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风云·乡土人情·艺术品格——论《芙蓉镇》的经典意义

2013-04-07 01:21陈思广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芙蓉镇

陈思广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在获首届“茅盾文学奖”的6 部小说中,古华的《芙蓉镇》是一部少有的、至今仍有其独特艺术魅力的优秀作品。

1980 年春,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山里人从遥远的山镇来到京城文学讲习班,名家学者的耳提面命,中外名著的耳濡目染,使他倍感自己无论从精神上还是眼界上都增长了许多,开阔了许多。当然,他也从同行们陌生的眼神中读出了他们的奇异:这是谁?从哪里来?怎样来的?他有时也问自己。他从放牛的乡间小路上来,从铺着云霞似的草子花、油菜花的窄窄的田塍上来,从晒得脚板发跳的石板路上来,从铺着青石麻石的小街小巷里来。他在小镇呆了14 年,熟识那里的一切,也不可避免地参加了历届政治运动。他厌倦了风火狂阔的运动里的升迁沉浮。当这一切成为历史时,在文学讲习所里,他决意把自己二三十年来对南方乡镇生活、社会风俗、乡土民情的理解,浓缩成一部小说,以一个小社会作舞台,以自己熟悉的人物在4 个不同年代的各自表演、悲欢遭际为内容,来反映走动的大社会,即“寓政治风云于风俗民情图画,借人物命运演乡镇生活变迁”。6 月,他来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小说组,向并不相识的编辑自报姓名的同时,向他们讲述了他的小说的构思。这位山里人就是湖南嘉禾人古华,这部作品就是长篇小说《芙蓉镇》[1]。小说以1963 年、1964年、1969 年和1979 年4 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年代为背景,以湖南一个3 省交界的偏僻小镇——芙蓉镇为舞台,通过胡玉音、秦书田、王秋赦等人物近20 年来的颠沛沉浮,揭示了历史的曲折进程,彻底否定了极左路线,表明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拨乱反正、正本清源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宣告了“一个可悲可叹的时代”彻底终结。

胡玉音是位貌美肤白、内心善良的女性,被人们称为“芙蓉仙子”。她本与黎满庚青梅竹马,却因母亲出身青楼,父亲参加过青红帮而使两人的爱情花蕊枯萎了。她把这一切归为命定。老实巴交的黎桂桂的入赘虽生庚不合,却多少也对上了“杀生为业”的“灵字”。结婚后,她和黎桂桂相亲相爱,从提竹篮筐卖糠菜粑粑起手,逐步发展到做米豆腐生意,企望靠自己的双手走上致富的道路。“她待客热情,性情柔顺,手头利落,不分生熟客人,不论穿着优劣,都是笑脸迎送……加上她的食具干净,米豆腐量头足,作料香辣,油水也比旁的摊子来得厚,一角钱一碗,随意添汤,所以她的摊子面前总是客来客往不断线。”在“饥肠辘辘的苦日子”中,她学会了经营之道。她对来她摊前的老主顾们,总是如本家兄弟样亲切随和。“就是骂人、咒人,胡玉音的眼睛也是含着温柔的微笑,嗓音也和唱歌一样的好听。”她终于如初所愿,并盖起了芙蓉镇的“第四建筑”——一色的青砖青瓦、雪白的灰浆粉壁、土洋并举、中西合璧的新楼房。岂料,这却成为她灾难的渊薮。“四清”运动定胡玉音为“新富农”,没住过一夜的新楼房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罪证”。丈夫黎桂桂胆怯自杀,谷燕山“停职反省”,曾发誓保护胡玉音的黎满庚,又慑于形势的逼迫,在老婆“五爪辣”的哭缠下,背叛了自己的良知,交出了胡玉音曾托他藏匿的1 500元钱。接踵而至的“文革”又使她遭受非人的待遇。她不明白她这样一个没有害过任何人、连蚂蚁都怕踩得的弱女子,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苦难?为什么该得这样的报应?她曾想到死,但当她站在孤女桥上时,禁不住顾影自怜,悲愤地呼喊:“我为什么要死?我犯了哪样法,哪样罪?我为什么活不得?”她甚至作贱自己,3 天3 晚水米不沾牙,以至晕倒在石板街上,是好心的秦书田将她背回了客栈。秦书田噙着泪给她唱起了“你是聪明的姐”。古老的民歌,朴质的情感,诚挚的呼唤,唤醒了胡玉音生命的意义,复苏了她做人的尊严。一条石板街,两个扫帚把,成了他俩情感的传导;两个沦落人,一付沦落心,绽放了他们爱的蓓蕾。在电闪雷鸣之际,她与“右派+坏分子”秦书田播种了爱的苦果。尽管秦书田因之被判10 年徒刑,胡玉音被判3 年徒刑,因身孕而监外执行,但她并没屈服,而是顽强地熬过了漫漫长夜。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胡玉音、秦书田双双平反,夫妻团圆。胡玉音的悲欢离合,真实地揭示了真善美在左的路线下横遭轰毁的时代悲哀,艺术地展示了政策回归人心后农村生活的新纪元。

秦书田,原本是县歌舞团的编导,1957 年因编演大型风俗歌舞剧《喜歌堂》和发表推陈出新反封建的文章,被打成右派,回乡劳动。对于“右派”帽子,他态度顽固,从不承认,只承认自己犯过两回男女关系的错误,请求上级换成“坏分子”帽子。对此,他自有一套自欺欺人的理论。由于他当过州立学校的音体教员,吹、打、弹、唱、棋、琴、书、画,样样拿得起,作词谱曲自不用说,耍龙舞狮更是把好手。在阶级斗争的弦绷得不那么紧时,他时常以乡村艺人的身份,成为芙蓉镇居民的“座上客”。他见多识广,古今中外,天文地理,都能给芙蓉镇的人们讲出点道道来,因而被一些山里人尊称为“天上的事情晓得一半,地上的事情晓得全”。加上他为人随和,乐于助人,人缘不错,以至没多少阶级观念的娃娃们竟称他为“癫子叔叔”、“癫子伯伯”。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他玩世不恭,麻木不仁。“每逢民兵来喊他去开批斗会,他就和出工一样,脸不发青心不发颤,处之泰然。牵他去挂牌游街,他也是熟门熟路,而且总是走在全大队五类分子的最前头,俨然就是个持有委任状的黑头目。‘秦书田!’‘有!’‘铁帽右派!’‘在!’‘秦癫子!’到!’总是呼者声色俱厉,答者响亮简洁。”查反标,他写两大张;塑黑五类像,他塑自己最形象,还搬出最高指示“生活是文学艺术的唯一源泉”自嘲自解。他唯独没给胡玉音塑,也没有给她在“新富农分子胡玉音”的黑牌上打红叉叉。他跳“黑鬼舞”,编“黑鬼歌”,“穷快活,浪开心”,明明“步步低”,还天天哼着广东名曲“步步高”,以苦为乐,苦中度生。他大智若愚,在公社万人大会上化解五类分子被弃的尴尬局面,就颇为典型:

他叫同类们站成一行,喊开了口令:“立正! 向左看齐! 向前看! 报数,稍息!”紧接着,他煞有介事地来了个向后转,走出两步,双脚跟一碰,立正站定,向着空空如也的会场,右手巴掌齐眉行了个礼,声音响亮地请示说:“报告李书记! 王支书! 芙蓉镇大队二十三名五类分子,今天前来万人大会接受批判教育完毕,请准许他们各自回到生产队去,悔过自新,管制劳动!”他请示完毕,稍候一刻,仿佛聆听到了谁的什么指示、答复似的,才又说:“是! 奉上级指示,老实服法,队伍解散!”这样,他算是手续完备,把大家放回来了。

表面看来,在大多数情形下,他浑浑噩噩,自轻自贱,其实在他屈从的外表下,始终跳动着一颗正直、赤诚的心。深夜长泣,河边徘徊,何尝不是抑郁难忍! 他以曲折、隐晦的方式,完成人格的塑造;以智慧的力量,抗击时势的污浊。他与胡玉音的爱,向那个社会发出了最有力的挑战。特别是李国香、王秋赦私仇公报命他与胡玉音跪下时,跪了无数次的秦书田,此时决不下跪,也不低头。“文革”结束后,王秋赦之流疯灵幽荡,此时已是县文化馆副馆长的秦书田,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是一个可悲可叹的时代的尾音。”

愚与聪,癫与明,卑与亢,贱与贵,顺与逆,曲与直——矛与盾的对立统一,是秦书田扭曲变形、表里不一的特殊性格,构成了光怪陆离的社会现实对人的精神世界肆意践踏的忠实记录。

曾几何时,我们的社会踏上了“运动”的旋律,王秋赦这位“政治运动员”便闻“机”起舞,应“运”而生,以至成为“永久”牌的“运动健将”,令人慨叹,令人深思!

王秋赦是个雇农,也是个不知父母出处、没有任何亲戚关系的孤儿。他脑子不笨,又识几个字,加上嘴又能说,虽从小蹲破庙、住祠堂长大,但由于他会见风使舵,阿谀奉承、察言观色,尽管也不少挨一些莫名其妙的巴掌,却养成了跑公差时好吃懒做的寄生虫习性。土改时,他被确定为“土改根子”,给他分了四时衣裤、全套铺盖、两亩好田不说,还分了一栋全木结构的别墅——吊脚楼。

王秋赦是个农民,却从不生产,也厌烦“做死事”。地里的草比禾深,门角落的锄头、镰刀都生了锈。镇上的居民们给他取了个外号:“王秋蛇”,一条好逸恶劳的懒蛇。又由于他大肆挥霍,几年下来,坐吃山空,土改的果实十之去八,衣服、裤子也筋吊吊的,又显露出昔日的破败相。他又被人们称为“王秋奢”,一个奢侈无度的吃客。他的愿望就是“一年划一回成分,一年搞一回土改,一年分一回浮财”。在贫农的保护伞下,有吃有穿,前途似锦。他年年领救济,回回得好处,略有间隔,他就穷相毕露:身上布吊吊,肩背、前襟露出花絮,胸前没有一颗扣子,只搓了根稻草索子捆在腰间。他冬天冻得嘴皮发乌,清鼻涕不断,要讨回放在阶级斗争展览馆的烂棉衣。他埋怨政府不救济他,说这是“出新社会的丑”。少穿他找政府,少吃他找乡邻,人们又送他一个绰号:“王秋赊”,一个靠赊账度日的无赖。

王秋赦还是一个靠吃运动饭而谋生的“政治运动员”。“每逢政府派人下来抓中心,开展什么运动,他就必定跑红一阵,吹哨子传人开会啦,会场上领头呼口号造气氛啦,值夜班看守坏人啦,十分得力。等到中心一过,运动告一段落,他也就象个泄了气的皮球。”当李国香告诉他又要搞运动时,“王秋赦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兴奋得心都在怦怦跳”。早些年朝思梦想,后来自己都不相信会再来的事,如今说来就来,王秋赦自然神气异常。他终于又踏上了运动的旋律。

王秋赦更是特殊时代的畸形儿。他所拥有的“财富”就是“穷”和“投机”。按说在正常情形下,人们是不难辨别王秋赦穷的因缘和投机的本质的。但是,在形而上学盛行的年月里,“成份论”和“血统论”使王秋赦成为干部们信任的对象、依靠的骨干,使他们只看到了王秋赦作为“无产者”的外观,而忽略了他作为“流氓”的恶性,只看到了他能说会道的表象,而忽略了他滋生已久的封建毒汁。这终使他恶性膨胀,从一个不劳而获的寄生虫一跃成为芙蓉镇的新贵,成为云游县城“传经送宝”的风云人物,成为芙蓉镇大队党支部书记、芙蓉镇镇长。

一个贫贱其外恶质其中的龌龊小人能坐享其成,一个寡廉鲜耻好逸恶劳的懒蛇能脑满肠肥,一个流氓成性的市井泼皮能练成“运动健将”,一个贪权嗜欲的社会渣滓能鸡犬升天,真是黑白颠倒,乾坤倒转! 他成为左倾运动的寄生虫。左倾运动将他视为“运动根子”,是个人的悲哀,也是时代的悲哀,历史的悲哀。作者深刻地揭示了王秋赦的思想行为与左的路线的天然联系,即“他们的动机不是从琐碎的个人欲望中,而正是从他们所处的历史潮流中得来的”(恩格斯),这使得王秋赦的形象具有极为深刻的典型意义。王秋赦是畸形时代的特殊产物,作品以王秋赦发疯后在芙蓉镇上幽灵般的哀鸣作结,让人哀叹,亦让人警醒!

《芙蓉镇》最初的素材来自于一个寡妇平反昭雪的故事,但古华并没有轻易地构思这一故事,而是抱着“写浓缩式的小说,要使人们从小说中看出生活的密度”[2]的美学原则,匠心独运地将它和30 年来的历史进程相升腾,和湖南乡镇的山川民情相俯视,将其镶嵌在某小山镇的青石板街上,由这个寡妇平反昭雪的故事连动一组人物。这些人物又组成一个小社会,他们又在4 个不同年代里各自表演,或恩恩怨怨,或悲欢离合,藉此以小总大,以静带动,使《芙蓉镇》一出手,就赢得了满堂彩。可以说,浓缩化是《芙蓉镇》最为显著的艺术特征。

《芙蓉镇》要表现的是16 年乡镇的风俗民情,人物命运的坎坷沉浮,政治风云的云涌变幻,而这一切又都要浓缩在一部不足16 万字的作品里。因此,删减生活场面,精减出场人物,就成为古华的第1 个浓缩术。芙蓉镇地处3 省交界,也算是通衢之处。街面虽不大,居民也不多,但一逢圩就是万人集市。三教九流,农工商学,无所不包。但作者只以主人公胡玉音和她的豆腐摊为集点,情节的变化由此来展开,人物也仅写了10 个有名有姓的人:胡玉音、秦书田、谷燕山、王秋赦、李国香、黎满庚、黎桂桂、五爪辣、杨民高、谷军,而且与主人公胡玉音相戚者关涉成笔,与之无涉者,绝不勾勒。这与通常所说的长篇小说以人物众多见长、以生活的百科全书见长、以广阔宏大的生活场面见长的美学特征相比,大相径庭。古华的第2 个浓缩术是压缩生活长度。小说欲表现30 年风雨历程,却只选了4 个有代表意义的历史年份:1963——农村政策调整时,1964——“四清”运动时,1969——阶级斗争到顶点到畸形时,1979——新时期转折期。4 个顺接年月予以集中表现,每节集中写1 个人物,形成“编年体+列传式”的特殊模式。这样,人物自身的性格史与特殊的历史年代相交汇,蕴含了深刻的历史内涵。古华的第3 个浓缩术是紧扣人物命运,与胡构成因果关系,他人之间构成拼接关系或自在关系,情节紧凑,浑然一体。编年体小说要求作品按年代的顺序交代人物的命运,一般而言,强调故事的连贯性;列传式小说则重在刻画人物的性格,力求画出人物清晰的生命轨迹。《芙蓉镇》中老主顾谷燕山因每圩60斤碎米而牵连,又因证婚、送胡玉音生谷军并抚养孩子而显豪杰本色。为了使谷燕山与胡没有更多的瓜葛,作者甚至不惜将其处理成生理残疾者——尽管这一处理有人为的痕迹。秦书田与胡玉音20 年荣辱自不待言。李国香因斗胡玉音起家,黎满庚、五爪辣因胡玉音而引发家庭纷争。至于李国香在县里如何、秦书田在监狱如何、黎满庚孩子如何、“黑五类”之间冤屈如何、王秋赦在他处取经如何等等,均不做任何交待。他人之间如秦书田与谷燕山、黎满庚、黎桂桂、五爪辣之间,王秋赦与黎满庚、黎桂桂、五爪辣、杨民高、谷军之间,一笔带过或根本不提。即使是谷燕山醉酒大骂李国香的情节,作家都没有扩展为发展线索,仅是拼接了事。王秋赦取经与胡玉音无关,王秋赦回来后大肆进行跳梁小丑般的表演,仅局限在本地,他处略去不写。而本地宣讲后是否开展了红海洋运动以及怎样进行的或未进行者如何处置等,均不加介绍,而使这一节单独成为历史的记录。三术齐下,既保持了生活的浓汁醇味,又突出了艺术的主干末梢;既避免了爆迸焦糊,干枯龟裂,又含英咀华,神形毕现。真可谓: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

“写出色彩来,写出情调来”,是众多湖南籍作家对年轻一辈作者的中肯教诲。古华也以此为准则,将作品写得色彩缤纷,情采飞扬。每章开头大段的风俗民情综述,高度概括,简洁明快,流畅艳丽,褒贬分明。讽刺夸张的语态,浮雕式的叙述,浓缩化的语言,更使作品风格鲜明。可以说,以浮雕式的叙述体现社会生活的风俗化,是《芙蓉镇》的另一个艺术特征。小说第1 章就是《山镇风俗画》,那“一览风物”的极富地域物色的山水风景赏心悦目:

芙蓉镇街面不大。十几家铺子、几十户住家紧紧夹着一条青石板街。铺子和铺子是那样的挤密,以至一家煮狗肉,满街闻香气;以至谁家娃儿跌交碰脱牙、打了碗,街坊邻里心中都有数;以至妹妹家的私房话,年轻夫妇的打情骂俏,都常常被隔壁邻居听了去,传为一镇的秘闻趣事,笑料谈资。偶尔某户人家弟兄内讧,夫妻斗殴,整条街道便会骚动起来,人们往来奔走,相告相劝,如同一河受惊的鸭群,半天不得平息。不是逢圩的日子,街两边的住户还会从各自的阁楼上朝街对面搭长竹竿,晾晒一应衣物:衣衫裤子,裙子被子。风吹过,但见通街上空“万国旗”纷纷扬扬,红红绿绿,五花八门。再加上悬挂在各家瓦檐下的串串红辣椒,束束金黄色的苞谷种,个个白里泛青的葫芦瓜,形成两条颜色富丽的夹街彩带……人在下边过,鸡在下边啼,猫狗在下边梭窜,别有一种风情,另成一番景象。

声色兼备,动静相宜,如闻其声,如临其境,极富立体感。小说不是为写风俗而写风俗,而是与政治风云共变幻,与人物命运相休戚。第3 章第1节《新风恶俗》,注入“四清”运动的紧张氛围。街容的革命化和人与人关系的革命化,荡涤了淳朴的民风和人性的美好。第4 章第1 节《今春民情》,则回荡着坚冰已破、航道浚通,历史已不可阻挡的前进的脚步声。第7 节的开头则揭示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芙蓉镇的勃勃生机:

如今芙蓉镇逢圩,一月三旬,每旬一六,那些穿戴得银饰闪闪、花花绿绿的瑶家阿妹、壮家大姐,那些衣着笔挺挺的汉家后生子,那些丰收之后面带笑容、腰里装着满鼓鼓钱荷包的当家嫂子、主事汉子们,或三俩成群,或两人成对,或担着嫩葱水灵的新鲜白菜,或提着满筐满篮的青皮鸭蛋、麻壳鸡子,或推着辆鸡公车,车上载着社队企业活蹦乱跳的鱼鲜产品,或一阵风踩着辆单车,后座上搭一位嘻哈女客……人们从四乡的大路、小路赶来,在芙蓉镇的新街、老街上占三尺地面,设摊摆担,云集贸易。那人流,那嗡嗡的闹市声哟,响彻偌大一个山镇……

它如一面镜子,照射出历史的变迁,显示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给人民带来的勃勃生机。

《芙蓉镇》与《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一样都是对我国乡村进行深刻反思的优秀之作。《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表现的是1975 年冬我国农村触目惊心的15 天,《芙蓉镇》表现的是1950 年代以降特别是1960 年代我国乡镇的生活变迁。作品都是以普通人的悲欢离合为关注点,将他们的坎坷命运,凝聚为一个时代的缩影。他们不幸遭受痛苦,承受悲哀,并不是他们自身的过失,而是恶梦般的年代强加而成,但他们并没有失望,在悲剧的形式中,依然汹涌着反映历史要求的内在动力,生成着美的振奋人心的力量,他们因之而成为反映特定历史时期个性鲜明的艺术形象。对于那些跳梁小丑,作家给予了无情地鞭鞑和嘲讽,将他们永远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警醒未来! 作品或以一家人的命运概括亿万农民的遭遇,或以一个人物为中心反映小镇生活的变迁,以小总大,以一当十。多年的乡村生活,使作家对自己的家乡熟稔于心,挚爱于心,优异的艺术禀赋又使他们的文学语言别具韵味:自然环境、社会样态、人物情感、政治氛围,水乳交融,色彩斑斓。作品不仅因一个时代的忠实记录而具有极高的认识价值,也因出色的艺术品格,跻入当代长篇小说的经典之列。

[1]蔡葵,古华.关于《芙蓉镇》的通信[J].星火,1982(8):67-74.

[2]辛晓.人生有限 艺术无穷:长篇小说创作座谈会侧记[N].文学报,1982-1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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