动地跳起来大吼说,“才不是这样!”但或许他根本不了解真实的北京是什么样子,更不用说我眼里的北京了。
在逢甲最遗憾的一件事是没有亲自去考证一个说法:台湾的历史书上凡是有关中国大陆的内容,描述都是跟大陆刚好相反的。
苏联政治家戈尔巴乔夫曾经被问到关于学生历史课的问题,他回答说,“我们不需要培养那么多会背谎话的人”。当你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日复一日地接触一些信息的时候,你并不觉得它有什么不对,习惯成自然。但是当你的生活中突然出现另外一些事实,与之前的完全对立时,你开始怀疑。第一反应通常是,搞什么鬼,一定是出错了。但是当你冷静下来,试图放下成见,站在另一个立场上,你发现实际上你也找不到理由否定那个对立的立场,甚至可以想象另一方的人心里面也在想,搞什么鬼!双方都有正确的可能性,于是你很彷徨,但又无法求证。
台湾学生将台湾的几个外族统治的历史阶段分别称作“日治时期”、“英国殖民时期”,如果你追问他们,在那之前是什么,他们会说“是台湾人自治的时期,就像现在一样”。自始自终没有出现过“中国人”的概念,甚至没有“大陆统治”,或者“中国统治”。在他们眼里,只要是在一些大的方面上提起“中国”,往往那只是代表一个贸易区域或国家,而政治上则更多地指向压迫者和侵犯者的范畴。就连“大陆”一词,大概也是为了避免冲突而不得已选用的折中之说。
当了解了这些背景之后,理解台湾人反对大陆所谓的“回归”和“一国两制”也不是什么难事。没有割让就没有回归,“统一”之类的说法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前提根本不存在。
提起这个问题,台湾的同学语气中通常还是带有很多礼貌跟委婉的成分,但是观点异常坚定。他们说,香港被归为中国的一部分是一种妥协,而不是理应如此。香港人自己也不想直接被大陆统治,他们更想过自己的生活。
更让人惊讶的是,虽然对“中国”的了解程度有很大差异,但在应不应该回归,或者用他们的话说,有没有回归这件事上面,每个人的观点几乎完全一致。
最主要的理由是,在他们看来,问题集中在中国自身上,特别是中国政府在处理人权、贫富等社会问题上所采取的手段上。这样的政府形象让他们“没有认同的价值”,千岛湖遇害事件、导弹威胁等也让他们觉得“很受伤”。毕竟曾经也有过真诚的交往,虽然这种交往可能只停留在“亲切的外国人”的认同层面。
与其说这是一个孰是孰非的难题,不如说它是一个悖论,因为双方无法自证,也无法证明对方,一切都是相对而言的。
建筑系硕士班课程本来是要作读书心得的报告,那本书讲的是城市魅力之类的。我大概翻了翻就把它丢在一边,自作主张把整个报告的重点都放在介绍北京上面,实际上也并没有偏离主题。
PPT做了整整一晚,讲稿也准备得很周全。其实带稿子上台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幻灯片的每一张图和它们的故事早就牢牢装进肚子里了,说起来也是吞吐自如,要多少有多少,好比一台超智能贩卖机。
为了免俗,特意忽略了故宫和天安门几个地方,主要讲798艺术中心和恭王府,一个古典一个现代。提问环节,用时远远超出我讲解的时间,老师和在校、业界以及公共部门的各路同学一起,抛出各种五花八门的问题,而大部分跟报告关系并不大。甚至让我觉得有必要从故宫重头来过,提供一个详尽版本。
“你觉得北京、上海跟台北比,哪里更发达?”
“北京人的政治观点是怎么样的?”
“你为什么会来逢甲?”
将近11点半,教学楼的大门已经锁上,我们一行人只好摸黑绕道从侧门出去,临别时一个同学拉着我说:“听你讲得越多反而越困惑了,跟我之前的印象相差好多!北京到底什么样?下次再跟老师要一节课时间多讲讲!”
其实从本质上来讲,硕士生和我遇到的大一学生所提的问题没有太大差别,只是更加抽象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从来没有来过台湾,不管我在自己的家乡经历过什么,台湾一定都会有很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包括台湾人对大陆知之甚少这个事实。我这个作小组讨论都会紧张到希望早早结束的人,突然渴望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发生,好让我讲个痛快、他们一次听个够。
最初的挣扎已经远去,一起从大陆来的同学也都陆续放弃了他们立志捍卫的过往,在人群当中选择缄默。在这个不冷不热的十一月,女生们还穿着透着肉色的薄丝袜。虽然远离了温暖,却还不至于太过寒冷的时节。或许它的确在无形当中消磨了一些人的意志,但并非完全无法抵御。
从宿舍出来洗衣服总是能碰到惜姐,有时就聊上几句天。她学经济学,我们一起上财政学。有一次我碰巧看见她在读课件,是真的一字一句地用手比划着在读。我问她:“你干嘛呢?识字啊?”她说:“对啊,好多字不认识!”我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是不认识繁体字,而我之前竟然从来没把这当成一个问题。
回想起小时候,父亲让我帮他录入繁体字的文献。我问他要怎么学认繁体字,他说不用学,你碰到不认识的就问,问几个就全会了。我觉得很神奇,好像又回到小学一年级刚开始学英文的时候,那时候以为学会了所有汉字的拼字字母就是学会了英文。不过关于繁体字,他说的一点也没错,只要认识大部分常见的偏旁部首,繁体字基本就可以拿下了。
想想有些事情确实是际遇。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还跟父亲争论过,翻这些老掉牙的书,读一些“之乎者也”的东西有什么用,他反问我,什么才是有用的。我哑口无言。诚然,人在读书的时候总是想不通学的东西有什么用,就像我对认识繁体字这件事完全不以为意。但生活中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学一些没用的东西,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才发现,它决定着你正在走的路是曲折还是平坦。
蔡康永在《康永,给残酷社会的善意短信》那本书里写到:15岁觉得游泳难,放弃游泳,到18岁遇到一个你喜欢的人约你去游泳,你只好说“我不会耶”。18岁觉得英文难,放弃英文,28岁出现一个很棒但要会英文的工作,你只好说“我不会耶”。人生前期越嫌麻烦,越懒得学,后来就越可能错过让你动心的人和事,错过新风景。
繁体字虽然不在话下,但我对英文原版的《计量经济学》颇为忌惮。好在交换生之间似乎有一种自然而然的联系,也许是远离家乡、共赴未知在人们之间产生的一种默契。在路上只有点头之交的人,考前收到求救电话也会毫不犹豫地竭尽所能,而且这种关照并不显得勉强或做作。
有一个从复旦来的同学,我现在甚至有点想不起他的名字,但他曾经在计量经济学考前的晚上陪我在福星宿舍地下的健身房外面坐了三个小时。隔着玻璃墙,健身房里面的人挥汗如雨,我们借着这块还算光亮的空地和几张弃置的桌椅,把纠结成一团毛线的整本书的内容重头捋顺。
回到宿舍,虽然身心俱疲,但是好像的确有打通了几个硬关节的感觉。在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情况下,我给老师发了封邮件,明确表示我交白卷的可能和对此的担忧。没想到老师很快回复了我,说他会考虑我的情况,但是要求我一定尽全力准备。
第二天8点钟考试,我7点才想起还没有准备计算器和数据对照表之类的工具。还好考试题目基本上都是我突击时候做过的或者前一天晚上解决掉的。考试结束后很快就收到老师的第二封邮件,说恭喜我拿了94分。
回想第一次计量经济学的课堂测验,我站在讲台上亲眼看老师批阅试卷,各部分分数加总起来只有16分,当时老师还慷慨地送了我4分凑个整数,我却心灰意冷。假如真的就那样放弃,或者没有同学的帮忙,交换生的威名大概就此毁于我手了。
台湾的很多学校都有一个特殊的节日,统称为“水果节”。由于逢甲周边的台中县里盛产橘子,因此今年的水果节就用橘子作为代表。橘子节的前夕,同学和老师之间可以用赠送橘子的方式表达感谢之情,我们宿舍的楼下也很早就布置了感恩寄语的展板,而橘子节当天,则开放男女生宿舍互相参观。其实看起来这才是大家最期待的部分。
子欣兴致勃勃地建议我们把地上所有的东西统统搬起来,泼个几盆水把地板彻底刷干净。这样就可以“光脚在地上踩来踩去,男生进来的时候也必须脱鞋”。虽然这里是热带地区,但毕竟是十一月底了。我和思思对热带人在寒冬腊月光脚踩地板的建议不以为然。至于会不会有男生来我们的宿舍,我很怀疑。雨珊自己都难得回来一趟,子欣大概在筹划着去台南过节,如果可能的话。而思思既不像是去男生那边凑热闹的,也不是乖乖呆在家里用糖果招待大家的那种人。
所以我决定牺牲小我……事实上,我知道学弟一定会来,而且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人愿意来……
只有我心血来潮想要整理东西,第一个下手的地方一定是我的大衣柜。假如哪天需要逃命的话,衣柜里的东西大概会是我带走的全部家当。只要衣服收拾整齐,收拾东西的任务就可以说是大功告成了,其他的边边角角都可以忽略。
事实证明,我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学弟探头探脑地进来第一句话就是:“我可以看你的衣柜吗?”我假装说:“不要啊!千万不要!”作势要冲过去誓死捍卫衣柜的样子。不出我所料,他一个箭步冲跑在我前面,一脸“抓到你把柄”的期待表情,在打开柜门的一瞬间,五官全部呈现向下的走势,反而是被我当成把柄笑了很久。
有些东西总算没有让他失望而归。他看见我桌上的动漫模型和迷你拼图的时候,眼睛恨不得直放绿光。他说,从来没想到我也会喜欢这种东西。我随口一说:“可惜啊,我最喜欢的骑士那套还没攒齐,上次还花光了我身上所有的硬币。”
那天之后,他突然有了下课去逛商场的癖好。我问他在哪里,不是新光三越就是广三SOGO,我一直也没有在意太多,后来有一天,他告诉我那套模型已经没有了,机器里面换了其他的,所有地方他都找遍了。五个身披铠甲挥舞宝剑的龙骑士,最终还是少了一个,不过我觉得有没有那一个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或者说,最厉害的那个骑士其实早就来到了我身边。
我无意中说起周末要去淡水,子欣几乎抓狂地吵着要我帮她带一种叫“鱼酥”的小吃回来。我说:“没问题啊,你要多少?”她毫不客气地说:“我要十包!”当时我觉得她完全是一时冲动,但后来的结果是,寄到学校的箱子里面不仅有帮她带的,还有我自己的十包。
淡水有一家三层的STARBUCK,我们心向往之,却无意逗留,因为要在日落前赶到码头,时间不多了。跳上一辆公车,车窗外天空的颜色时刻在变,一瞬间竟成了奇异的粉红色。司机说我们的运气很好,这样的天色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他在适当的地方放慢速度,让我们拍照。实在是赶不及到码头,我们就随意在沿江的一站下了车。那时候太阳在淡江江面,前一分钟还是光芒万丈的样子,后来就变成极温暖的橘红色,光芒照着微风吹皱的深蓝色水面,很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意味。
淡江大桥下面的木栈道通向水中一间茅草棚子,有点像马尔代夫的那种观景台。栈道两边是隐隐约约的灯光。听说这附近的海鲜店曾经火爆一时,可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渐渐没落了。
如果能聚集几个好友,品品海鲜,喝喝小酒,在一日将尽之时细数这一天的喜乐得失,把流逝当作美丽来欣赏,也不失为一种勇敢和洒脱。
那天晚上,当我们终于找到她点名要的那家店,天已经完全黑了,店铺的铁门也拉了下来,只留旁边一个很窄的侧门供人出入。鱼酥乍看其实是一种类似于虾条的东西,只不过是鱼肉味,但是吃进嘴里味道更鲜更浓,比新鲜的鱼肉更有味。
老板正在清算账目,看来收入颇丰。在我们前面有一个人进来就要了五包走。因为超过十包可以直接快递到家,我就留了地址,交完钱,等着老板给我小票。老板却说:“不用了,拿着这个就好。”接着随手递给我一张卡片,上面是手写的一串电话号码。我还没有说不用,倒是被他抢先了,一时愣在那里。学弟示意我没有问题,回想一下,就是我们在店里的这短短几分钟内,大概有四五个人上门来买,而且各个满载而归。看来真的没什么可担心。
后来鱼酥准时送到,我寄了一半回家,不怕摔而且重量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