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幽默智慧——卡耐基《林肯传》中的林肯形象评析

薛玉凤

（河南大学外语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忧郁幽默智慧
——卡耐基《林肯传》中的林肯形象评析

薛玉凤

（河南大学外语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戴尔·卡耐基在《林肯传》中为读者呈现了一个鲜为人知却真实可信的林肯形象。林肯一生饱受创伤，神情忧郁绝望，但他却风趣幽默，智慧超人，而且始终百折不挠，屡败屡战，为美国乃至全人类做出巨大贡献。幽默是林肯疗伤的法宝，也是其智慧的结晶。

《林肯传》；创伤；幽默；智慧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孟子的这番话准确地概括了亚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1809-1865）多舛的一生。

林肯是美国历史上最杰出的总统之一,著名政治家、思想家、演讲家和律师。他出身寒微,靠自学成才改变命运,是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平民总统。他阻止了美国的分裂,废除了奴隶制,让400万奴隶获得自由,对美国19世纪经济的发展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他所提出的“民有、民治、民亨”原则,是飘扬在人类民主进程中一面永恒的旗帜。

“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人生导师”、《人性的弱点》的作者戴尔·卡耐基（Dale Carnegie,1888-1955）在《林肯传》（Lincoln the Unknown,1932）中塑造了一个饱受创伤、①“创伤”泛指各类天灾人祸给人造成的意外伤害,既可指身体损伤,也可指创伤所引起的心理、情绪甚至生理的不正常状态,即“精神（心理）创伤”。可能引起精神创伤的创伤性事件很多,主要包括以下六大类:突发事故（交通事故、火灾、矿难等）、自然灾难（洪灾、火灾、旱灾、飓风、地震等）、暴力事件（战争、恐怖事件、家庭暴力、被强奸、抢劫、殴打等）、重要丧失（生命、地位、财产、亲人、自由、失恋、婚姻破裂等）、被囚禁、被虐待、被亲人忽视或照顾不当、事业或学业的失败、穷困等等。害怕、无助、恐惧、闪回、梦魇、回避、麻木、警觉性增高等,都是精神创伤的表现。神情忧郁,却始终百折不挠、屡败屡战的林肯形象。幽默是林肯疗伤的法宝,也是其智慧的结晶。

一、幽默的疗伤功能

幽默是一种积极的人格特质,［1］（P208）是“一种对生活的积极态度”［2］（P33）是人类精神生活的极好调节剂。广义的幽默指“滑稽有趣、热情洋溢、与人为善,从容对待他人的弱点及日常生活中的形式多样的忧郁感,甚至是忍受艰难困苦的精神力量。”［3］（P148）幽默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人变得心情愉悦,身体放松,享受到更多的生活乐趣。”［3］（P168）幽默具有明显的疗伤功能。

心理治疗师尝试用幽默化解病人的精神创伤,使其恢复心理健康。幽默疗法是心理疗法的一种,它主要指患者在医护人员的指导下阅读欣赏幽默图书或幽默漫画,观赏幽默戏剧或幽默影视剧等活动,通过一种奇特、含蓄、双关、诙谐、巧合等形式的良性刺激,使个体认知后愉悦情绪,起到活跃气氛,缓解紧张、尴尬局面的作用。［4］幽默疗法起源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但之前两个多世纪的林肯已经无意中使用幽默疗法来抚平自己的创伤抑郁症,为人消除烦恼,调节人际关系,活跃气氛。

忧伤、忧郁、绝望是林肯的典型表情,但与此同时,风趣幽默也是林肯的典型特征。“幽默是从痛苦中提炼出来的镇痛剂,是荒诞的解药。”［2］（P135）人们感到压抑沉闷时,用幽默的方式表达内心的苦闷、不满、讽刺和抗议,这种幽默被称为“灰色幽默”。［2］（P136）林肯正是利用这种独特的灰色幽默,对付生活中无所不在的创伤性事件,使自己尽快从忧郁中解脱出来,从无尽的烦恼中获得片刻的休息。

幽默大师方成认为,性格幽默的人是指“既很幽默,为人又较宽厚,性格较开朗,较和善,颇有容人之量,也颇有自知之明的。”林肯无疑是个具有幽默性格的人,而他又极具语言天赋,善于运用幽默语言。

幽默的主要功能是逗笑,“幽默会带来笑声,笑声中又蕴含着启示,在揭露和解决人和事物的矛盾中,使我们感到轻松愉快。”［2］（P36）而笑,尤其是大笑,对人的身心健康极为有益。“幽默应该是宽容又善意的,能够为别人带来快乐。”［2］（P36）

林肯具有讲故事的非凡才能,他不仅用阅读幽默故事的方式缓解生活中的压力与忧伤,而且经常用诙谐幽默的笑话和故事给身边人带来乐趣。二三百人围着林肯,被他的故事逗得前仰后合,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这是常有的事。［5］（P109）①以下出自该书的引文只在文中标明页码。译文参考《美国史上三大传记》（宇琦译）。林肯喜欢讲笑话,他讲笑话时脸颊放光,眼睛发亮,声音颤抖,有时还手舞足蹈地自己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林肯的情绪时常会立刻低落下来,一脸忧伤地望着众人。这就是林肯独特的幽默性格。“他渴望出人头地,想要一份称心的工作,能让自己有机会抛头露面,并吸引人们听他说故事,让他们听得捧腹大笑。”（22）这就是林肯的理想。

在人际交往中,有时会遇到对方有意或无意地触犯自己,这时候如果缺少应变的能力,在感到自尊心受损的情况下就会失去心理平衡,出现有失风度的言行。自我解嘲也是一种幽默,它可以帮助人们瞬间摆脱令人尴尬的窘境。尤其当你莫名其妙地被别人当作取笑对象时,惶恐狼狈、恼羞成怒都不足取,你可以敏捷地接过对方打趣的话头,让它对准自己,来个以退为进,幽自己一默。这样,当幽默的主体与客体融合在一起时,你的略胜一筹的“自我幽默”,就会使你变被动为主动,你也就成为幽默的创造者,从而一道进入愉悦的氛围。［2］（P146）自我解嘲是一种高明的应变技巧,［2］（P149）也是一种防御机制,它参与幽默,完善幽默,既缓解紧张,又摆脱窘境,是一种高明的处世方法。［2］（P150）林肯就经常采用自我解嘲的方式摆脱窘境,变被动为主动。听到斯坦顿骂他是个“该死的傻瓜”,林肯笑着说:“如果斯坦顿说我是个该死的傻瓜,那我一定是啦,因为他几乎总是对的。”（195）笑谈中,林肯承认错误,收回成命,在下属心中非但没有损害他总统的形象,反而显得豁达大度。

林肯不仅用幽默为自己疗伤,还将幽默作为工具,为周围的人解除烦恼。能容忍妻子玛丽的也许只有林肯,没有女仆能够忍受她的坏脾气,女仆圈子甚至把林肯家列上了黑名单。林肯夫妇所在的斯普林菲尔德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杰克的侄女去林肯家干活,没过几天,就被玛丽气走了。杰克去林肯家拿侄女的东西,被玛丽骂了个狗血喷头,甚至声称要动武。气急败坏的杰克去找林肯,希望能讨回个公道。林肯仔细听完杰克的话,忧伤地说自己很替杰克难过,“但我十五年来每天都在忍受的东西,你能否忍受那么一会儿？”（97）在林肯幽默真诚的劝说下,杰克反而对林肯深表同情,道歉不该给他徒增烦恼。

对不可理喻的妻子玛丽,林肯通常“以幽默平息夫妻战火”。［2］（P188）幽默地看待和应付意见不和,能够使自己不动肝火,并很快平息对方的怒火,使夫妻化干戈为玉帛,使家庭生活中的小小波澜不致发展为狂风恶浪。玛丽嫉妒成性,不仅不允许林肯和别的女人走在一起,而且说话都不行。为了避免麻烦,每次公共接待之前,林肯都会问问他的妒妇,自己可以和谁交谈。玛丽则会列举一连串她讨厌或憎恨的女人名字。林肯抱怨道:“但是妈妈,我总得与人交谈吧,总不能像个傻瓜一样杵在那儿一言不发。如果你无法告诉我可以和谁交谈,那么就请你告诉我不可以和谁交谈吧。”（257）

玛丽不喜欢林肯的内阁成员,经常用恶毒的语言攻击他们,甚至不断催促林肯将蔡斯逐出内阁。对类似谴责,林肯会说:“妈妈,你错了。你的强烈偏见已经让你失去了理智。如果我听你的,很快我就没有内阁可用了。”（258）对北军将领,玛丽统统嗤之以鼻。她鄙视格兰特,说他是个“顽固的傻瓜和屠夫”,声称自己会把军队治理得更好。对这样大言不惭的谩骂,林肯会说:“哦妈妈,假如让你统帅军队,无疑,你会比任何将军做得都好。”（259）这些话大概足以使玛丽哑口无言。

林肯经常“以幽默语言回敬对手的无礼和攻击”。［2］（P210）内战前两年,北军连连失利,林肯苦于无法找到一个称职的总指挥。天才将领格兰特终于出现了,林肯如获至宝,但格兰特的上司嫉贤妒能,一度剥夺他的兵权。听到人们抱怨格兰特将军威士忌喝得太多,林肯认真地问:“什么牌子的？我想给其他将领也送几桶。”（230）一句话堵住了类似闲言碎语。若非林肯顶住重重压力,坚持任用格兰特为联邦军总司令,内战不知还要多久才会结束。

可见,幽默不仅是林肯自己疗伤的法宝,也是他化解人际关系烦恼,为他人带来快乐的有力武器。幽默性格与幽默感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后天习得的结果。

二、智慧的化身

《林肯传》又名《人性的光辉》,与《人性的弱点》相呼应。林肯机智、善良、勤奋、果决、宽容、有责任心、谦虚质朴、宽厚仁慈、吃苦耐劳、顽强不息、任劳任怨、知人善任、幽默风趣等等,仿佛是道德的化身。［1］（P208）而在这些积极人格背后,是林肯超人的智慧和才华。

幽默出自智慧。幽默是一种经过艺术加工的语言,也是一种艺术方法,其特点是用曲折、含蓄方式表达,使人一思而悟,并因其使用的奇巧处理方法引人兴趣,逗人发笑。

作为一种语言方式,幽默与其他方式的语言一样,是后天习得的。方成认为,要想学会幽默,就“要多看书、多学习,将幽默当成生活的习惯。”生活中处处都有幽默,柴米油盐酱醋茶里都能“开发幽默”。［3］（P169）

林肯的学校教育断断续续,加起来不到一年,但他用刻苦自学弥补了学校教育的不足。15岁时,林肯会读点东西,却还不会书写（17）,然而短暂的学校教育却教会他热爱知识,渴求学习,对书籍产生浓厚的兴趣。继母萨拉带来的几本书让林肯着迷。林肯随时带在身边,一有时间就沉迷其中。《圣经》和《伊索寓言》深刻影响了他的风格、他说话的方式以及他与人争论的方法（119-120）。读书为林肯打开了一个魔幻般的新世界,改变了他的命运。从书本中,林肯学会了公共演讲技巧,接触到西塞罗的著名演讲和莎士比亚的经典台词（20）。

在朋友杰克的影响下,林肯对语言的理解和欣赏能力突飞猛进,从此莎士比亚成了他最喜欢的作家,他阅读莎士比亚的时间比所有其他作品加起来都多。入主白宫后,为内战愁眉不展时,林肯不但花大量时间阅读莎剧,而且忙里偷闲,与莎剧专家探讨莎剧。被谋杀之前,林肯还给朋友读了两小时《麦克白》。莎士比亚作品对林肯的写作及做人做事风格影响深远（34-35）。

读书使林肯有了当律师的想法（40）,而他的律师生涯为他的政治前途和入主白宫铺平了道路。林肯喜欢读书,常常躺在地板上一读就是几个小时。读报纸、笑话、诗歌,有时则闭眼吟诵自己喜欢的诗歌（81）。做巡回法官期间,同事经常一觉醒来,发现林肯还在微弱的烛光下读书学习,有时半夜两点还不睡觉（107）。

人们在欣赏林肯精美的演讲词时,却很少有人知道,为一个演讲,林肯需要在图书馆泡几周时间,参考历史资料,牢记事实,归类,澄清,研读以往候选人的辩论稿。起草好演讲稿,他会召集朋友来听,一遍遍地听取大家意见,然后修改与完善。

为了与道格拉斯辩论,林肯查阅了许多关于奴隶制的资料,对饱受创伤的黑人无限同情。虽然过后他又回到巡回法官的职位,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在法律上,满脑子都是政治和奴隶制。只要一想到几百万人还在被奴役之中,他就会痛苦不堪,忧郁症出现得更频繁,时间更长,更严重（118）。在一个乡村旅店,同床的巡回法官凌晨醒来,发现林肯穿着睡衣坐在床边冥思苦想,嘴里咕咕哝哝,神情沮丧。后来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给你说,这个国家不能容忍永远一半奴隶制一半自由。”（119）可见他心里装的不再是个人的不幸,而是国家的前途和命运。这年他46岁,还只是个小小的巡回法官。其实早年在新奥尔良第一次亲眼目睹黑人奴隶惨遭毒打时,林肯就下定决心:“一旦我有机会打击那东西（奴隶制）,我一定要狠狠地打击它。”（29）

知识使林肯学会了幽默,而林肯则借助幽默来减轻生活的重压,疗伤制胜。他常常看笑话类书籍,奎因所编的笑话集一直是他的好伙伴。三子威利去世后,林肯抑郁症复发,有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大声朗读莎士比亚的作品（181）,借此排遣自己的绝望情绪。林肯没有家庭生活可言,从不邀请朋友到家里吃饭,他自己也离玛丽越远越好,出去办案,有时半年都不回家。晚上,他拉住同事侃大山,或到附近的杂货店给人讲故事（100）,借此排遣自己的郁闷情绪。

只要读到好故事,林肯总是喜欢与人分享。在新奥尔良“文学社”每周一次的聚会上,林肯给大家讲故事,朗诵自己创作的诗歌,就各种时事问题发表即兴演讲,演讲水平迅速提高。这些活动扩大了他的视野,刺激了他的野心。他发现自己在演讲方面有非凡的才能,可以通过演讲影响他人。这个发现使他的勇气和自信前所未有地高涨（31）。

有段时间,林肯睡觉前喜欢阅读美国幽默作家沃德（Artemus Ward,1834-1867）的作品,读到可笑之处,他就会起来,穿着睡衣跑到白宫秘书处,把故事读给他们听。内阁成员开会讨论《解放奴隶宣言》之前,林肯得到一本沃德的新作,其中有个让他觉得很好笑的故事,于是开会前他先把这个故事读给内阁听,读完大笑一番,然后才开始言归正传。讨论宣言稿时,林肯又给大家讲了个故事。

书籍是林肯获得知识的途径,而智慧是林肯幽默的源泉。幽默对治疗林肯的创伤抑郁症,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三、创伤抑郁症患者

抑郁症是一种常见的精神疾病,病因复杂,以显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为主要临床特征,严重者会出现自杀念头和行为。多数病例有反复发作的倾向。林肯一生饱受创伤,抑郁症数次发作,几次意欲自杀。贫寒的童年岁月、接连失去亲人的死亡创伤、地狱般的婚姻生活、忍辱负重的白宫生涯,接二连三的磨难一次次无情摧残始终在痛苦中苦苦挣扎的林肯。

贫困,“人类精神困境的导火索之一”,①百度百科:“贫困”,http://baike.baidu.com/view/294508.htm,2012。终生缠绕着林肯。林肯出生在一个四面透风、极其简陋的小木屋里,从小和姐姐一起帮父母提水、劈柴、锄草、送信,然而生活还总是捉襟见肘,吃了上顿没下顿。林肯11岁开始外出打零工,为人做各种各样的活计。21岁时双脚在冰水中被冻伤,无法行走,一个月后才见好（26）。为了生计,全家几次迁徙,从肯塔基到印第安纳,再到伊利诺伊,白天披荆斩棘,晚上露宿的地方有熊群出没,美洲豹和野狼在不远处嗥叫,险象环生,多年后想起来,林肯仍心有余悸。

二十多岁时,林肯两次尝试经商,均以失败告终,17年后才将欠下的巨额债务还清。28岁开始律师实践时,林肯的所有财产只有几本法律书籍,几件换洗衣服,一些硬币,再有就是巨额债务。因为付不起房租,林肯与开杂货店的朋友斯比德合睡一张双人床达五年半之久,另一个朋友巴特勒免费供应林肯食宿五年,还为他买了不少衣服。没有斯比德和巴特勒的无私资助,林肯恐怕早就放弃了律师生涯。两次前往华盛顿任职,林肯都穷得付不起路费,只能靠借债,到华盛顿只能租住破烂不堪的公寓。爱慕虚荣的妻子玛丽在伙食方面非常节俭,但在衣服和首饰方面从不吝惜。林肯遇刺身亡后,人们发现玛丽欠下的账单竟达七万美元,相当于林肯在白宫两年零九个月的薪水（307）。“林肯被刺的唯一好处,是他不知道这些债务。”（309）贫困、饥饿、寒冷、疾病、债务、失败,与林肯如影随形。

与贫困相比,失去亲人的死亡创伤更使林肯刻骨铭心,一次次使他悲痛欲绝,险些自杀。林肯与祖父亚伯拉罕同名,正是为了纪念不幸被印第安人杀害的祖父。林肯9岁时,母亲不幸感染可怕的乳毒病,很快离世；19岁时,唯一的姐姐萨拉死于难产。1835年,初恋情人安的病逝更是给林肯带来致命打击。他不吃不睡,对人不理不睬,出现严重的精神病症状,企图自杀。两年后,他的自杀倾向仍然明显。他明白自己看似正常,“但独处时,我连小刀都不敢带,我太郁闷了。”“他走路时,浓浓的忧郁仿佛随时都会掉落”（45）,成了伊利诺伊“最忧伤的人”。从此以后,林肯沉迷于忧伤和死亡诗歌,经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沉思默想,一言不发,然后突然默下一首死亡诗。安去世25年后,林肯当选总统,他坦承自己对初恋情人安的思念与爱恋:“我深深地爱她”,“我现在非常频繁地想起她”。（150）

林肯对四个儿子溺爱有加,从不责备他们,却不得不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1862年,林肯的三儿子威利在白宫死于肺炎,年仅11岁。当时内忧外患,林肯已经焦头烂额,儿子的死亡彻底击垮了他。公文堆积成山,而绝望中的林肯根本无法工作,连医生都担心他再难恢复正常（181）。

林肯与父亲的多年隔膜,也是其创伤源之一。母亲与姐姐早逝,林肯与唯一的亲人——父亲汤姆本该相依为命,但父子俩很早就产生隔阂。父亲是文盲,只知让孩子们干活挣钱,反对他们读书学习。得知雇主抱怨林肯干活时看书“偷懒”,他当众给了酷爱读书的林肯一记耳光,把儿子打翻在地。林肯哭了,却一句话也没说,但从此父子不和。林肯为晚年的父亲提供经济援助,但即使父亲生命垂危之时,他也没去看一眼父亲,因为他觉得父子俩见面只会更加痛苦（23）。

尽管如此,有评论认为,“林肯生活中最大的悲剧不是被刺杀,而是他的婚姻。”（256）不幸的婚姻无疑是林肯最大的创伤源之一。熟悉林肯的人认为他的极度忧伤有两个源头:极度的政治失望和悲剧婚姻（109）。玛丽·陶德出身名门,心高气傲,极度虚荣,脾气暴躁,一心想当总统夫人。她之所以嫁给林肯,完全是一场政治投资。她一开始追求林肯的对手道格拉斯,但后来觉得林肯更有可能入主白宫,加上道格拉斯对她不理不睬,于是她转而投入林肯的怀抱。林肯明知两人在家庭背景、所受教育、性格爱好、精神面貌、世界观、人生观等各方面都相距甚远,试图拒绝,但在玛丽的眼泪中束手投降。随着婚期临近,林肯情绪越来越低落,精神几乎失常,不得不向医生求助。1841年元旦那天,林肯没有出现在婚礼上,他选择了逃婚。第二天朋友们在办公室找到林肯,发现他语无伦次,不停地自言自语,精神明显失常。与几年前安去世后一样,林肯企图自杀。三周后,林肯写下了一生中最忧伤的一封信,说自己“现在是世上最悲惨的人。……这样下去是不可能的,要么死要么好起来”（70-71）。他频繁地想到死亡,渴望一死了之。一年后,朋友还觉得他想自杀。但逃婚近两年后,心肠太软的林肯最终还是没能逃脱玛丽精心设计的骗局和眼泪,无奈地进入婚姻的“地狱”。婚礼上的林肯“看上去像是要上屠宰场”（75）,从此陷入被称为“野猫”、“母狼”、“惹是生非之人”、“女魔头”、“母老虎”、悍妇、妒妇、泼妇的妻子玛丽对他身心的持续虐待,用毕生“基督般的沉默”容忍她的“疯狂”（98）行为和无理取闹,容忍她一次次侮辱他男子汉的尊严。林肯的平民身份,不修边幅、不拘小节的行为方式,甚至还有他的长相,都是玛丽歧视、奚落和愤怒的理由。她动辄用扫帚将林肯赶出家门,使他有家不能回,只能睡办公室。早餐时玛丽竟当众将热咖啡泼在林肯脸上,而林肯只有屈辱地默不作声。在林肯25年的婚姻生活中,这样的插曲对林肯来说是家常便饭（78）。林肯入主白宫后,玛丽对内阁成员指手画脚,肆意干政,并且不允许总统单独接见女性,甚至交谈都不行,有任何苗头出现,玛丽都会当众大发雷霆,使林肯狼狈不堪。对“母老虎”的当众羞辱,林肯都像基督那样忍受,脸上布满痛苦和悲伤,却又不失平静和尊严,“那表情实在令人痛心”（254）。“如果林肯娶了安·拉特里奇,他很可能会生活得很幸福,但绝对不会成为总统”（103）,与玛丽的结合使林肯陷入婚姻的囚牢,却成就了一个伟大总统。

导致林肯抑郁的另一个罪魁祸首是他在政治方面的一连串失败。林肯在华盛顿任议员时,反对墨西哥战争,遭到家乡人的强烈反对,引起轩然大波,直到十三年后竞选总统时,阴影还未消除,林肯也认为那是“政治自杀”（106）。直到1858年,林肯的政治生涯还几乎都是“挫折和失败”、“彻底的失败”（119）,前途一片渺茫。他被报纸称为伊利诺伊“最不幸的政治家,他在政治方面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注定要失败。”（131）但两年后,林肯戏剧性地转败为胜,成为美国的平民总统,短暂的喜悦过后,林肯就意识到自己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更大难题。“他抑郁难眠,因担心过度,体重下降了40磅。”（147）他收到大量画有绞架和短剑的信件,每一封都以死亡相威胁,声称他不会活着到达白宫。迷信的林肯相信自己此去华盛顿赴任,必将有去无回（147）。临行前向继母辞行,继母也预感到不幸即将发生在他身上,他们只能在天国再相见（150）。

家乡百姓、亲戚朋友的反对,大批失业者的围追堵截,固守奴隶制的南方的公然挑衅,政敌的肆意侮辱,联邦军队因缺乏统帅、准备不足而节节败退,法国趁机占领墨西哥,试图勾结英、俄支持南方,分裂年轻的美利坚合众国,这些与内阁成员对林肯的蔑视与刁难比起来,似乎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林肯的每个内阁成员都自认为比他高明,认为是林肯挡了他们的道,因此对林肯极尽轻蔑、侮辱之能事,使林肯的总统生涯更加多灾多难。被人们称为“半疯”的斯坦顿大概是最有代表性的一个。当选总统之前,林肯曾和性情暴躁的斯坦顿一起处理一起专利案,斯坦顿鄙视、羞辱林肯,拒绝让林肯在法庭开口。他形容林肯是个“可恶、笨拙的长臂猿”,不幸被林肯听到,林肯苦恼不堪,再次陷入可怕的忧郁之中。林肯当选总统后,斯坦顿对他的“轻蔑和厌恶”有增无减,称林肯为“一个痛苦的低能儿”（193）,用各种不堪入耳的恶毒语言攻击林肯。

林肯的悲剧性命运还表现在,尽管他登上了象征美国最高荣誉的总统宝座,甚至被后世尊为最伟大的总统,但即使他对美国甚至人类所作出的最大贡献和成就,在当时也是林肯的灾难,使他的处境雪上加霜。总统宝座带给林肯的是更大的磨难。1864年7月,内战处于焦灼状态,举国上下一片诅咒总统之声,“篡位者、卖国贼、独裁者、恶魔、怪物、屠夫”（236）,一顶顶恶毒的帽子向林肯袭来,多愁善感的林肯再次感到绝望。“他失败了,他的将军失败了,他的战争政策失败了。选民对他失去了信心,连他自己也担心联邦会毁于一旦。”（237）这年夏天,林肯像变了个人,三年前伊利诺伊来的那个长胳膊长腿的巨人身心都变了形。“一年又一年,他的笑声越来越少,皱纹越来越深,肩膀越来越耷拉,脸颊下陷,消化不良,两腿总是发冷,重度失眠,表情痛苦。他对朋友说:‘我觉得好像再也高兴不起来了。’”林肯经常像头困兽一样整夜整夜来回踱步,憔悴不堪,忧伤、绝望、焦虑,脸上呈现的是“死亡的表情”（238）,耳中听到的是战争中“寡妇和孤儿的哭喊声”。他觉得自己再也看不到和平了,“这场战争要了我的命”（239）。林肯被害后,他的小儿子泰德相信父亲进了天堂,很为他高兴,因为“他来到这里（白宫）后从未幸福过,对他来说,这不是个好地方。”（273）

林肯对美国最大的贡献是维护联邦统一,解放几百万黑人奴隶,但1862年9月,当林肯终于突破重重阻力,颁布美国最重要的文献——《解放奴隶宣言》之后,迎接他的是更加团结和歇斯底里的南方,更加分裂和涣散的北方（206）。军中发生兵变,成千上万为维护联邦统一而战的士兵离开部队,因为他们不想为解放黑奴而流血牺牲。全美各地的征兵工作无以为继,原本支持林肯的选民,包括他家乡伊利诺伊,也一致反对他,再加上前线一年半来接二连三的失利,绝望情绪弥漫全美。愤怒的人们把矛头对准总统林肯,对他进行疯狂的口诛笔伐。反对党趁机逼迫林肯改变政策,解散内阁,甚至想把他撵出白宫。这次打击对林肯来说是莫大的耻辱,他承认,在他的政治生活中,没有任何事件比这件事更使他郁闷和绝望。

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讲》被认为是世界历史上最精辟的演讲之一,但当时人们对它的反应却极为冷淡。这使林肯觉得“演讲彻底失败了……人们很失望。”（218）他苦恼不堪,担忧过度,以致头痛病发作,不得不用冷水冲洗。而演讲前林肯所忍受的屈辱与磨难,更是难以想象。1863年底,林肯的政敌对他肆意污蔑,大肆捏造事实,利用报纸对他进行了三个月的讨伐。被深深伤害的林肯郁闷地甚至不敢看报纸,但他只能默默忍受痛苦。

总之,“失败”和“忧郁”是《林肯传》中反复出现的关键词。经商失败,婚姻失败,亲情失败,政治生涯失败,再加上亲人接二连三地离去带给他的死亡创伤,使林肯数次精神崩溃。人们注意到“言语难以形容的极度悲伤和深深的忧郁”是林肯最典型的特征（107）。赫恩登说:“二十年里,我没见到林肯哪怕有一天幸福日子。永恒的忧伤是他最典型的特征。他行走时,忧郁仿佛随时会从他脸上滑落下来。”（107）

林肯不时出现严重的精神病征兆。27岁时精神一度崩溃,卧病在床达半年之久,最沮丧的时候甚至“连一把刀都不敢携带,真怕一时想不开”。同屋的巡回法官有时会被林肯咕咕哝哝的声音弄醒,发现他坐在床边,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起床后,他会生个火,然后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呆呆地盯着火苗看。有时走在街上,他被深深的绝望笼罩,对来往的熟人视而不见,有时又会莫名其妙地与人握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无意识（108）。

英雄不是神仙一般的超人,而是像普通人一样,也有痛苦烦恼与忧伤。创伤、失败、忧郁、煎熬,是林肯生活中的家常便饭。但抑郁症多次发作的林肯并没有自杀,反而成了美国最伟大的总统之一。可见,在林肯的人生中幽默和智慧功不可没。

［1］任俊.积极心理学［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

［2］金和.幽默金口才［EB/OL］.http://wx.cclawnet.com/youmojkc/0002.htm,2012-07-31.

［3］张维.方成传［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

［4］王国祥.幽默疗法探析［J］.医学与社会,2004（1）.

［5］戴尔·卡耐基.林肯传（英文原版）［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

Melancholy，Humor and W isdom：the Biographic Hero in Carnegieˊs Lincoln

XUE Yu-feng
（College of Foreign Lauguages,Henan Univeristy,Kaifeng 475001,China）

Abraham Lincoln in Dale Carnegieˊs Lincoln the Unknown is a character unknown to most readers，a most traumatic character，melancholy，but at the same time，wise and humorous，never stops struggling.Humor is Lincolnˊs way of dealing with trauma，and wisdom is the origin of his great humor.

Lincoln the Unknown；trauma；humor；wisdom

I3/7

：A

10.3969/j.issn.1674-8107.2013.04.014

1674-8107（2013）04-0082-07

（责任编辑：刘伙根，庄暨军）

2013-03-20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美国文学的精神创伤学研究”（项目编号：11BWW 044）。

薛玉凤（1966-），女，河南修武人，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美国文学与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