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洲
(渭南师范学院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陕西渭南714000)
印光大师(1861—1940),讳圣量,名释印光,别号常惭愧僧,陕西省合阳县人。因其平生仰慕净土宗开山祖师慧远大师法德,故又自号“继庐行者”。法师一生结缘甚广,与近代高僧谛闲、太虚、虚云等大师均为好友,并对普通信徒和结缘者一视同仁,悉心说法,指点迷津,所以在当代净土宗信众中威望极高。正如台湾佛教大德李炳南居士所云:“净土十三祖印公,以今文时言,宏此当信易行之道;被化者广,得度者众。”[1]2
大师虽为方外之人,生活简朴,苦行念佛,远离俗世红尘,但他却以佛家慈悲之心,悲天悯人,由出世而入世,致力于社会公益事业,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对中国近代佛教慈善事业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
大师一生勤俭质朴,信守本分,念兹在兹者,唯有修证成佛,普度众生。所以“终清之世,始终韬晦,不喜与人往来,亦不愿人知其名字,以期昼夜弥陀,早证念佛三昧”[2]1845。但在修道的同时,大师也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社会责任,为了积攒更多的银钱救济乡亲同胞,他提倡朴实、简约的生活方式。1918年7月,大师欲下普陀山往扬州刻印经书。因初次出山,人地生疏,遂函约友人高鹤年陪同。途径上海,高居士欲往海潮寺或玉佛寺挂单,但大师坚持不允,并劝导说:“你的熟人太多,人家要客气办斋。你我是苦人,何必苦中求乐!又要花费钱文,消耗光阴。”[3]2375于是思虑再三,遂寻觅得一偏僻冷落之小庙——天台中方广下院住宿。二人留居四天,总计花销伙食费仅两元。期间,经高居士介绍,大师与狄楚青、程雪楼、王一亭等沪上热心公益慈善事业的居士会晤,广谈孔、孟诸家历史及净土因果等事。另有善信等多人,欲送香仪礼物,大师却之不受。
1924年,民国闻人弘一法师至普陀参礼拜谒,留居七日,观察学习大师德行。后作《略述印光大师之盛德》一文,记述大师日常惜福琐事,简朴节约,堪为缁素楷模。“每日自晨至夕,皆在师房内,观察师一切行为,师每日晨食,仅粥一大碗,无菜。……食毕,以舌舐碗,至极净为止,复以开水注入碗中,涤荡其余汁,即以之漱口,旋即咽下,惟恐轻弃残余之饭粒也。至午余时,饭一碗,大众菜一碗,师食之,饭菜皆尽。先以舌舐碗,又注入开水涤荡以漱口,与晨食无异。师自行如是,而劝人亦极严厉,见有客人食后碗内剩有饭粒者,必大呵曰:‘汝有多么大的福气?竟如此糟塌!’。”[4]21926 年夏,大师赴姑苏,住苏州道前街自造寺。诸慧心居士于黄昏至寺晋见拜谒。当时气候炎热,大师于园中纳凉,躬自汲井水净面。诸居士殷勤请为代汲,大师辞曰:“矛居南海数十年,事事躬亲。出家而呼童唤仆,效世俗做官模样,予素不为也。”[3]2599
晚年,大师虽声望日隆,地位尊崇,但他仍自己洗涤衣服,对简朴的执着愈发坚定。后来听闻诸方僧众、居士为其筹办祝寿仪式,大师遂诚挚劝慰道:“听说众道友正在为我筹办八十寿辰祝寿活动。感谢大家一片赤诚好意,不必办了。因为我个人反对搞祝寿活动。社会上有些人为显示权势、扩张势力而办寿;也有些人为积助、为扬名而办寿,他们都把祝寿引为光荣。可是印光以为可耻。”[5]42由此可见,大师的简朴、苦行乃至惜福是始终如一。
面对近代中国内忧外患、多灾多难的危机状况,大师虽为一介僧侣,却也不失其报国忧民的赤子之心。他的质朴、俭约,不仅是早日修证成佛的苦行功课,也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开源节流,积攒更多的钱文,并且影响他人,去救济那些尚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同胞,为民请命,为国分忧。
大师生逢乱世,内有军阀混战,外有列强侵扰,天灾人祸连年不断,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大量失去依靠的鳏寡孤独需要社会提供救助。于是大师本着佛家慈悲之心,发扬中华传统美德,强调设立佛教慈幼院以及各种救济机构,帮助孤弱并教育那些失去父母家人的孩子、弃婴。大师主张建立佛教慈善机构对他们施行教化,灌输其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之八德”,使其“养成良善,得以自主”,并“有益于国家,无害于社会”[2]935。
即便对于那些作奸犯科者,大师也没有放弃教化之责,力图为国家民族保留些许良善之民。自1922年至1932年十年间,大师应定海县知事陶在东之邀,先后令智德法师等弟子至定海县监狱,为狱卒、囚徒宣讲因果报应、净土法门等要旨,并授《安士全书》,借以挽救这些失足的灵魂。1923年,王一亭、沈惺叔等居士于上海发起成立江苏省监狱感化会,礼聘大师为名誉会长。大师遂嘱其皈依弟子邓朴君、乔恂如、戚则周(明道法师俗家姓名,后出家为苏州报国寺主持)诸居士,前往各地监狱,大力宣讲“心佛众生,三无差别,注重因果,提倡净土”[6]12等佛教因果报应思想,激励狱囚一念向善,归心净土,重新做人。由是狱官、监犯归心大法,改过迁善,吃素念佛者大有人在。
1926年夏,大师莅临无锡,居学佛路佛学会内。辛亥革命元老、近代资产阶级革命家秦效鲁往访,先送《狱中读庄老》一卷,后赠其昔年旅行普陀山之日记予大师阅批。大师遂以祖师慧远教化陶渊明及周人肇兴建业之史实,寓法于史,予以答赠论说,并开示道:“汝办女学,必发扬此等经训,庶几能救国救民。”[3]2599效鲁先生为之折服。1928年,胡兆焕居士经明道法师介绍,皈依座下,大师勖勉:“致力教育,栽植青年,当如苦行头陀,不辞劳瘁。”[3]2543
1931年正月二十九日,大师发函故里村保长、乡老及诸位叔伯兄弟,备银200元作为建校经费,资助家乡教育。并殷勤嘱托,学堂除东西赤城两村学生读书外,不得挪作他用。1932年仲夏,居士赵茂林冒雨自沪至苏州报国寺,由明道法师接引,于关房前正式皈依,法名“德馥”。大师赠《文钞》《嘉言录》各一部,嘱其“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夫妻互敬”。并说:“家庭兴盛大,要好儿孙;国家强盛,要好国民。”青年的培养,须在婴孩时就有良好的家庭教育,养成敦厚慈悲善良的心理。[3]2742赵居士聆听大师教诲,如饮甘露,如沐春风,思想廓然清朗,满心喜欢而去。可见大师不仅节约,而且非常重视幼儿、青年的培养,并且慷慨解囊,扶助教育,以便为国家培养更多有用之才,救亡图存。
大师节俭,非为守财,而是期望“随己力所能及”,“自尽其心”,为芸芸众生做更多的事。[2]6251917年秋,津京地区发生大水灾,灾情严重,百姓疾苦,至冬愈烈。大师忧急,遂与谛闲法师及沪上诸居士函邀隐居终南山的高鹤年前往赈济,并瞩其“救灾即是普渡众生,亦是保护佛法”。高居士顾念大师意旨,体恤生民涂炭,遂绝“自了之念”[3]2375,不畏天寒地冻,大雪封山,自秦岭山中经便道赶赴京津驰救。事毕至沪,又与狄楚青、王一亭、虞洽卿、程雪楼等居士合组佛教义赈会,以备长久之计、不时之需。为了筹组各地分会,高居士赴普陀山与大师会晤,并设立普陀分会,约请大师主持其事。自此之后,若遇水旱灾祸,大师必倾其所有,戮力施救,以解灾民于倒悬。
1926年,大师闻听长安围解,即以印《文钞》之款急拨银 3000元,托人速汇家乡陕西赈济。[6]91931年8月,长江发生大洪水,沿江堤防多处溃决,灾情遍及四川、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河南等省,中下游淹没农田5000多万亩,淹死14.5万人。大师闻讯悲伤不已,遂与佛教界同道发起赈灾募捐活动,筹款、筹粮,制作、购买棉衣、棉被赈济灾民。是岁,陕西荒旱,大师体念家乡父老疾苦,急汇银1600元至故乡合阳赈灾,报效桑梓。
1932年6月,汉口、芜湖等地发生水灾,大师捐银1430元,其中1000元为印书款。其后,皈依弟子洗心至苏州报国寺拜谒大师,谈及日人侵略中国之“淞沪抗战”,战祸蔓延,人民流离惨苦。大师面容顿时庄重严肃,忧伤不已曰:“大劫将到,要一心皈命观世音菩萨,多念圣号,多念大悲咒。”[4]355
1935年,陕西大旱,大师得王幼农居士函告,即取存折,令人速汇1000元急赈。汇后,令德森法师查账,仅余百元,而报国寺一应开销均由此出,亦不介意。1936年十月初六,大师出关至上海觉园,参加丙子护国息灾法会。说法时闻绥远灾情严重,遂首先发起救难,捐款3900余元。[6]9诸如此类的事情颇多,大师均能由己及人,勉力予以施救。
“戒杀放生”是佛教因果报应思想的基本理念,也是佛教慈善事业的核心内容。为了杜绝世间各种杀戮,消除三世因果之宿业,从根本上解决众生轮回之苦,所以佛教主张“戒杀放生”。因为“天地之大德曰生,如来之大德曰慈。人物虽异,心性是同”[7]5。是故大师慈悲为怀,以佛教众生平等观为基础,要求修道者不仅要善待同类,亦应顾念天下苍生万物,“戒杀放生,吃素念佛,诸恶莫作,众善奉行”[2]917。而在实践中,为了践行佛家这一根本要求,大师也以“民吾同胞,物吾与也”[7]925的胸怀,大力倡行戒杀放生。自1919年后,大师遂在上海、南京等地致力于推行念佛法门,与各地居士一道成立莲社、创建放生念佛道场、设立佛教净业社、推广佛教慈善事业,使净土宗风幡扬苏、浙、沪一带,皈依者日益增多,海内外在家弟子十余万人。[7]1
1922年,大师作《与魏梅荪居士书》,亲自谋划并手订寺规,指导魏梅荪、王幼农诸居士创建南京法云寺放生念佛道场。1923年8月,魏梅荪居士于南京法云寺放生念佛道场创建慈幼院、放生池,约请大师与高鹤年居士同往参观。是时,南京士庶名流皈依者众,大师方便说法,“由此放大光明,相助而成,功德不可思议”[2]339。1928年 8月,大师往南京访友,因故与魏梅荪居士相见。魏居士自述其信佛、念佛却不能吃素,大师遂教其熟诵文钞中《南寻极乐寺修放生池疏》数十遍。未过两个月,魏居士绝不再食肉。
不仅如此,大师还先后撰写《与泉州大同放生会书》《劝诫杀放生文序》《金陵三汊河法云寺放生池疏》等文章,宣导、鼓励戒杀放生,并在回复各地居士书信中,阐明了戒杀放生的利弊得失。虽然大师以佛教因果报应学说解读俗世灾祸,其出发点更多的是为了宣扬佛教“戒杀放生”的慈善理念,但其思想中亦包含有现代环境保护意识的合理内容。人与万物共生共存,自然环境的人为破坏,物种的不断消亡,必然影响人类的生存质量和前途命运,所以其思想确有万物相互依存,人类应注重保护环境的积极意义,不能一概而否定。
总之,大师一生勤俭、惜福,在常人的眼中甚至显得有点悭吝,但他却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扶危济困、救助鳏寡孤独、戒杀放生等公益活动中,对中国近代佛教慈善事业的发展作出了积极的贡献。尤为重要的是,面对近代中国的苦难历史,为了拯救世道人心,他重视并提倡家庭教育,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国家培养更多的贤才,挽大厦之将倾,救亡图存。
[1]印光大师.印光大师说净土[M].曾琦云,译注.北京:宗教文化出版,2006.
[2]释印光.印光大师文钞[M].张育英,校注.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9.
[3]释广定.印光大师全集[M].台北:佛教出版社,1991.
[4]释广定.印光大师全集·印光大师纪念文集[M].台北:佛教出版社,1991.
[5]圆拙法师.名僧录·回忆印光法师二三事[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
[6][台]王静蓉.心愿念佛[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5.
[7]印光.印光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