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代拟话本对唐传奇的改写

2013-03-23 18:54
东岳论丛 2013年8期
关键词:小娥唐传奇保安

孔 敏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对前代小说的改写是明代拟话本创作的一种重要方式,尤以对唐传奇与宋元话本小说的改写为明代拟话本创作的主要途径。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一篇《明之拟宋市人小说及后来选本》中就曾提及:“《京本通俗小说》所录七篇,其五为高宗时事,最远者神宗时,耳目甚近,故铺叙易于逼真。《醒世恒言》乃变其例,杂以汉事二,隋唐事十一,多取材晋、唐小说(续齐谐记、博异志、酉阳杂俎、隋遗录等),而古今风俗,迁变已多,演以虚词,转失生气。”①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一篇《明之拟宋市人小说及后来选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39页。即谈到了明代拟话本对唐传奇的改写。正如鲁迅所指出的“古今风俗,迁变已多”,较之宋元话本小说,唐传奇在时代色彩、语言及至篇幅等方面与明代拟话本的确存在较大的距离,因而对它的改写也往往不及改写宋元话本之直接简便,往往在改写之中需要加入较多的元素和变化,方能产生新的时代意义与艺术成就。

本文就明代拟话本对唐传奇的改写入手,通过对典型作品的分析,从故事情节、语言风格、人物形象以及思想色彩等方面总结改写的不同方式与结果,并揭示明代拟话本对于唐传奇原文本在艺术上的承继与嬗变关系。

以唐传奇为原文本进行改写而成的明代拟话本不仅数量甚夥,亦有不少篇章取得了较高的艺术成就。在对原文本的改写中,拟话本的作者受到时代因素的影响,兼之小说文体本身的发展,因而改写文本虽则故事情节基本因循原作,但在诸多方面又表现出一定的新变。其改变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小说思想特色的时代新变。

明代拟话本并不是单纯对原文本的故事进行重述,而是注意到作品的时代性、现实性,力求使改写文本在各方面能够与时代思想环境、文化背景以及读者的阅读需求相贴合。

如《玄怪录·杜子春》改写为《醒世恒言·杜子春三入长安》。《杜子春》一文出牛僧孺《玄怪录》,述杜子春不事家产,资产荡尽。遇一老人与钱资助。子春与登华山云台峰,方知其为道冠。老人戒子春慎勿出声,虽见千难万苦皆非真实。子春谨记老人之言,虽历尽折磨,及至死后魂魄受尽苦楚,终不发一语。后投胎为女,容色绝代而口无声。同乡卢圭娶为妻,生一男二岁,卢抱儿与之言,不应,卢大怒摔死小儿。子春不觉失声,只见身坐故处,道士亦在其前。大火四起,屋室俱焚。始知若谨遵老人之命,口不出声,则仙药可成,己身可为上仙。杜子春遂叹恨而归。

改写文本不仅对原文本补充了大量的细节,对结尾的改动则更为引人注意:《杜子春三入长安》将原文本结尾的“(子春)行至云台峰,绝无人迹,叹恨而归”②(唐)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十六,《杜子春》,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112页。之遗憾补充改写为子春后在云台峰苦守三年,以诚心感动老者,方知老者即太上老君,度他与妻子韦氏一同白日飞升而去,变为喜剧性的结局。这一改变不仅与明代社会道教盛行的思想文化背景相呼应,而且喜剧性的结局也更能够迎合及满足广大市民读者的心理需求,因而这一结局的改写在当时无疑更有利于作品的传播。

《续玄怪录·薛伟》改写为《醒世恒言·薛录事鱼服证仙》的过程中,也可看出此种思想特色的表露。

《薛伟》可称是李复言《续玄怪录》中最具特色的作品之一。小说虚构出一件极为离奇的事情:蜀州青城县主簿薛伟重病如死,仅心头微暖。二十日后苏醒,自称梦中变为鲤鱼,为渔人赵干捕获,既而为司户仆张弼提入县衙,同僚见此大鱼甚喜,厨师磨刀按鱼于砧上斩之。其间薛伟所化鲤鱼先后求情于赵干、张弼、诸同僚与厨师,而人均无所闻。鱼死薛伟即醒。诸人听闻此事无不大惊,并终身不食鱼肉。薛伟病愈,后累迁华阳丞。

原文本比较明显地体现出浓厚的佛教戒杀生及因果报应的思想,而这一点在改写后的文本中则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薛伟及夫人得太上老君指引省悟前身,仍归仙班升天去了,无疑是道家思想的表现,究其原因仍是与明代的社会背景密切相关。这篇作品的改写方式与《杜子春》一文颇为相近,但是在宗教思想方面则发生了较大的变化。

除上述作品所体现的宗教思想之外,改写文本更多的改变则体现在对明代市民思想的反映与迎合。明代城市经济的繁荣与市民阶层的壮大,使得市民的思想倾向与欣赏口味极大地影响到了明代拟话本的创作。这主要表现为重利好货的意识、对于物质享受的追求以及对世俗喜乐的偏爱等等。

如前例《杜子春三入长安》一文中,提到杜子春遇老者肯与他银子做家,心中又是喜又是疑的一番思量,在原文本中并无一字描写,而在改写文本中则着墨甚多,既写出人物的复杂心理活动,更显示出明人重利的时代特色。又添写杜子春妻韦氏这一人物形象,使得小说的世俗气息更为浓厚。

《醒世恒言·独孤生归途闹梦》对《河东记·独孤遐叔》结尾的改写也体现出鲜明的时代气息。原文仅以独孤妻白氏感叹作结:“才寤而君至,岂幽愤之所感耶!”①(唐)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二百八十一,《独孤遐叔》,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2245页。改写文本则刻意构造出一个欢喜大结局:独孤遐叔高中头名状元,受韦皋推荐继任西川节度使,并且“直做到太保兼吏兵二部尚书,封魏国公。白氏诰封魏国夫人。夫妻偕老,子孙荣盛。”②(明)冯梦龙:《三言·醒世恒言》,山东:齐鲁书社,1993年版,第340页,第507页,第507页,第507页,第507页。既迎合了时代读者的心理,也是作者出于自身遭际而生发的自我幻想满足。

第二,人物形象描写的细致、深入。

拟话本小说不仅更为注重刻画小说人物的外貌、服饰、言行,而且注意到了对人物内心活动的展现。因而其人物形象的摹写与原文本之简洁含蓄相比更为鲜明突出、淋漓尽致。

由前面对《杜子春三入长安》一文的分析中,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出明代拟话本对人物刻画的注重。杜子春犹豫不决反复不定的心理被描写得淋漓尽致:一时心中暗喜:

我终日求人,一个个不肯周济,只道一定饿死。谁知遇着这老者发个善心,一送便送我三万两,岂不是天上吊下来的造化!如今且将他赠的钱,买些酒饭吃了,早些安睡。明日午时,到波斯馆里,领他银子去。③(明)冯梦龙:《三言·醒世恒言》,山东:齐鲁书社,1993年版,第340页,第507页,第507页,第507页,第507页。一时却又担忧:

我杜子春聪明一世,懵懂片时。我家许多好亲好眷,尚不理我,这老者素无半面之识,怎么就肯送我银子?况且三万两,不是当耍的,便作石头也老重一块。量这老者有多大家私,便把三万两送我?若不是见我嗟叹,特来宽慰我的,必是作耍我的;怎么信得他?明日一定是不该去。④(明)冯梦 龙:《三言 ·醒世 恒言 》,山 东:齐 鲁书 社,1993年版,第340页,第507页,第507页, 第507页,第507页。翻过来又想:

我细看那老者,倒像个至诚的。我又不曾与他那求乞,他没有银子送我便罢了,说那谎话怎的?难道是舍真财调假谎,先送我三百个钱,买这个谎说?明日一定是该去。去也是,不去也是?⑤(明)冯梦 龙:《三 言· 醒世 恒言 》, 山东:齐 鲁书 社,1993年版,第340页,第507页,第507页,第507页,第507页。

最后终究舍不得这份钱财,笑道:

是了,是了!那里是三万两银子,敢只把三万个钱送我,总是三万之数,也不见得。俗谚道得好:“饥时一口,胜似饱时一斗。”便是三万个钱,也值三十多两,勾我好几日用度,岂可不去?⑥(明)冯梦龙:《三言·醒世恒言》,山东:齐鲁书社,1993年版,第340页,第507页,第507页,第507页,第507页。

其他拟话本作品在这一方面也多有较高的成就。如李公佐《谢小娥传》改写为《初刻拍案惊奇·李公佐巧解梦中言,谢小娥智擒船上盗》,故事中主要人物的性格得到了丰富而细腻的展现,心理活动与言行举止都被叙写得生动传神。较为突出地体现在对谢小娥心理的描写与展现等方面。谢小娥为报父夫之仇,隐姓埋名女扮男装佣保于江湖之间,查访凶手的讯息,自然心心念念皆是此事。对于这一点,改写文本给出了很好的体现:

(小娥)想道:“在湖里遇的盗,必是原在江湖上走,方可探听消息。”

小娥听得“申兰”二字,触动其心,心里便道:“果然有这个姓名!莫非正是此贼?”

小娥见了吃了一惊,心里道:“这个人岂不是杀人强盗么?”便自十分上心。⑦(明)凌濛初:《二拍·初刻拍案惊奇》,山东:齐鲁书社,1993年版,第188-189页。

可见,较之唐传奇而言,明代拟话本在人物形象刻画方面无疑取得了极大的发展,这也是中国古代小说成熟与进步的突出表征之一。

第三,小说情节的复杂化。

相比唐传奇以单线顺叙进行为主,明代拟话本则较多设置了故事主干情节之外的事件发展,并运用多种叙述手法,使小说情节在完整的基础之上进一步走向繁复、丰满。

薛渔思之《河东记》均为语怪之作,其中《独孤遐叔》一篇与白行简《三梦记》中刘幽求事极为相似。独孤遐叔家贫下第,游于剑南。逾二年乃归,途中宿于路边佛堂。夜深忽见十数人饮酒言笑,中有其妻,并被逼迫唱歌。遐叔愤而以砖击之,却见一无所有。遐叔只道其妻已死,所见为亡妻魂魄。归家方知娘子梦魇至野寺,为凶暴者数十辈胁迫饮酒,忽见大砖飞坠,方才惊醒。

改写后的《醒世恒言·独孤生归途闹梦》沿用了这一基本故事框架,改写文本在原文基础上增添了许多重要情节。如原文本只说是“娶白氏女”,改写文本则明确写出独孤遐叔娶妻为“司农白行简女儿娟娟小姐”,并因此与白居易、白敏中结为亲友,这就使原本充满虚构色彩的故事平添了几分现实性,因而也更有利于作者阐述自己的观点来说服读者。同样,原文本写“遐叔至蜀,羁栖不偶,逾二年乃归”①(唐)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二百八十一,《独孤遐叔》,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2244页。,而改写文本却于此处添出一大段文字,叙写独孤遐叔去投故旧西川节度使韦皋,及至成都,却逢韦皋与云南蛮夷及吐蕃之战,只得在碧落观暂居。韦皋归来相见,赠黄金万两,蜀锦千端。此处用旁笔写韦皋及其与吐蕃之战,皆以实证虚之法。原文本写独孤妻白氏之梦境,仅简单交代一笔;而改写文本则从其角度出发,细写了独孤妻于梦中从洛阳城不知不觉徒步行至蜀地,又受巫山神女指点走回洛阳城外,被轻薄之徒胁迫饮酒唱歌的遭遇。亦表现出独孤遐叔夫妻之间的相思之情,不但使人物形象更为鲜明、性格更为丰满,更使得这梦中精魂相遇的奇事成为二人相思所致的自然结果。

《醒世恒言·薛录事鱼服证仙》将《续玄怪录·薛伟》的一千三百余字改写为一万三千余字,篇幅为原文本的十倍之多,情节的复杂化是一个主要的因素。原文本对于故事的起因仅做了简单的交代:“薛伟者,唐乾元元年,任蜀州青城县主簿……其秋,伟病七日,忽奄然若往者,连呼不应,而心头微暖。家人不忍即敛,环而伺之。经二十日,忽长吁起坐。”②(唐)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四百七十一,《薛伟》,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3881页。后文通过薛伟的自述写出其病中化鱼之奇事,是全文的主要内容,梦外的现实情况则没有太多涉及。而改写文本则是就梦中与现实两个部分进行分别叙述:一方面是薛伟于病梦之中化鱼的种种经历,一方面也写到了薛伟病重之时家人的种种表现,如顾夫人差人前往青城山求签,又请了道人李八百来府中诊脉等等情节,既是对结尾处李八百度脱薛伟与夫人升天的铺垫,亦有丰富故事内容,以及两个部分虚实相生、互相呼应的良好效果。

第四,故事细节的丰富与展开。

明代拟话本在对唐传奇进行改写的过程中,也注意到对小说细节的铺陈描写,改写文本往往具有较多细腻详尽的细节叙述,小说因而显得从容有致、委曲跌宕,并且能够更加贴近生活的本来面貌。

比较典型的例子如《纪闻·吴保安》改写为《喻世明言·吴保安弃家赎友》。

《吴保安》全文二千余字,是牛肃《纪闻》中最长的一篇,在唐传奇中也蔚为壮观。故事曲折复杂、叙写细腻、形象感人,能够展开一定的细节描写。但是在被改写为七千余字之拟话本小说的过程中仍然有明显的扩充,改写后的文本也取得了“清谈娓娓,文逾数千,抒情写景,如在耳目”③孙楷第:《沧州集》卷二《三言二拍源流考》,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30页。的艺术效果。

故事描写吴保安与同乡郭仲翔的生死友谊。初,郭仲翔为姚州都督李蒙幕中判官,吴保安写信请求郭仲翔提携,仲翔遂助其为李蒙之管记。吴保安未至任上而蛮贼乱起,李蒙战死,仲翔为虏,蛮夷索绢千匹方能赎之,仲翔致书保安相求。保安倾尽家产得绢二百匹,为经营财物抛妻弃子十年不归,终将仲翔赎出。而保安妻子至于贫困不能自给。仲翔后以功授官。吴保安夫妇卒于眉州任上,仲翔徒跣亲负保安夫妻骨骸数千里归乡,尽家财以厚葬,并为守墓三年。又抚育保安之子成人娶妻,并上书将自己的官职让与保安子以为报。

冯梦龙正是看中了这篇传奇文强烈的感人力量,其情节之曲折、形象之鲜明,也为冯氏所取,遂加以扩充改写为《喻世明言·吴保安弃家赎友》一篇文字。不但原文本中的细节仍然沿用,如郭仲翔闻吴保安夫妇死讯之后的描写:“仲翔闻之,哭甚哀。因制衰麻,环珮加杖,自蜀郡徒跣,哭不绝声。至彭山,设祭酹毕,乃出其骨,每节皆墨记之,盛于练囊。”④(唐)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一百六十六,《吴保安》,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1217页。更另外添出原文本所无的许多细节:吴保安接到郭仲翔求赎书信后,对妻子大哭:

如今要去赎他,争奈自家无力,使他在穷乡悬望,我心何安?⑤(明)冯梦龙:《三言·喻世明言》,山东:齐鲁书社,1993年版,第74页,第74页,第77页。

并言明自己必赎仲翔之志:

吾向者偶寄尺书,即蒙郭君垂情荐拔。今彼在死生之际,以性命托我,我何忍负之?不得郭回,誓不独生也!⑥(明)冯梦龙:《三言 ·喻世 明言》, 山东:齐鲁书 社,1993年 版,第74页, 第74页,第77页。

而郭仲翔背负吴保安夫妇遗骨归乡途中,两脚肿痛不能行走,因拜祭祝告:

设酒饭于竹笼之前,含泪再拜,虔诚哀恳:“愿吴永固夫妇显灵,保佑仲翔脚患顿除,步履方便,早到武阳,经营葬事。”吴天祐也从旁再三拜祷。至次日起身,仲翔便觉两脚轻健,直到武阳县中,全不疼痛。⑦(明)冯梦龙:《三言· 喻世明言 》,山东:齐鲁书 社,1993年版,第74页,第74页,第77页。

诸如此类细节描写的文字,使得故事情节更为丰富、人物形象更为生动、作品的情感也得到更加深刻的表现。

李公佐《谢小娥传》原文已有较长篇幅,结构完整、情节曲折、描写充分、形象生动,并设置了一定的悬念。《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九之《李公佐巧解梦中言,谢小娥智擒船上盗》即以《谢小娥传》为原文本进行改写。从原文的一千六百字左右扩写成近万字,主要体现在充分铺叙与展开细节描写等方面。

如《谢小娥传》中对谢小娥男扮女装、隐姓埋名佣保于凶手左右的过程仅有寥寥几句:

尔后小娥便为男子服,佣保于江湖间,岁余,至浔阳郡,见竹户上有纸榜子,云召佣者。小娥乃应召诣门,问其主,乃申兰也。兰引归,娥心愤貌顺,在兰左右,甚见亲爱。金帛出入之数,无不委娥。⑧(唐)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四百九十一,《谢小娥传》,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4031页。

原文本中小娥应召在申兰家中做工一句,明拟话本敷演出一大段细节文字,不仅对故事情节、人物形象都加以凸显,其中交付定金、媒钱、谢礼的细节描写更是连明后期的时代特色也一并予以显露:

一日,随着一个商船到浔阳郡,上岸行走,见一家人家竹户上有纸榜一张,上写道:“雇人使用,愿者来投。”小娥问邻居之儿“此是谁家要雇用人?”邻人答应:“此是申家,家主叫做申兰,是申大官人。时常要到江湖上做生意,家里止是些女人,无个得力男子看守,所以雇唤。”小娥听得“申兰”二字,触动其心,心里便道:“果然有这个姓名!莫非正是此贼?”随对邻人说道:“小人情愿投赁佣工,烦劳引进则个。”邻人道:“申家急缺人用,一说便成的;只是要做个东道谢我。”小娥道:“这个自然。”邻人问了小娥姓名地方,就引了他,一径走进申家。……申兰道:“平日作何生理的?”小娥答应道:“平日专在船上趁工度日,埠头船上多有认得小人的。大官人去问问看就是。”申兰家离埠头不多远,三人一同走到埠头来。问问各船上,多说着谢保勤紧小心、志诚老实许多好处。申兰大喜。小娥就在埠头一个认得的经纪家里,借着纸墨笔砚,自写了佣工文契,写邻人做了媒人,交与申兰收着。申兰就领了他,同邻人到家里来,取酒出来请媒,就叫他陪待。小娥就走到厨下,掇长掇短,送酒送肴,且是熟分。申兰取出二两工银,先交与他了。又取二钱银子,做了媒钱。小娥也自体己秤出二钱来,送那邻人。邻人千欢万喜,作谢自去了。申兰又领小娥去见了妻子商氏。自此小娥只在申兰家里佣工。①(明)凌濛初:《二拍·初刻拍案惊奇》,山东:齐鲁书社,1993年版,第188-189页,第187页。

虽然从小说的故事情节、人物设置、结构布局等方面来看,《李公佐巧解梦中言,谢小娥智擒船上盗》并没有做出明显的改动,但凌濛初也并非袭取旧文,而是在原文本基础上充分展开,极尽勾勒,把原文本的故事敷演得淋漓尽致,因而较之原文本更为形象、生动、曲折,也更富戏剧性。

第五、文本语言的口语化与生动性。

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即明代拟话本在对唐传奇的故事进行改写的同时,也将原文本的文言改为通俗易懂的白话语言,使之更加符合广大市民受众的阅读水平。同时,改写后的拟话本语言带有一定说书人的口吻,能够带给读者朴实、鲜活、生动的阅读感受。例如:《吴保安弃家赎友》:

差人抄这签诀回衙,与夫人看了,解说不出。想道:“闻得往常间人求的皆如活见一般,不知怎地我们求的却说起一个鱼来,与相公的病全无着落?是吉是凶,好生难解!”以此转加忧郁。③(明)冯梦龙:《三言·醒世恒言》,山东:齐鲁书社,1993年版,第341-342页,第326页。

《独孤生归途闹梦》:

另外,作为对话本形式的模仿,明代拟话本也保存了大量说话的痕迹。如《李公佐巧解梦中言,谢小娥智擒船上盗》便于行文中添了许多套话:

说话的,若只是这样解不出,那两个梦不是枉做了?看官不必性急,凡事自有个机缘。此时谢小娥机缘未到,所以如此。机缘到来,自然遇着巧的。⑤(明)凌濛初:《二拍·初刻拍案惊奇》,山东:齐鲁书社,1993年版,第188-189页,第187页。

《续玄怪录·定婚店》,改写为《西湖二集·月下老错配本属前缘》入话,所使用的套话大都是拟话本的常见形式,开头先引一段诗词,然后引出作者的议论:“天下有两种大恨伤心之事,再解不得。是那两种?一是才子困穷,一是佳人薄命。你道这两种真个可怜也不可怜?在下未入正回,先把月下老故事说明。”⑥(明)周清原:《西湖二集》,浙江:浙江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296页。方才进入正文的讲述,故事最后再以“有诗为证”的套话引诗一首作为结束。

此外,拟话本在人物性格、故事走向以及小说观念等方面,也依据明代的社会文化背景作出了一定的改动。因而其改写既保留了原作的基本面貌,又体现出明代社会的思想特质与世态人情。综上所述,明代拟话本对唐传奇的改写,绝不是简单因袭,而是在多个方面都做出了一定的改变,因而更能体现时代特色,引发读者共鸣,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显露出小说文体的发展与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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