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险峰
(渭南师范学院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陕西渭南714000)
流行歌词是特殊的诗歌品类,正如法国波尔多文学社会学派代表人物罗尔贝·埃斯卡皮所指出的那样:“只要能让人们得到消遣,引起幻想,或者相反,引起沉思,使人们得到陶冶情操,那么,任何一篇写出来的东西都可以变成文学作品。”[1]从“文体”的属性来看,作为大众文化的重要形式,流行歌曲的主题总体上是表现爱情的,但某些流行歌词“在对爱情的表层叙述里,在情爱叙事的框架里,是对社会和时代情绪的捕捉和概括,是对政治和历史的言说,是对生存状态的提取与揭示”[2]77。也就是说,这些流行歌词是对社会心理自觉或不自觉的隐喻。这种旨趣已有文章论及,但此类文章文体上大多属于博客,结构随意松散,欠缺必要的学理关照,立场上也不是从隐喻的视角来言说的。本文则着眼于从隐喻艺术的角度对某些流行歌词潜在的社会心理予以审视。
一
探讨新时期以来流行歌词的社会心理隐喻这一论题,有必要对其中的关键要素作出限定或予以廓清,以免产生隐喻解读的过剩亦即时下批评界颇多指摘的“过度诠释”。
在文学研究领域,“新时期”是大陆文艺学界对建国以来当代文学发展进行分期的一个专用术语。根据陈晓明的说法,“学术界通常把粉碎‘四人帮’后,即1976年以后至1989年这一时期的文学称作‘新时期’。1989年之后,新一代的评论家称之为‘后新时期’。”[3]1为了论述的方便,本文用“新时期以来”将“文革”结束至今这一历史阶段曾经广泛流行并彰显隐喻旨趣的流行歌曲予以囊括。任何时代都有其特定的社会心理,但要试图从流行歌词中追寻其隐喻的当代中国大陆不同年代的社会心理,只有将其置于“文革”后才有言说的价值,因为大陆在“文革”后才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流行歌曲。流行歌曲的流行应是自发的,带有强烈的民间色彩,流行歌词在内容上应贴近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感受,表达他们的情感诉求和情绪波动,捕捉凡俗人生的精神律动与生命体验。因此,紧密配合官方意识形态和以宣传政策为目的的遵命之曲即使凭借旋律之优美以及官方的支持助推而得以“被流行”,也不能贴上流行歌曲的标签。有人谈及流行歌曲与社会心理关系时将新时期以前那些粉饰太平的颂歌纳入观察视阈是缺乏依据的。
有些谈论流行歌词与社会心理的文章皆以社会思潮来指代社会心理,从学理上讲是不够严密的,是一种误用。因为社会思潮是指“在特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建立在一定的社会心理基础之上,具备某种相应的理论形态并在一定范围内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带有某种倾向性的思想趋势”[4]73。可见,社会思潮不同于社会心理,它是具有理论形态的思想趋势,要在思想家、哲学家的归纳言说中作为抽象的学术观点逐渐向知识界扩散,并被用适当的术语来命名。比如新近出版的《当代中国八种社会思潮》便是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老左派”“新左派”“新儒家”等术语呈现了当代中国社会思潮发展的脉络。[5]而当我们用这样的话语对流行歌词的隐喻进行分析和概括时一定会感到无所适从。因此,流行歌词的能喻当在社会心理这一层面上:“流行歌曲作为感性的人类精神活动形式,它最擅长表现的就是具有流动性、多样性、不确定性、大众性、感染性等特点的社会心理。”[6]
本文的命意旨在探讨新时期以来具有隐喻旨趣的流行歌词所指涉的社会心理,因而,有必要对流行歌词的隐喻解读作出理论上的把捉。季广茂就隐喻的基本含义作了如下概括:“(隐喻)是在彼类事物的暗示之下把握此类事物的文化行为。……就其实质而言,它首先表现为语言现象,却暗示出更具深意的心理现象,而任何心理现象都是文化现象的深层性展示。”[7]17由此看来,流行歌词的社会心理隐喻即是在词作者个人的情感、情绪、意识的“暗示”下来把握该歌曲流行年代特定的社会心理。“彼类事物”——词作者的思想感情是由歌词这一特殊的诗歌语言直接传达的,是显在的,是浮出海面的冰山一角,而作为“此类事物”的社会心理则潜隐于词作者思想感情的背后,是冰山沉潜在海面以下的部分。中国古典诗歌中就有十分生动的社会心理隐喻,比如《诗经·国风·魏风》中的《硕鼠》用大老鼠偷吃粮食隐喻西周时期广大奴隶对奴隶主不劳而获贪得无厌的阶级本性的揭露和控诉这一群体意识,反映了那个特定历史时期被奴役者普遍的社会心理。当然,诗歌(包括流行歌词)的隐喻不独指涉社会心理,也指向其他精神领域,比如《诗经·国风·秦风》中的《蒹葭》一诗是以显在的爱情隐喻“人类的永恒生存处境”[8]182这一形而上的命题。
从创作主体的动机来看,有些词作者在创作时具有较强的隐喻自觉,这一判断完全能够从崔健的《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等歌词中得到印证。但有些词作者在创作时其主观意识“言在此”,而听者却对歌词作了“误读”,比如《潇洒走一回》的歌词主创陈乐融多次告诉记者这首歌是言情的,但听者却从中品味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生态度。听众的“误读”不仅是正常的,而且恰恰是艺术隐喻产生的重要途径。
另外,需要强调的是,要完全抵达对流行歌词所隐喻的社会心理这一“此类事物”的心领神会,还需唤醒调动我们的历史记忆,因为“任何理解都要求有某种背景或者其他”[9]161。而背景“一般分创作背景和对象背景,创作背景即是艺术家创作时的时代、阶级、民族、地域等的背景,对象背景是指艺术作品中人和事物存在的背景”[10]266。对于流行歌词的隐喻解读来说,只有当我们熟悉了词作者创作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时代背景,才能准确把握流行歌词隐喻的社会心理,这恰恰是绝大多数流行歌曲“流行”一时的客观原因。
二
联系30多年来我国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历程,某些流行歌词就像一张张X光片,只要我们将其置于亮光下反复端详,就会发现它们所隐喻着的不同时期的社会心理。下面大致按照年代先后对流行歌词所隐喻的社会心理作一透视。
1.梦想破碎,精神失落
经济体制改革使暂时告别了饥饿的中国人扬眉吐气,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然而,当梦想中“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样的生活愿景开始在都市变为现实时,由于长期以来与“精彩”的、让我们“很无奈”的“外面世界”(齐秦《外面的世界》)没有建立对话机制,加上教科书和官方宣传对西方形象的歪曲,长期以来国人对西方的想象矮化了,同时对中国的国情国力作出了不当的判断。但随着开放程度的不断深化,当西方物质文明源源不断地涌入并将其作为参照系时,人们产生了大梦初醒的心理落差,几十年的建设成就瞬间变得不值一提,开始了对生存真实的正视与反思。在这种背景下,一些流行歌词十分敏锐地捕捉到这种群体性的精神失落。比如电视连续剧《篱笆女人和狗》的片尾曲:“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哟/梁也还是那道梁/碾子是碾子缸是缸哟/爹是爹来娘是娘/麻油灯呵还吱吱地响/点的还是那么丁点亮……”我们仿佛从中吟味到“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的声声叹息。“我的故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依恋在小村周围/一片贫瘠的土地上/收获着微薄的希望/住了一年又一年/生活了一辈又一辈/忙不完的黄土地/喝不干的苦井水/男人为你累弯了腰/女人也要为你锁愁眉/……”(《我热恋的故乡》)“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社会主义好”在高音喇叭里“流行”了几十年,而现实生活场景竟是乡亲们依然住着“低矮的草房”,喝着“苦涩的井水”,小河是干涸的,土地是贫瘠的,希望是微薄的,男人们佝偻着腰,女人们愁眉紧锁……“一片贫瘠的土地”跟“希望的田野”构成鲜明的对比。
不过,把这一隐喻张力演绎到极致的要数崔健。他的《一无所有》在爱情外壳的虚掩下发出了对生存困境的执拗发问,显示出高妙的隐喻意趣:“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难道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一无所有……”作为当时大陆摇滚之王,崔健本人的收入是相当丰厚的,并非“一无所有”。因而,“我”的“一无所有”就是“我们”的“一无所有”,而“我们”的“一无所有”不仅指物质匮乏,更涵盖着强烈的精神亏空——被“文革”蹉跎了岁月的知青群体都有这种知识贫血、精神空白的强烈体验。崔健融填词、谱曲和演唱于一身,不独是《一无所有》,他的代表性摇滚歌词都有这种由爱情或别的“彼类事物”譬如“红旗下的蛋”“假行僧”来暗示社会心理和其他“此类事物”的隐喻功能。因此,曹文轩指出:“崔健的唱词,无疑是当代最精彩的诗。他应是我们最值得注意的一个诗人。”[11]177查建英也有类似看法:“如果说流行歌曲是时代的标记,那么崔健的歌当得起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标记,它记录了整整一代中国人的梦想和病痛。还有崔健写的词,我一直认为,那不仅是诗歌,而且是我们那个时代最好的诗歌。”[12]148
2.玩世心态,赌博意识
我国的改革开放是一个从初级阶段向高级阶段不断深化的过程,虽然改革开放在农村初见成效,但好景不长,城市和工业改革陷入困境。改革的深化,打破了根深蒂固的个体对集体或国家的稳定的依赖感,城镇“待业”青年的大量存在衍生了一个特殊的群体,就是王朔塑造的“顽主”和贾平凹笔下的“闲人”[13]19-23。他们既看不到“大我”的前景,也找不到“小我”的出路,成为80年代晚期中国的“嬉皮士”,他们玩世不恭貌似轻松潇洒的表象下遮掩着隐隐的生存焦虑和茫然无助的孤独感。这种心态在《跟着感觉走》《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和《潇洒走一回》等流行歌曲中得到暗示。“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活/尽情挥洒自己的笑容/爱情会在任何地方留/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蓝天越来越近越来越温柔/心情就象风一样自由/突然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我/跟着感觉走/让它带着我/希望就在不远处等着我/……”“感觉”是流动不居的,“梦”更是飘忽不定、扑朔迷离,那么“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就只能是一种无奈的叹息和莫名的怅惘,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是人生身不由己的冒险,所谓“爱情会在任何地方留”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希望就在不远处等着我”不啻是自欺欺人。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与《跟着感觉走》在情调上不同:“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不为别的/只为传说中美丽的草原。”这首歌在苍凉背景的衬托下传达出孤独、无助而又执拗的情绪,这种离群的独“狼”意象诠释着那些在高考中失利而又一时找不到出路的城镇青年濒于绝望的灰色心理。这种情绪一旦膨胀便走向“潇洒走一回”:“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红尘啊滚滚痴痴啊情深/聚散终有时/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我拿青春赌明天/你用真情换此生/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在汉语语境中,“潇洒走一回”其实也等同于“今朝有酒今朝醉”“能捞多少是多少”“随波逐流”等意思,“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很容易使人联想到郑板桥的“难得糊涂”那句气话,“我拿青春赌明天”显然流露出当时青年一代价值迷失后“豁出去”的社会心理,是电影《红高粱》插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的回响,渗透着不计后果甚至“破罐子破摔”的赌博意识,带有受存在主义哲学思潮影响的印痕,成为90年代初人文精神大讨论的历史前提。
3.价值紊乱,自我迷失
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降,一方面,曾经异常活跃的意识形态威权逐渐弱化;另一方面,改革开放不仅引进了发达世界的资本和经营模式,而且使“他者”的价值观念也搭车而来。蜂拥而至的“西洋景”让生活在中国这块相对贫瘠的土地上的人们不免有些眼花缭乱,多元化的价值观念使久在单一价值体系浸淫下的人们一时无所适从。于是,感叹价值紊乱、自我迷失成为那个年代青年普遍的心理。崔健的《不是我不明白》便着力暗示了这种心理:“过去我不知什么是宽阔胸怀/过去我不知世界有很多奇怪/过去我幻想的未来可不是现在/现在才似乎清楚什么是未来/……我左看右看前看后看还是看不过来/这个这个那个那个越看越奇怪。”这首歌在历史、现实与未来的对话中表露出纷乱迷惘的情绪,“过去的所作所为我分不清好坏”是价值紊乱的表白,“我忽然感到眼前的世界并非我所在”流泻出自我迷失的焦虑。另外,还应注意的是,崔健在歌曲的最后对稻麦似的高楼和堵塞的交通状况流露出拒斥的态度——这种对现代性追慕所带来的负面后果的感受与关注在国内直到世界末才在全球化语境下成为公众话题,由此可见崔健感觉的异常敏锐和超前。
90年代中期,《雾里看花》借模糊意象“水中月”“雾中花”隐喻着因不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弄不清“哪句是真哪一句是假”而产生的“烦恼”以及欲“借慧眼”将“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迫切期待:“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掏走云飞/花开花谢/你能把握这摇曳多姿的季节/烦恼最是无情夜/笑语欢颜难道说那就是亲热/温存未必就是体贴/你知哪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哪一句是情丝凝结/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4.文化自卑,西方迷恋
80年代西方文化的大量涌入宣告了现实乌托邦的终结,随之带来梦想破灭、精神失落的怅惘。进入90年代后,随着国家对外开放政策的进一步深化,试图在迷惘和贫困中突围的弄潮者纷纷走出国门,或去留学,或去淘金,人们身临发达的异域比当初在国内间接感知到的西方文明更加真切。在与西方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与强势文化的直接碰撞中他们心慌气短,产生了较强的文化自卑心理。无论是“北京人在纽约”,还是“上海人在东京”,这种文化自卑心理四处弥漫。根据曹桂林同名纪实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北京人在纽约》的主题曲便是对这种社会心理的折射:“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你不像是在我梦里/在梦里你是我的唯一……问我到底爱不爱你……问自己是否离得开你/我今生看来注定要独行/热情已被你耗尽/我已经变的不再是我/可是你却依然是你……问我到底恨不恨你……问自己你到底好在哪里。”在“我”与“你”的对视和碰撞中,“我”感受到的是疼痛、无助与彷徨。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好在哪里”,为了适应“你”,“我”甚至不惜改变自己,即使“你”并不在意“我”的存在和感受,但“我”却对“你”心驰神往,不离不弃,对西方文明的迷恋流泻于唇齿之间。
5.消解神圣,拒绝崇高
肇端于西方世界的后现代文化思潮是后工业化经济的产物,虽然中国在经济发展水平上尚未步入后工业时代,我们追求现代性的脚步至今仍在继续,但后现代文艺思潮却在20世纪末的中国蔓延开来,并在文艺创作中被建构。在流行歌曲领域,崔健几乎在未受西方后现代思潮和后现代艺术浸染的语境下自主性地开了中国后现代艺术的先河,他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初显出拒绝深刻、反抗权威、消解崇高等后现代意识的端倪:“……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想什么,做什么,是步枪和小米/……问问天,问问地,还有多少里/求求风,求求雨,快离我远去/山也多,水也多,分不清东西……”这种平面化、口语化的表意风格跟毛泽东的《七律·长征》、肖华的《长征组歌》那种用高亢文雅的言辞建构的崇高之美和革命浪漫主义迥异其趣,将神圣化的历史叙述无情消解。这种超前意识在80年代有其进步意义,反映了人们对几十年来占垄断地位的宏大叙事厌弃的心理。
20世纪末以来,作为香港后现代文艺的象征——周星驰的“无厘头”电影在大陆得到许多年轻观众的热捧,他的代表性作品《大话西游》的插曲之一《only you》至今令人耳熟能详:“only you/能伴我西取经/only you/能杀妖和除魔/only you能保护我/叫螃蟹和蚌精无法吃我/你本领最大/就是only you/……/别怪师傅嘀咕/戴上金箍儿/别怕死别颤抖/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拼全力为众生/牺牲也值得/喃呒阿弥陀佛。”长期以来,作为佛教史上空前的壮举,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在我国民间说唱艺术和文人的小说文本中得到极富想象力的演绎,唐僧由内而外的神圣形象早已定格在人们的记忆深处,但《大话西游》这支插曲却将唐僧取经的经典叙事“大而化之”,将唐僧的神圣形象用通俗的、调侃的、杂多的语调予以颠覆,跟大陆电视连续剧《西游记》的片尾曲《敢问路在何方》在格调上大相径庭。《大话西游》及其插曲让青年观众的着迷揭示了世纪末年轻一代对后现代精神的认同与追逐。这种心理在新世纪初出现的网络歌曲《猪之歌》《老鼠爱大米》以及《狼爱上了羊》等流行歌词中得到集中显现。
6.草根心态,弱势情结
新世纪以来,与西方世界经济社会发展屡陷困境持续低迷的情状相反,中国的经济发展虽偶遇艰难,但经济总量日益递增。然而,在国家强力推进现代化的背后却存在着诸多社会问题,其中区域、行业、城乡尤其是个体公民间贫富差距的拉大表现得十分突出,社会分化现象日益严重,农民工、城市下岗职工以及“蚁族”等成为社会弱势群体。在消费主义语境下,经济地位的尴尬处境使他们的心理严重失衡,被主流社会边缘化的压抑和无奈成为弱势群体的普遍心态。因此,当农民工出身的“旭日阳刚”组合在央视《星光大道》上首次倾情演唱《春天里》这首宣泄草根心态和弱势情结的歌曲时,一些嘉宾、许多现场听众和电视观众唏嘘不已甚至潸然泪下。此后,这首歌曲迅速蹿红。其主要原因在于歌词曝晒了弱势群体的生存处境,揭示了他们压抑、伤感、孤独、无奈的心理:“许多年前的春天”,他们“没有信用卡”,自然也就“没有她”,“没有她”肯定“没有情人节”,“没有情人节”当然“没有礼物”,更不会像拥有宽敞住宅的城市中产阶级那样有一个“24小时热水的家”,因此,那些春天对于他们来说感到的是“寂寞”。如今,在“这此刻烂漫的春天”,“我感觉却是那么悲伤/岁月留给我更深的迷惘”,因此,“我的眼泪忍不住的流淌”。过去倍感寂寞,现在悲伤迷惘,以至于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只能无奈地叹息:“也许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当一个人连老有所养这一基本的人生诉求也得不到保障,却寄望于时光的凝滞,这显然是一种幻想;而当“入土为安”这又一基本的人生诉求仍然得不到满足,却祈求“把我埋在春天里”,表面上浪漫的背后潜藏着深深的失意和无奈。
新时期以来,社会的种种变革都不同程度地影响、刺激了人们的精神、情感世界,同时,流行歌曲作为中国大众文化的最早品类迅猛发展。作为诗歌,流行歌词与生俱来的“兴观群怨”功能必然对社会心理的变迁作出反映,然而,本文并无意于就流行歌曲发展和社会心理变迁作一番“史”的钩沉。把玩流行歌词的社会心理隐喻,有助于加深对不同时代青年人集体无意识的诗性解读,对诗歌和歌词创作也有一定艺术启发。
[1][法]罗尔贝·埃斯卡皮文学社会学[M].于沛,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
[2]邹贤尧.广场上的狂欢[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3]陈晓明.表意的焦虑[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
[4]邹贤尧.广场上的狂欢[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4]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com/view/2017384.htm.
[5]马立诚.当代中国八种社会思潮[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
[6]李治建.启蒙和流行——中国大陆20世纪70、80年代邓丽君歌曲[D].北京:首都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
[7]季广茂.隐喻理论与文学传统[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8]张沛.隐喻的生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9][美]约翰·R.塞尔.意向性——论心灵哲学[M].刘叶涛,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
[10]王炳社.隐喻艺术思维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11]曹文轩.二十世纪末中国文学现象研究[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
[12]查建英.八十年代访谈录[M].北京:三联书店,2006.
[13]贾平凹散文精选[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