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和西风景油画艺术风格中的湖湘文化意蕴

刘高瞻

（湖南城市学院 美术与艺术设计学院，湖南 益阳 413000）

画家的艺术风格是艺术作品或艺术创作中呈现出来的艺术家的创作个性和艺术特色，它表现在题材选择、主题表现、形象塑造、构图经营以及绘画技巧等诸多方面。风格的形成，往往关联着某种深厚的文化意蕴。在当今国内风格各异的油画艺术中，不可否认写实主义风格仍是主流，这是因为在一定程度上，写实主义绘画更适合表达人类共性，写实主义油画的艺术性、技巧性、时代性和地域性，更能传达出中西方共同的美学精神。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不同地域的艺术必然带有所在地域特征的天然烙印。所以，美术史中很多绘画名家的作品都呈现出强烈的地域性特征，正如弗罗斯特所说：“人的个性的一半是地域性”，[1]17世纪的维米尔、19世纪的米勒和20世纪初的郁特里罗无不在其艺术创作中通过某种地域文化的呈现而传达出强烈的艺术个性和风格化语言。从这个角度来说，艺术家发掘个性化语言，塑造自己艺术风格的过程，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寻求艺术家自我及艺术作品本身的灵魂与地域文化相契合的过程。这从湖南籍艺术家陈和西教授的风景油画创作中便不难找到例证。

陈和西教授，十数年来专心致力于湘楚大地的山川风景，以颇具个性的风格特征自觉深入地探究了风景的本质精神，完美地将湖湘文化的深厚意蕴与油画风景艺术的风格化语言结合在一起，成就斐然。

一、湖湘地域风貌中孕育的形式美感

湖南省位于长江中游，省境绝大部分在洞庭湖以南，加之湘江贯穿省境南北，故又称“湖湘”。全省地貌类型多样，有半高山、低山、丘陵、岗地、盆地和平原。湘北为洞庭湖湖积冲积平原，海拔大多在50米以下。河流、湖泊分布广，堤垸众多。从绘画的角度看，湖湘地区拥有丰富的山水视觉资源，自然山水在平淡之中又有几分苍野之气，丘陵山峦连绵起伏，水网纵横，云烟多变，有着独特的地貌特征。这样的地形地貌完全不同于北方大山大水的气势雄壮，也不同于平原地区的平坦宽阔。

对于绘画艺术来说，形式美首先体现在构图上。构图本无定法，但在油画风景的构图中却多习惯采用长方形，原因无外乎一是符合所谓的“黄金比例法则”，视觉上显得安定平静；二是可以在取景构图时有所侧重。这本无可厚非，但如果在创作的过程中，不考虑艺术对象的特殊形式，而仅仅追求艺术作品本身的形式，则无异于生搬硬套，谈不上创作，更谈不上艺术风格的形成。作为独具艺术形式感的艺术家，陈和西的创造性在于，他敏锐地察觉并把握到了湖湘地区地域风貌与构图形式的内在关联，摒弃了视觉上与湖南地域风貌并不契合的竖高型或者横长型的构图，并大胆地突破了常规的油画创作构图形式，采用了传统意味十足的正方形布局，反而取得了别开生面的现代感。例如，在1998年的一系列大型创作《油菜地》《沃土》《春染湘山》，2001年作品《旷野秋云》以及 2004年作品《旱地》中，画家在120×120CM 的正方形画面中，以或长或短的线条与面积不等的色块分割画面，营造了一幅幅全景式的辽阔画面，极具现代构成性。同样，在小幅（40×40CM）的写生作品中，画家也认为这种饱满的构图形式可以充分集中地表达自己的取景意图，剔除不必要的细枝末节：如《山丘》《林岗》《活水渠清》等等作品。在具体的构图运用中，他巧妙地将中国画中的“三远”——平远、深远、高远——与西方绘画中的焦点透视结合起来。画面中既层次分明又浑然一体，既有视觉中心的宽阔空间，又有近景、远山的微妙、含蓄。能达成这种艺术效果，究其原因，在于艺术家在构图时既能将前景有意识地画得开阔而概括，又能利用各种视觉元素，如树枝、小路、山峦起伏线的走向等将观者的目光引向早已设定的视觉中心处，并画龙点睛般地加上活动于其中的人物。

由此，画家通过深入地观察、体验湖湘地域的自然特征并将其上升为具有独特形式感的“心中之象”，在借鉴中国古代印章和传统中国画中“斗方”的形式美感的同时，将湖湘大地上大自然的形式感与艺术作品的形式感完美结合在一起，大胆采用正方形的构图形式，并使之成为其作品的外在显著标签，独具艺术感和创造性。

二、作品人文意境中的湖湘文化意韵

区域文化的形成总是受到地理环境的制约，而其兴盛又能给地理环境披上人文色彩，即古人所云“地以人而重耳”。 作为“屈贾之乡”的湖南，三面环山的地形延缓了异质文化的大举入侵，有利于本地文化在历史长河中得以传承，因此，在中华文化形成的漫长过程中，湖南不易受到彻底的文化同化，迄今都保持着地域文化的鲜明特征。唐宋以来在湖南热土上盛极一时的地域文化就是“湖湘文化”，“惟楚有才，于斯为盛”，岳麓书院千年不息，成为江南诸省的学术圣地和几乎整个近现代湖湘文化的发祥地。毋庸置疑，湖湘文化的独特风貌，为艺术作品培养了良好的文化语境。这一点在陈和西坚定而自觉的文化追求，及其油画风景作品所体现的悠远绵长的人文意境中即可见端倪。

陈和西的油画风景，题材并无特别之处，皆是以他土生土长的乡村风景为对象的，但他的画面与传统油画的表达效果却有所不同，没有强烈的光影效果，却如同中国画，意境悠远，兼有中国文人画的“意象表现”方式。那些看似平常的山野小景总是带着一种悠远的宁静和古朴的从容，氤氲着楚地的潮湿，发散着一种迷人的诗意，营造出视觉上“可游可卧”的境界：如《秋山蹄碎》（2004年）中踏着夕阳暮归的老牛、《水连花影》（2004年）中耕耘的农夫、《田园》（2004年）中古意盎然的远山……从作品的标题到画面的内容，这一切，都让人感受到了艺术家对于传统人文意境的迷恋与坚守。

准确地说，这种蕴藉于作品之中的幽远艺术意境，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作品本身的人文内涵，追根溯源，与画家本人对“母土”刻骨铭心的眷恋密不可分。陈和西一开始就清楚地认识到，表现湖湘大地的山川景致，“首先不是一个技术问题，而是一个对表达对象由感觉认知到形而上理解的问题，亦即由官能感觉到精神感觉的问题。……由于母土和画家特殊的精神关系和情感联系，画家感觉到了一景一物的生命律动和精神特征。”[2]唐代张璪说要“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陈和西的风景写生与创作也正自觉不自觉地实践了这一中国绘画的至理名言。湖湘文化语境给了画家底蕴和灵感，所以，他的作品从来都不是对自然界客观景象的机械临摹，这中间的再创造过程就是一个由“师造化”到“得心源”的过程，也是画家对湖湘文化体验的诚挚书写：厚重、灵动，却不乏激情。从其作品中不难看出，他是真正参透了湖湘大地风景的人文内涵了，所以能借助于艺术形式的创新，恰如其分、生动感人地表达出他对于这一方土地风景的真诚爱恋，对湖湘文化的深厚感情，也能使艺术接受者们真切地感受到湖湘风景的特殊美感与情韵。

三、艺术自律中的湖湘文化气质

从春秋时期隶属楚国以来，湖南土著文化与北方文化逐渐融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楚文化，不仅哺育了一代代能工巧匠和文人学者，而且为近代湖湘文化奠定了最初的基础。自唐宋、尤其是南宋政治中心南移以来，湖湘文化兼容并蓄，在突破地域限制的过程中飞速发展，经过漫长的融合和优化，在山间盆地中诞生的“南蛮”文化终于迈入了又一个鼎盛时期，有了“怕不辣”的精神和极目天下的气势。因此，湖湘文化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逐步形成了既独具特色、又兼容并包的文化气质。作为一名深受湖湘文化熏陶、有着深厚文化修养和感悟能力的画家，陈和西敏锐地把握到了这种看似矛盾却又自然统一的现象，通过其油画风景的艺术自律而得以彰显。

一方面，陈和西看似是一个保守主义者。面对当代艺术熙熙攘攘的现代化、国际化潮流，陈和西不为所动，执着地将自己的艺术创作范围限定在架上绘画的领域，也同样执着地采取野外写生与创作相结合的方式完成作品，在大自然中、在深厚的文化底蕴中寻找创作的源泉和灵感。此外，他将自己的艺术审美理念定位于古典美学，这样保守的艺术观念在当下的中国画坛实属罕见，但如果将之与湖湘文化中坚韧顽强的特质与“吃得苦，霸得蛮”的强悍民风相联系，倒也并非是无源之水。毕竟，坚守传统是一种勇气，同时也更能体现其艺术作品的文化内涵。

另一方面，陈西和在本质上又是一个勇于创新、胸怀广阔的艺术拓荒者。他的艺术风格继承了西方古典的具象、理性的庄严与完整，借鉴了印象派的绚烂色彩，汲取了现代派绘画的构成性和平面化，又不乏中国文化精神象征的自然符号；单纯而概括的色彩及对比显示出画家对版画形式感的喜爱，山石树木的笔法和画面空灵的意境又体现出画家对于传统国画的深入研究与修养……正如理论家李蒲星对其作品的评价：“所有这一切不是无序的混合，而是经过艺术家的创造形成了一个井然有序的完整的艺术系统……同时，系统使陈和西的油画既保持了油画语言的高度和精到，又传达出中国的地域意味，从而较好地解决了现代中国油画百年难解的二律背反——他描绘的是中国南方湖区的乡土景观，却披上了华艳的色彩，中国乡村的素朴风情和西方贵族的优雅情趣奇妙地统一在21世纪的画家作品中”。[3]

综上所述，说是湖湘文化塑造、熏陶了陈和西及其艺术作品，还是陈和西以其敏锐的艺术观察能力和艺术修养吸收了湖湘文化的精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艺术接受的角度来说，在陈和西毅然舍弃了曾经卓有成就的人物画题材，转而专攻风景绘画艺术之后，作为艺术的欣赏者，我们能品读到其“有所不为”睿智与豁达、“有所为”的美感与情韵，关乎湖湘文化的种种深厚感情，及由此体现出来的艺术风格——形式的突破、人文意境的营造、艺术自律的自觉追求，均生动呈现。我们相信，他在地域性风景绘画方面所做的探索和取得的成就，必将对中国油画艺术的拓进提供值得借鉴的样本和启示。

[1] 李义淳. 感悟当代写实主义绘画教学的两种思路[J]. 美术观察, 2011(4): 53-54.

[2] 邓平祥. 题材的锤炼和语言的风格化[M]// 陈和西. 风景油画作品集. 长沙: 湖南美术出版社, 2006: 23.

[3] 李蒲星. 友人评画[M]// 陈和西. 风景油画作品集. 长沙: 湖南美术出版社, 2006: 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