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秋鲁西冀南霍乱起因研究

2013-03-24 04:02
东岳论丛 2013年4期
关键词:馆陶县细菌战师团

徐 畅

(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1943年8月下旬至10月下旬,日本华北方面军第十二军在当时范县、观城、朝城、堂邑、阳谷、莘县、东昌(聊城)、馆陶、临清、邱县、清河、夏津、茌平、高唐等卫河流域两岸发动了“十八秋鲁西作战”①现范县范围和县城多次变更,地处河南省东北部,与山东省鄄城县、莘县相邻。观城、堂邑、朝城当时为县,后来观城和朝城成为莘县的集镇,堂邑成为聊城东昌府区集镇。邱县元代1289年设县,清雍正3年12月27日(1726年1月29日)发布上谕,称为避“孔丘”之讳,在“丘”右边加“阝”,改为“邱县”。按理,此后所有文献中均应称“邱县”,但是很多文献中,依旧叫“丘县”,下文除引文外,一律用“邱县”。卫河也称卫运河、御河,其源头有二:南源为河南省辉县百泉镇中的百泉,此源称卫河;北源为发源于山西省的清漳河与浊漳河,二源在馆陶县徐万仓村合二为一,自此至德州四女寺称卫运河,卫运河在四女寺分流入漳卫新河和南运河。,因1943年是日本昭和18年,故日军称之为华北“方面军第十二军十八秋鲁西作战”。日军“十八秋鲁西作战”期间,鲁西冀南爆发了大规模霍乱。关于这次霍乱的起因,虽然国内学界一致认为是日军播撒霍乱病菌所致,但是根据仅仅是日军战俘模糊不清的供词,论证尚欠周密②主要论著有赵延庆:《日军在山东的细菌战和毒气战》,《军事历史》,1995年第6期;王昌荣:《日军在山东的“白大褂部队”》,《山东医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1期;崔维志、唐秀娥主编:《鲁西细菌战大屠杀揭秘》,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3年版;杨玉林:《试谈细菌战罪行研究的科学化— —从日军在华细菌战受害者人数谈起》,《湖南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3期;赵延垒、沈庭云:《1943年秋日军发动鲁西细菌战述评》,《军事历史》,2009年第6期。,本文从日军战俘供词、地方志资料、流行病学原理三个方面,将此次霍乱起因坐实为日军所为,而非自然发生,希望得到海内外学界的批评与指教。

一、从日军战俘供词看霍乱流行

矢崎贤三(日军第十二军第五十九师团第五十三旅团独立步兵团第四十四大队步兵炮中队军官值班士官、联队炮小队小队长,见习士官)1954年供述说,独立步兵第四十四大队1943年9月上旬,在山东省临清、馆陶、堂邑等地作战一周,由于“当时日本侵略军所撒布的霍乱菌,已经在中国人民和无辜农民中广泛地蔓延,(日军)企图通过此次作战,使霍乱病人逃难,混入和平农民中,从而使霍乱进一步蔓延”③中央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合编:《细菌战与毒气战》,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331页。本书“编者”下文简称“中央档案馆等合编”。。

菊池义邦(时任日军第五十九师团第五十四旅团独立步兵第一一一大队机关枪分队分队长)说,1943年9月20日至10月20日对“东昌县、阳谷县和范县一带发动了所谓的‘霍乱搜索作战’”中,第五十九师团“在大批中国和平居民的头上撒布霍乱菌,试验其效能”④中央档案馆等合编:《细菌战与毒气战》,第338页。。

相川松司(时在日军第五十九师团第五十四旅团独立步兵第一一一大队三中队服役)说,1943年9月第五十九师团在东昌县、临清县地区进行“霍乱作战”,由“师团防疫给水班,第五十三、五十四旅团部队参加,于该地区放毒”①中央档案馆等合编:《细菌战与毒气战》,第337页,第337页。。

芳信雅之说1943年9月初,“在山东省范县、阳谷地区,方面军实施了散布霍乱菌的谋略。”②中央档案馆等合编:《细菌战与毒气战》,第337页,第337页。

此外,日本学者本多胜一、长沼节夫在《天皇的军队》第10章《1943年秋鲁西作战——霍乱作战》中,说“1943年的一天,山东省以范县、朝城县、阳谷县为中心的鲁西平原一带的解放区范围内,突然降下一些由飞机扔下的罐头炸弹。罐头里装的就是霍乱菌。‘衣’字师团的这一作战,其目的就是调查霍乱菌对中国农民的影响”③本多胜一,长沼节夫:《天皇の军队》,东京:朝日新闻社,1992年版,第220页。又,“衣”字师团为第五十九师团的代称。。

上述战俘的供词和相关研究被有关学者作为日军“鲁西陆地霍乱战”的直接证据④崔 维志,唐秀娥主编:《鲁西细菌战大屠杀揭秘》,第20页。另参见赵延垒,沈庭云:《1943年秋日军发动鲁西细菌战述评》,《军事历史》,2009年第6期。。但值得注意的是,矢崎贤三、菊池义邦、相川松司和芳信雅之等人的供词,都没有直接和详细地说明日军是如何在“鲁西陆地”播撒霍乱病菌的,正如本多胜一、长沼节夫所说,虽然“‘石井部队’的一部分人参加过‘霍乱菌搜索作战’”,但是“石井部队在哪些地点、用哪种方法散播了细菌,关于一些具体活动的证言,可以称之为‘中间环节’的证言,现在还不太充分”⑤本多胜一、长沼节夫:《天皇の军队》,第256-257页。。应该说这种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总之,我们认为日军在鲁西陆地用“航空兵、步骑兵向鲁西冀南各县播撒了大量的霍乱菌”的结论⑥崔 维志,唐秀娥主编:《鲁西细菌战大屠杀揭秘》,第13页;赵延垒,沈庭云:《1943年秋日军发动鲁西细菌战述评》,《军事历史》,2009年第6期。,还需要日方资料进一步证实。

1943年8月下旬以后,日军决溃卫河西岸数处河堤,对此,日俘有较为详细的供述。

矢崎贤三说1943年8月至10月,日军在鲁西霍乱作战中,第四十四大队将卫河西北岸堤决溃,“并将霍乱菌撒放在卫河水里,利用泛滥的洪水扩展蔓延。”⑦崔维志,唐秀娥主编:《鲁西细菌战大屠杀揭秘》,第27页,第27页。

金子安次(时任第五十九师团第五十三旅团独立步兵团第四十四大队重机枪分队上等兵)说,日军在决溃临清小焦家庄卫河河堤时,散布了霍乱细菌⑧中央档案馆等合编:《细菌战与毒气战》,第336页,第334页,第337页,第335页,第312页。。

大石雄二郎(时任日军第五十九师团第五十三旅团独立步兵第四十四大队第一小队第二分队队员、二等兵)说,日军在决溃南馆陶至馆陶之间的卫河堤防时,散布了霍乱病菌⑨中央档案馆 等合编:《细 菌战与毒气 战》,第336页,第334页,第337页,第335页,第312页。。

片桐济三郎(时任日军第五十九师团特别训练队医务室伍长、第五十九师团“防疫本部”联络系下士官)说:“1943年9月上旬左右,在日军第十二军鲁西作战中,在鲁西地区散布了霍乱菌。为了扩大散布后的效果,将临清附近的卫河堤扒开3处”⑩中央档案馆等合编:《细菌战与毒气战》,第336页,第334页,第337页,第335页,第312页。。

小岛隆男(时任日军第五十九师团第五十三旅团独立步兵第四十四大队机枪中队重机枪小队队长)在供述破坏卫河河堤的目的时说,日军的意图是“直接利用水灾和河水中的霍乱菌的蔓延,屠杀中国人民”[11]中央档案馆等合编:《细菌战与毒气战》,第336页,第334页,第337页,第335页,第312页。。

林茂美(时任日军第五十九师团防疫给水班细菌室检查助手及书记、卫生曹长)说,第五十九师团防疫给水班“于1943年8至9月间,在山东省馆陶、南馆陶、临清等地散布一次霍乱。当时散布在卫河,再把河堤决开,使水流入各地,以便迅速蔓延。我参加了这次散布。细菌是由我交给第四十四大队军医中尉柿添忍,再派人散布的。”[12]中央档案馆等合编:《细菌战与毒气战》,第336页,第334页,第337页,第335页,第312页。

以上战俘的供词是有关学者作为“决卫河堤扩散霍乱菌”的证据[13]崔维志,唐秀娥主编:《鲁西细菌战大屠杀揭秘》,第27页,第27页。。关于此点,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第一,矢崎贤三、金子安次、大石雄二郎、小岛隆男、林茂美等人都明确提到利用河水播散霍乱病菌,比“鲁西陆地霍乱作战”证据明确;第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林茂美的供词,因为他不仅是第五十九师团防疫给水班成员,而且他还明确说出了霍乱病菌撒播的具体情节。

总之,通过日军战俘以上的供词,虽然说关于1943年卫河两岸霍乱大流行是日军播撒霍乱所致的证据还不足够明晰,但是我们却不能据此做出否定的结论。因为一则日俘多人多次提到日军在“十八秋鲁西作战”中播撒了霍乱病菌,二则日军战俘的其它供词和有关文献与上述供词,是可以形成证据链的。

1954年7月17日林茂美检举长岛勤(第五十九师团第五十四旅团旅团长、少将,兼任济南防卫司令官)的材料尤为重要,他详细叙述了1943年1月以后,第五十九师团关于细菌作战的种种活动:

首先,日军加紧对第五十九师团防疫班卫生下士官进行训练。

1943年1月,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第一部和第四部部长、第十二军军医部部长川岛清大佐对第五十九师团防疫给水班进行了约4小时的巡视检查。检查内容包括卫生文件、防疫给水班现有的细菌检验能力,以及器材和培养器的配备等。事后第五十九师团长细川忠康命令师团军医部部长、中佐铃木敏夫和师团防疫给水班班长冈田春树做了种种与霍乱作战有关的准备工作。

2月,第五十九师团司令部防疫给水班奉细川忠康的命令,对师团所属21名卫生下士官进行了为期7天(每天7小时)的训练。内容有霍乱、伤寒、赤痢、斑疹伤寒等科目,还有细菌检查法,主要是霍乱菌检查法等5种检查法,以及细菌培养基的制作、灭菌消毒法、培养霍乱菌的蛋白质溶液的制作法和显微镜检查法等实习课。

4月,根据细川忠康的命令,对师团所属20名卫生下士官进行了为期一天(8小时)的训练,内容有九八式卫生滤水机的使用和分解方法、被细菌污染作战地带的给水法、净水剂的用法等,讲课和实习各占一半。

其次,第五十九师团防疫给水班的其它工作。

第一,在卫生材料方面,申请将检验用试管从1000个增加到2000个;玻璃皿从1000个增加到2000个;培养细菌和制作培养基所需试剂增加1倍。理由是夏季即将来临,将进入霍乱流行期,需要作好准备。在6、7、8、9四个月,给水班经常备齐五捆“紧急霍乱检验材料”,以便一旦接到命令,便可立即行动。

第二,以时值霍乱流行季节,卫生兵有必要增员为理由,将卫生兵由原有的15名增加至20名。

第三,铃木敏夫和冈田春树命令:“霍乱流行期即将到来,要特别作好准备,防止人们对霍乱检验的反感。”铃木敏夫还下达公文,指示所属各大队:“鉴于即将进入霍乱流行期,应注意军内卫生和中国人民出现霍乱的情况。一旦发现霍乱疑似患者,应立即报告。”

第四,1943年七八月间铃木敏夫向师团属各大队发出文件,说“即将进入霍乱流行期,师团必须全面进行霍乱预防接种,尤其注意切勿出现遗漏。预防接种完毕后,须将情况报告给师团军医部长”。

总之,1943年1月以来,日军第五十九师团不断进行防疫训练,充实防疫班人员和材料的配备,尤其是师团全面进行霍乱预防接种等等行动,不可能是偶然的,也不是纯粹的防疫行为。此外,还值得注意的是1943年8月21日石井四郎在北京所作“关于华北防疫强化对策的报告”,虽然将其视为日军“实施鲁西细菌战的动员令”①崔维志,唐秀娥主编:《鲁西细菌战大屠杀揭秘》,第3页,第4页。的证据尚不充分,但是该报告确实令人生疑:日军华北司令部要求从8月23日起,防止“由虎列拉病源地带的传染”;疫区“果物不得当地军的许可,禁止向外地域输送”;“禁止在石门——新乡(不在内)、石门——德县、济南——德县(不在内)之间的各站及北京、张家口、大同、包头、怀来各站乘车”;“石门——新乡、大同(沿着铁道路线的道路以南)、卫河以西的汽车禁止通行”;“禁止白河、子牙河、滏阳河、南运河、卫河的航行”②崔维志,唐秀娥主编:《鲁西细菌战大屠杀揭秘》,第3页,第4页。。在当时鲁西冀南尚未发生霍乱(后详)的情况下,日军防疫对策直指该地区,霍乱若不是日军所为,莫非其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二、从地方志看霍乱流行

1943年10月下旬至11月上旬,铃木敏夫、冈田春树和第五十九师团军医部部员、大尉增田孝共同起草了《关于霍乱停止发生的报告》,并经师团长细川忠康,师团参谋长、大佐江田稔和师团高级副官广濑三郎审查签署,发送华北方面军、华北防疫给水部、第十二军司令部、华北防疫给水部济南支部以及参加鲁西霍乱作战的部队,共40份。在这份报告中,日军将鲁西冀南霍乱“说成是自然发生的”。在11月上旬济南第十二军军医部关于鲁西地区发生霍乱问题讨论会上,川岛清、渥美(第十二军军医部部员、中佐)、铃木敏夫、增田孝、冈田春树等人也论证说霍乱是鲁西地区原有霍乱发作,“因为霍乱菌可以越冬,原来此地就有霍乱菌。”③中央档案馆等合编:《细菌战与毒气战》,第327-328页。的确,霍乱菌具有耐湿不耐干、耐寒不耐热等特点,自然环境中可以长期游离生存,并非完全依赖人类循环,并在一定条件下可以反复发作。

我们按时间顺序看鲁西、冀南、豫北霍乱流行地区有关地方志是如何记载的。

据冠县县志记载:“道光元年夏六月,大疫,民多霍乱、转筋之疾,死者甚众。”①(清)梁永康纂:道光《冠县志》卷之十,《杂录志·祲祥》,1933年铅印本。

据博平县志记载:“道光元年夏六月,霍乱病作,人死无数。”②(清)杨祖宪辑:道光《博平县志》卷之一,《禨祥考》,道光十一年刻本。

据大名县志记载:“宣宗道光元年,大疫。时夏秋之交,病死者相属。其症:脉散,肢冷,牙紧,口闭,气促,甲青,项强,筋缩。俗名抽筋病。此病甚速,不及延医,急用针刺破臂弯、腿弯之血管,令其出血,或用鞋装砖石打病人四肢,令其发热,均可稍瘥。然救甦者少。”③(清)程廷恒等修,洪家禄等纂:《大名县志》卷二十六,《祥异志》,1934年铅印本。

据内邱县志记载:“道光元年六月间,人得吐泻病,肚腿疼,有当日死者,有二三日死者,人死大半,不敢吊。”④(清)施彦士纂修:《内邱县志》卷之三,《疫疠》,道光十二年抄本。

据濮阳市志记载:“道光二十年(1840年),秋,范县等地,人多患泻痢、缩筋,病死者无数。”“民国8年(1919年),南乐县等地流行霍乱,县城周围尤重。”⑤河南省濮阳市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濮阳市志》,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47、53页。

据南宫县志记载:“道光元年,恩免天下积年逋赋。夏四月朔,日月合璧,五星联珠。七月,大疫。死者甚众,服四逆汤,刺手足腕青筋,出紫血可活。”⑥(清)陈桂纂,周栻修:《南宫县志》卷七,《事异志》,道光十年刻本。

据高邑县志记载:“道光元年,疠疫流行,人伤无数,秋稼丰稔”。“光绪二十八年,春旱。六七月间,时疫流行,人多暴亡,城镇尤甚。”⑦(民国)王天杰等修、宋文华等纂:《高邑县志》卷十,《故事志》,1933年铅印本。

据寿张县志记载:“同治五年秋,多缩筋之病,死伤甚众,奉恩诏六年以前民欠概予豁免。”⑧(清)王守谦纂修:《寿张县志》卷十,《杂事志·灾变》,光绪二十六年刻本。

据《聊城地区卫生志》记载,1867年秋“阳谷百姓患霍乱症者甚众,死者极多”。1888年7月,临清大雨弥月,8月疫病大作,霍乱、痧症流行,各“村户几无一幸免者,城镇尤甚,死亡无算”⑨刘代庚主编:《聊城地区卫生志》,济南: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1993年版,第11页。。

据磁县县志记载:“光绪二十六年大饥,居民采树头菜充食,树叶为之净尽。二十七年大疫,霍乱转筋,死人无算。”[10](民国)黃希文等纂辑:《磁县县志》第二十章,《灾异》,1941年铅印本。

据临西县志记载,“光绪二十六年,霍乱大流行”。1920年,域内霍乱流行,“街街有人亡,处处有泣声”。又有记载说1920年7月,临西“霍乱并发,死者甚众。户户有病患,处处有新坟”[11]河北省临西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临西县志》,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653、47页。。

据范县县志记载:“光绪二十八年秋七月。大疫,霍乱转筋。”[12](民国)张振声等修、余文凤纂:《续修范县县志》卷六,《灾异志·虫疫》,1935年铅印本。

据新河县志记载:“光绪二十八年,五六月间,时疫大作,挨门沿户传染殆遍。初四肢冰凉,六脉俱停,呕吐泻肚,朝发夕死,莫可救药。亲戚故知,莫敢吊唁,邻里亦断往还。全县共计死男女二千余人。”[13](民国)傅振伦等纂修:《新河县志》第二卷,《纪·灾异》,1929年铅印本。

据高唐县志记载:“1904年,高唐州境内霍乱流行,以凅河村最为严重,为控制流行,当时政府残酷地烧了一条街。”[14]山东省高唐史志编纂委员会编:《高唐县志》,济南:齐鲁书社,1996年版,第484页。

据朝城县志记载:“民国九年七月,霍乱疾病发生,死者十之二三。”[15](清)刘文禧、吴式基等修,赵昶、贾铭恩等纂:《朝城县志续志》卷之二,《灾祲》,1920年刊本。

据濮阳市志记载:“民国11年(1922年)7月12日,黄河决口濮县廖桥、邢庙(今属范县)民埝,霍乱、伤寒等疾病流行,死人甚多。”“民国28年(1939年),卫河溢,南乐受灾,霍乱流行,死者甚众。”①河南省濮阳市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濮阳市志》,第54、63页。

据记载,1937年8月,“朝城县、观城县霍乱流行,死者甚众”②刘代庚主编:《聊城地区卫生志》,第14页。。

据《清丰县志》记载:“民国27年(1938年)秋,霍乱病疫流行,全县死亡2000余人。”③河南省清丰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清丰县志》,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38页。

一般认为霍乱发源于印度,近代中国著名的公共卫生学家、医史专家伍连德推论,霍乱可能于公元7世纪已经传入中国,但是1817年以前无确切记载。19世纪以来霍乱曾在世界范围内7次大流行,1817-1823年第一次大流行中,霍乱在中国大范围肆虐。据清代《医林改错》一书记载,道光元年(1821)各省发生吐泻及抽筋病,此病发病甚急,死人无数。北京城因死人太多,贫穷者无钱安葬,政府不得不专门划拨银两,购买棺材收殓死者。道光元年霍乱流行范围非常广泛,很多地方志和医书均有较为详细的记载,称之为“虎狼病”、“虎烈拉”等名称,以示病情凶猛,犹如虎狼侵袭④谢正旸,叶天星主编:《霍乱与副霍乱》,北京:人民军医出版社,1987年版,第5页,第3-4页。。有可能是因为当时漕运在南北运输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原因,卫运河流域城镇乡村与全国联系密切,所以霍乱传入中国后,很快就因繁忙的漕运和人员往来,在鲁西冀南豫北运河沿岸地区大范围流行起来。

从以上地方志记载和相关研究,我们可以判定历史上霍乱曾经存在于鲁西地区,并且在1821年以后部分地区偶尔继续流行。1817-1823年、1826/1829-1837年、1846-1852/1862年、1863/1864-1875年、1881/1883-1887/1896年、1892/1899-1923/1925年分别为世界范围霍乱流行的6个时期⑤谢正旸,叶天星主编:《霍乱与副霍乱》,北京:人民军医出版社,1987年版,第5页,第3-4页。,将之与卫河两岸各县霍乱流行时间(1821、1866、1888、1900、1901、1902、1904、1920)对照,我们发现虽然两者并不完全吻合,但是卫河沿岸各地霍乱大多发生在几次世界范围霍乱流行期内,这说明该区域霍乱流行一般是受外界影响所致。当然,两者并不完全吻合,又说明因为1821年以后存在霍乱疫源,在没有受到其它地区霍乱流行影响的情况下,卫河沿岸地区也有可能因某种原因霍乱再次发作。

总之,1943年秋季鲁西冀南霍乱大流行,从地方志看,不能说该地域从无此病,也不能因为个别口述资料说当地没有发生过霍乱,就推断当地乃至整个鲁西地区从未发生霍乱;当然也不可能因为鲁西霍乱间歇性发生,就因此断定1943年霍乱系自然灾害。关于1943年鲁西霍乱流行与本地原有霍乱的关系,最合理的解释是,有可能是日军播撒霍乱病菌引起鲁西冀南霍乱流行,与本地区本就存在的霍乱菌无关;也有可能是日军播撒的霍乱病菌诱发了原本在该地区小范围存在的小规模霍乱,从而引起霍乱大流行;但是没有可能的是当地原有霍乱菌大规模扩散,从而导致1943年卫河两岸霍乱大范围流行,因为这不符合流行病学原理。

三、从流行病学看霍乱流行

在1943年11月上旬济南日军第十二军军医部关于鲁西地区发生霍乱原因问题讨论会上,川岛清、铃木敏夫、冈田春树等人说,鲁西霍乱流行的原因之一是“由于当时在厦门和香港在流行霍乱,(鲁西霍乱)从南方传来此地”⑥中央档案馆等合编:《细菌战与毒气战》,第328页。。我们从流行病学对这种说法进行分析。

霍乱的流行过程,与其它传染病一样,需由传染源、传播途径和易感人群三个基本环节构成。所谓传染源一般是指病人和带菌者,如果在某一地区播撒霍乱菌,它自然也是传染源。霍乱传播途径与其它肠道传染病相通,可经水、食物、苍蝇及日常生活接触传播,但以经水传播最为突出。水之所以是霍乱传播的主要途径是因为:第一,水容易受到污染,在正常情况下,如洗涤病人的衣物,倾倒吐泻物,经河道运粪等,都可以传播霍乱菌;第二,霍乱菌在水中存活时间较长,一般为5—35天,更有利于传播。

据研究,历史上霍乱大规模流行都与水受污染关系密切。在印度尼西亚最初两次霍乱流行中,发病地区43%的水井及河水中发现了霍乱菌;在全部检查的水井中,4%的水井受到污染。疫区居民中饮用河水与不饮用河水者,发病率分别为1.3%和0.1%;饮用漂白粉消毒和不消毒的河水者,发病率分别为0.7%和2.4%。又如1892年德国汉堡流行霍乱,历时两个多月,原因是易北河河水被粪便及洗涤用水污染。再如1909年俄国彼得堡爆发霍乱,登记病人20835例,其中死亡4000人,细菌学追查表明,也是由于自来水网被霍乱菌污染所致①谢正旸,叶天星主编:《霍乱与副霍乱》,第230-231页,第233页。。

此外,霍乱还经被污染的食物传播,其被污染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受病人或带菌者粪便直接污染,另一种是被疫水污染,并且通常以后一种方式为主。日常生活接触传播也可以传播,从感染率看,家庭接触感染率4.0%—21.7%,邻居接触感染率为0.34%—8.14%,社会接触感染率为0.02%—1.3%,可见感染率之高低,与接触的类型和密切程度有关。此外,经苍蝇传播亦不可忽视,例如19世纪中叶就观察到英国数次霍乱流行均与苍蝇的大量出现相吻合②谢正旸,叶天星主编:《霍乱与副霍乱》,第230-231页,第233页。。霍乱传播中,年龄与性别对肌体的易感性影响不大,但是体质虚弱者较易感染。

比照霍乱流行病学原理,1943年卫河两岸霍乱大流行至少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首先,霍乱发生于大雨、洪水之后;其次,卫河以东霍乱流行程度较河西轻。我们需要对这两点进行分析。

从1943年8月中旬起,鲁西冀南地区开始局部地区降雨,例如馆陶县8月降水量达到302.5毫米③河 北省馆陶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馆陶县志》,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17页。,是1920年有记录以来同期降水量最多的年份。降雨后卫河水位猛涨,流量大增,六七月卫河流量只有6.46立方米/秒和8.79立方米/秒,而8月的流量激增到209立方米/秒,九、十两月的流量更是达到了217立方米/秒和287立方米/秒④河 北省临西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临西县志》,第132页。。连绵的阴雨致使卫河两岸乡村房倒屋塌,日军决溃河堤后,洪水泛滥,村庄进水,水井被淹,柴火淋湿,老百姓只能饮用浑浊的卫河生水。我们以河北馆陶县(当时属于山东)为例,看看雨后老百姓的生活环境和生活状况:

馆陶镇南馆陶村张风周说:“下雨七天七夜,上了河水,堤小,堤有七八尺高,两米多高,有三丈宽,十米。民国三十二年雨下的不正,该种庄稼时没雨,不该种的时候又下了。下雨的时候,水都进井了,把井都漫了。”⑤张 风周,男,75岁,属猴,河北省馆陶县馆陶镇南馆陶村村民,2006年7月22日访谈。

馆陶县南徐村乡毛圈村毛子忠说:“下雨下了七天七夜,闹人灾(霍乱在当地的另外一种称呼),(雨)大不多大,不停地下,河水串河坡了。……水随便流。房子都漏了,没有塑料布,把(苇)席从炕上揭下来搭个小棚,土墙,土房,倒了。房子说漏就漏,说塌就塌。”⑥毛 子忠,男,76岁,属羊,河北省馆陶县南徐村乡毛圈村村民,2006年7月9日访谈。

南徐村乡郭庄村张玉可说:“下了七天七夜,七月里下雨,棒子快熟了,快黄了。下雨倒不多大,时间长,房倒屋塌。过一会儿下一阵,房子都漏了,下得沟满沟平,那会儿谷子熟了,割了,棒子都烂地里了。河水开口子,井都漫过去了。”⑦张 玉可,男,79岁,属龙,河北省馆陶县南徐村乡郭庄村民,2006年7月16日访谈。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大雨、洪水之后,卫河两岸霍乱才开始流行。通过对馆陶、临西、冠县、聊城、临清、清河、曲周、邱县、巨鹿等县大量村民访谈,尽管存在不同说法,但是绝大多数村民回忆说霍乱发生于下雨和洪水之后,我们还以馆陶县为例说明:

柴堡乡柴庄村阙灯朝说:“八月里,下雨之后得的霍乱,霍乱可厉害了!死了几十口子人。霍乱抽筋,肚里没饭,天潮地潮,得病就死,不知道传染不传染。霍乱闹了俩月。……逃荒的不少,下雨得霍乱,都没钱,治不起,那时候喝井水,不是喝水喝的,是饿的。”⑧阙 灯朝,男,82岁,属虎,河北省馆陶县柴堡乡柴庄村民,2008年9月2日访谈。

柴堡乡西富庄李云秀说:“那时候困难,没啥吃,吃糠咽菜。有霍乱抽筋的,一天死了6个。天气不好,那时候上河水,河水将下去的时候得的霍乱,……发水的时候,高粱已经成粮食了。发水的时候瘴气大,得了霍乱。上河水,都靠那几亩地吃饭,上水没有办法,都不好过。”⑨李 云秀,男,83岁,属虎,河北省馆陶县柴堡乡西富庄村民,2008年8月31日访谈。

柴堡乡闫张屯张可臣回忆说:“霍乱抽筋死的人不少,就那个时候,上哕下泻,主要是下雨下得紧,下了七八天雨,那会儿卫河没大堤,有水就往外流。得霍乱抽筋病死的人多了!这个病没几天就过去了。农历的七八月里,主要是下雨下的,得了潮湿。”[10]张可臣,男,77岁,属猴,河北省馆陶县柴堡乡闫张屯村民,2008年9月2日访谈。

房寨镇孩寨王文英说:“下的雨不小,晴一会儿阴一会儿,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四五天见天下。见天有雨,房倒屋塌,没得烧,没得吃。下雨时得的霍乱,下雨后还有得的。”①王文英,男,78岁,属羊,河北省馆陶县房寨镇孩寨村村民,2008年8月29日访谈。

南徐村乡西厂村宋金梅说:“八月二十三阴的天,下雨的时候得病,抽筋,跑茅厕,上哕下泻。”②宋金梅,女,78岁,属蛇,河北省馆陶县南徐村乡西厂村村民,2006年7月9日访谈。

此外,民谣也可以证实霍乱是在大雨洪水之后开始流行的。1943年鲁西冀南流传着这样一则歌谣(具体歌词略有不同,但意思一样):“民国三十二年八月二十三,老天爷阴了天,滴滴涟涟昼夜不停下了七八天,受了潮湿人人得霍乱,男女老少算起来死了一大半。”③侯金兰,女,86岁,属鸡,河北省馆陶县南徐村乡毛圈村村民,2006年7月9日访谈。

决堤、河溢、水患,对于卫河两岸区域并非罕见之事。例如临清“道光二十四年甲辰夏六月,临清等州县水”;“道光二十八年戊申夏六月,州境大水”;“咸丰五年夏六月,州境大水,以河南铜瓦厢黄河溢,由东明直注菏泽,分流至张秋镇,穿运归大清河入海,故曹州、济宁、东昌以下皆水”;“同治十年夏六月,卫河决于塔湾”;“光绪九年秋七月,卫河决胡家湾,又决尖塚镇,同时汶河决刘将军庙前,坏民庐舍无算,三里堡南北岸皆决”;“光绪十六年庚寅夏五月,卫河决胡家湾。六月,卫河决塔湾大营村张家窑”;“光绪十八年壬辰六月,卫河决贾家口大营村,又决江庄,同时汶河决刘将军庙前,砖城南北西三门皆水,坏民庐舍无算”;“民国六年六月,卫河决张家窑”④(民国)徐子尚修、张树梅等纂:《临清县志》卷五,《大事记》,1934年铅印本。。又如冠县“光绪十九年秋,卫河大决口,冠境村庄半成泽国,禾多被淹没”⑤(清)梁永康纂:道光《冠县志》卷之十,《杂录志·祲祥》,平民日报社1933年铅印本。。再如馆陶“同治七年,卫河决口”;“同治九年秋,淫雨,卫河决,正赋蠲免”;“光绪九年夏六月,涝秋,八月十三日,卫河由马头决口,城北城西被水,灾者六十余村”;“光绪十六年夏六月十七日夜间,卫河又在马头决口,水势较前更甚”;“光绪十八年闰六月初二日,漳水注卫河,东西两岸决口数处,全县几成泽国,正赋蠲免十之三”;“光绪二十年秋七月,沁河决,北注卫,两岸决口十余处,当其冲者土屋皆倾,人畜致被淹毙,各乡义士救死赈生,正赋分别蠲缓”;“民国六年夏秋之间,卫水三涨,河东由纸房村决口,被灾者三十余村,惟时又降大雨,平地水深二尺,小麦不能播种,成灾之乡村分别蠲缓丁漕”;“民国十三年夏,漳水灌卫,卫河水溢,由河东邑城西北乔庄决口,庐舍倾塌,秋禾淹没被灾者三十余村,秋征分别蠲缓”⑥(民国)刘知希修:《馆陶县志》卷五,《大事志·灾祥》,1936年刊本。。

从以上地方志记载我们可以看出,卫河频繁决口,两岸经常发生水灾,但是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年份里,临清、冠县、馆陶都没有发生霍乱,即使是卫河两岸在这些年份里,也没有发生大规模霍乱流行。此外,1939年日军趁河水暴涨之际,在临清、清河决开运河,淹没了大名、魏县、漳河、馆陶、临清、清河、武城、景县;日军还决溃了滏阳河河堤,大水淹没平乡、任县、隆平、宁晋、新河、冀县、衡水、永年、鸡泽、南和等县⑦崔维志、唐秀娥主编:《鲁西细菌战大屠杀揭秘》,第184页。,卫河两岸还是没有发生霍乱。1943年日军决溃漳河、卫河、滏阳河后,泛滥的河水淹没冀南近30个县,其中馆陶、武城、故城、清河等县受灾最重,馆陶全县64%的村庄成了水区。武城全县236个村庄,被淹110个,淹地约占全县面积的3/5。清河被淹了3/4,故城大部分被淹,任县、隆平简直成了滏阳河的储水湖⑧齐武:《一个革命根据地的成长——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的晋冀鲁豫边区概况》,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57-158页。。结果只要是洪水泛滥地区,无不流行霍乱。总之,虽然洪水之后,容易引起瘟疫,但是上述除了1943年的年份卫河虽然决堤,洪水泛滥,然而却并未发生霍乱,有的年份还是处于世界范围霍乱流行时期内,卫河两岸流域均未发生霍乱,这难道仅仅是偶然吗?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1943年8月下旬至10月下旬,鲁西冀南发生的大规模霍乱,系日军播撒霍乱病菌所致,而非自然发生的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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