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葬九嶷与湖南远古文化研究

刘彬徽

（湖南省博物馆，湖南 长沙 410005）

舜帝南巡道死苍梧、葬于江南九嶷距今已四千多年，这是否历史的真实？自古至今，赞成者与反对者各有所论。反对者中最可注意的是有学者认为远古湖南为无文化可言的不毛之地，认为苍梧和湘、沅等水系原在长江以北，后因中原文化扩散才转移到湖南。[1]p107-143,191-204,279-284由于近几十年来的考古新发现，已没有人相信这种言论了。但对于四千多年前的舜帝是否南巡？至今还是有人持怀疑态度，提出可能是帝舜后裔在商代南迁湖南时带过来的说法（此文提出了两种可能性，此是第二种）。[2]这就值得再讨论了。

说四千多年前舜帝南巡、道死苍梧、葬于九嶷，应有两个前提条件：第一是当时湖南（包括苍梧九嶷）远古经济文化发展水平已达到相当的高度；第二是当时的中原和南方湖南存在着文化交流，南来北往的人员流通已很方便。

先谈第一点，舜帝时期相当于考古学文化的新石器时代晚期或曰铜石并用时代后期，约当公元前4200年前后，在长江中游的考古学文化为石家河文化。长江中游早在六千多年前就有澧县城头山古城，乃我国已知年代最早的古城。屈家岭文化、石家河文化时期的湖北石家河古城是其时中国最大的古城。在湖北、湖南两省已发现的这类古城多达十几座。

“这些古城正是早期国家文明最重要的标志。‘城市革命’率先发达于江汉洞庭地区，在‘古城、古国时代’，由处于领先地位之一，发展到了‘最早的文明社会’或‘文明社会初级阶段’。由此可证，这一地区在我国文明起源中的重要的历史地位和作用。”[3]P60,61（“文明社会初级阶段”这一提法是我提出来的。）越来越多的考古新发现证明了这种论断，表明其时这一地区应与中原地区处于大体一致的发展水平（有的方面还要超过）。近年学者皆有所论，例如：“湖南这片热土天然环境优越，很适合先民的生息长养，其进入文明阶段就不一定落后于中原。这一点，我们应该重新来认识……文献记载黄帝，颛顼直至尧舜践履南方，与之文化交流，便不是不可能的事了。”[4]

第二点，早在距今七八千年前，中原与湖南的文化交流就已广泛存在了。以物质文化为例，湖南7800年前高庙遗址发现的白陶已向北传至黄河流域，屈家岭文化、石家河文化的斜腹杯等器物向北传至关中和河南东部、安徽北部。中原南来的鬶已在湘中腹地湘乡岱子坪遗址中出土。这些物证呈现出的不仅是文化交流，更证明存在着人员的南来北往。这种来往在文献上也有记载，早在炎、黄二帝和蚩尤大战中，战败的蚩尤一部分人就南迁到长江流域南达湖南境内，湖南就存在不少蚩尤的传说，2007年笔者应邀去新化考察梅山文化，就亲眼见到“蚩尤屋场”铭文的石碑。近已有学者认为《楚辞·九歌》中的“河伯”就是南迁而来的中原蚩尤族后裔怀念黄河之神。因为楚人为南方民族，不祀黄河之神，只有用北来移民之说方能解释得通。[5]

根据以上两点所谈，舜帝南巡就不仅可能而且是必然的。这种必然性还可再作申论。这就牵涉到湖南、湖北境内的古代部族的族属问题。

关于这一地区的古代部族，现今不少学者一再论证说长江中游土著为“三苗”族。在笔者的专著和2003年的一篇论文中已予否定，并提出“炎帝祝融”族新说[3]p61-70,[6]，但近至 2009年仍有文论述“三苗土著”说[7]。这就有必要再加以讨论了。

提出所谓“土著三苗”说者的唯一论据无非是援引战国时期吴起、韩非子的话及此后古籍类似的记载。其实只要问一句：吴起、韩非子的话有何依据？至今未见有人来探讨这一问题。事实是，三苗并非长江中游（湖北、湖南为主）地区的土著，而是北方黄河中下游的居民。国学大师顾颉刚的得力弟子、学者刘起釪就说：“九黎三苗的问题，由《尚书·吕刑》看出，显然蚩尤是他们部落联盟的杰出首领，因而被奉为神的。其族在涿鹿被黄帝打败后，才逐步向南方迁移。”[8]P61-62我早就指出，之所以把三苗原居地定在南方，这“是在春秋战国间兴起的以中原为华夏中心，四方为蛮、夷、戎、狄的说法出现以后，便把苗蛮之说分配到了南方，填补了由于祝融北移而产生的空白”[3]p69。指出其说是受中原正统论影响的产物。

至于将炎帝、祝融部族定为南方土著，我已多次予以论证。（最早论炎帝文化为南方文化见刘彬徽《炎黄文化的考古学思考》[9],此后又写过多篇文章，论祝融南方说[6]。）在此不复述。但可补充的是，据《史记·楚世家》，祝融和帝舜是同时代的人且是舜帝火正之官。（《史记·楚世家》：“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帝喾即舜，这已是学者们的共识[8]p127-129,[4]。）这表明作为长江中游祝融部落之首领已加入了虞舜为统领的华夏大部落联盟，舜帝南巡就是他在自己这一大部落联盟内的领地巡视，何可怪哉！

[1]钱穆.古史地理论丛[M].北京:三联书店,2004.

[2]曹定云.论《史记》“舜葬江南九疑”及相关问题[A].吕芳文等:舜文化论文集(第一辑)[C].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

[3]刘彬徽.江汉文化与荆楚文明[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8.

[4]王贵民.帝舜历史文化之探寻二三事[A].吕芳文等:舜文化论文集(第一辑)[C].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

[5]牛贵琥.《楚辞·九歌》中为何有黄河之神“河伯”？[J].文史知识,2012,(1).

[6]刘彬徽.关于三苗与三苗文化的讨论[J].江汉考古,2003,(4).

[7]苗利娟,陈钦龙.三苗来源考[J].江汉考古,2009,(4).

[8]刘起釪.古史续辨[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

[9]刘彬徽.炎黄文化的考古学思考[A].炎帝与中华文化[C].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