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杨红樱儿童文学创作的四个阶段

2013-03-24 04:02李利芳
东岳论丛 2013年4期
关键词:杨红樱儿童文学童话

李利芳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5)

儿童文学是“为儿童”的文学,它以满足儿童的精神需求为唯一且终极的价值目标,它是一类纯粹讲文学使命、讲人类代际间的精神沟通与文化关怀的文学形式。它排除任何不和谐纯粹的利益杂音,只以儿童的“现实存在”为其温暖而透明的动机与意义归宿。纵观杨红樱三十年四个阶段的创作历程可以发现,她始终在儿童的圈地里发现、反映、想象、思考、表达着自己的童年情怀与文学理想。她曾言自己毕生的愿望在“破解童心”。正是对儿童持有如此纯朴美丽的价值关怀,才从根部为她打稳了建造一座辉煌大厦的强固基石。

一、“世界”之中

杨红樱是从1981年开始发表儿童文学作品的,那时她19岁,是一位小学语文教师。那个时代中国儿童的文学读物很少,往往只限于语文课本,孩子丰富而富有召唤力的想象空间根本无法得到填补与满足。作为语文教师,杨红樱对此感触深切。由此她萌生了最简单的创作动机,就是为身边的孩子们写出他们喜爱阅读的东西。她从教学中发现,孩子们最喜欢的语文课文是“科学童话”,像《小蝌蚪找妈妈》之类的。她思考总结了其中的原因,准确发现了其内含的几重审美元素——“除了有故事,有知识点,有优美的语言和意境,还有爱的教育蕴藏其中,恰好暗合了儿童的阅读心理和阅读需求,满足了他们的求知欲、想象力,还有心灵成长的需要。”①

为了创作科学童话,杨红樱自己首先像科学家那样去关注研究了这个世界,通过书本学习与野外作业的方式,她收集整理了大量知识卡片。她的第一篇作品《穿救生衣的种子》(1981)的艺术感觉就已经非常到位了。这篇关于睡莲种子的传播特性的科学童话,从结构篇章到语言表达,以及故事的起承转合,科学知识的清楚交代,审美意境的自如创设等,都被处理得简洁利落,体现出了杨红樱的文学基本功。

之后杨红樱创作了大量的有关动物、植物、自然现象物性的科学童话,这些童话将科学性与文学性有机融为一体,覆盖到海洋科学、生态学、植物学、动物学、生物工程学、环境工程学等不同学科,以生动有趣的故事为孩子们打开了一扇扇进入科学世界的大门。对杨红樱来说,写作科学童话是一个以科学与人文双重情怀反复磨砺她与世界关系的过程。“科学”让她更广泛更客观地接触了世界,以对事物的自然物性的科学认知为基础,她对自然生命实现了文学的穿越与表达,其间的联系物便是具有特殊“拟人”魅力的童话。“科学”以纯粹的“真实性”训练了杨红樱逼近事物本性的能力,“童话”则以其地道的文学“虚构性”飞翔了杨红樱浪漫想象的能力。“科学”促使其“发现”,“童话”促使其“超越”。

杨红樱是一位有思想的儿童文学作家,这一品质贯穿于她的创作始终,且在不同阶段有不同的表现形态。在与自然之物深入交往的过程中,杨红樱逐渐形成了深刻的思想。她从自然之物推及到人类,在多个生存命题上有精湛的结论。因此,随自然物性作艺术延伸,展开颇具哲理性的意蕴,成为杨红樱科学童话重要的原创性,这已经远远大于一般科学童话的概念。比如在《背着房子的蜗牛》(1989)这个科学童话系列中,由“蜗牛”这一种生命结构很特殊的动物,杨红樱串联了自然世界中诸多动物与它们的房子之间的关系。通过对房子这样系统的透视,孩子们既能清楚地认识到生命与居所之间的密切联系,同时又能对精神自由跳脱房子束缚的可能性作出思考。儿童文学在抵达思想的深度时与成人文学不同,它始终由“简单”而至“深刻”。在科学童话阶段,杨红樱这一思维意识与能力得到良好训练。

杨红樱的短篇科学童话创作有十余年,到上个世纪末,她推出了《小蛙人游大海》、《再见野骆驼》、《神犬探长》等三部长篇科学童话。三部作品都是关于地球生态环境的,有趣的故事覆盖了海洋、沙漠、森林三大领域。作家广博的科学视野在当代中国儿童文学语境中是非常突出的。

三部长篇综合了短篇创作的所有优势,在艺术上的处理各有特色。《小蛙人游大海》真正为孩子们打开了进入海洋世界的通道,以小蛙人和鮣鱼波卡的游历为主线,串联了海洋世界形形色色的生命形态。这部长篇的动人之处在于作家对客体事实的价值发现与意义提升。如作家所言,这部作品她是饱含情感在写,从字里行间,能读出她对生命的感动。小鮣鱼波卡游历大海和河流的过程,就是感受生命和爱的过程;《再见野骆驼》是作家亲自游走沙漠收获的果实。故事中在沙漠里探奇的是少年米奇与鸵鸟巴巴,他们这一路遇见了许许多多可爱的动物,作家写出了它们丰富个性的造型。每一种动物的故事独立成篇,读来方便自如;《神犬探长》的构思最为别出心裁,通过神犬探长与青蛙博士破案的方式来引出大自然的科学奥秘,颇具匠心。案情的叙事视点使故事线索清晰,读来轻松自如,侦探故事本身充满玄机,环环相扣,最易引起孩子的阅读欲望。

科学童话的写作全方位地训练了杨红樱的文学表现能力。在科学童话创作的基础上,一般童话创作的全面铺开与优秀文本的产生,使杨红樱开始知名于中国儿童文学界。

二、现实之外

“童话”是儿童文学中一种很典型的文体,它代表了儿童文学的基本思维方式,尤其是针对低龄孩子的创作。童话假定万物有灵,一切生命平等交流对话,不受现实认识的制约。童话既开拓了文学创作的题材范畴,又成为很有力独特的表现手段,使得人类自由出入于现实之外的新异审美空间。

杨红樱从创作伊始锤炼的就是童话的基本功。在长达十余年的科学童话创作中,她已经谙熟了童话思维与童话文体。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她一涉入一般童话的创作,就在儿童文学领域获得了较高的认可。她的短篇童话《寻找快活林》于1992年获得海峡两岸童话征文优等奖第一名,之后她的童话多次获奖。在整个90年代,她写了大量的短篇与长篇童话,那时她已成为儿童文学界知名的童话作家,在这个过程中她创造出了自己的童话世界。

童话的“非现实”属性常常让人误以为它是虚假的,是不关乎真实的社会存在的“谎言”,所以成年人通常都认为那是“小儿科”的东西。其实童话对现实的背离正是其深度关怀现实的另一种方式,它以对现实的理想超越来为现实寻找新的救赎的可能。童话的理想蓝图正是针对现实的某种“病症”而设计的解药,作者们希望顺此童话思想,使得人类在推动自身文明历史的进程中能有新的突破。阅读杨红樱的每一篇童话,我们都能强烈地感受到作者对上述童话理念秉持有非常自觉的意识。她一定要在纯真的童年境域内完成她的审美理想。她一直追求一种美善的人间生活方式,她希望我们的俗世被更新为孩子天然的生命本色,纯洁、美丽、无私,人们和谐交往,没有尔虞我诈,生命因简单而快乐。这是孩提时代本然的生活样式,对成人来说却是一种精神高度,一种生命境界,甚至就是一种生活哲学。杨红樱所力求的也是这种价值认同的普遍性,为此她苦心经营了一个个童话故事来反复表达这一题旨,通过众多童话作品,她建构起了属于自己的童话理想世界。这个世界因其纯粹的清澈美善而与现实世界相区别,但它的“自立”显然又不是“与世隔绝”的,却是实实在在地对应于现实中的问题领域。显然杨红樱在通过童话“干预”现实,这种干预的动机与力量都是“童话式”的,它的简约与透明发人深省。

童话喜欢使用非人类生命去比照说明深刻的社会思想,动物角色在童话中占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要位置。按照传统印象,动物在童话中,不过是“拟人”的修辞技巧的产物,这样的理解始终将动物滑在文学世界的表层。我们只有将动物作为童话中真正的“主体”去感知与认同,才能纯粹进入到异人类的另一种生命领域,去发现与沉思在人类的社会秩序里作为“痼疾”存在而难以被打通的那些问题领域。杨红樱非常擅长写作动物,似乎每一篇童话中的动物都是她信手拈来的,但这绝对不仅仅属于文学技巧,而是由她的生命价值观决定的。她对动物是俯就的,或者是高仰的,是尊重而虔敬的,动物可以成为她真正的生命伴侣,正如她对孩子的态度。在她的童话中,每一种动物的出现,都带着它们自己的姿态与品行涵义,行走着独立而有思想的步伐。它们的在场是那么的自然,俨然构成了完整的主体生命世界。

童话对人类之外的“物世界”的艺术活化与再现是令人惊讶的。动物,植物,甚至是无生命的一个小物体,童话都能轻松地赋予他们生命的主体性并演绎出“类人”的情感故事。透过杨红樱的童话,我们能“看到”许许多多“微小”的生命存在,她敞开了它们栖居的一个个不起眼的角落,写出了它们独立的、与众不同的“这一个”存在。藉由它们的故事,杨红樱透视了影响童年发展的一些关键问题,比如说对孩子社会化进程中的“他人”问题,她作过非常深入的思考,她反复通过故事引领着孩子们认识到:每一个自我的生活理解与生活经验都是被限定了的,自我只有在与他人的交往对话中才能突破这种限制,拓宽自己的生活领域与生活感受。他人必然是自我世界的一部分,孩提时代,愈能明确认识并积极处理好与他人的关系,愈意味着他们未来会走向健康成功的人生。

杨红樱很重视在童话中对孩子教育性的寄予,但这不是说教式的,而是温婉的趣味的故事启迪式的,让孩子从人物与情境的替代性体验中逐渐明白更多的事理。通过大量的童话实践,杨红樱已经就儿童文学与教育之间的良性关系建构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她让中国的儿童在制度教育之外,享受到了更新鲜阳光的文学教育,体会到了人性、人文关怀的精神力量。同时,在童话中,杨红樱也逐步明晰了她的现代儿童观,树立起了本位的儿童主体意识。她坚信儿童的自我成长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如果成人愿意放手交出一部分管辖的权力,孩子的主体性便会被极大地调动起来,创造出令我们难以想象的奇迹。这在她后来的现实主义儿童小说创作中有更充分的体现。

做有精神高度的生命,这是杨红樱童话创作重要的价值指向。在她的童话中,那个执着追求太阳的小女孩葵花,在洁白透明的梦房子里做梦的毛毛虫,以及永远朝向自然、追赶太阳的小白鼠,这些生命在博大的自然界与人类社会中都是微不足道的,但外在形体的弱势并不代表他们精神的矮小。向上,向远,向着无限的内宇宙,他们为自己开辟出了宽广的生活理想天地。

三、儿童自体

在“自然”与“物世界”反复被杨红樱勘探为童话资源的基础上,现实中的孩子开始浮出水面,成为杨红樱文学表达的核心场域。1998年的长篇童话《那个骑轮箱来的蜜儿》是一个重要的转折。从这里开始,杨红樱开始关注中国孩子具体而微的生活现实与精神处境,开始全面深入地思考与反映中国的教育问题,中国成人的儿童观问题,中国儿童的主体性建构问题,这个工作一直延续到后来的校园小说系列、《淘气包马小跳》系列、《笑猫日记》系列中。正是因为秉持了大胆革新中国的儿童观与教育观这样的现代理念,杨红樱的儿童文学创作才真正走向了巨大的成功。“蜜儿”系列在这其中作为起点,其意义自然十分凸显。且因为它是童话,所以与后面的小说相比,也呈现出一些独到的艺术特征,尤以表现在超现实成人形象蜜儿的塑造。蜜儿是拯救处于困境中的中国孩子的“仙女”,她在杨红樱塑造的“成人”形象群里,价值非常独特,因为她引领了之后儿童小说中的教师形象。她是杨红樱现代儿童观最早的代言人,正是因为她的出场,作家笔下众多充满了主体性的现代儿童才得以一一出现,尤其以淘气包马小跳为代表。也就是说,杨红樱首先在童话中塑造出了她理想中的成人形象,然后才得以在小说中塑造出了她理想中的儿童形象,这其中的逻辑关系很值得品味。

2000年《女生日记》的出现,使杨红樱从童话转折到现实主义儿童小说的创作。《女生日记》是杨红樱写给自己六年级女儿的作品。女儿成长期的蜕变冲击了杨红樱的视线,她急切地想记录下孩子的这一切变化,并成为贴近孩子身体与心灵成长的知心伴侣。《女生日记》是纯粹从孩子的现实需要出发而设计写作的书籍,它关注到了这个时期的女孩子所必然面临与需要正确处理的尖锐问题。小说以一个自然平常的女孩子“冉东阳”的真实经历为基本线索,进入到了孩子们鲜活生动的生活世界中。这是一本非常好读的小说,2000年由作家出版社单独推出。它改变了原创儿童文学传统的出版运营方式,成为最早真正走向市场,处身于出版的大环境、靠市场检验而持续赢得畅销书品牌的原创童书。它是中国童书出版史上的一个标志性成果,对国内原创童书如何走向市场、走近孩子提供了一个典范。

写给自己女儿的作品使杨红樱成功地实现了艺术转向,这其中文学理念、创作思维、艺术技巧等都有一个本位的迁移。受《女生日记》的激励,杨红樱源源不断地创作出关于儿童自体的系列作品,如《五三班的坏小子》(2001)、《男生日记》(2002)、《漂亮老师和坏小子》(2003)等。这些作品均以崭新的儿童观为基础,凸显儿童主体性,围绕当代孩子的校园与家庭生活展开故事,具有浓郁的时代生活气息。此时的杨红樱开始密切关注中国孩子的成长环境,他们的身体与精神健康状况,内心多面的成长诉求,努力于破解童心。她以对现代儿童心理学与教育学的谙熟,成功塑造出了一批代表最新教育理念的教育者,包括家长、教师、校长等。这些教育者打破传统教育观念中教师与学生单一的束缚与控制的关系,开始将儿童视为应该尊重的“生命”去严肃认真对待,与孩子平等相处,理解同情他们并善于发现孩子的长处,不按传统价值标准去要求框范童心。杨红樱的这一突破对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意义十分关键,因为从她开始,中国儿童文学开始全面深入地契合到中国孩子的生活与心灵中,她因此也便成为了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童心代言人,这个身份的真正落实是以《淘气包马小跳系列》的出现为标志的。这个系列从2003年开始出版,到2009年,共出版20本,总计发行量近2800万册,成为中国儿童文学有史以来影响最大的原创作品。这套作品成功的原因是多重的,值得学界去深入研究。其中一个主导的因素是杨红樱以最精炼的笔力,真实塑造出了当代中国教育体制中各种类型的儿童形象与教师形象,对中国的教育现实及孩子的生存与生活方式致以了最生动的活化,同时以高瞻的理念从其中超拔了出来,赋予生活现状以理想性的成分,雕刻出“马小跳”这样的现代儿童形象。马小跳是一个本真而健康的孩子,是一个能充分体现出生命美感与韵律的孩子,是一个现代的中国孩子,他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儿童观的解放已步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

马小跳是杨红樱从“物世界”转向“人世界”后攀向的又一座艺术高峰。她真正地描画出了当下的中国儿童,以及他们所置身的这个飞速发展中的现代东方国度。在杨红樱此一“现实主义”的观照时期,她涉入的题材领域其实是很广泛的,众多时代生活内容都进入到了她的作品中,使得当代孩子接受起来兴趣盎然。重要的是作品中除了先进的教育理念外,还出现了更多的现代思想以及需要现代人去辩证思考的社会问题与人生哲学,如生态主义、多元文化、财富与贫穷、灾难承受等等。因此,杨红樱笔下的“孩子自体”是纯粹的,但他们的文化环境与思想土壤却又是真实而深厚的,所以这些貌似简单的作品其意义却富饶有机,并不是后来很多跟风之作能够得其精髓的。

四、存在之上

现实主义儿童小说使杨红樱的文学事业达到了一个高潮,但2006年,就在马小跳等系列依然热销之际,杨红樱又来了一个“峰回路转”,在之前所有文学经验的基础上,她又推出了新童话系列《笑猫日记》。毫无疑问,经过了二十多年的积淀,杨红樱再返回童话,其表现一定已大异从前。《笑猫日记》既是杨红樱创作经验的一个集成,也是沉积并表达其人生体悟、生命理解、思想锤炼的一个有力途径。对此杨红樱自己也有清醒认识,“这个新的系列可以说是我二十几年创作基础上的一个提炼,一个创新。当我在童话的动物形象、中国儿童的生活现实、日记体表述这些创作方面有了成功的尝试之后,便希望把这些成功的元素集合在一个新的作品里。”②与前期所有作品相比,显然《笑猫日记》的文学性更强了。从形式到内容,它都提供出了更立体丰富的审美内涵。

《笑猫日记》于2006年5月首次推出前三本,至2013年1月已经面世17本,总发行量为1800万册。《笑猫日记》的直接成因是《淘气包马小跳》,马小跳的表妹杜真子有一只会笑的猫,它很特别,它会各种笑。这只猫在马小跳系列中不时会有出现,但不构成主角,应孩子们不断的对这只猫的故事的追问,杨红樱创作了以其为主角的新作。

《笑猫日记》对“童话”这一文体的本土书写经验有创新性的突破。它创造出了极具中国审美智慧的“笑猫”形象,以它的眼睛、以“日记”体的记述方式观察世事,抒写心情,历练生活,找寻价值,反思童年,创造世界。《笑猫日记》突出的文学成就在其对儿童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塑造与引领。作家以深邃的人文关怀意识体察中国儿童的生活现实,关爱他们的精神成长,通过“笑猫”等一批具有强烈的生命主体性与深度思想智慧的动物形象,作家为孩子们讲述了关于嫉妒、关于自我、关于幸福、关于成长、关于信仰、关于爱、关于家庭、关于友谊、关于价值、关于奉献、关于童真等等的精彩纷呈的故事,让孩子们在趣味盎然的阅读中接受了深度的正面价值引领,杨红樱深入浅出的艺术表达在《笑猫日记》中再一次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笑猫日记》有童话母题的痕迹,但更多却是现代思想,其精神土壤又是我们民族文化的根脉,东方人哲思的心灵意境,与对美善和谐生命价值观的追求。笑猫是具有本土文化气质与文化性格的童话形象,它是动物,但思想又远在常人之上,作为“人与动物”特征集于一身的特殊存在,它进入孩子生活世界中,其功能与意义都是显在的。作品的思想很深,但孩子接受起来却并不难。

《笑猫日记》密布了审美元素,其文字感觉尤其耐品味,语言干净却又有无限的韵味,延伸出文本开阔而深邃的意境空间,引领读者一直氤氲其中,故事与人物隐约退到幕后。文学性在《笑猫日记》中充分洋溢着,这是童书写作通常很难实现的。比如我们看《塔顶上的猫》开篇的一段文字:

春天到底是哪一天到来的?我和京巴狗地包天一直在争论不休。地包天说,春天是她的女主人给她脱下花棉袄,换上绿毛衣的那一天来的;我说,春天是第一阵春风吹来的那一天来的。

地包天说:“天天都在吹风,怎么知道哪一阵风是春风?”

我说:“有一阵风吹在我的脸上,轻轻柔柔的,像杜真子的手在抚摸我的脸,这一阵风就是春风。”细细读来,文字中有一种基本的情绪,它是灵性生命与宇宙生命的亲合,作家以日记体形式抒写这种心情可谓适宜。每一节日记都有关于天气的描述,以前三本为例,三本书共64节出现了64次的不同天气,作家对自然的敏锐感受力与精确优美的文字表达,堪称典范。每一节开篇的天气状况自然铺垫了阅读的情感基调,接下来是情境与故事的徐徐展开。这种文学性陶冶已很为小读者接受认可,他们已将那些句子作为名句背诵。

《笑猫日记》毫无例外地保留了杨红樱一直擅长的结构故事与造型不同人物性格的能力,最突出的自然是幽默的叙事情趣,许多人物与细节设置都很出彩。杨红樱擅长在一个故事中写出生命的多种感情或情愫,而且它们之间是冲突难以调和的。正是对情感与思想的复杂性与厚度的自由处理,使得她的作品总是沉甸甸的,初始接触有只知味道醇美而不知从哪儿开始剖析的感受。比如前三本中,《保姆狗的阴谋》对爱与恨的关系的表现,《塔顶上的猫》对理想与现实、超然与世俗关系的透视,《想变成人的猴子》在幽默滑稽之外所显露的哲思成分等,以及众多人物形象差异个性的互补共存,全部建构为故事多层次丰富立体的意义世界,生产出令人琢磨咀嚼不尽的文学意味。

《笑猫日记》是将“大自然的科学性与艺术性、童话的理想性、中国儿童的现实性、生命存在的哲思性”和谐统一,发扬“日记体”叙述浓郁的主观性与抒情性特征,显著体现出纯粹的本土审美情怀与典型的东方民族的文化性格的优秀作品。“笑猫”的出现标志着杨红樱对生活的观察与发现,对人生的思考已进入了新的境界,她已在逐步走进每一种生命形态的内部,去解读人生与世界的真义。

2012年,杨红樱出版了散文《爱仔仔的理由》。洗净了文学的铅华,这一次她又回归了本真。《爱仔仔的理由》以其个体真实的生活为原型,写她的宠物狗仔仔和她的日常故事。平凡的生活中蕴涵着存在的要义,在人与动物的相伴中,世界被涂满了色彩。

三十多年来,杨红樱立足中国语境,关注中国儿童,发现中国问题,塑造中国儿童文学形象,从“世界之中”,到“现实之外”,从走进“儿童自体”,到勘探“存在之上”,她的创作均在整体上体现出显著的本土审美特征。她培养了孩子们的科学精神,探索精神。她赋予了中国儿童文学以深刻的现代儿童教育思想。她在作品中有机植入中国传统文化,东方哲思心灵意境,这些都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孩子们对中国文明的传承。她引入多元文化的理念,倡导尊重个性、理解对话的和谐价值观,倡扬具有普世价值的世界情怀,因此,其作品也赢得了世界儿童的喜爱。杨红樱创作中“独具特色的东方幽默、纯洁本真的美善精神、原汁原味的中国童年故事、诗意安静的心灵感受、智慧哲性的人生感悟”等这些深度的文学审美内涵,正在愈益对世界儿童产生健康积极的精神鼓舞。

[注释]

①李利芳,杨红樱:《让科学走进儿童文学》,收入杨红樱著《百年百部中国儿童文学经典书系·寻找快活林》,武汉: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2006年版。

②杨为民,杨红樱:《在现实和幻想的世界里快乐穿梭》,《中国新闻出版报》,2006年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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