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的政治与译者伦理思想的彰显
——以严复、鲁迅、瞿秋白为例

2013-03-23 18:12胡东平张智雄湖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长沙410128
关键词:译著伦理思想严复

张 律,胡东平,张智雄(湖南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长沙 410128)

翻译的政治与译者伦理思想的彰显
——以严复、鲁迅、瞿秋白为例

张 律,胡东平,张智雄
(湖南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长沙 410128)

严复“求同”的伦理思想指导其采用“归化”形式去完成翻译,鲁迅“再现”的伦理思想指导其采取“硬译”、“宁信而不顺”的翻译策略,瞿秋白“忠诚”的翻译伦理思想提倡翻译要用“绝对的白话”。通过对三位译者的翻译风格和翻译策略的分析,证实了翻译的政治对译者的翻译伦理思想会产生一定的影响,进而导致译者翻译风格和策略的迥异。

翻译的政治;译者;翻译伦理;严复;鲁迅;瞿秋白

一、翻译的政治

国外不同国度的学者对“翻译的政治”这一命题均有过研究,如意大利裔学者劳伦斯·韦努蒂、倡导女性主义的加拿大学者谢莉·西蒙和芭芭拉拉·戈达尔及美国学者斯皮瓦克等。随着20世纪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翻译是一种政治行为”的论断越来越广为人知,“翻译的政治”这一术语也频频出现于字里行间。国内学者对“翻译的政治”的概念有诸多描述和归纳总结。费小平(2004)认为所谓“翻译的政治”,其实质在于翻译过程中的各种权力关系以及相关的操控策略[1]。也有学者认为,“翻译的政治”出现时通常包含以下三种含义:其一,指“翻译对于译入语文化及社会所造成的冲击,以及因而带来的改变”[2];其二,指翻译活动由于两种语言及其社会、历史、文化、翻译主体等的差异而导致的带有偏见或偏差的交流,这种偏见和偏差有可能是有意识的,也可能是无意识的;其三,翻译活动受到现实政治气候和个人政治取向的制约[3]。本文从“翻译的政治”的第三种含义即“翻译活动受到现实政治气候和个人政治取向的制约”对翻译的政治对译者的翻译伦理思想是否产生影响进行描述和分析。

二、翻译伦理及译者伦理思想的彰显

随着翻译事业的繁荣与多元发展的趋势,人们逐步意识到翻译活动作为一种有意识有目的的人类行为,必然要受社会规范的制约,要遵循有关价值观念体系的种种预设。伦理学,作为一门关于行为事实如何的规律及其应该如何规范的科学,具有广泛的渗透力。伦理学中的一些基本命题如忠实、自由、叛逆、暴力等亦是翻译研究中的基本问题。为此,学术界展开了关于翻译伦理研究的大思考,大体分为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译介西方翻译伦理研究成果,如翻译伦理研究开创者安托瓦纳·贝尔曼的观点介绍、安东尼·皮姆的主体间伦理或翻译职业伦理、切斯特曼的五种伦理模式、劳伦斯·韦努蒂的伦理差异性等。第二个方面是运用国外翻译伦理研究成果研究翻译实践问题。之前学术界对翻译伦理的讨论大多集中于对文学作品译著的范畴,如张映先等(2010)[4]、姚韵松(2011)[5]、吴赟(2012)[6]等。近年来,学者们开始从不同的翻译领域探讨翻译伦理的存在和必要性,如方梦之(2012)从翻译伦理与翻译实践谈我国部分英文版专业期刊的编辑和翻译的质量[7]。臧夏雨(2012)以电影《叶问Ⅰ》和《翻译风波》为例,从语言和伦理两个层面解析译者有意识的不忠实行为[8]。第三个方面是对翻译伦理问题的理论探讨[9],如申迎丽等(2005)[10]、王莉娜(2008)[11]、朱志瑜(2009)[12]等。

然而学者们对翻译的政治或翻译伦理的研究趋向单一化,或从翻译本身的政治属性出发研究译者的翻译策略或翻译风格,或探讨译者的翻译伦理思想模式在译著中的体现。笔者认为翻译是有着悠久历史且与文化体系、政治斗争密切相关的文化活动,翻译的政治对译者翻译伦理思想的形成理应产生影响。基于此,笔者以严复、鲁迅、瞿秋白的代表译著为研究对象,旨在通过对译著中不同翻译策略的研究,证实翻译政治与三位译者翻译伦理思想的形成具有密切的内在联系。

三、翻译政治对译者翻译伦理思想的影响

在中国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历史时期,帝国主义对中国的殖民统治除了经济、政治方面,还有文化和精神层面。源语文化的冲击、不平等的中西文化差异、当时的现实政治气候和三位译者的个人政治取向影响了三位译者不同翻译伦理思想的形成,并彰显在各自的译著中,致使其翻译风格各有千秋。

1.翻译政治与严复“求同”的翻译伦理思想

韦努蒂在《翻译的窘困:论存异的伦理》中提出了“存异的伦理”、“因地制宜的伦理”以及“求同的伦理”。其中韦努蒂认为“因地制宜的伦理”既可能表现为“求同的伦理”也可能表现为“存异的伦理”,无论是遵照哪种伦理所进行的翻译活动,其结果都是一种历史性的“杂合”,都应该是超越了原文与译文的二元对立,为实现翻译最终目标而产生的作品[13]。并以《奥德赛》特维语译本说明“求同的伦理”和“存异的伦理”是随着两种相关文化在现有文化等级关系中的地位不同而采取的灵活的“翻译伦理”。

(1)其翻译伦理思想的彰显。严复是翻译家,更是思想启蒙家。他在其翻译理论和翻译实践中为译者主体的翻译政治提供了一个生动的例证。首先体现在严复“择书而译”。对于翻译对象的选择,严复从翻译的一开始就体现了其翻译的政治内涵。当时,部分国家的思想激进分子出于对国家安危的考量,采用引入先进科技、学习西方资本主义思想技术的手段来推动该国的改革,期盼通过改革的成功将国家转型为新的资本主义国家,摆脱原有的半殖民半封建社会。怀着开启民智、寻求富强的良苦用心,严复的译著都是反映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社会、经济和政治制度的社会科学名著,带有着明显的政治性,如《原富》是为了“多吾国言财政者之所同然,所谓从其后而鞭之”。可以说,严复的忧国忧民之心和从乱世中挽救中国文化的愿望是他“求同”的翻译伦理思想形成的一个重要原因。另外,在翻译过程中,严复并不认同翻译应该忠实于原文风格的看法。他的译著在内容上通过挪用西方思想资源为我所用,给中国文化增添新的血液,以实现其启蒙、救国、富强之政治社会目标;而形式上则主张对霸权文学实施更加彻底的归化翻译,通过重温把它们吸收到本土价值中来。如《天演论》原文中提到的哈猛、磨德开、亚哈木鲁的事迹,严复认为与李广霸陵尉事相类,翻译时严复没有全盘引入或直译,而是使用具有中国文化特征的表达去替换原文,让译著看上去就像没有翻译一样。

(2)对其翻译伦理思想的解析。受到“翻译政治”的影响,严复的“求同的伦理”主导了其翻译风格和策略。从当时中国特定的历史时期来看,在跨文化交流中存在着不对称的关系,即中国文化遭遇强势文化冲击,西方文化在物质、制度、精神诸层面皆“高”于一筹,“异化”的翻译时机并不成熟,“归化”翻译反倒能够带来巨大的文化价值和历史影响。正是由于洞悉到当时这种不平等的中西文化差异,为了进一步增强国人的忧患意识和爱国情感,倡导国人寻求富民强国的新道路,严复的翻译伦理思想以“求同”为主。

然而,作为当时的知名学者和翻译家,严复的社会地位颇具影响力,其翻译风格亦为文人学者们竞相学习和模仿,笔者认为其倡导的“求同”主导的翻译伦理思想也导致了一些文献翻译的失真或歪曲。一味的“求同”会导致翻译中的西方主义的滋生和膨胀。蒋骁华指出“中国恃几千年文明和天朝上国的骄傲,一直睥睨四周,包括西方各国,视其为野蛮、未化或向化之地。这种根深蒂固的认识或意识形态与‘西方主义’的‘矮化、丑化西方’的内涵基本吻合”[14]。因此,此种意识亦被带进了如政治、外交文献中,如国书、条约、专用名词,包括一些文学作品等。历史证明,译者在翻译的过程中,过多地使用具有中国文化特征的表达进行翻译,一定程度上误导了国内统治阶层,使其自我膨胀,滋生盲目自大的情绪。

2.翻译政治与鲁迅“再现+功能”的翻译伦理思想

Andrew Chesterman在文章“ProposalforaHieronymicOath”中提出翻译伦理四种模式之一——再现的伦理,即要求准确地不进行增加、删节或更改,再现原文文本、原文作者的意图,并在此基础上,用忠实(fidelity)和真实(truth)来指导翻译实践。[15]而此种翻译伦理思想与鲁迅的翻译观点不谋而合。

(1)其翻译伦理思想的彰显。关于鲁迅,国内学者对他的研究从未间断过。鲁迅的翻译始于晚清,是一个对原作进行删改的风行时期,早期的译著受严复“求同”的翻译伦理思想的影响颇深,其主要的代表作有《斯巴达之魂》《地界旅行》《月界旅行》,其中鲁迅用“改作”二字形容《地界旅行》,而对于《月界旅行》,鲁迅承认“截长补短”,“删易少许”。而从《域外小说集》开始,鲁迅的翻译伦理思想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产生改变的根本原因是当时国内的政治气候。当时由于国内矛盾尖锐,经济萎靡不振,社会上出现了一种具有广泛影响力的特殊心态。这种心态一方面表现为对国家前景持悲观态度,认为国家没有能力摆脱目前的困境,应当以改变社会形态的方式来解决现有困难;另一方面则表现为极端的激进派:排斥外来事物,拒绝国际合作,片面强调该国的优势,反权威主义。以上两种心态同出于历史上半殖民半封建社会时期对国人民族自尊心的严重打击。残酷的现状及对社会和生活的深刻感悟让他认识到翻译的功利作用,即通过借助翻译的实践活动,引进先进文化,医治中国文化之痼疾,重新建构中国新文化,以实现中国革新的政治目的。基于此,功能主义的翻译伦理中“功能”的翻译伦理符合鲁迅的翻译伦理思想。在《一个青年的梦》中,鲁迅提到“我以为这剧本也很可以医许多中国旧思想上的痼疾,因此也很有翻成中文的意义”。说明鲁迅强调“直译”甚至“硬译”的目的是医治旧思想的缺陷,体现了其对翻译功利性的利用。鲁迅的译著中还包括大量的俄苏文学作品,而鲁迅擅长的外国语是日语和德语,放弃所长将自己都觉得译得“晦涩”的译著呈现给读者,译著的目的性不言而喻。而与功能主义“功能”加“忠诚”的翻译伦理稍有不同的是,鲁迅“再现+功能”的翻译伦理思想占据了上风,笔者认为鲁迅“再现”翻译伦理思想的形成亦与翻译的政治密切相关。一方面,“再现”翻译伦理思想表现为他提出的引起翻译界强烈反响的“宁信而不顺”、“硬译”的翻译原则和策略。这与“再现”翻译伦理模式提出的要求即“准确地不进行增加、删节或更改,再现原文文本、原文作者的意图”一致。鲁迅认为当时国人处于危险之中而不自知是源于头脑的糊涂,而国文语法不严谨亦是源于国人思路的不精密、脑筋的糊涂,并且长期倡导的“求同”主导的翻译伦理思想已导致翻译中西方主义的滋生和膨胀。所以要引进先进的文化,最终将其据为己有由此达到医治文化痼疾的目的,因此,翻译过程中要为中国文化的将来容忍暂时的不顺。

(2)对其翻译伦理思想的解析。鲁迅“再现”与“功能”两种翻译伦理模式是密不可分的,二者的有机结合才能合理地阐释其早期翻译风格和策略的骤变。鲁迅的翻译伦理思想一直受到国内学者较大的争议甚至批判的主要原因是鲁迅在翻译过程中用“宁信而不顺”、“硬译”的翻译原则和策略来呼应其“再现”的翻译伦理思想,这恰恰是鲁迅彻底的革命斗争政治意识决定的。鲁迅个人的政治取向与其翻译伦理思想的密切内在联系影响着他的翻译策略和风格,也让他选择了一条充满争议和批判的翻译路径。而后来翻译界中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亦是对翻译政治与翻译伦理思想形成有密切联系的有力证据。

3.翻译政治与瞿秋白“忠诚+功能”的翻译伦理思想

瞿秋白曾经是中国共产党主要领导人,其翻译伦理思想和翻译活动亦受到现实政治气候和个人政治取向的制约。功能主义的翻译伦理中“忠诚+功能”的翻译伦理思想符合瞿秋白的翻译伦理思想。

(1)其翻译伦理思想的彰显。瞿秋白从1931年转移到文化战线工作以后,他并没有放弃无产阶级革命的政治目的,选择用文艺来帮助革命。瞿秋白“忠诚”的翻译伦理思想亦来源于当时独特的时代背景,即当时革命中的共产党人已充分意识到掌握马列经典理论武器的必要性,然而,介绍马列主义经典理论的译著非常匮乏,即使是已经传到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也是经过了两次筛选,部分内容已经被扭曲或者在翻译的过程中夹杂了一些杂质,甚至含有严重错误的内容。理论的偏差或扭曲对中国的革命是非常危险的。现实的政治气候和革命需求的紧迫性决定了马列主义理论的译著必须符合原文,译者要原汁原味地将马列主义介绍给中国读者。该时期独特的历史背景和革命要求决定了瞿秋白的个人政治取向,对其选择“忠诚”的翻译伦理思想起了重要作用,进而影响其译著的翻译策略。瞿秋白在翻译过程中强调“绝对用白话做本位来正确的翻译一切东西”的原则。他提出的这个翻译原则包括两个要点:一是“绝对的正确”;二是“绝对的白话”。所谓绝对的正确,即“翻译应当把原文的本意,完全正确的介绍给中国读者,使中国读者所得到的概念等于英俄日德法……读者从原文得来的概念”[16],此观点后被许多翻译家和研究者肯定,称之为“等效论”,并证实了翻译政治对其翻译伦理思想的影响。另外,瞿秋白翻译的文学作品均具有进步意义,如《海燕》《致玛·哈克奈斯的信》《托尔斯泰》等。具有进步意义的作品的选择满足当时革命的要求,体现了“功能”的翻译伦理,翻译作品达到了让国人如实地了解国外的文化和社会现状的目的,亦体现了其“忠诚”的翻译伦理。

(2)对其翻译伦理思想的解析。与鲁迅“再现”的翻译伦理思想指导下“硬译”、“宁信而不顺”的翻译策略有所不同,瞿秋白“忠诚”的翻译伦理思想提倡翻译要用“绝对的白话”,这体现了作为译者,瞿秋白考虑的不仅仅只是单一地“忠实”于原文,也考虑到了读者这一重要因素,也体现了“忠诚”与“忠实”的区别:“忠诚”是个人际范畴的概念,指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而“忠实”仅仅指向原文与译文的关系,即“忠诚”是双向的,“忠实”是单向的。他旨在通过翻译,把新的文化的言语介绍给大众[17]。这一点也是源于他作为政治家,受到现实政治气候和个人政治取向的制约,才会要求应“站到群众的‘程度’上去,同着群众一块儿提高艺术的水平线”。由此看来,在翻译的政治的影响下,瞿秋白赋予“忠诚”翻译伦理思想以新的含义,即可理解为以适合的艺术表现形式准确地传达原文意义。

四、结 语

严复、鲁迅和瞿秋白既是近现代翻译家,又是思想家。由于处在中国独特的历史时期,其翻译伦理思想均受到个人的政治态度、当时国情和社会现实的影响,并表现在其翻译实践和翻译策略上。严复“求同”的伦理思想指导其偏向于采用“归化”形式去完成翻译,他利用国人熟悉的传统古文形式,力求通过借用西方资源,让国民大众看到中西文化之差异,揭示其对中国在经济、政治、文化乃至精神上的殖民主义,从而达到“开民智、新民德”的政治目的。鲁迅早期受严复的翻译思想和生物进化论的影响,并认同其“求同”的翻译伦理。而后期,鲁迅对社会残酷现实的深刻洞悉,国家主权的丧失,国民思想的劣根性,让鲁迅希望通过文学的力量唤醒国民强烈的民族意识,以达到启民救国的目的。正是由于鲁迅致力于对传统伦理思想包括文字的改造,使得鲁迅的翻译风格走出了由归化转向“宁信而不顺”的重大改变,彰显了鲁迅更为坚定和彻底的革命精神。瞿秋白是政治革命家、文化思想家和文艺理论家,而作为革命意识非常强和彻底的翻译家,其“忠诚+功能”翻译伦理指导下的翻译活动为中国革命拥有正确的革命方向和先进的革命理论奠定了基础。笔者通过对三位译者译著的翻译风格和翻译策略的分析,证实了翻译的政治对译者的翻译伦理思想会产生一定的影响,进而导致译者翻译风格和策略的迥异。然而,翻译毕竟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影响翻译过程的因素繁多,笔者的研究仅着眼于三位翻译家主要的翻译伦理思想。译者的翻译伦理思想可因人因时因地的不同而产生变化,有时候由一种思想主导,有时候会有几种甚至是多种伦理标准并存,从而造成不同翻译风格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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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4-06

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2YBA170);湖南省教育厅科研重点项目(12A067);湖南省教育厅科研项目(12C0178)

张 律(1980-),女,讲师;E-maillouloui2@163.com

1671-7041(2013)05-01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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