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子扬
(西北师范大学 文史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人文始祖伏羲生活在距今约六、七千年,以今天水、甘谷为中心地域的古成纪地区,大量出土文献证明,与甘谷毗邻的武山县也属于这一文化地缘范畴。我们不仅从史前文明的石岭下类型彩陶纹饰中寻觅到伏羲氏的文化遗迹,而且从民间文化如武山滩歌旋鼓中都能呼吸到始祖伏羲浓郁的人文气息。
马家窑文化上承仰韶文化的庙底沟类型,下接齐家文化,前后经历了1000多年,共分为石岭下、马家窑、半山、马厂四个类型阶段。石岭下类型距今约5800年,1947年考古学家裴文中先生首先发现于武山县城西周家石岭村,裴先生一行在渭河流域的天水、甘谷、武山发现遗址39处,在西汉水流域的西河、礼县、成县发现遗址24处。[1]64这是中国学者第一次对甘肃境内史前文明的考古调查,裴先生著有《甘肃史前考古报告》。1962年甘肃省博物馆文物队对石岭下遗址进行了一次仔细复查,发现了早于马家窑类型,更接近于庙底沟类型的文化遗存。树轮校正为公元前3813年土175年。[2]1976年,甘肃省博物馆、北大历史系考古专业运城考古发掘队在编写《从马家窑类型驳瓦西里耶夫的“中国文化西来说”》一文时,首次提出“石岭下类型”这一新的文化名称。谢端琚先生认为:地层迭压关系和碳十四测定结果,都证明石岭下类型是介于庙底沟类型与马家窑类型之间的一种古文化遗存。[3]
2009年8月22日下午,我曾踏寻裴先生的足迹,走访周家石岭村,在村头见到一位乘凉的77周姓老人,他清晰地记得1947年7、8月间,裴文中先生来到村里的情景。当时一共三个人,在村头的荒地里挖出了几个彩陶罐。后来县上在出土陶罐的原地立了一块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村民也不敢修房子,就做了麦场。村里有人在村西的坡上挖出过很多陶片。我们找到裴先生发现彩陶的空地,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湮没在萋萋荒草之中,和我心目中石岭下类型的发源地相距甚远。我们越过村西一条原本溪水潺湲今已干涸的深沟,就是所谓的西坪,悬崖的土层很厚,不少素陶的碎片就嵌在悬壁的土层里。
石岭下类型在渭河、泾河、洮河流域均有发现,但近年来有些文化学者提出取消石岭下类型,甚至有人蔑视石岭下类型的存在,这不是严肃的学术态度。如果石岭下类型被取消,那么从半坡类型、庙底沟类型到马家窑类型就会形成大约近千年的考古文化断层。否定石岭下类型是对1200平方米的武山傅家门马家窑文化遗址的冷漠无视。石岭下类型面临的否定危机,和一些学者的偏见有关,更和地方政府重视不够有关。临洮县在公路旁、大型公共场所都建有显明的马家窑文化、辛店文化宣传牌,积石山县在大禹广场建有巨型的彩陶王雕塑,广河县在县城广场建有齐家文化代表陶器陶鬶铜雕,对宣传地方文化起到了重要作用。武山也应该大力进行宣传傅家门遗址、石岭下文化,学习其他地方,在县城的广场或者火车站、会展中心,建立大型傅家门“人面鲵鱼纹彩陶瓶”雕塑,或者在石岭村的“拾金不昧”厅旁边树立一个石岭下类型的文化宣传标记,这远比“拾金不昧”更具有精神感召力,其文化意义远非“拾金不昧”的事件能够比拟,“拾金不昧”每个地方都有,但史前文化遗址不是每个地方都能拥有。
从目前考古成果来看,石岭下类型器彩陶以黄泥黑彩为主,构图疏朗,保留了庙底沟类型的彩绘特点,纹饰多平行线纹、同心圆纹、波浪形纹、弧线三角纹以及鸟纹、蛙纹等。赵国华先生认为三角纹、同心圆纹“是女阴的直接描摹,主要显示的是生儿育女的阴户,这些纹样都反映了母系氏族社会以女阴崇拜为主要标志的生殖崇拜”。[4]石岭下类型彩陶精品有武山傅家门和甘谷县西坪出土的两件“人面鲵鱼纹彩陶瓶”,此外尚有1978年在甘肃礼县石沟坪出土的“变体鲵鱼纹彩陶瓶”。
傅家门“人面鲵鱼纹彩陶瓶”,现藏甘肃省博物馆,1973年发现于武山马力公社傅家门村,①武山县志编纂委员会:《武山县志》第二十四编《文化教育》“鲵鱼纹彩陶瓶,1973年由马力乡付家门村出土”,误。郎树德、贾建威《彩陶》(敦煌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68页彩图31作“傅家门”是正确的。谢端琚《论石岭下类型的文化性质》:1959年8月,上海博物馆马承源、李鸿业和甘肃省博物馆张学正等同志对属于石岭下类型的灰地儿遗址进行了一次复查,石岭下类型的灰地儿遗址(原编号G.w.3)隶属于甘肃省武山县。灰地儿,在今甘肃甘谷县城附近,1958年12月武山、甘谷、漳县合为武山县,因此谢先生不误。又冯先明《中国陶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附图十五《甘肃马家窑文化彩陶器》注:人面鲵鱼纹彩陶瓶,“甘肃武山灰地儿出土。”人面鲵鱼纹彩陶瓶1957年出土于甘谷西坪公社石坪村,不在灰地儿遗址,也不属于武山县,冯先生叙述有误。高18.5厘米,鲵鱼身子蜷曲,尾巴上翘,人面双眼圆睁,嘴巴宽阔,颌下有须,腹部肥大,前两肢张开,纹饰为网络状,线条流畅,布图对称,头部线条较为粗壮,创作者有意识突出表现鲵鱼的头部图饰。鲵鱼,天水一带称娃娃鱼,前肢为四指,后肢为五指,疾游时四肢向后划动,似人的泳姿。这件彩陶瓶和1957年10月甘谷县西坪公社石坪村出土的彩陶瓶上鲵鱼纹饰,与《山海经》、唐司马贞《补三皇本纪》等典籍记载的“龙身人首”的伏羲形象完全一样,学术界普遍认为人面鲵鱼是人格化的人首龙身、或人面蛇身的伏羲形象。[5]
傅家门史前文化遗址位于今武山县马力镇傅家门村,本村人因小孩上学书写“傅”字较难,就直接简化为“付”,所有“傅氏”也全改为“付氏”。于是引起外界误解,以为付家门、傅家门是武山两个行政村,都分别出土过鲵鱼纹彩陶瓶。遗址位于村北,在榜沙河的第一级台地,背山面水,地势平阔,高出河床约10米到30米,1958年甘肃省博物馆普查文物时首次发现,1981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甘青工作队又进行了复查,确定为马家窑文化古遗存。1991年到1993年,进行了五次发掘,前后参加发掘工作的有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刘建国、田春华、袁靖、赵信先生,青海文物考古所刘小河、贾鸿健先生,武山县文化馆陈建平先生等。
据赵信先生《甘肃武山傅家门史前文化遗址发掘简报》(以下简称《简报》)记述,[6]20世纪90年代初,遗址清理出石岭下类型、马家窑类型、齐家类型房址11座、窖穴14个、墓葬2座、祭祀坑1座、石、骨、陶等器物近1000件。属于石岭下类型房址3座,F11房址出土阴刻卜骨6件;墓葬l座,为长方形竖穴土坑墓,随葬品有石球、残陶盆和兽骨等,大小不等鹅卵石5块;祭祀坑1座,长方形,葬有彩陶盆、鹅卵石;生产工具和装饰品共出土200余件,有石斧、镑、凿、刀,骨锥、锨,陶纺轮等;泥质红陶占最多数,其中又以砖红色为主体,此外还有泥质灰陶、夹砂红陶、夹砂灰陶;陶器有各种不同形体的钵、盆、瓶、瓮、缸、盂、锅、甑;纹饰以绳纹居多数,彩绘多变体鸟纹、涡形三角纹。《简报》说:这一批以鸟纹为主的彩陶,和石岭下出土的彩陶完全一致,纹饰、器型与甘谷灰地儿同类型风格雷同。傅家门遗址中还发现了彩绘和捏塑结合一起的人面图案,如人面彩陶瓶(《简报》图六,10),瓶口半侧唇部压成锯齿状象征发际,颈部塑绘半个人面,鼻子隆起,鼻孔雕成圆孔状,彩绘柳叶形眉,圆形眸。发现带有阴刻符号卜骨共6件,有阴刻“{”形符号(《简报》图七,2)、“S”形符号(图七,3)、“一”形符号(《简报》图一七,4),卜骨背面有烧灼的痕迹,应是占卜祭祀的实物。“表明距今约5600年的马家窑文化就出现了占卜习俗”,[7]填补了马家窑文化的空白,也为研究文字的起源提供了新资料。
墓葬、祭祀坑的陪葬物品反映了榜沙河流域先民六千年前后的风俗习惯。由于缺乏文献记录,我们只能对三种符号进行推想。卜骨的“S”形符号应是伏羲阴阳鱼“太极图”的简体形式,符号整体美观对称,可能是先民记录占卜吉兆信息的标记。“{”形符号,上下对称,但整体缺乏对称的稳定性,大概是先民记录凶兆的符号。“一”形符号,平稳简单,可能是占卜结果没有吉也没有凶的符号,也可能是先民记录数字的符号,反映了先民对道生于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认识。据赵逵夫先生考证,[8]陶器上的绳纹是古人结绳记事的产物,也是八卦中阴爻“--”、阳爻“—”的来源。这一切无不和伏羲创立八卦密切相连,我国占卜的历史也因此提前了数百年。
傅家门出土的人面鲵鱼纹彩陶瓶和半面人彩陶瓶,以及大量变体鸟纹、涡形三角纹彩陶,反映了渭河流域以天水、甘谷为中心地区的伏羲文化在武山榜沙河流域的影响,这一地区的先民在当时由代表女阴的鱼、蛙崇拜,转向代表男根的蛇、龙、鸟、蜥蜴崇拜,转向代表风雷雨电的龙蛇形象的伏羲崇拜。远古时期人类面临的最大灾难莫过于洪水,于是先民创造了女娲补天神话。生活在这一地域的先民常常遭受洪水的威胁,深受雷神的震撼,他们真诚地期望有一位英雄能够控制暴雨雷电保护人类,他们祈求自然认知中的雷神的庇佑,因此将代表风、雨、雷、电的龙蛇,与代表人意的“人面”相结合,创造了通晓人情的“人首”与通达天意的“龙身”相结合的伏羲艺术形象,拟喻伏羲为雷神之子,体现了先民生殖崇拜之外超理性的理想主义热情和朴素稚嫩的天人合一的认知观念,这是人类和自然契合对应的情感自觉。这个“人格化的鲵鱼纹被认为是龙身而人头的伏羲氏的雏形,表现了中华民族始祖神的原始面貌”。[9]武山地区人面鲵鱼彩陶出现的阶段,是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的阶段,距今大约六、七千年,与石岭下类型文化年代大体相当。伏羲出现在这一时期,并非历史发展的偶然,正是他带领先民迈向父系社会,踏上了人类趋向文明的乐土。说明生活在渭河支流的榜沙河流域的马力先民,也以伏羲为崇拜偶像,也反映了这一地区在石岭下文化时期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在彩陶艺术上的再现。
傅家门遗址中石岭下类型石斧、石刀等工具的出现,标志着本地区农业耕作技术的进一步提高。2009年8月21日下午,我们一行满怀憧憬,勘访傅家门遗址。尽管历史越过了近六千年,我们依然从地埂和荒地的草丛里捡到了几片红泥黑彩陶片,其中一片属于陶器颈部碎片,有三条平行线纹。令人更为惊喜的是2000年,宝兰铁路二线施工时,在武山洛门发现了西旱坪遗址,尽管没有发现单纯的文化层,但发现了大量大地湾文化第一阶段的陶片,距今大约7800年到8300年,“说明大地湾文化的分布范围已接近渭河上游”。[1]55再次证明武山境内的史前文明的文化层从大地湾一期、半坡类型、庙底沟类型、石岭下类型、马家窑类型、齐家类型等传承有序,从未阻断,而且石岭下类型具有承上启下的重要的纽带式的文化意义。
在周家石岭、傅家门、西旱坪遗址之外,近年来武山滩歌、四门等地区出土、发现的打磨石器和陶器,充分证明石岭下彩陶文明在武山境内分布的广泛性和稳定性。滩歌镇文化站王中元先生,1986年在滩歌万花寺附近捡到一枚石斧,系青色细砂石磨制而成,和滩歌镇董家坪漆顺义(外号杨老大)2000年在本村大白杨树下地里挖出的石斧基本一样,同属距今约六千年左右的仰韶文化中晚期石器。
滩歌地区出土的陶器主要分布在较为暖和的北部山区,过去水资源非常丰富。2007年2月24日下午,我和王换成、杨建全、陈维平诸君在滩歌北山的鸦儿坪地埂发现了一个灰坑,这里在20世纪70年代修建水平梯田时,地势有较大的变动,灰坑能保留下来实属偶然中的偶然。在灰坑的大量破碎的泥条盘筑的泥质灰陶、红陶、橙陶陶片中,我捡到了一块红泥黑彩陶罐的碎片,一只肩耳完好无损,口沿外侧有复线平行纹,颈部饰有弧形三角纹和弧线纹,完全符合石岭下类型以鸟纹、弧形三角纹、弧线纹、复线平行条纹等为主的花纹特点。据说第二天陈维平先生带领夫人再次到鸦儿坪,只找到几块彩陶碎片,未有可喜之收获。
2013年4月7日,我和天水师院的薛世昌、刘雁翔、安建军三位教授,到滩歌中学杨建全老师家走访,杨老师收藏了一件2000年滩歌中学(原万花寺下寺)修建校舍时出土的红泥黑彩陶罐,敞口,斜沿,深腹,平底,高11.2cm,口径12.2cm,最大腹围47cm,由弧形三角纹和线纹构成图案花纹,样式十分精美,同甘肃省博物馆主编的《甘肃彩陶》(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图5“庙底沟类型曲腹盆”的纹饰图形基本一样,同图8“石岭下类型罐”的纹饰图形完全一样,属于仰韶文化石岭下类型,距今约5800年左右。杨老师还藏有滩歌地区出土的一些彩陶碎片及两件石斧,一件柄部有圆孔。尤其有一件石且分外醒目,是父系氏族时期男性生殖崇拜的产物,说明滩歌地区曾经经历过父系社会。
石岭下类型灰陶在滩歌地区也有发现。滩歌农电站戴小平同志收藏了两件据说在滩歌镇寨子下村出土的泥质灰陶罐,其中一件高16公分,颈高4.2公分,腹部最大周长46公分;喇叭口,平沿,束颈,鼓腹平底;颈部有平行的剔刻纹,口内也有平行剔刻纹,颈肩连接处有一条平行的凹带,腹部有三条平行的凹带,和划刻的三角形纹相间,我们取名为“束颈剔刻纹灰陶罐”。为了探究这两件陶器的来龙去脉,2006年正月初八,我和戴小平在滩歌镇松山小学纪灶存校长引导下,冒着鹅毛大雪勘访了寨子下村,纪校长是寨子下村人,我高中同学。我们在村西的北宋来远寨旧址上,①1017年3月,秦州知州曹玮又在今滩歌寨子下修筑了来远寨,明代改称纪家屯寨。据纪灶存先生说,村民曾在来远寨地里挖出过青铜剑和其他兵器,认为不吉利,低价售给文物贩子。意外发现大量散落的陶片、瓦片、瓷片。有一块陶器腹部的碎片,表面着素色陶衣,饰有剔刻的菱形网状纹,属典型的石岭下类型陶器。邻近的松山头村,也出土过大量陶片。
另外,据《武山县志》记载:武山博物馆藏有1987年从滩歌征集的马家窑时期“鸟翅纹彩陶瓶”,[10]属于石岭下类型。由于《县志》编纂人员一时无法确定是否出土于滩歌,所以用“从滩歌征集”来表述。据当地一个盗卖文物的人说,鸟翅纹彩陶瓶在20世纪80年代出土于滩歌北山漆家湾一座大型墓葬,因未能实地走访,不好定论,姑且存疑。总之,滩歌地区出土的陶器,充分证明在六千年左右,滩歌就已经有高度成熟发达的彩陶文明。
武山旋鼓是天水地区民间艺术的代表,已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武山旋鼓艺术主要集中在武山南部地区的滩歌、龙台、四门等地,尤以滩歌地区最盛。旋鼓表演时鼓要不断旋转,身体也要不停地旋转,所以称为旋鼓;因鼓面用羊皮制作,又称羊皮鼓;因鼓形似扇,又称扇子鼓。鼓面绘有八卦图案,鼓柄连缀着梅花形铁环。表演时左手持鼓,右手握鼓棰,边敲边舞。舞姿粗犷豪迈,舞步旋转变幻。
关于旋鼓的起源,赵逵夫先生《汾阴扇鼓傩戏的形成时代与文化蕴蓄》一文认为:[11]扇鼓由周朝的大鼗、汉魏鼙(或作鞞)鼓而来。《乐府诗集》卷五十三《魏陈思王鼙鼓歌·序》引《古今乐录》曰:“鞞舞,梁谓之鞞扇舞……鞞扇,器名也。”鞞扇就是今天的扇鼓,滩歌旋鼓的产生也大概要追溯到这一时期。
滩歌人传说,旋鼓起源于古时候放羊娃敲打羊皮驱除豺狼侵袭的自卫意识。每年农历三四月间,正当狼群孕育幼崽时,人们敲鼓干扰狼群生产。也有人认为,旋鼓起源于端午节祭祀爱国诗人屈原仪式。我们知道,战国时期滩歌地区属于秦国,而屈原是楚国人,屈原正是因为听到秦国大将白起灭了自己的国都郢(今湖北江陵)才投江自杀的,秦国人怎么会祭祀悼念楚国的民族英雄呢?当然这和屈原后来成为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是两回事。
我们以为,一切古老艺术的诞生都来自以生存要求、精神追求为目的的祭祀仪式。最近看到有关甘肃傩戏的材料,很受启发。甘肃永靖傩戏中祭神祈雨的主要乐器三皇神鼓,其形状、样式、舞步都与滩歌旋鼓完全一样。临洮南部地区每年夏秋间举行祭祀山神的拉扎(藏语山神)节,也用扇鼓表演傩戏,祈求山神的保佑。山西汾阴扇鼓也是在祭祀后土神傩戏中使用的主要乐器和道具。滩歌旋鼓产生的原始动机也应是与祭祀自然神有关。
我以为滩歌旋鼓的起源至少有三个源头。其一,春秋时期豲民祭祀雷神伏羲的舞鼓,豲民吸收中原文化后,对原来的鼓、舞进行了改进,形成了汉魏时期的扇鼓,并一直在当地流传。其二,唐末吐蕃把本民族的鼓舞带到滩歌,和本地扇鼓相结合,形成了祭祀佛祖的旋鼓舞。其三,明代初年,山西大槐树的移民迁徙到滩歌,也把山西的傩戏舞鼓带了过来。由于传说中的雷神“左手引连鼓,右手椎之,若击之状”,“雷声隆隆者,连鼓相扣之音”,[12]所以滩歌祭祀雷神黑爷时也用旋鼓。
过去滩歌黑池殿村建有神灵黑爷庙。爷,是人们对神、佛的敬称,如佛爷、天王爷、财神爷等。黑池殿黑爷就是雷神爷(雷公)。雷神在古代神话传说中专司打雷下雨,从秦汉开始,民间又赋予了雷神赐福除害、霹打孽子、惩恶扬善的功能。传说中的雷公脸色青黑,如五代杜光庭《录异记》雷神“身长二丈余,黑色”。非常有趣的是,相传“人首蛇身”的雷神伏羲也是黑脸,今甘肃甘谷流传的民谣也说伏羲爷“碎叶儿衣裳脸上黑”。[13]说明雷神和伏羲都是黑脸神,这也许是人们将伏羲和雷神合为一体的一个重要因素。滩歌镇黑池殿的东池龙王黑爷当初完全有可能就是雷神伏羲爷。
从滩歌方位看,黑池殿在东面,传说中管雨水的五方龙王,东方叫青龙,完全符合“左青龙,右白虎”的传统方位观念。《易经》中八卦震居东方,震为雷,当地人也就把东池龙王黑爷当作雷神敬奉。在黑爷庙里伏羲、雷公、青龙三者合为一体,这个统一体的具体形象就是黑爷。端午节的旋鼓也与祭祀雷神黑爷有关。端午前后,滩歌地区小麦已经抽穗,直到庄稼收割上场,农民最担心的就是冰雹,所以每年端午节各村聚集黑池殿举行大型的旋鼓、呵山等祭奠活动,[14]祈求黑爷驱赶冰雹,保佑滩歌风调雨顺。
我在1981年端午节前一天,看到过董坪村祭祀雷神的呵山仪式,也就是祭祀黑爷活动的前奏。农历五月初四早上,村民在阴阳先生精心掐算的时辰,汇聚在村里主山名称“呵山古堆”的山头。在旋鼓声中,主祭人跪在雷神神主牌位前,摆好祭品,点燃纸钱柴薪,杀一只红毛的公鸡,鸡血滴在柴薪上,随着火焰飘升天空。表情严肃的主祭人大声呼喊:白雨(暴雨)到后山吃蛮芥(油菜)去了!白雨到后山吃豌豆去了!……参加祭祀的人都跟着放声呼喊。烧柴祭祀的仪式,早在商代就已存在。金祖同《殷契遗珠》三七四云:“辛卯卜,即贞,王宾柴,不雨。”[15]商王占卜是否下雨时,曾烧柴祭祀神灵。《说文》:“柴,烧柴焚燎以祭天神。”滩歌人呵山的仪式也许正是古人祭祀自然神的延续,反映了人们希望雷神黑爷消除自然灾害的美好愿望。这一原生态的文化形式今天正在逐渐淡出人们的精神生活的视野。
在甘肃其他地区如永靖县在春天旱季祈雨傩戏中表演的三皇神鼓、临洮南部山区每年农历七月十五到十月一日祭祀山神的拉扎节表演的傩戏鼓舞,都使用扇鼓,鼓形和表演形式、动作与武山旋鼓几乎完全一样,祈雨祭祀雷神、龙神的准宗教理想和滩歌旋鼓祭祀雷神黑爷的神佑理想也如出一辙,大概也是渭河流域的雷神、龙神化身伏羲在洮河流域的传扬。
[1]郎树德,贾建威.彩陶[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4.
[2]夏鼐.碳14测定年代和中国史前考古学[J].考古,1977,(4).
[3]谢端琚.论石岭下类型的文化性质[J].文物,1981,(4).
[4]赵国华.生殖崇拜文化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176.
[5]漆子扬.伏羲生地考考释[J].甘肃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1,(4).
[6]赵信.甘肃武山傅家门史前文化遗址发掘简报[J].考古,1995,(4).
[7]谢端琚.中国原始卜骨[J].文物天地,1993,(6).
[8]赵逵夫.八进位制孑遗与八卦的起源及演变[C]∥霍想有,主编.伏羲文化.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4.
[9]钟晓燕.石岭下类型及文化价值[J].天水行政学院,2011,(6).
[10]武山县志编纂委员会.武山县志[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2:562.
[11]赵逵夫.古典文献论丛[M].北京:中华书局,2004:204-205.
[12]黄晖.论衡校释·雷虚篇:第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90:303.
[13]甘谷县志编委会.甘谷县志·艺文[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9.
[14]漆子扬.从考古文献和民俗看北宋滩歌镇的历史文化[J].西北成人教育学报,2007,(1).
[15]徐中舒,主编.甲骨文字典[Z].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9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