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万(下)

2013-02-23 05:48亦云
法庭内外 2013年8期
关键词:淑珍

文/亦云

一千万(下)

文/亦云

十七

李淑珍和秦书贵终于在饭店里见面了,他们是来请代理律师和助手们吃饭的。俩人大概有一年没见过面了。这次见面是上周约好的,还约定饭局AA制,地点由李淑珍定,饭局的规格是5000元以内。超支部分由李淑珍承担。

李淑珍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饭店的包间里。等了约半个小时,秦书贵才到,李淑珍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你怎么才来?”

“着什么急!比他们早到就行了。”秦书贵也显出了不耐烦,“又不是请什么大人物,不就几个律师吗!”

“说得轻巧,就几个律师。要知道,那是你舅请来的大律师。咱们的官司全靠他们了。”

“别提我舅了,要不是他出的馊主意,我还用不着来趟这混水呢!”

“那不是想着让你也赚一把吗!”

“这倒也是。不过啊,我老是觉得悬乎,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大把的票子就往咱们兜里跑。我看呐,多半是我舅想钱想疯了,才给你出了这么个主意。你在咱们市里就没听说传的闲话吗,说是你想把秦宝和的尸首卖出个好价钱,只怕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到头来是鸡飞蛋打闹个两头空。”

“甭听别人乱嚼舌根子。瞧见别人有大把进项把眼珠子都努出来了。”李淑珍撇了撇嘴,“我走这一步还不都是为了你吗!”

“得了吧!别净拣好听的说。什么为了我。好吧,你说说看,打赢了官司我能分到多少?”秦书贵反唇相讥着。

“你怎么就认得钱!”

“废话!你不认得钱,干吗要打这场官司?”

“我是为了出口恶气!”

“你就说说有什么恶气?”

“有,有……”

“有什么!就剩下‘钱’了。我说的没错吧?”秦书贵得意洋洋,“好,咱们都是为了钱,不然,我还真没那么大的工夫陪你们吃这顿破饭。我就是想知道,我能分到多少钱?”

“分你100万。”

“你不觉得太少了点儿吗?”

“不少了。你舅说,他们律师得拿至少400万,都是大律师,钱少了怕不好看。这里面还不包括差旅费。”

“凭什么?”

“他说这叫风险代理。事先不收钱,完事再一块儿结账。”

“妈的!这些律师的心都够黑的!”秦书贵骂了一句,“不过,剩下的钱里面,我得分一半。你可别忘了,我也是遗产继承人之一。”

“你可别忘了你舅说的,按照继承法,你只能分到四分之一。”

“没忘。可我要是不提供那些票据,你怎么去打这个官司?所以,按照买卖上的规矩,你得出劳务费。按照合同法,我算是入股。所以,除了那四分之一以外,我还得拿到另外一半。我说少了也得250万才行。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我把这些票据都收回。”说着用手拍了拍手中的皮包。

“你收回去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啊!”秦书贵故意停顿了一下,“我呢,让我舅代理也打了个官司,这些票据正好用得上。省得我再费力去弄了。”

“什么?你也打了个官司?”

“是啊!秦宝和是你丈夫,你能拿出去卖个价钱。可他名义上也算是我父亲,我就学你的样,拿来也去卖个价。这样咱俩就算扯平了。你看怎么样?”

“你这不是搅和吗?”

“是啊。我是得搅和搅和。你以为你瞒了这么多年,就能没事儿了,总不能便宜都让你一个人占了。也该我收点儿利息了。”

“你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好,我就告诉告诉你。”秦书贵从皮包里掏出了一份复印的司法鉴定书来,递给李淑珍,“你自己看看不就明白了吗!”

李淑珍一看封皮就明白了:“你什么时候搞了这一手?”

“他咽气的时候。我出钱让一个护士趁乱抽了他一管血托人去做的。果然,让我猜中了,他不是我父亲。DNA鉴定最能证明了。你以为你能瞒得住?错啦!我早就觉得他跟我没任何关系。这世界上,有钱什么都能办到。”

李淑珍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儿子,盘算着:“那你打算……”

“我打算到此为止。看在你是我妈的份儿上,不用继续查下去了。反正,找不找得到我的生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既然二十几年都没有关心过我一天,我也用不着去费这个心思。毕竟秦宝和把我当自己的儿子养了这么多年,让他塌实地去吧。要不,我把那个男人替你挖出来,让你们续上旧情,也算是我尽了一份孝道。怎么样?”

“用不着!”李淑珍干脆拒绝了,“你不想见他,又何必多此一举!你……”她沉下脸怒视着面前的儿子。

“呵呵!还挺大的火气!”秦书贵冷嘲着,“其实,咱们之间早就没有了亲情,有的也就是金钱关系。既然都是为了钱,那就得拿钱说事儿。”

“行啦!”李淑珍想赶快收场,“我看还是一致对外吧。待会儿,你舅来了,你拿出你砍价儿的本事来,从他的兜里多挖点儿出来是真的。等有了工夫,你我之间再算细账。你看行吗?”

“行!谁让你是我妈呢!”

至此,两人的嘴仗才收尾。李和平进了包间:“姐,不好意思,来得晚了一点儿。”

“不晚,不晚。”李淑珍微笑着,“坐下,坐下,歇口气儿。你听你外甥说说饭价儿,看看行不行?”

“酒水不算,5000块。行吗?”

“行。事成之后,咱们再吃庆祝宴。书贵,喝什么酒?”

“我特地从特供点儿弄了两瓶‘茅台’来,够不够?”

“够了,够了。我请来的那几位老先生可是喝不了大酒的,有点儿就够。”

“我说舅。”秦书贵把话头转了,“你收费是不是太黑了?”

“怎么呢?”

“据我所知,这风险代理费,至多也就是三成,你可要收至少四成。”

“是啊,这是显得多了点儿。可你知道吗,这回诉讼,我们可是组的律师团队。张律师是我老师介绍的,是济南的一家大律所里的合伙人,他带了一个助手。吕律师也是我老师介绍的,是他的同学,是郑州一家律所里的合伙人,也带了个助手来。他们在法律界上下比我熟,与新闻媒体的关系都铁着呢。就这回起诉,没他们帮忙,连立案都困难。咱们想赢官司,自然少不了他们的帮忙。钱少了,说不过去。我老师那儿,我总得去酬谢酬谢吧。两位大律师一个人至少80万,助手怎么也得40万吧,我老师那儿再去个60万,再加上打点关系上怎么也得花上个二几十万的,我的兜里可就没剩下什么了。”

“舅,我不管你的账怎么算,反正,超过35%你就别想拿到一分钱。我这个人可是说得出来做得出来。”

“书贵,怎么和你舅说话哪!没大没小的。”李淑珍插进话来,“和平,我也觉得多了一点儿。你看是不是再商量商量?”

“他们也快来了。”李和平看了看手表,“我说,我自己少拿一点儿,就按书贵说的35%吧。”

“还是兄弟痛快。”李淑珍拉开手提包的拉锁,拿出两沓钞票来,“这是两万,你先拿着,怎么着也不能让你费了力还得垫钱。不够再说。”

李和平边接钱边客气着:“姐,这可不好意思。他们的吃住,我都安排好了,就在市中心的建国大饭店里,五星级的。怎么也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咱们。”

“妈,你看,我舅多会办事!”秦书贵阴阳怪气地冒出了一句来。

客人真的来了,李和平在双方之间介绍着,7个人相互握手寒暄入座开席。

十八

与此同时,在同一家饭店的一个雅间里,张明江宴请女同学伊晓鹿。张明江追求伊晓鹿已经有10年了,成果却是零。

张明江终于找到了一个由头,伊晓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宴请,这对张明江而言可是一个极大的鼓舞。连续几年了,他只能在每年一次的同学聚会上见到伊晓鹿,他还得小心翼翼地,不然会当众被伊晓鹿弄得下不来台。

其实,伊晓鹿是极其厌恶张明江的。她和张明江既是高中同学也是医学院的同班同学,对张明江在医学院里不追求学业,只追求功利的做法是深恶痛绝。其实,伊晓鹿的爽快赴约是为了帮助刘芸凡。伊晓鹿决心摸一摸张明江的底牌。

雅间布置得风情浪漫,隐约飘出抒情的乐曲来。张明江终于见到了姗姗来迟的伊晓鹿。她一身素雅的晚装把女性的曲线衬托得恰到好处,还特意着了淡妆。她款款地跨入雅间时,张明江兴奋地起身去迎接,却又停在了原地。伊晓鹿微笑着阻止了张明江的热情欢迎,自己轻步走向对面的空椅,伸手示意张明江入座,自己先坐下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哪里,哪里。”张明江为自己圆着场,“我也是才到一会儿。”

“今天请客是个什么由头?”

“啊,两个原因。”张明江小心翼翼地回应着,“一是我今天过生日,二是我被破格提升为胸外科的副主任了。”

“哦!这第二个理由还行!这多年的梦想终于实现啦!”伊晓鹿有些调侃地说着。

“谢谢啦!”张明江点头示意,“咱们是不是边吃边聊啊?”

“行啊!我说过了,由你安排。”

“那好。”张明江转头招呼,“服务员,点菜!”

站在门外久候的服务员应声走了进来静候吩咐。

“晓鹿,你看需要来点儿什么?”

“客随主便。你喜欢什么就点什么,我无所谓。”

张明江自作主张地点了红酒、4个凉菜、4个热菜、1个鲍鱼羹,又特意为伊晓鹿点了1份冰淇淋。

工夫不大,凉菜和酒就送了上来。服务员开瓶为两个人斟上了红酒。

“来,请!”张明江举杯,但见伊晓鹿并未举杯,只得又放下酒杯,“怎么?……”

“喝酒,得有个说辞吧?”

“你看我,怎么把祝酒词给忘了呐!”张明江再一次举起酒杯,“为了我们著名的校花!”

“错了吧!”伊晓鹿一笑,“你过生日,又被破格提拔,为我祝酒,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一样,一样!什么时候也应当是女士优先嘛!”

“不一样!”伊晓鹿一脸严肃地说,“为你祝贺就是为你祝贺,与我无关。”伊晓鹿故意停顿了一下,“好吧!就祝贺你荣升吧!”说着举起了酒杯,并不与张明江碰杯,而是自己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嗯!好酒!”说着,放下酒杯,拿起酒瓶来仔细地看着商标,“噢!原来是法国原产的波尔多葡萄酒啊,难怪呐!”

张明江举着酒杯左右为难:“我说,晓鹿,这……”

“哈哈!这有什么难的,自己喝自己的呗!我都祝酒了,你还不趁机干一杯?错过了这个机会,可没有第二次啊!”

“好!干杯!”张明江一扬脖,把一杯红酒都倒入口中,强咽了下去。

“来,我给你满上,再敬你一杯!”伊晓鹿把张明江的酒杯又斟满了,“请!”

张明江把第二杯酒也干了。伊晓鹿又为他斟满了第三杯:“祝贺高升,再干了这一杯!”

“好!谢谢!”张明江干了第三杯酒,酒晕已经盖上了脸,“晓鹿,你也得喝!”说着去托伊晓鹿的手。

伊晓鹿不客气地推开了张明江的手:“公共场合别动手动脚的!”她把酒杯顺势放在餐桌上,看着张明江,“我说张明江,咱们可是老同学啦,让我也趁机学一点儿破格提拔的窍门行不行?”

张明江一愣:“窍门?我有什么窍门?”

“没有?那才怪!”伊晓鹿说着站起了身,“不愿说就算了!反正我本就不应该打听升官之道,真是自作多情!好了,我就不奉陪了,你自己慢慢喝吧,我就先走一步啦!”

“这何必呢?晓鹿你先坐下。”张明江急忙起身伸手去拦,“有什么话,咱们边吃边聊,行不行?”

“有什么秘密吗?”伊晓鹿坐回座位上,“不然,你连医师的资格还没混上呢,怎么能当科副主任?”

“没有!没有!我有什么秘密。只不过是紧跟导师而已。”张明江连忙否认,“这年头儿,还不是领导说了算。导师说让我当他的副手,院领导就同意了,就那么简单。没什么秘密可言!”

“我不信!你的导师同时带着好几个学生,惟独就你够格破格提拔?没有秘密才怪呢!”

“我导师爱才啊!”

“你都说说看,你有什么才让张仲康那么慷慨地把一个需要有数十年医疗经验、而且得有相当医术水平的医师担任的职务给了你?”伊晓鹿紧追不舍。

“我,我……”张明江突然有些口吃起来,“其实,就是导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噢!我明白啦!昧着良心的事儿也干,是吧?”

“没有!没有!”张明江连忙摇着头,“我导师怎么会干昧良心的事呢!”

“我问你,”伊晓鹿的眼神像剑一样地刺向张明江,“一个科副主任站在别人家医院门口去当医托儿,给张仲康拉病人,这是良心使然?还是被人指使?还是另有图谋?”

张明江一时语塞。

“我真是瞎了眼!”伊晓鹿自嘲道,“原以为,人家一朝高升,追求起女孩子来一定会有情趣。谁知,连句实话都不敢说,还让谁能相信你的爱情是真的?”

“晓鹿,晓鹿!”张明江连连摆着手,“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这还不行吗?”

“好!就先说说你为什么要当医托儿?”

“是有那么回事。张教授让我去了解一下郑教授被起诉停职的情况,也让号贩子去多散布一些郑教授“完蛋”的传闻,顺便给他的特需门诊捞几个病人。”

“郑教授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两家医院,谁也碍不着谁嘛!”

“当然有关系啦。你知道吗,两位教授最近都被推荐为市外科医学会副主任委员的候选人了,但位子只有一个。”张明江舔了舔嘴唇,“郑教授如果被诉讼打倒了或者因此而受到处分,那位子就必然是张教授的了。因为,张教授自知在技术上、在学术成果上都不如郑教授。”

“这了解情况和散布谣言可不是一码事情吧!”伊晓鹿不屑地撇了撇嘴,“一个科副主任也值得去干这么下三烂的事情?”

“晓鹿,你是不知道,张教授当上了学会的副主任,明年就能出席全国医学会年会,就为竞选医学科学院院士加了分量很重的砝码,也增加了拉选票活动的余地。到那个时候,张教授就有可能当上学会的会长,甚至走得更远。我给他帮了那么大的忙,当然,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好机会。拉一个病人到特需门诊去,给张教授在社会上就多制造了一个好的口碑。再有,特需门诊的提成是少不了我的,这额外的收入,至少为我们的将来可以多储备一些经济实力。”

“打住!”伊晓鹿喝止道,“别把我牵扯到里面去。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是,是。不过,我还可以继续努力嘛。你看行不行?”

“呵呵!野心还不小呐!”伊晓鹿轻蔑地嘲笑着,“这些就是你所谓的正直,所谓的良心之所在?我看,这么多年了,你那种不务正业的积习一点儿都没有改变。真是狗行千里还是只知道屎香。难怪张仲康要选择你做研究生呢!你们是臭味相同嘛!”

“晓鹿,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张明江极力为自己辩护着,“我这么做是选择了一条捷径,通往成功的捷径。有了张教授,起码我的前半生不用着急了。”

“无耻!”伊晓鹿已经是忍不住了,她站起身,“服务员!”

站在门外的服务员应声悄悄地走进来:“什么事情?女士。”

伊晓鹿指着酒杯问道:“这杯红酒,你估计得值多少钱?”

服务员回答道:“一杯是六分之一,得值200元。”

伊晓鹿又问:“这桌菜是多少钱?”

服务员看了一下账单:“酒水除外,4500元。”

“谢谢!你可以走了。”伊晓鹿从自己的钱夹里抽出了200元,压在酒杯下,“张明江,咱们是AA制。这是我该付的账,别忘了拿走。我要告辞了。”

“晓鹿,这些菜你还没尝尝呢,怎么就要走?”

“留着你慢慢地品尝吧!约会到此结束。”伊晓鹿边整理自己的衣服边向门口走去,

张明江赶紧起身想拦住伊晓鹿:“晓鹿,你这是何必呢?”

伊晓鹿用手势制止了张明江:“别动!你听着!这一,做人一定要正直,不能违背良心。这二,做事一定要有操守。这三,从医者要有道德,要研究学问,从来就没有捷径可走。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钱无法办到的。人得有德行,人得有操守。”说完推门走了。门在她身后慢慢地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十九

法院裁定李淑珍诉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医疗事故赔偿案和秦书贵诉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医疗事故赔偿案合并审理,并公开开庭审理。

已经炒作了许久的案件开庭审理,自然会吸引媒体的关注。旁听的媒体记者超过了其他旁听者,而且占据了位置靠前的旁听席。法院特意安排了一个大法庭作为审理本案的法庭,以容纳前来旁听的旁听者。然而,引起媒体注意的却是原告李淑珍没有出庭参加案件的审理,另一名原告秦书贵在审判长宣布开庭后仍迟迟未到庭,只有代理两名原告的律师李和平一个人坐在原告席上。

被告席上坐着代理律师赵永强、第二被告郑明。第一被告院方的法定代表人没有出庭。

旁听席里有第一附属医院的王朝晖、刘芸凡、郭晓玲和小苏。纪超英在开庭前几分钟悄悄地坐到了旁听席的后排。原告一方没有一个前来旁听的亲友。

审判长、审判员、书记员和速录员各自入座。为防止发生意外,法院特意安排了法警在庭外值守。

面对法庭里的这个形势,记者们开始纷纷议论,嘈杂声不绝。

庭审开始。原告代理人李和平宣读了起诉书,随后被告代理人赵永强宣读了答辩状,没有什么超出人们已经预知的内容。原告诉称被告因玩忽职守,酿成医疗事故,使秦宝和的治疗丧失了最佳时机,是造成其死亡的直接原因。李和平拿出一份法医鉴定,上面对秦宝和病历中的手术部位的错误书写进行了描述,称手术部位应为“左胸”,而病历中写为“右胸”,就是医疗事故的一个证据。被告驳斥道,在原告多次申请进行的医疗事故鉴定中,“医疗事故”这一诉求都被驳回,因此医疗事故之说不能成立,秦宝和的死亡与被告没有任何关系。但,由于工作疏忽造成的病历中的书写错误的瑕疵确实存在,愿意为此对原告表示道歉,并表示可以承担鉴定费用。

“原告,你们是否就此点接受被告的道歉?”审判长问道。

“接受。”李和平面无表情地答道。

“不接受!——”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法庭里所有的人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引向了法庭门口,原本安静的法庭里立即掀起了一阵嘈杂声。法警拦住那人,不让他进入法庭。

“请安静!”审判长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扰乱法庭秩序?”

“我是原告之一,叫秦书贵。我没有扰乱法庭秩序的意思。只是,警察不让我进去,所以我就在门口表达了我的意见。”

“秦书贵,你的行为已经扰乱了法庭秩序,本庭向你提出警告。你迟到了1小时25分钟。因此,按照规定,你不能进入法庭,也不能参与本法庭的任何庭审活动。你的意见无效。如果你再影响庭审,我就命令法警把你驱逐出法院。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秦书贵缩回到门外。法警重新关闭了法庭的大门。

“审理继续!”审判长严肃地宣布,“原告,你还有需要向本庭提出的诉讼请求吗?”

“没有。”

“被告,你还有什么需要向本庭提出的答辩理由?”

“有。”赵永强不紧不慢地回答着。

“你可以说。”

“第一,我对另一名原告秦书贵是否适格提出异议。他所提交的户籍身份证明还不足以证明他就是秦宝和的儿子。我认为,他应当提交一份DNA亲子司法鉴定,以证明他是秦宝和的儿子。”

“反对!”李和平立即站了起来。

“坐下!”审判长及时制止。

“第二,我对原告提出的赔偿单据提出质疑。”赵永强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秦宝和是享受公费医疗待遇的患者,他因住院治疗而产生的费用,已由其原单位全额报销了,因此所谓的600万元的医疗费用不能作为要求赔偿的依据。单据中出现的汽车美容费75万元、原告往返车费及住宿费300万元都与医疗无关,也不能作为要求赔偿的依据。第三,原告提出的要求给付200万元的律师费,是无理诉求,法院应予驳回。我的理由陈述完毕。”赵永强平静地坐回了座位上。

“原告,现在你可以发表意见。”

“我反对被告的意见。”李和平急匆匆地站起来,“秦书贵不需要做DNA亲子鉴定。他提交的经过公证的户籍证明完全可以证明他是秦宝和遗产的合法继承人之一。至于交通费和住宿费之所以发生了如此高的数额,是因为被告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拒绝原告所提出的合理要求,迫使原告不得不往返于两个城市之间而造成的。虽然秦宝和的医疗费用已经在原单位报销,但由于被告的原因使其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而造成死亡,因此,被告必须承担民事赔偿责任。”他这时才喘了一口气,“审判长,我的意见陈述完毕。”

“被告,你还有什么需要向法庭说明的?”

“我认为,原告所提出的诉讼理由不足以证明秦宝和的死亡与医院有任何关联,他所提交的证据也不能证明这一点。因此,要求法院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以还医院一个清白,还郑明医生一个清白。”赵永强依然不紧不慢地表述着,“这就是我的意见。审判长。”说完,他坐下,并与郑明交换了一下眼神。郑明轻轻地点了点头。

“双方当事人,”审判长左右环顾了一下,“我最后再问一遍,你们是否有意向在法庭的调解下达成和解?”

李和平坐在座位上急忙表态:“没有!”

赵永强站起身来,提高了自己的语调:“审判长,我认为和解得有基础,现在不存在这种基础。且原告提出的无理诉讼,已经给医院和郑明医生造成了不良的社会影响,因此,我要求法院依法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医院和郑明医生接受法院的判决,并保留对原告方提起侵犯名誉权诉讼的权利。”说完,向审判席鞠了一躬,“审判长,我的意见说完了。”

听完了双方当事人的意见,审判长与左右两位审判员交流了一下目光:“本案到此审理完毕,由于当事人双方意见无法调解,本合议庭将进行合议后另行宣判。”他举起法槌敲了一下,“现在闭庭!”

旁听的记者们在一瞬间分兵三路,一路试图与审判长、审判员沟通,但被婉言拒绝;一路冲出法庭大门试图拦住似乎一直在门外旁听的秦书贵,但不见其踪影,法警告诉记者们,他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一路试图与当事人沟通,只有李和平与记者们在交谈,而郑明在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的簇拥下离开了法庭。赵永强稍微落后了一步,点头向纪超英表示感谢。纪超英摆了摆手:“后会有期!”

一个轰动一时的、炒作了很长时间的1000万元的医疗纠纷赔偿案件就这么结束了。这让为此而来的记者们有些失落。晚间电视新闻只对案件作了一句话报道:“本案没有当庭宣判。”第二天报纸的新闻栏目中,这条消息被安排在最不醒目的地方,只是简略的几笔带过而已。标题的字号也被换成了三号黑体字,不像开始那样是初号黑体字。

二十

开庭当天早晨,李淑珍出现在华悦宾馆的一个豪华套间里。她是来赴一个等了二十多年的约会。为此,她刻意装扮了一下自己,已到中年的女人,能保持她这样的体型真是不错了,三围虽不突出,但没有肚子挺出来,化妆令她显得年轻了几岁。她在自动电梯里仔细欣赏着自己的身影,满意地晃着头,可惜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这让她感觉有些缺憾。

电梯在预设楼层停住,李淑珍犹豫了片刻,还是毅然地走了出去。楼道里的地毯柔柔的,感觉真好。她向左面走去,按响了第三间房间的门铃,门悄然地开了。李淑珍闪进去。

门里面等李淑珍的是张仲康。两个人在门廊里对视着,打量着,没有一句话。毕竟是二十几年未曾谋面了,变化都刻在了脸上的纹理中。

“快!请!”张仲康先反应过来,伸手示意李淑珍,“里边请!”李淑珍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客厅。

“请坐!”张仲康指着沙发,“来点儿什么饮料?”

“可乐。”李淑珍边落座边说道。当年,她和这个男人之间恋爱是谈不上,只是交了朋友,不,比朋友更亲密些,因为,他们之间有过肌肤之亲,在那间插队知青的小矮房里相拥过,说过悄悄话,只不过还没有山盟海誓。她只是一个村姑,不谙世事,听一个城里来的插队知青给她讲故事,让她觉得另有一番天地。那个“把魔鬼打进地狱”的故事,调动了她体内的情愫,把她的“第一次”给了这个男人,而这一次却让她不得不赶快去嫁人,因为,他不久就不辞而别,回城上大学去了,再无音信,而身孕让她不得不选择嫁人。后来过了几年,她才从《十日谈》的中译本中,看到了这个意大利人写的故事,她真是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轻易地就让那个插队知青进了“地狱”。

“还是那么漂亮!”张仲康把一听可乐放到茶几上,顺口称赞着。

“算了吧!我算什么漂亮!”李淑珍自知自己是个普通的女人,“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那么轰动的官司,还想不让人知道啊!”张仲康欣赏李淑珍的变化,再也不是那个村姑了,是有必要联系上,“要不,咱们怎么会联系上呢!”

李淑珍没有接话茬。

张仲康见状接着问着:“我比官司重要?连法院都不去了。”

“当然,你是我第一个男人,虽不是白马王子,也算是让我懂了男女之事,更何况给你生了一个儿子。你就不想知道知道?关心关心?”

“我的儿子?”

“当然是你的儿子,要不然我干嘛要急急忙忙地去嫁人。按我的脾气,是非找到你不可。走的时候连个再见都不说,就溜了。你算是个男人吗!”李淑珍嘲笑着,“算啦!算啦!我可不是上门来吵架的。”李淑珍转了话题,“这些年,你过得挺得意的吧?”

“得意什么?”

“医学专家,医学教授。这还不得意!家里一定还藏着个美人当娇妻,哪像我这么个糙女,拿不出手去!”李淑珍揶揄着。

“咳!”张仲康叹了口气,“娇妻谈不上,倒是个漂亮的女人。只可惜,命短。走了也有5年了。”

“哦,对不起!”

“没关系。”张仲康摆着手,“只不过,事业上还行。最近正在争取选上市外科医学协会的副主任,往院士上奔呐!”

“真是壮心不已啊!”

“我就是为这件事儿,特意请你来向你表达谢意的。”

“你当副主任,你当院士,跟我有什么关系?谢我什么?”李淑珍环顾着房间里的摆设,问道。

“你助了我一臂之力啊!你打的这场官司,输赢虽然还没有定,可是你把我最大的竞争对手郑明给打倒了,至少也让他只能待在原地动不了。”

“哦,敢情你是渔翁得利!”

“谈不上,谈不上!只不过巧合而已!”

“好吧!就算是这样吧。你打算怎么谢我?”

“这样吧,我已经在宾馆里定了午餐,让他们送到房间里来,咱们边吃边谈。怎么样?”

“行。反正法院那边有我堂弟,还有你的儿子盯着呢!”

“那,就这么定了。”

李淑珍站起了身:“我说你这个人不够意思!”

“怎么?”

“这么豪华的地方,你就没想到,我是第一次进来,也不请我参观参观?”

“请!请!”张仲康赶忙站起身来,“随便参观!”

李淑珍走到卧室里,随手拉上窗帘,又打开了所有的照明灯,坐在双人床上,上下颠了颠:“够舒服!”又走向卫生间,仔细地观察着里面的布局,特别是洗浴设施和坐便器,“是不一般,比家里舒服多了!”

“你要是累了,就在这里先休息休息?”

“我一个人多没劲呐!”李淑珍伸手拉住张仲康,“陪我一起躺一会儿。”她见他在犹豫,“怎么?怕啦?你不是很勇敢吗?”

“我怕什么!”

“这比起那间小土屋来,可是天上地下啊!怎么,还用我给你宽衣解带吗?”李淑珍已经动手脱去了身上所有的衣物,丝毫没有羞赧,她转向张仲康,“仔细看看你当年的‘地狱’是不是还在!”

张仲康真的犹豫了,他没有和这样的中年女人打过交道。面前的这个女人,成熟,老辣,姿色虽不是突出的,但体态却是恰到好处,身子在自己面前毫无羞赧地晃动着、引诱着,俨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怕羞又青涩的农家少女了。不过,这一次有了,是不是她还会要第二次……

“你放心。咱们是萍水相逢。我不会赖在你身边不走的。咱们是不同层次的人,长久不了的。”李淑珍再次把自己展示给张仲康,“我就是想再体会一次‘把魔鬼打进地狱’的滋味,让你知道‘地狱’还没有改变!今天就随你摆布!”

“你……”

“用不着担心,我不会去告诉你的情人,那个比我漂亮的女医生!”

张仲康真的担心了,她还知道什么?这实在是件可怕的事情。

“我知道的很多。不然,我不会放着官司不打来赴你的约会。没有这个必要来见你这么个胆小的男人!”

张仲康决然地走到了李淑珍身边,随手脱去了全部衣物,他把李淑珍狠狠地推倒在床上,伸手抓住她的双乳……虽然当年的那种情调已经不复存在。房间里所有的灯全亮着,两个赤裸的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李淑珍冲完淋浴,吹干头发,对着卫生间的大镜子补好妆,从卫生间赤裸着走回卧室,看着正在愣神儿的张仲康,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坐到了他的腿上:“这样行吗?是不是还要来一次体验?”

张仲康低着头,不看李淑珍,只是用手轻轻地抚摩着她那滑爽的皮肤。李淑珍任其抚弄,把他搂抱得更紧。屋里只有手指划过皮肤的轻微声息。

“行了!”李淑珍突然推开了张仲康的双手,“要不就再来一次实质性的?不来就到此为止!”她从张仲康的腿上站了起来,当着张仲康的面,在他的身边一件一件慢慢地从上衣开始穿,故意把下半身留到最后才慢慢地从内裤套到外裤。都穿戴好了,李淑珍用手托起张仲康的下巴,“比起你的女医生如何?哼!你讲的故事也不知道骗过多少女人?”

张仲康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穿着衣服。他的心里却在翻腾,他感到这个女人可怕了一点儿。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两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重新落座。

“我说,刚才那可是重体力劳动!是不是该开饭啦?”李淑珍开口问道。

“对!”张仲康立即响应道,“我这就让餐厅把饭送上来。”

还没等张仲康打电话,突然门铃声响起,两个人都是一愣。张仲康走过去打开房门,见门外站着一个并不相识的年轻男子。

“你找谁?”张仲康问。

“就找你们!”那人不客气地推开张仲康就往屋里走,“哈哈,我老娘果然在这里约会旧情人呐!”

“书贵,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跟踪啊!”秦书贵不等请,便坐到李淑珍对面的沙发上,“昨天晚上你说你有重要的事情不能去法院了,我就琢磨啦,什么事情比你的官司还重要。不外乎就是来会你的老情人呗!在哪儿,我就不清楚啦。所以,早起,我就尾随在你的后面,一直跟到了这里。结果,因为迟到,法庭把我给轰了出来,那么热闹的场合连个旁听也没听成。没办法,我只好原路回来,来找我老娘来啦!”他抬头看看张仲康,“你怎么也不自我介绍介绍,傻站着干什么!”

“噢,我是张仲康,友好医院的胸外科主任。你是……”

“我是秦书贵,暂且就算是秦宝和的儿子吧!也就是说我是你连一天都没看过也没管过的私生子。想认祖归宗吧,到现在还没找到庙门。”秦书贵自嘲着,把张仲康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书贵!”李淑珍想制止。

“怎么,不爱听了!告诉你们,我知道的比你们想象得要多得多。用不着费心去猜我都清楚些什么。一年前,我就在调查这些情况,以备我不时之需。我是明人不做暗事。”秦书贵并不理睬用陌生的眼光盯着自己的李淑珍,也不理睬一直在反复打量着自己的张仲康。

“好吧,我就亮个底儿。”见两人都在沉默,秦书贵又说上了,“张仲康,你听好了,我和我老娘打官司,让你拣了便宜,给你竞争什么学会副主任增加了斤两。你的对头是郑明,你以为你能扳倒他吗?我看悬!论学问,论医术,论人品,论人格,论上下的关系,你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劝你还是赶紧打住为好!不过,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关心你什么时候能付清我的抚养费?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去认祖归宗的,我不需要二十多岁了又认出个亲爹来,这让我脸上不好看,也让我老娘的脸面上挂不住,谁不知道,我老娘在丰园市可是个有清白名声的好女人。张仲康,我可以给你20分钟考虑。”

“好,痛快!”张仲康想快刀斩乱麻,“想要多少钱?”他可绝不希望认下这么个儿子,搅了他的后半生。

“100万!”

“什么?!要100万!你不会是搞错了吧?”

“没错,这可算是个便宜的数儿。比起你每年挣的昧心钱来,这可不算多。你要是不想给,也行。你可还没有继承人呐。就是那个女医生想继承,也得正式成了你夫人才行。可惜,到那个时候,也许,我也会掺合进去捞上一票呢。不过,也许,谁也得不到,因为我可能要去检举一个披着医生外衣的人面兽心的坏人,给社会除个害,给医疗界除去个流氓医生,除去个野心家。这比100万可多得多吧?”秦书贵冷笑着盯着张仲康,“不过,我可以允许你在1年之内分期付清。怎么样?”

秦书贵的冷笑让张仲康浑身发冷。

“行了!看在你和我的血缘关系,一个星期之内答复我就行。”秦书贵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张仲康,“这是联系电话。”他转向李淑珍,“老娘,我就先走一步啦,别插在一对老情人中间当灯泡!不过,据我知道,你的那个官司必输无疑。我算是白陪你玩儿了一趟,真正是折了银子又耽误了工夫!不过,也不算什么,谁让你是我的老娘呐!”说着,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仲康刚关上房门,李淑珍就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见状,张仲康连忙问道:“怎么,连饭也不吃啦?”

“你觉得还能吃出什么好味道来吗?”李淑珍反问道。见张仲康无言以对,李淑珍走到他面前,用手轻轻地抚了一下他的脸,“看在咱们是老交情的份儿上,咱们之间的账怎么清,你自便!到时候,我会来收账的。”

李淑珍并不容对方回答,径自走了。张仲康颓然倒在了沙发上。

二十一

一个星期后,有几家新闻媒体简略地报道了法院对“1000万元索赔”案件进行的公开宣判:“法院一审审结李淑珍诉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郑明医生医疗纠纷赔偿案。法院经审理认为,原告所提交的证据无法证明被告对其丈夫的死亡负有责任,其所称为医疗事故的事实不能成立,据此,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但由于被告在医疗病历书写过程中的疏忽,将手术部位“左胸”错写成“右胸”,存在明显瑕疵,故自本判决生效之日起10日内,被告给付原告精神抚慰金人民币3000元和法医鉴定费用人民币3000元。”

媒体还报道了法院同时作出的宣判,“并案审理的秦书贵诉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郑明医生医疗纠纷赔偿案一审审结。法院经审理认为,被告所提出要求原告进行DNA亲子鉴定的意见,法院不予采纳。原告所提交的户籍身份证明足以证明其继承人的合法身份。但其所提交的证据无法证明其父秦宝和死亡原因是由于被告的医疗事故所致,因此,驳回原告秦书贵的诉讼请求。”

“据了解,李淑珍不服一审判决,已提起上诉。”

消息发表的位置都在边边角角的地方,更多的媒体则采取了沉默。

李淑珍当然不服一审判决,即刻找到李和平商量提起上诉,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被李和平干脆拒绝了。

“姐,我看你就算了吧。”李和平提出了他的理由,“轰轰烈烈地闹腾了这么一大场,你也够出名的了。上诉,也就是再添一回热闹罢了。结果是一样的,法院就给你8个字——‘驳回上诉,维持原判’而已,你去耽误那工夫干嘛?”

“算了?凭什么?”李淑珍问。

“医疗事故的司法鉴定拿不下来,这官司就已经输定了。”

“知道是输定了,你干嘛鼓动我打这场官司?”

“那不是争取个好结果吗!也算对得起我姐夫了。”

“得了吧!”李淑珍咬着牙,气哼哼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懂你们律师那盘小九九?!你们不就是为了出名,不就是为了捞钱吗!真要是这1000万到了我手,你们立马得拿走一半,名利双收。我说的对不对?”

李和平反唇相讥道:“姐,你不为了要名,不为了要利,你干嘛就听我的意见去打这个官司呢?理由是你提出来的,诉讼的事实依据是你提供的,我只不过是代理你到法院跑跑腿,张张嘴而已。我姐夫都死了一年多了,你硬要说是医院给治死的,怎么姐夫咽气儿的当时,你不提出做司法鉴定?当时丰园市医院要解剖你是死活不同意,为什么?”

“行啊!不都是你鼓动我的吗?”李淑珍已经是火冒三丈了,“你看你,在新闻发布会上给记者发红包,就跟天女散花似的,500元的一个信封来者不拒,真够痛快的!敢情花的不是你的钱!你说你的那个什么狗屁老师托了新闻界的朋友,保证全向着我说,结果呐?有几个是向着我说的?现在倒好,这么大个官司,就登了这么几行字!”她敲打着手里的报纸哗哗作响。

“你心疼啦?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啊!姐!你可记住了,到现在为止,我可没拿你一个子儿的诉讼费呢!”

“那是你搞的什么风险诉讼代理的结果。官司没赢,我当然不会给钱啦。可你少从我这儿拿钱了吗?难道那好几万块钱都喂狗吃了?!”

“姐,咱们可不兴骂人的!”

“骂人,老娘我还要打人呐!”李淑珍是越说越气,“你和你的那些什么狗屁老师、律师朋友的,全都是一群骗子!不要脸的骗子!”

“算啦,算啦,好男不跟女斗。”李和平见势不妙,“姐,你要上诉,就另请高明吧!我可是没工夫陪着了。我得挣钱养家,不能总是白干。”他转身要走时,从手提包里翻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李淑珍,“姐,这是书贵托我交给你的。”他趁李淑珍看的时候开溜了。

“老娘,结果我早就猜着了。我劝你回家吧,用不着再费力去上诉了。我反正是不陪你们继续玩了。我得忙着挣钱去了。顺便提醒一句,别忘了找你的老情人要钱,千万不能便宜了他。”虽然没有落款,但一看那笔歪歪扭扭的字,李淑珍就知道是秦书贵写的。

李淑珍三下两下把纸撕得粉碎,随手甩到旅馆房间的地下:“狗屁!老娘用不着你们。我自己写,自己上法院。还省了律师费呢!”

她是得省着用钱了,秦宝和一走,家里已经是门庭冷落了,歪门邪道的钱没有了。不过,她把张仲康吓得确实出了血。不到一个星期,就收到了张仲康亲自登门送来的20万元的现金。她要回家了。这大把花钱的日子没了,今后得数着票子过日子了,在这儿多住一天就得二三百元的开销啊!

走之前,李淑珍到法院提起了上诉。她没有听李和平教的法子,到判决生效的前一天再去递上诉书。狗屁,等什么等!多等一天就得自己多花二三百元。她自知等不来什么有利于自己的结果,本来就是件无理取闹的事情,自然不会有向着她的好结果出来。不过,她听李和平说起过,上诉就等于一审判决没有生效,得等二审判决下来才算数。好吧,我耗得起,就怕你郑明耗不起。谁让你在医院里对我那么不客气的。那,我就索性再多耗你些个日子,让你再多停几个月的职。这也算是又替张仲康这个骗子多争取了点儿时间吧。

乘长途汽车回家的路上,李淑珍的耳边突然冒出了一句问话:“李女士,您这么做,不会是画饼充饥吧?”她回头四顾,没有人同她说话呀!哦,对了,这是第一次开新闻发布会的时候,一个挺漂亮的年轻女记者向她提出的问题,真够尖锐的!这个问题似乎是冲着她来的。李和平不是向她保证过吗,来的记者都是站在她这边的。她一时还是真回答不上来,她没想过。现在想来,她的确是画了一张大饼,一张“1000万元”的大饼,引来了那么多想吃饼的,自己也算是一个吧。结果真的成了画饼充饥!他妈的,这个小丫头还真是挺厉害的嘛!画的饼吃不得,想吃就得等着饿死,那就先让李和平他们那帮骗子律师饿死吧!

对了,还有一个记者问:除了诉讼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原因?李淑珍真是恨死这些记者了,净提些追根刨底的问题。他们总想挖出点儿与众不同的东西来,以便证明他们比别人能耐。这简直不是新闻发布会,纯粹是来受刑。是有别的原因,但是不能告诉你们。秦宝和死后,市纪委和监察局的人突然盯上了李淑珍,几次三番地找她谈话,谈的都是秦宝和生前所不知道的,而李淑珍经手给某些人办的事情,什么升迁啦,什么安排工作啦。这些当然不能拿到明面上来,只能是在背后,在私下里做。可都打着秦宝和的旗号。现在人死了,叫死无对证。李淑珍感觉那网是越来越紧了,可她得咬紧牙关,这几十万块钱是她最后捞到手的,决不能交出去。交出去了,就没了,自己还得吃牢饭,托办事儿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怎么办。一张报纸上医疗事故的诉讼新闻提醒了她,对,打官司,秦宝和虽然只剩下骨灰了,还有最后的利用价值。谁让他临死了,临死了,还想保持个什么廉洁形象,还找她的茬儿,让她去退钱。哼,钱只要进了她的兜里,就别想再出去一个子儿。于是,李淑珍开始闹,闹医院,闹法院,闹纪委,闹监察局,闹秦宝和的原单位。到处找领导,到处上访告状,说人死了茶就凉,欺负寡妇的人,都不得好死。闹得丰园市大小机关都怕她坐在大门口不走。凭着就地十八滚,凭着撒泼耍赖,总算躲过了丰园市的劫数。事情被不了了之。她暗自庆幸自己的聪明。脸面值什么?不就是圆脸拉成长脸呗!把农妇的狡赖发挥得淋漓尽致。哼哼,我是谁!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得佩服郑明这个人,就是不收礼,不收钱。看来这世界上还真有不贪财的人!”李淑珍不由自主地把话说了出来。她连忙用手掩住嘴往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她,身边的另一座位是空的,才放了心,“回家,回家!可家里除了自己,就没有带口气儿的了!”一阵伤感涌了上来,泪水也随着落了下来,“人啊人,图的是什么?”她暗暗地问自己。

二十二

郑明、王朝晖、郭晓玲、刘芸凡、小苏、赵永强他们决定步行回医院。天气不错,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凑到一起,大家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似乎有些放松。大多数人虽然不懂诉讼,但是至少听出了点儿门道来。医院只有一点儿病历文字上的瑕疵需要承担法律责任外,其他都与医院无关。

虽然没有当庭判决,一审肯定胜诉,对于赵永强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见郑明不说话而且双眉紧锁,便说:“郑主任,这回你可以放心了。这没有判决就已经把案子给定了性,咱们是赢定了!”

郑明摇了摇头:“还没判决呐,这心能放得下吗!”

郭晓玲插过话头:“赵律师说让你放心,你就放心吧。你看那俩原告,闹得挺凶,结果是一个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一个迟到让法官给轰了出去。真是瞎闹腾!我看咱们是赢定了!”

王朝晖平日是很少参与这种议论的,今天也发表了点儿看法:“依我看,真是挺没劲挺没劲的。赵律师,像李淑珍这种人,拿国家的维权资源糟蹋着玩儿,就不能也立个法约束约束?”

“这也许可以称之为恶意诉讼或者无理诉讼,确实让人无可奈何。”赵永强也摇着头,“法不能禁。有人提起诉讼,法院就得审理,法院不审怎么判定是无理或者恶意呢?所以得审完了才能决定,是驳回,还是支持,还是部分支持,部分驳回。这确实让进行正常诉讼的人就一起背上了黑锅,要知道,耗费的都是社会资源。”

郑明突然有所悟:“就像我们医院,大病小病都往大医院里挤,只要他挂了号,医生就得看,就得检查,不看,不检查,谁也没有本事说这个有病,那个没病;这个是大病,那个是小病。所以嘛,别管是不是浪费了社会资源,也得接诊看病,医生和法官一样,不管累不累,得看病,得审案。而且可能好心还没有好结果。所以啊,我们所做的每一个手术,所经手处置的每一个病例都得经得起历史检验。不然,医生也好,法官也好,律师也好,就是一个没有道德也没有用处的废物。我以为,只要是欠了账就该有还账的时候,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赵永强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是啊,郑主任的话言之有理,耐人寻味啊!”

刘芸凡有些忍不住了:“赵律师,难道就不应该限制那些新闻记者乱造势吗?本来就是个无中生有的案件,让他们给炒得满城风雨的,惟恐天下不乱。”

赵永强笑了:“刘医生,这恐怕也难办得到。媒体就是靠造势来吃饭的,你不让它造势,不等于拿掉了人家的饭碗吗。所以啊,我看,这是良心买卖,得靠职业道德、职业素养来约束他们自己。真的要是造谣或者人身攻击,可以通过诉讼来讨回自己受到侵害的权利。”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啊!”郭晓玲的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赵律师,一个瑕疵得负法律责任,是吧?”郑明问。

“是啊。”

“那么,连鉴定费,一共是多少钱?”

“6000元。”

“够了?”

“够了。”

“那好,这笔费用由我个人来承担。瑕疵是由于我的疏忽造成的,当然就得由我个人承担经济损失。你向院长他们汇报的时候,顺便提一下,我就不单独去说明了。”郑明很严肃地说道。

“郑主任,”赵永强有些为难,“这恐怕不合适吧?”

“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这不小苏也在这儿,你是代表院长来旁听的。不能白听。这就是旁听之后,得传回去的话。”郑明认真地说道。

“这个话儿,我不负责传。”小苏一口回绝。

“必须传到。我是认真的。”

“这样吧,郑主任,我们把意见带到,至于由谁承担费用,由院长他们决定怎样?”

“郑主任,你就先别争了。让赵律师他们汇报完了,院长自然会决定的。”郭晓玲在一旁劝解着,转脸对刘芸凡说,“小刘,记住你老师的教导。做事要认真再认真,仔细再仔细。”

“记住了,护士长!”

赵永强把话题又引回案件的诉讼上来:“我想等领到判决书后,李淑珍必然会上诉。”

“为什么?”王朝晖不解地问,“已经输了官司,上诉不也是输吗?”

“这类诉讼的人,本来心里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若不上诉,就立刻把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暴露出来了。一般来讲,这种案件的辩护律师也会劝当事人上诉的。不然诉讼费就拿不到手了。”

“为什么?”

“这次,李淑珍他们的代理律师一定是作的风险代理。也就是说,官司赢了按比例收费,输了白干。我想,谁也不愿意白干。能争取一点儿机会是一点儿机会。”

“这心够黑的!”

“这么说,还得拖上一段时间?”郑明问赵永强。

“是的。至少也得两个月。接到判决书后,他们会拖到判决生效的前一天,才到法院去递上诉书。一审法院收到上诉书后,要把上诉书转到上级法院,上级法院还要指定法官审理,法官要看案卷,要准备审理。如果有新的证据补充进去,双方当事人还要在开庭前证据交换,等等。这都得需要时间。两个月算是短的。”

“这么看来,我还得停上几个月不能进行医疗工作。咳!”郑明叹了一口长气,“真是没办法啊!”

“老师,您放心,我们会小心谨慎的。保证不再出现瑕疵!”刘芸凡拍着自己的胸口保证着。

“芸凡,不是我不相信你们,不相信大家。保票谁也不敢打。我们从事的这个职业,就是一个风险非常高的职业。人在医院里救活了,他出了医院发生的情况,我们怎么知道呢。秦宝和不就是例子吗。他能存活一年多,已经是个不错的病例了。可他突然死亡,怎么死的,到现在也不清楚。所以啊,只要用心了,尽力了,就达到了我们职业道德的最低限度。当然有所突破,有所成就,那就需要高标准,高要求了。我们共同努力吧。”

“是,老师,我记住了。”刘芸凡认真地听着。

这场纠纷,沸沸扬扬、虎头蛇尾闹腾了半年多,最终等来了二审法院所作的终审判决。媒体旋即发了个短消息:市中级法院经审理认为,上诉人李淑珍所提供的证据无法证明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郑明医生对秦宝和的死亡负有责任,故依法驳回其上诉,维持原判。

在接到终审判决书的第二天,赵永强到法院交纳了3000元精神抚慰金和3000元司法鉴定费。在郑明的坚持下,这6000元由他本人承担。

而上诉人李淑珍却没有来领取判决书,法院两次通过邮寄送达判决书均被退回,原因是“该地址无人接收”;而且根本就找不到秦书贵,他在诉状上所写的地址是个已被拆迁地区的地址,所留的电话号码和手机号码均已停用。

为此,市中级法院依法在报刊上发布了催促李淑珍、秦书贵来领取判决书的公告。

(全文完)

责任编辑/万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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