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自然的和谐
——从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视域立论*

2013-04-01 03:35余建军
关键词:经典作家马克思主义者自然界

余建军

(南开大学哲学院,天津300071)

社会和谐是现时代中国的一大主题。一般说来,社会和谐应该包括人与自然、人与人和人与社会的和谐这三个层面。其中人与自然的和谐是基础,人与人和人与社会的和谐都建基于它之上。也就是说,只有首先做到人与自然的和谐,才可能实现人与人和人与社会的和谐。而反过来,人与人和人与社会的和谐又能够有助于人与自然的和谐。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人与自然的和谐有精深的阐论,值得我们注意和借鉴。本文于此对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论小作刍议,并由之而涉论社会和谐这一当代中国的主题。

一、继承和发展经典理论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兴起的一种西方马克思主义。从学理上而言,它的理论资源主要来自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论。也就是说,它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经典论述。因此,就人与自然的和谐这一主题而言,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是建基于马克思、恩格斯等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经典理论之上的。当然,根据时代的变化,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论有所发展。

人与自然必须实现和谐,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一种必然,因为就自然属性而言,人本来就属于自然之物的一员。对此,马克思说:“人本身是自然界的产物,是在自己的环境中并且和这个环境一起发展起来的。”[1]374-375这表明,马克思认为人离不开自然界,其本身就是自然界的产物。对于这种人与自然相互包含的关系,恩格斯也有精辟的论述。他说:“我们每走一步都要记住:我们统治自然界,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绝不是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相反地,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我们对自然界的全部统治力量,就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生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2]383-384于此,恩格斯指出了人比自然“强”的地方,就在于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但是他于此显然更意在强调自然对于人的基础性意义。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固然首肯了自然界的“优先地位”,但是他们所说的“自然界”并不是纯粹的自在自然界。事实上,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所说的自然界是“人类学的自然界”,是作为人的实践活动的对象的自然界,是“人化自然”。卢卡奇说:“自然是一个社会的范畴。这就是说,在社会发展的一定阶段上什么被看作是自然,这种自然同人的关系是怎样的,而且人对自然的阐明又是以何种形式进行的,因此自然按照形式和内容、范围和对象性应意味着什么,这一切始终都是受社会制约的。”[3]318-319马克思指出,黑格尔所理解的“自然界”是与人分离的、抽象而孤立的自然界,并认为这种“自然界”“不过是在感性的、外在的形式下重复逻辑的抽象概念而已”,“只是自然界的思想物”[4]336,而且深刻地指出这种“被抽象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割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4]335。可见,马克思认为,自然都是“人化自然”,只有“人化自然”才是人们实践的对象,纯粹的自在自然对于人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存在。由此可见,自然的“优先地位”涵义应该从人类社会、从人的社会实践活动这一维度来解读。马克思说:“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人的存在的基础,才是人的现实的生活要素。只有在社会中,人的自然的存在对他说来才是自己的人的存在,而自然界对他来说才成为人。因此,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5]83人们通过自己的实践活动,主要是生产劳动,有计划有目的地按照对自己有用的方式改造自然界,使自在自然不断地转化为人化自然。人类自身的利益是一切认识和实践活动的出发点和终极目标。这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说:“人们绝不是‘首先处在这种对外界物的理论关系中’。正如任何动物一样,他们首先要吃、喝等。也就是说,并不‘处在'某一种关系中,而是积极地活动,通过活动来取得一定的外界物,从而满足自己的需要。(因而,他们是从生产开始的)。”[6]405要言之,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看来,自然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构成的是人与自然的一个统一的历史过程。在这一基础上,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认为,人类认识尤其是实践活动的终极价值尺度,是人类的生存和发展的需要。由此,就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他们认为,人优于自然,居中心地位。

和马克思、恩格斯等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一样,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也认为,人与自然处于辩证统一的历史过程之中。在他们看来,人与自然的关系如是:一方面,人与自然互相规定、不可分割,并依凭对方来表现自己;另一方面,人与自然又互相作用、互相渗透。人类既然是自然界这个整体的一员,那么,它就必须首先服从自然界的内在规律。因此,人类首肯自在自然即第一自然的“优先地位”,可谓理所当然。不过,这并意味着人类必须对自然俯首帖耳、完全臣服于自然,人可以也应该充分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通过生产劳动等实践活动,对自在自然即第一自然加以改造,使其为我所用,从而创造出一个属人的自然或第二自然来。这正如帕森斯所说:“离开人类在自然中的进化,离开借助工具而实现的面对自然的集体劳动,人类就是不可想象的。人与自然的辩证关系——人在改造自然的同时,也在改造他自己——是他自己的自然本质。对于人而言,自然是产生了人而又同时为人所产生的有限的材料和环境力量。”[7]115

由上述可见,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和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看来,人与自然本来是一体的,人与自然处于互相联系的密不可分的共生态之中,那么,人与自然必须实现和谐,无疑就是马克思主义和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题中应有之义了。

二、批判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

基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论,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对之予以了发挥和发展。在新的时代背景下,他们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自然的关系的异化展开了批判。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理论在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那里得到了继承和发展。他们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态危机的源头,可以追溯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可贵的是,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也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和立场。它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生态危机的源头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固有的内在矛盾,这可谓一针见血之断论。

通过对“控制自然”观念的历史演变的考察,威廉·莱斯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态危机的根源正在于“控制自然”的观念。这是一种异化的自然观。在他看来,在资本主义社会,“控制自然”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的非理性运用,导致了资本主义社会日益严重的生态问题。他进而认为,“控制自然”的观念背后潜在的是人对自然此前曾经有过的敬畏与尊重之感的丧失。“控制自然”的观念的理论基础是个人主义。个人主义肇端于文艺复兴时期,沐浴了启蒙主义和理性主义的春光。自文艺复兴以来,人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人意识到自身是与自然这一客体不同的主体。于是,人从自然中分离了出来,并施展其理性能力,张扬个性,凭借科学技术和工具,开始对自然进行旷日持久的征服战。而且人类的确凭借自身的能力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征服”了自然、使自然为其所用。“征服”自然所结出的硕果势必会使“控制自然”以造福人类成为近代以来人们所普遍信持的观念。在威廉·莱斯看来,资本主义制度与“控制自然”这种现代性价值体系之间存在着本质性的联系,甚至可以这么说,“控制自然”这种观念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组成部分。这意味着,依照资本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的逻辑,技术的进步就等于社会的进步,而人类的自由解放与技术的进步和财富的增加具有必然的联系。在资本主义社会,人的需要与商品之间存在着一种恶性的辩证运动。这一恶性的辩证运动正如威廉·莱斯所说的那样:对于商品的无限追求,必然会导致“异化消费”,而对“异化消费”的崇尚,则又会逻辑地导致资本主义生产规模的持续扩大,资本主义社会于是由此而陷入了不可解救的“生产异化”与“消费异化”的恶性循环。这必然会最终突破人类社会的生态系统所能承载的极限,结果也必然会导致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甚至全球的生态危机。[8]

然而,有的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却并不认同“控制自然”导致生态危机的观点。格伦德曼肯定人类中心主义立场,否定生态中心主义关于“控制自然”的思想。他认为,人类不应该放弃“人类尺度”,解决人与自然的矛盾在于建设一个人们的第二“自然”。[9]169-170在这一点上,佩珀与格伦德曼持论相同。在他看来,人类对自然进行控制,这并没有什么错。因为人类要维持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必然要依赖自然,并控制自然为其所用。他认为,生态危机的原因并不在于人类对自然的控制与利用,而主要在于对待自然的特殊方式。他说:“首要的问题不在于是否控制自然,或者在什么程度上控制自然,……问题在于我们如何改变自然以及谁控制了自然的产品。”[10]XI

有的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甚至认为,生态危机已经取代了经济危机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主要危机。本·阿格尔便是此论的倡说者。在他看来,“异化生产”和“异化消费”正是导致资本主义社会甚至全球的生态危机的直接根源。获得超额利润是所谓“异化生产”的首要特征和唯一目的。这种生产“破坏了大自然和生态平衡,使生态系统造成严重破坏,使从远古演变至今才适宜各种生物蓬勃生长的地球支离破碎,挥霍资源,并且为了积累资本的需要而把自然生命力变成冷冰冰的交换价值”。[11]而“异化消费”是指“人们为了补偿自己那种单纯乏味的非创造性的且常常是报酬不足的劳动而致力于获得商品的一种现象”[12]68。对于资本主义社会建基于异化自然观之上的“异化生产”和“异化消费”,本·阿格尔作了系统的分析。他的分析包括两个方面:其一,就资本主义制度的本质而言,当代资本主义统治的合法性凭借持续不断地向人们提供物质满足而得以维系;其二,资本主义制度的本性在于追逐利润的最大化,这必然促使资本家在全球范围内,最大限度地利用现代媒体来宣扬消费主义价值观,千方百计地刺激人们的消费欲望。如是一来,过度生产和过度消费成为了现代资本主义制度的内在动力,而人们的心灵则呈现出日益萎缩的态势,但这却恰恰是“异化生产”和“异化消费”的现实土壤。本·阿格尔敏锐地指出,“异化生产”与“异化消费”相互促进所凭借的中介,正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模式下所形成的人与劳动的这种疏离感。[13]

由上述可见,由于人与自然的关系的紧张导致了生态危机。但是马克思主义认为,人都是一定社会关系中的人。因此,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紧张的原因的探究必然要分析规定人的社会关系。这一点,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显然深谙个中道理。但是关于生态危机的具体原因,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存在着异见和争论,目前还没有取得一致的结论。可喜的是,他们都认识到并承认,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生产方式是导致生态危机的根源,并由于资本的全球化,资本主义将其生产和消费的方式扩展到全球范围内,由此进而导致了全球的生态危机。

三、批判的不彻底性和虚假性

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认识到也承认生态危机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固有矛盾,它也对之展开了积极的批判。然而,它并没有由此而走上否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道路。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自然观的反思和批判,试图从中找到一条化解人与自然之间的冲突与矛盾的社会建构的通道,这便是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主要理论旨归和最终价值诉求。有的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将这种向路意义上的社会称之为生态社会主义。

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认为,生态危机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必然产物,摆脱生态危机的根本出路在于废除资本主义制度,建构一种新型的人与自然和谐的社会主义模式。这一思想成果直接赋予了社会主义以新的理论内涵,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也因之而具有革命意义。[14]337生态社会主义理论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包含了对导致生态危机得以产生的社会条件的克服。它认为,未来的生态社会主义社会是经济生产能够满足人类全面需要、符合生态可持续发展原则并是在更加民主的政治制度控制之下的社会。[14]347在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看来,传统社会主义理论应该被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所替代,因为后者具有前者所不具备的崭新特征。然而,尽管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社会主义的理论分析拓展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社会主义理论内涵,但是它却偏离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本质,故而,它的社会主义理论并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理论。[14]350-354因为根据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社会的基本特征是社会生产力的极大发展,而对此,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却予以否定,这是其一;其二,社会主义的最根本基础是生产资料由全社会成员共同占有,废除私有制,这是社会主义区别于资本主义的最根本标志,而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却对此不予以承认;其三,在社会主义过渡时期,必须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但是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却否定无产阶级专政。[9]186-191由此可见,尽管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社会展开了激烈的批判,但是它的批判并不彻底,它所提出的生态社会主义也并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

我们应该学习和借鉴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积极理论成果,同时也应该认识到其不彻底性和虚假性,以避免步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发展中出现的必然性恶果的后尘。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不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当代中国正在构建和谐社会,而实现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具有基础性的意义。对于资本主义制度所导致的生态危机,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予以了深刻的批判,这无疑对我们具有警示和借鉴意义。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发展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理论所取得的积极成果,我们应该予以吸收。它认为,在一种理想社会中,人与自然应该处于一种和谐共生、协调发展的关系之中,二者应该具有一种内在的平等交流的良性关系,而不是处于一种统治与被统治、支配与被支配的恶性关系之中。因为“我们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而不是在自然界之上;我们赖以进行交流的一切群众性机构以及生命本身,都取决于我们和生物圈之间的明智的、毕恭毕敬的相互作用”[15]57。但是,我们必须充分注意,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尽管也提出了只有通过废除资本主义制度才能解决生态危机、实现人和自然的和谐,但是他们所构想的生态社会主义从根本上而言,偏离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所阐明的社会主义内涵,它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因此,它也不可能成为消除生态危机的可行之方。

要言之,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基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人与自然的理论,对资本主义社会出现的生态危机的原因进行了探究,同时对资本主义展开了批判,提出了应对之策。当代中国要积极吸取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导致生态危机而发展起来的积极理论成果,同时也必须充分注意到它的理论缺陷,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进而实现中国社会的全面和谐。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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