閤小玲,赵明炜
(东华大学 外语学院,上海 201620)
文物是人类文明及文化的载体。随着中国旅游业的不断发展和跨文化交流的不断深入,参观博物馆逐渐成为外国游客了解中国文化最方便快捷的方式。上海博物馆是一座大型的古代艺术殿堂,是中国文化的一面镜子,也是中华民族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宝贵遗产的代表。馆内展品种类繁多、历史悠久,又由于文物本身的文化特殊性和中西文化的巨大差异,文物名称的英文翻译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致使外国游客感到迷惑不解。
博物馆文物名称英译不仅涉及两种语言之间的转换,更重要的是文化信息的传递。本文借助目的论,以上海博物馆陶瓷展厅的文物名称为语料,从三个层次分析译文的交际目的和文物名称中蕴含的文化信息,旨在寻求文物名称英译的理想策略。
20世纪70年代,德国翻译学家弗米尔在其《普通翻译理论框架》一书中详细阐述了翻译目的论。他认为翻译行为所要达到的目的决定整个翻译行为的过程,即结果决定方法,译者应该根据翻译行为所要达到的预期功能或目的选择适当的翻译策略。目的论的主要观点包括翻译行为的目的性,翻译的基本法则,对目的语受众的关照及翻译结果的充分性等。
具体来说,翻译是人类的一种行为活动,而一切人类行为都是有意图、有目的的。翻译行为所要达到的目的包括译者的目的(可能“为了谋生”),目的语情景中译文的交际目的(可能“为了启迪读者”)和使用特殊翻译策略或程序所要达到的目的(例如“直译以体现源语的结构特点”)[1]。目的论首要关注的是译文的交际目的。整个翻译过程要遵循三大法则:目的法则、连贯法则和忠实法则,其中目的法则处于核心地位,忠实法则又从属于连贯法则。翻译是在“目的语情景中为某种目的及目的受众而生产的语篇”[2],受众在自己特定的文化背景内,对译文有不同的期待及交际需求,是决定翻译目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目的论强调目的语文本的充分性,要求译文和原文的预期功能最大限度地达到一致。
总之,翻译目的论打破传统对等理论的局限,从以源语为中心转向以目的语为研究中心,关注译文在目的语语境和文化中的作用,译文的充分性取代等值成为评判翻译优劣的依据。
为了有效地向西方游客传播中国的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文物名称英译时能否实现译文的交际目的显得尤为重要。博物馆文物名称翻译的特殊性限制了译者主体性的发挥,不管译者带有何种意图,采用何种特殊翻译手段,他的“终极任务就是要生产出对于预期读者有意义的文本”[3],让西方游客在参观上海博物馆时得到的感受和中国游客相同,扫清他们理解上的障碍,确保中西方文化交流顺利进行。范祥涛和刘全福在《论翻译选择的目的性》中认为,“每一个翻译行为都有基本层次的翻译目的,也许还会有最高目标(最后的目的),这两级之间还会有一些中间层次,而这些层次上又会有种种不同的向度。”[4]也就是说,翻译目的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具有多层次性。在研究上海博物馆文物名称英译时,对翻译目的进行层次上的分割有利于全面实现译文的交际目的。
文物名称的作用是向受众传递信息。它或简洁或复杂,如“绿釉陶狗”仅由一个表示颜色的修饰语和中心语构成,而在“景德镇窑酱色釉青花如意花卉纹葫芦瓶”中,中心语“瓶”前含有多个修饰语,包括窑号、釉色、铭字、主题花卉和形状。然而,文物名称的复杂性不仅体现在外在的文字结构上,更体现在它蕴含的文化信息中。针对文物名称中的文化信息,李开荣将其划分为三个层次空间,即表层文化、中层文化和深层文化。其中,表层文化信息指文物名称的中心词,中层文化信息由中心词前的修饰语加以表现,涉及人们对文物的审美意识和文物自身的文化、艺术价值,深层文化信息表达汉民族文化特有的传统观念、宗教意识和社会习俗等[5]。李的这种划分由表及里揭示出文物名称中蕴含的多层文化信息,它实际大致对应译文交际目的的三个层面。
博物馆文物名称英译时,基本目的在于展示文物的表层文化信息,即文物的本质属性,以鉴定其类别。中间层次目的和中层文化信息相呼应,借助一系列名词性短语综合表现文物的价值,译者应根据英语的固有表达习惯合理处理短语之间的顺序和衔接。最高目的则在于揭示文物名称中蕴含的深层文化信息,它通常有别于西方文化,与表层和中层文化信息相比较为隐蔽,因为它常常蕴含在这两种文化信息内,需要深入比较中西两种文化的差异才能凸显出来。这三种层次的交际目的和三层文化信息遥相呼应,层层递进。但并非所有的文物名称都含有深层文化信息,对于只含有表层和中层文化信息的文物名称来说,实现了基本目的和中间层次目的也就实现了译文的交际目的。
英译博物馆文物名称时,不管译者运用何种翻译策略和手段,最终都是为了实现译文的交际目的。“在翻译目的论中,翻译行为已不是以源语为中心寻找其在目的语中的等值,而是以翻译的目的为最终标准,判断译本满足翻译目的的充分程度,以及译本在目的语社会中产生的影响。”[6]目的论不再把等值看作衡量翻译好坏的标准,这直接降低了原文的作用。尽管译者在翻译前仍然必须细致透彻地理解原文,原文的地位已发生根本性改变。在信息传递过程中,原文不再处于核心地位,而是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开放文本,充当“信息供给”的作用。“弗米尔还特别强调因为行为发生的环境置于文化背景之中,不同文化又具有不同的风俗习惯和价值观,因此翻译也并非一对一的语言转换活动。”[7]为了实现译文的交际目的,一方面,译者有权根据实际的交际需要选择原文中的一些信息,放弃另一些信息,甚至增加一些原文中没有的信息。至于哪些信息会被译者选中,则在于这些信息能否充分体现译文的交际意图,能否被外国游客在其所处的语境和文化中充分理解并接受。只有让外国游客在参观博物馆时产生了和国内游客相同或大致相似的感受,译文才算完成它的使命。
另一方面,译者不能一味追求充分而让译文无限制偏离原文。由于文物名称展示牌大小有限,英译时应遵循简练原则,即“(1)译者用尽可能少的文字准确传达尽量多的信息值;(2)接收者能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最明快流畅的信息量。”[8]汉语文物名称概况性强,语言简练,译文也宜选用最恰当、最简洁的字词充分传达原文的各种文化信息,增强可读性和接受度,切忌累赘繁琐,给西方游客带来阅读负担,降低他们的参观兴致。
表层和中层文化信息通常体现在字词及短语结构上,较容易正确传达给西方受众。如“马家窑文化彩陶几何网格纹壶(半山类型)”看似复杂,实则仅包含表层和中层文化信息,通过分析就能发现每个词都能找到对应的英文,只需按照符合西方受众的表达方式调整词语之间的顺序,译为“Painted pottery pot with geometric lattice pattern,Banshan type of Majiayao culture”清晰易懂,外国游客理解起来毫不费力。然而,“文物本身所具有的民族性和文化内涵使其翻译不同于一般的文字翻译”[9]。通常情况下,文物名称很难直接翻译,译者需要在详细比较两种文化差异的基础上,将自己置于目的语读者的语境和文化中,设身处地判断哪些信息西方受众难以理解,需要相应增加中国文化中的哪些内容,来充分弥补文化缺失。经综合分析,作者认为加注法不失为传达文物名称中的各种文化信息、实现译文交际目的的好途径。下面以收集到的上海博物馆陶瓷展厅的文物名称为例,具体阐述加注法在传达文化信息,尤其是深层文化信息时的重要作用(为方便起见,实例中省略文物名称所属的年代)。
有些文物名称是汉民族特有的,要准确地把它们翻译成英语可谓困难重重,因为很难找到与之对应的恰当英文,意思相近的英文又不足以表达汉语的确切意思,或者容易引起西方受众的误解。仅仅音译则会让外国游客不知所云,无法体会到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在音译的基础上增加必要的解释性文字能有效解决这一难题。如:
青釉錞于 CeladonChunYu(musical instrument)
褐绿釉 陶 刻 花 莲 瓣 纹 奁 Brown and green glazed potteryLian(cosmetic box)with carved lotus petal design
錞于是中国古代主要用于享乐、祭祀和宴会的乐器。奁是古代女子梳妆用的镜匣,泛指精巧的小匣子。这两种文物名称仅用于中国古代,时代久远,现代英语中没有确切的词与之对应。先音译再加注释,说明文物的功能,在实物对照下,外国游客一看即懂。这样取得的效果明显要比只用拼音或勉强找个英语对应词好得多。又如:
定窑白釉“官”字款碗 White glazed bowl with“Guan”(official)mark,Ding ware
景德镇窑青花云龙纹“春寿”瓶 Vase with underglaze blue design of clouds and dragons and “Chun Shou”inscription,Jingdezhen ware
“官”字是碗上的铭字,英译时增加“official”表明此碗是专门为官员制作的。音译让外国游客了解文物上对应汉字的发音,再注释其意思,中层文化信息得以有效传递。相比之下,“春寿”二字的音译片面追求形式上的对等及通顺,没有对其具体含义作出恰如其分的解释,无疑会给目的语读者带来理解上的障碍。中国古人常用“春寿”瓶作为祝寿的重要酒器,西方却不存在这种传统。所以,若在铭字后加上“for the elder's birthday celebration”,既让西方受众体会到刻有祝寿词的花瓶代表的特殊意义,又体现了汉民族特有的风土人情,中层文化信息和深层文化信息同时得以有效传递,一举两得。
为了取得理想的文化传播效果,英译时对于难以用准确词语表达类别和含有铭字的文物名称,可部分音译后给予适当的解释说明。
中国传统文化喜用谐音或事物的象征意义引起人们的联想,表达美好愿望。中国游客在参观时,凭借图像和文字,稍加想象即能体会到文物名称中本民族特有的文化韵味,西方游客理所当然不会注意,因此在英译时应该充分考虑中西方不同的文化因素。如:
景德镇窑青花三羊图碗 Bowl with underglaze blue design of three sheep,Jingdezhen ware
漳州窑白釉贴花松竹梅鹤鹿纹葫芦瓶 White glazed gourd-shaped vase with applied design of pine tree,bamboo,plum blossom,crane and deer, Zhangzhou ware
古人云“羊者祥也”,羊被看作吉祥物。不仅如此,“羊”和“阳”谐音,“三羊”使人们想起“三阳开泰”,暗示有好运即将到来。在西方文化中,羊不过是一种温顺的动物,没有如此丰富的联想意义。为了让西方受众了解中国文化,英译时的文化缺失必须得到补偿,可尝试在“three sheep”后增加“indicating the coming of good luck”。至于其原因,若详细说明则会使译文冗长,可读性不强,综合考虑文物名称的充分性和简洁性原则,省略具体解释,对此感兴趣的游客自然会追根溯源。松竹梅因在寒冬时节仍可保持顽强的生命力而为人们喜爱,自古以来被中国文人称作“岁寒三友”,象征君子风范。西方没有这种传统观念,外国游客在理解时必定不会产生和中国游客相似的联想,可采用加注法补充相关信息“three friends in winter symbolizing scholars'integrity”。这样,表达中华民族传统观念的深层文化信息便简洁流畅地传递给了西方受众。
“翻译能为目的语读者提供对源语文本的一种理解,这种理解不单是民族中心主义的,而且还与特定的社会群体有关。”[10]一些文物产生于特定的社会背景下,只有放置在特定的语境中才能被理解。如:
彩绘陶女俑 Coloured pottery female figurine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唐代却是例外。唐代女俑“大多脸型圆润,身材丰满,这无疑是受到唐朝以胖为美的风气的影响”[11]。中国游客通过文物图像和年代标记,不难明白此类女俑与其他女俑的不同之处。然而,外国游客要么误以为这只是不同风格的女俑而已,要么全然不会留意她们的差异。负责任的译者不仅应该译出文物名称的字面意思,还应充分说明隐藏于其中的背景知识,让西方游客的体会和中国游客达到一致。增加“plump women were considered beauties in Tang Dynasty”能够再现唐代的风土人情,丰富西方游客的想象。
青釉刻花莲瓣纹四系罐 Celadon jar with four rings and carved lotus petal design
南北朝时期佛教传到中国。莲花在佛教中被赋予了特殊而神圣的含义,被奉为“佛门圣花”,象征着“西方净土”。尽管随着时代的发展和人们审美观念的改变,莲瓣纹的宗教意义逐渐减弱,但在当时莲花的宗教意义重大,这对于信奉其他宗教的西方游客来说意义甚微。“Buddhist divine flower symbolizing‘pure land’”短短六个单词就能让西方游客掌握莲花在佛教中的重要象征意义。同样的道理,“景德镇窑青花开光八吉祥纹双耳扁壶”仅译为“Underglaze blue flask with two handles and a reserve design of eight auspicious symbols,Jingdezhen ware”不能让目的语读者感悟到其中的宗教意味,需增补“the eight Buddhist emblems symbolizing good luck”。
加注法避免了机械地把一种语言转换成另一种语言,它赋予译者“改写”原文的权利,这种“改写”以补充信息为主,致力于用简洁晓畅的语言生产出更加符合预期读者要求的译文,努力实现最高层次的交际目的。
有些蕴含深层文化信息的文物名称不论采用音译加注法还是直译加注法都无法取得良好的交际效果,需要使用意译加注法。如:
景德 镇 窑 五 彩 刘 备 招 亲 图 瓶 Famille verte vase with design ofLiuBei's marriage story,Jingdezhen ware
景德镇窑五彩百鸟朝凤图盘 Dish with Wucai design of birds,Jingdezhen ware
“刘备招亲”的千古佳话一直被人们传诵。看到此瓶的中国游客立刻能想起《三国演义》中方面大耳的刘备、足智多谋的诸葛亮和“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周瑜,畅游于三国故事中,重温经典。译文中 “LiuBei's marriage story”不能让外国游客产生任何联想,考虑到这个故事本身的复杂性,可以增加相关的背景知识。对于听说过《三国演义》的外国游客来说,“an important politician in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one of the four Great classical Chinese novels”会激发他们阅读钻研的兴趣,比仅仅意译效果更好。“百鸟朝凤”被译为“birds”,大大简化了原文的韵味,是译者的一大失误。凤凰是传说中的鸟王,百鸟朝拜,表达了君主圣明而天下依附的美好愿望,若译为“Dish with Wucai design of birds paying homage to the phoenix,Jingdezhen ware(symbolizing people's loyalty to liberal imperial),既用意译法表达了这一短语的基本意思,又解释说明了其寓意,便于西方读者接受。
从上文的实例分析中可以看出,上海博物馆文物名称英译时大多传递出了表层和中层文化信息,忽视了其中的深层文化信息,导致译文的最高目的未能实现,颇为遗憾。为了让世界更好地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准确翻译博物馆文物名称成为我们亟待解决的课题。目的论作为一种实践性和操作性极强的理论,可以用来服务于博物馆文物名称翻译。在目的论指导下采用加注法,充分考虑译文多层次的交际目的、目的语受众的语境和文化情景,用简洁恰当的语言创造性地弥补译文中的文化缺失现象,有助于实现翻译的最高目的。文中给出的具体翻译方法是作者的一种尝试性研究,不足之处在所难免(如未仔细探讨违背译名统一原则的“五彩”的英译),希望本文能够为研究博物馆文物名称翻译的学者提供借鉴,以期更合理地解决其中存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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