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昌莉 李 成
生态伦理是人类处理自身与周围环境、大自然等生态问题所形成的一系列道德理念、行为规范、文化形式。生命健康生态伦理,就是开展生命健康活动时处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所形成的一系列道德理念、行为规范与文化形式,其内涵大致包括:第一,是生命健康与生态环境结合;第二,是非对抗性、非破坏性的,是和谐的、协调的;第三,包含了一定的道德理念、人类活动与文化形式。
道教是中国本土成长起来的宗教,与中华文化息息相关,在深深扎根于民族文化的过程中,形成了自己鲜明的中国特色,对华夏文化产生了长期而深远的影响,至今仍然是五大宗教之一。道教中包含许多生命健康方面的生态伦理思想、伦理规范和文化形式,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在宗教体系中,西方认同上帝创造了万物,佛家认为是无边佛法,儒家认为是天,而道家则认为天地万物最根本的是“道”。《道德经》所论:“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道德经》25章)是“道”之先生,后有天地、宇宙、万物,天、地、人只是“道”所生出的三真气,“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德经》42章)以此为整个生态伦理的核心,如果失其“道”,就要仁义、智慧、忠信、孝慈等为其护卫,实现新的伦理平衡。“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道德经》18章)又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道德经》38章)所以《太平经》认为:“道无所不能化,故元气守道,乃行其气,乃生天地。”[1](P16)基于这一认识,健身、养生、生命健康、武术、气功、医药之要,在于“守元”,通于“道”,回归本元。由“道”所生出来的天、地、人三气才能相互和谐,只有彼此“相爱相通,无复有害者”[1](P21),才能“并力同心,共生凡物”[1](P19),并且只有顺应此“道”者才能获得成功,才能得“道”而成仙,才能实现康宁,获得健康长寿,“得天意者寿”[1](P236)。因此,在整个道家的生命健康伦理中,贯穿始终的是如何通过努力“守元”,回归真“道”,遵循“天”的法则,获得和谐,否则,任何运动调理都会带来乱、失、亡和无法达成的变化。
在各宗教体系中,如此看重“自然”的,只有道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25章)在道家的思想中,人体的养生、生命健康运动和医学调理与救治,都得按“自然”的法则办事。所以,在修身养性与运动、医学中要切实遵循自然法则,只可顺,不可违。
基于这一思想,道家强调“任自然”,所以,道家在研究运动、养生、医药时经常将自然法则运用于比喻与解释人体现象,认为人体的血气、循环、呼吸、躯体、官感、内脏、四肢、毛发等等都是“自然”之理,都可以通过“自然”获得相应的比喻与解释。《太上长文大洞灵宝幽玄上品妙经》说:“(人)头圆足方,上阳下阴,皆同于天地。固天有风雨,人有血气;天有日月,人有眼目;天有万象,人有万神;天有八极,人有八脉;天有五行,人有五脏;天有四季,人有四肢;地有五岳,人有骨节;地有草木,人有毛发;地有江湖,人有血脉;此者无不应于天地。”[2](第20册,P1)这就把人体的部位与“自然”万象对应起来。人体不是只有对应,也有相违相病,相生相克,有和有违,有康有病,有生有死。对这些矛盾对立,《钟吕传道集》以八卦比喻解释人体,充分考虑了“自然”相生相克法则:“以人比之,以中为度,自上而下,震为肝,坎为肾,艮为膀胱。真阴随气上行,如坤索于乾,下曰巽,中曰离,上曰兑,以人比之,以中为度,自下而上,巽为胆,离为心,兑为肺。”[3](P142)
在道家看来,人体不只是与“自然”存在相生相克,其运行也完全合符自然与天地法则,《古文龙虎经注疏》王道疏曰:“人之一身,亦体天地,其中阴阳升降,亦与之符契。”[2](第20册,P46)]钟离权在《钟吕传道集》中干脆解释为人的“气液升降,如天地之阴阳;肝肺传导,若日月之往复”[2](第4册,P664)。俞琰《周易参同契发挥》说:“人身法天象地,其气血之盈虚消息,悉与天地造化同途。”所以,在古代医学专著中,也大量采用天地阴阳自然之法则来阐释人体肌理,认为这些变化都是客观存在的,是一个“自然”之理。正是因为有自然法则的客观存在,所以,“道”必须遵循,“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2](第33册,P142),得遵循自然规律行事。基于基本的“自然”认识,运动强度过大,需要认真调理;对方攻击力度过大,需要顺其道而导之,实现“四两拨千斤”;人体火气过旺,需要不断去火,等等,形成了博大精深的道家修炼与应对方法,使生命健康方法得到了新的精妙升华与大量运用。
在道家看来,生命健康是“道”的一种表现形式,正是因为“道”存在诸种表现形式,人的生命健康、动物与植物的生命健康、天地日月星辰的生命健康都是“道”的变化。李昌龄注道教劝善书《太上感应篇》曰:“太上曰:混沌既分,天地乃位;清气为天,浊气为地;阳精为日,阴精为月,日月之精为星辰;和气为人,傍气为兽,薄气为禽,繁气为虫。种类相因,会合生育,随其业报,各有因缘。”[2](第21册,P59)所以,万物皆是“同根”,在行为规范上,要认真把它们当成同胞兄弟姐妹看待。
唐代青溪道士孟安排所编《道教义枢》与唐代著名道士潘师正在《道门经法相承次序》都明确指出一切“皆有道性”[2](第22册,P832),就是万事万物都同人一样,有情感,有灵魂,有生死,有命运,有智慧。五代时著名道士谭峭在《化书》中说:“禽兽之于人也何异 ?有巢穴之居,有夫妇之配,有父子之性,有生死之情。鸟反哺,仁也;集悯胎,义也;蜂有君,礼也;羊跪乳,智也;雄不再接,信也。”[2](第21册,P598)所以,人可以修身养性、强身健体,可以变得非常强大,但不可以胡乱剥夺其生存的权利,要像对自己的同胞一样,好好对待他们。《云笈七签》所收录《道性论》说:“一切众生道性,不一不二,究竟平等。”[2](第27册,P59)
道教基于对万事万物的“贵生”而明确地提出了万事万物的“平等”。这对促进生态和谐、关爱生命健康、实现平等、规范道家子弟杀生行为、约束信教民众杀生,进而宣传道义、弘扬道法起了非常好的作用。
在道家的行为规范体系中,对内需要好好约束自己,除去杂念,认真“守道”、“守一”,对外则“行仁施惠为功,不望其报”[1](P743)]。要想实现长寿,能够成功得“道”,必须广泛行善。葛洪的《抱朴子·内篇》强调:“欲求长生者,必欲积善立功”,“人欲地仙,当立三百善;欲天仙,立千二百善。”[3](P126)在修行过程中,广泛积累善事,提高品德修养,做到内心欢乐、百姓称颂,如此养生,将道德认识与道德行为结合起来,实现德行与养生、长生结合,同时适当辅以仙药,“恶杀而好生”[1](P174),“誓止杀”、“不得杀生以自活”[2](第3册,P99)。经历过规范,就会得到善报,相反,则会遭到恶报。
在进行善恶约束、多行善事、禁止杀生后,道家还要求仁慈地对待万物,要“慈心于物;忠孝友梯;正己化人;矜孤恤寡,敬老怀幼”[2](第27册,P19),要“常善救人”、“常善救物”,以回报万物的养育之恩。所以,道家有明确的生态伦理规范,并通过经典来明确劝善和禁恶,在扬善抑恶的经典规范中,实现生态伦理的教化,完成对众生平等的呵护。
道教文化内容庞杂,主流与非主流并存,纷繁中充满生命健康浪漫,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以道教神学吸引生命健康运动,实现长寿。道教是一个成熟的宗教体系,其中的长生不死、神通广大的神仙,正是人们追求美好理想的一种心灵反应,在这个美好理想的吸引下,人们认真遵循道教的指引,从古代哲学、人体与医学、环境与宗教中吸取精华,并投入到人体或静养或运动的生命健康活动中。
2.以道教伦理规范善恶,累积生命健康德行。道教形成了独特的思想与伦理体系,天、地、人、神、鬼各司其责,各行其道,修善则成正果,能脱离苦海,上升至精、神、灵境界,作恶则成邪恶,死后会被打入阴曹地府,经受十八层地狱的折磨。日月星辰、天地万物、河海山岳都有灵性,都会见证。这个吸引与恐吓的伦理对个人运动、行为、心理、动机具有良好的社会导向作用。
3.以道教哲学引导对立统一,形成生命健康技能。在对自然的辩证看法中,道教对应了人体的生死、万物的消长、灵魂的存灭、事物的动静、人间的善恶,包含了丰富的人类智慧与矛盾学说。在太极与八卦中,包含了丰富的矛盾与转化,变化的世界既对立统一,又量变质变,此物之长,彼物就消,相生相克,相互制约。在武术动作中,攻防的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四两拨千斤等都包含着丰富的生命健康哲学思想。
4.以道教文艺实现和谐优美生命健康整合。道教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礼仪、服饰、音乐、建筑、图谱,还形成了自己的文学和医学宝典。在礼仪上,讲求先洁净身体后进行斋戒,在完成这些后,进行法事,而每一种法事又有不同。在音乐上,有阳韵也有阴韵。阳韵多颂扬神仙、遣神驱妖,气韵威武果敢。在建筑上,强调东西南北四方与上下天地相合,布局讲求八卦。在图谱中,无论是帝还是真人,所供奉者多平和、健康、慈祥。道教的这些礼仪、服饰、音乐、建筑和图谱都伴随有大量的群众运动,宽和柔软的服饰也有利于运动与静养,洁身斋戒净场有利于身体康泰。
《道德经》由西方传教士传入欧洲后,译成了拉丁文、英文、德文、法文等17种欧洲文字,数百年来,译本达500种,在发行量上仅次于《圣经》,对世界文化的发展也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道教的繁荣昌盛,为维护宗教和睦、构建和谐社会、凝聚民族团结、促进生命健康发展起了重要作用。
在西方学者看来,中国的道教具有很深的文化根基,其对自然的洞察达到了相当的高度。英国著名的科技史家李约瑟(Joseph Needham)认为:“道家对自然界的推究和洞察完全可与亚里士多德以前的希腊思想相媲美,而且成为整个中国科学的基础。”[4](P1)在探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完美中,中国的道教也是非常成功的。卡普拉(F.Capra)说:“在伟大的诸传统中,据我看,道家提供了最深刻并且最完美的生态智慧,它强调在自然的循环过程中,个人和社会的一切现象和潜在两者的基本一致。”[5](P36)在充满智慧的各国文化中,道教的生态理念被尊崇为一种生态学取向。澳大利亚生态哲学家西尔万(R.Sylvan)和贝内特 (D.Bennett)说:“道家思想是一种生态学的取向,其中蕴涵着深层的生态意识,它为‘顺应自然’的生活方式提供了实践基础。”[6]
在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中,中国的道教显然也赢得了西方世界的高度认可,特别是道教不像儒家那样“祖述尧舜”,而是以黄帝为祖宗,此赢得了海内外广大同胞、海外侨胞的高度认可[7],大家都认为自己是炎黄子孙而形成了强大的民族凝聚力。
道教的核心研究对象就是神仙、鬼怪、人,这三者的关系,形成了天神、人鬼、地祗三个核心系统。早在殷商时代史前时期,人们就开始祭祀祖先,思考天、人、地下三界,到了春秋战国时期,道家、阴阳家、神仙家开始与儒家、法家、墨家等等一起兴起,并逐渐成为显学。汉代早期,治国思想中的无为而治使道家的一些人物开始显见于历史,远播海内,逐渐发展为道教的正宗天师道。魏晋南北朝时期,葛洪极大地丰富了道教思想,在融入玄学理论中,又融入了战国以来的神仙家学说,完成了《抱朴子》,将医学、炼丹术也融入了道教。后来寇谦之得到了北魏太武帝的大力支持,建立了“北天师道”,陆修静则建立起了另一派别“南天师道”。唐代,因唐高祖李渊自认道家先祖李聃为先祖,道教开始成为国教,受到了极大的尊崇。宋真宗、宋徽宗也非常推崇道教,龙虎山张正随被国家封赐,后道教天师世代受封赐。宋末元初,北方的王重阳开始创建全真道,弟子丘处机在蒙古为成吉思汗讲道,受到了礼遇与信赖,被授予掌管天下道教的权力,南方的各道教派别也开始走向合并,形成“北有全真道、南有正一派”的格局。明代,永乐帝朱棣也尊崇道教,还自认是真武大帝的化身,对张三丰及武当派给予了全力扶持,使道教长期占据中国宗教的主体地位。清代,由于清朝信奉藏传佛教,加之排斥压制汉族文化,道教开始转衰。新中国成立后,道教活动正常,但在“文革”中受到冲击。“文革”结束后,道教恢复了正常活动,目前有道士近10万人。
“儒以治国,佛以治心,道以治身”,道家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重在治身、养生,同时,在身体健康中达到身心和谐,这里所说的健康包含了几个方面的修为:一是“大道无为”与“自然”运动法则相结合,和谐宽松;二是扫除妄念,进入常静之地,静心以修养;三是调和饮食,接受约束,实现食与身的和谐;四是妥为调息,在吐纳中实现循环;五是将静养与武术运动结合,将运动与调息生养结合,实现了道家特有的生命健康法则,并深得人心,为群众服务。数千年来,道教地位尊贵,道观遍布全国大小名山府地,论著丰富,知名人物众多。
道教追求的是人与自然的同一性,遵循自然规律,顺其自然,是民族文化的灿烂瑰宝,在很多方面都有独特的造诣。在气功上,道教强调调整呼吸,调整身体活动,调整心理意识,进行心理暗示、导引,无论是静功,还是动功,都起到了防病治病、健身强体、延年益寿、开发潜能之功效。在养生方面,道教选取了中国本土的大小洞天府地,在优越的地理环境中,遵循中华传统医药理论与五行变化阴阳收藏之规律,通过保养达到减少疾病、增进健康之效,在净化灵魂、清心寡欲中避免性情错乱,达到生命健康平和、延年益寿之功效。在医药方面,道家多采用各类散剂、丸剂来治疗疾病或辅助修炼身体。在阴阳八卦中,生出了许多对相的独特理解与有益实践,如地形、风水、人相等,以表形象透析内中必须规律,具有一定的哲学与科学意义。
在道教与中华文化发展的历史长河中,道教长期处在强势宗教地位,不只是有历史的特殊性。而道教的神仙理论、养生实践、丹术与医药、神秘玄学、阴阳环境、大小洞天阴凉宁静、对道德的清修,最大限度地满足了历史需求,丰富了运动与生命健康、医药与生命健康、环境与生命健康等诸多实践与探索,并且长期影响着国民的运动理念、生命健康理念、医药理念。总之,道教文化中内在的中华传统优秀文化中蕴藏着丰富的生命健康生态伦理,充分挖掘道教中的优秀生命健康文化,对促进健康、养生和医药的发展,提高民众的幸福指数具有重要价值。
[1]王明.太平经合校[M].北京:中华书局,1960.
[2]道藏[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
[3]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英)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第2卷):科学思想史[M].何兆武,等译.北京:科学出版社,1990.
[5]Fritjof Capra.Uncommon Wisdom:Conversations with Remarkable People.New York:Bantam Books,1989.
[6]Richard Sylva& David Bennet.“Taoism and E-cology”.The Ecologist.1998,(18).
[7]卿希泰.道教文化与现代社会生活[J].中国道教,2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