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庆良 张兴华
温家宝总理曾经深刻地指出,现在我们的教育(主要指高等教育)存在两个不适应,即不适应经济社会发展,不适应国家对人才培养的要求。那么,从源头上讲,我们的教育究竟存在怎样的根本性问题?什么样的教育是中国最需要的教育?什么样的教育能够担负起建设经济强国和复兴中华民族的重任?怎样办教育才让人民群众满意?这一系列问题一直困绕着关心教育发展的人们,尤其是教育工作者。很多人试图找到最合理的“题解”和答案。最近,有幸拜读山东省委高校工委副书记黄琦教授新著《大学校长访谈录》(以下简称《访谈》),心中豁然开朗。作者本着科学严谨的态度,历时近一年时间,访谈了14位省属普通本科大学校长,深入探讨并解答了当前人们普遍关注的热点、疑点和难点问题,并努力通过每位校长的见解和思想,展现当前我国高等教育的实际现状与前行趋势,从中我们更不难发现他们寻找建构理想教育模式的紧迫感与使命感。纵观全书,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讲真话、讲行话和讲新话,见解独到深刻,表达犀利到位,让人心悦诚服,拍案叫绝。
敢讲真话要有胆识和魄力,能讲真话则是勇于直面矛盾。确切地说,《访谈》是作者课题项目《大学校长的能力素质研究》的一项科研成果。在这项研究中,黄琦教授改革了国人在人文研究中常用的演绎法,而借鉴和运用古希腊哲学家、教育家苏格拉底的 “助产术”,以谦和亲切的口吻,启发引导受访者倾诉心声,直抒胸意。因而全书从序言到正文,对待矛盾和问题,没有回避和遮掩,而是本着务真求实的精神,直面坦诚、孜孜以求,努力为理性缜密的“破题”奠定一个本真的基础。
尤其《序言》别拘一格,系作者对山东省委高校工委书记、省教育厅厅长齐涛的一篇访谈录,它没有像一般序言那样对全书内容和写作特点作泛泛评价,而是直面我国教育转型期的矛盾与冲突,从文化的视野进行了深刻诠释。“在这个转型时期,教育到底应该怎么转?我们到底面临着什么问题?为什么教育总是在不断的被批评?总是不断的在争论。问题出在哪儿?静下心来想一想,问题恐怕还是出在一个东西方的‘双重标准’上”。“我们现在的教育理念,教育框架体系,基本上是从欧美引进的,在我们的潜意识里就认为欧美是正宗的,特别是美国是正宗的。然后再用这个框架来判断我们自己国家的教育现状”。“教育和别的任何形式的东西都不一样,是属于上层建筑的。经济和技术是可以移植的,它可能有一些通用件、一些通用技术……但是教育很难通用化。”“用国外现有的教育观念来评判基于中国国情所形成的教育形态,这里面各种理念的冲突、各种矛盾,各种问题就显现出来了。特别是在转型期,这种矛盾和冲突越来越严重。”……就这样,序言像抽丝剥茧一样,将教育的性质、教育的目的、教育的内容、教育的组织和管理、教育的评价、考试制度等困惑人们的问题进行了层层剖析,给人拨云见雾的亮爽。读毕,你就会强烈地感受到,构建符合中国国情、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高等教育体系,从根本上解决中国高等教育存在的问题,到底应该走一条什么道路,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何等重要、何等迫切的时代命题!
实践出真知,一线校长最有发言权。作者选择和访谈的是省属普通本科高校的校长,正如作者在本书《后记》中所说:“这部分省属普通大学的校长没有知名大学校长社会名流的光环,没有全国名校所能享受到的国家财政的重点资助,办学规模大,办学自主权小,财务压力大,社会话语权小。但是,他们却承担着国家高等教育进入大众化的90%的重任”,“这部分大学校长的现状和理念,水平和能力的发挥,直接主宰着中国高等教育大众化乃至普及化的走向”。在作者主持下,14位校长围绕教育目标与市场经济、现代大学制度、教育行政化、多校区办学等当前理论界特别关注的问题,阐述自己在研究和探索中的认识成果和实践成果,许多观点和认识极其独到、深刻。譬如,在谈到“有人理解‘去行政化’就是去行政级别”时,山东师范大学校长赵彦修的看法切中肯綮:“从现实情况看,对个人来说级别无所谓,但对工作来说,在现在的体制下,你没有级别就不能办事。社会的官本位摆在那,你不是厅级,谁睬你。所以去行政化不是一个大学就能办得了的,是与当前的机制体制改革联系的。目前,只能按照这个路子走,在体制内改革、发展,很难有大的动作,只能是完善。”再譬如许多媒体炒作的“校长职业化”问题,山东农业大学校长温孚江直言不讳:“国外行,我们不行。我认为我国现阶段不适合推行大学校长职业化。推行校长职业化的条件之一是保障问题,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后路’问题。国外职业化的大学校长工资比教授工资高4-5倍,在受聘期间住的、用的都是学校的,美国有的校长官邸仿照白宫,大花园、大草坪、大别墅。谁做校长谁住,不做就走人。一届5年,这5年不用买房,不用付房租,收入高,五年校长等于做了20年教授,退休也有了保障。何况一般校长都能做到两届,这就等于做了40年教授。经济上有保障,没有后顾之忧,校长做得专心致志。中国职业化校长还不具备合适的环境,特别是公办大学,我们的教授和教职工还接受不了校长这样的‘特殊化’,我们的工资、我们的住房等待遇比普通教授高出一点就会引来不平衡。这样的情况下,我如果把自己的学术和专业丢了,一旦不做校长了,又没有能力做教授了,我的生活来源呢?没有保障和安全呀。”这些久违了的真话、实话、真知灼见,怎能不引起读者的钦佩和共鸣?
《访谈》涉及的教育问题很多很广,但是有一条主线,那就是如何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高等教育体系。所谓“中国特色”,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实事求是育人,把握规律办教育”。黄琦教授认为:“规律是客观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一直很难接受高等教育‘跨越式发展’这个词,我认为规律性的东西是跨不过去的,即使不得已暂时强行跨过去了,也肯定走不远,该补的课还得补回来,这是规律,不是靠热情和干劲能解决的。”在《访谈》中,她引用了网络上关于高铁甬温线发生事故时的帖子:“中国啊,你慢点走,等一等你的灵魂,等一等你的人民,等一等你的道德……”,她说:“这些呼声实际上就是想反映在物质文明大发展的现在,文化领域、精神领域发展滞后的现状。高等教育的发展也有类似的情况,精英教育的规律尚未掌握,就发展到大众教育了,‘大众化’尚未站稳脚跟,马上又进入高等教育普及化阶段了,很多问题来不及仔细研究和审视,特别是大学文化和大学精神。”她为《访谈》做了大量调查研究,积累了丰富的第一手资料。这从《访谈》中引用的大量科学数据就窥见一斑。
正因为有这种务实求是的研究精神,作者和校长们交流才特别得深入,他们一起讨论、总结和归纳出了一系列规律性的东西。譬如,临沂大学校长韩延明在访谈中就提出办学要遵循三大规律:第一,遵循高等教育发展规律。教育不是企业,不是银行,也不是工厂,教育有它自身的客观规律。第二,遵循市场经济发展规律。办学必须和社会的产业结构、就业结构、市场经济体制和运行机制结合起来,否则,学生没有出口。第三,遵循人才成长发展规律。高校办学应该按照学生的智力水平和个性特点进行培养与教育。只是按照“大人”的想法,用固定的甚至僵化的套路和规矩去管学生、去教学生,学生有时就会有逆反心理,不接受甚至对抗。再譬如,谈到艺术教育的“形”和“神”时,山东艺术学院院长张志民颇有见地地说:“知 ‘丝竹之乐’之乐,才是艺术教育的最高境界,如果我们的教育就只是为了让学生知道‘丝竹之乐’,那不论专业教育还是普及教育,都只是抓住了教育的‘形’或‘技’,而没有抓住教育的‘魂’。”这些校长谈出来的内行话,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我国高教改革的理论成果。
读完《访谈》,除了“论道”的深邃和厚重之外,那些令人深思的新鲜话语也如散落的珍珠璀璨夺目。譬如:“变产、学、研相结合为政、产、学、研相融合”,一语中的、一语破“谜”。这里边有两点让人特别感兴趣:一是“政、产、学、研”,我们一直在讲“产、学、研”,这里多出一个“政”;另一个是“融合”,我们一直在讲“产学研相结合”,这里把“结合”改成“融合”,一字之差深意何在?对此,青岛科技大学校长马连湘解释是:政,指的是政府。通常我们都是产学研相结合,但要想把这个结合好做好,一定要有政府的支持和推动,这是中国的现实。为什么“结合”改为“融合”?马校长认为:仅仅靠结合是不够的,要融合。软控公司能够从学校走出来,成为独立上市公司,靠的就是“融合”。再譬如,山东工艺美术学院院长潘鲁生谈到加强传统文化教育和艺术教育时强调:“中华文化,源远流长,有两个法宝:一是汉字,二是手艺。中国大学冲世界一流,很可能在艺术学院中率先突破。”山东女子学院党委书记(原院长)孙秀丽讲到女性教育重要意义时的形象说法:“推动摇篮的手就是推动社会的手”。这些颇具鲜明个性、新颖活泼的主张和观点,皆是作者和校长深度交流时碰出的思维火花,它发人深省当下,令人思考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