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 付
(常州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常州 213002)
通常情况下,我们把句子当中为其他成分提供参照的成分称为“后景”(background),即句子当中表示动作起因、方式、发生时间、发生地点等。根据后景所提供的参照信息而确立的时间、处所、结局等称为“前景”(foreground),即动作结果、终结后的时间、地点等。后景是前景的前提条件,是为前景所作的铺垫;前景则是后景的延续和结局(陈忠,2006:482-483)。前景与后景概念源自图形—背景理论(Figure-Ground Theory),由丹麦心理学家鲁宾(Rubin)1915年首先提出,后来由完形心理学家借鉴来研究听觉和视觉为主要的知觉以及描写空间组织的方式,再后来被认知语言学家用来研究语言结构的意义。图形—背景是一种认知观,是空间上的参照和被参照关系,其划分取决于观察对象自身的结构特征和观察者的观察方式(文旭、刘先清,2004)。关于图形—背景的认知方式体现在句法领域则形成了句法上的图形—背景或射体—界标关系。
前景与后景又有别于图形—背景,图形—背景基本上对应于主语和宾语,是从显著度的角度根据引起注意的程度安排句子成分的线性序列,而前景与后景是从功能的角度来划分的。前景与后景其实是矛盾的统一体,两者互为条件、互相依存,在一定条件下两者又可以相互转换,存在着哲学上的二律背反。英汉句法结构彼此既有前景与后景的相同性,又存在着较大的差异性,从认知心理出发探索其中缘由能得出某种解释。在英汉句法结构中,前景与后景可以单个形式出现,也有以多个动词结构形式或从属句形式出现的多个前景与后景,还有以自然前景和特写前景命题形式出现(陈忠,2006:484-492)。本文探讨的以单个形式出现的英汉句式结构中的前景与后景是指英汉句子结构中隐含一个前景和后景命题。
无论在英语还是在汉语的句子结构中,首先倾向于把动作的结果作为前景。例如:
(1)a. 书放在图书馆里。
b. The book is put in the library.
(2)a. 历史凝固在扉页里。
b. History is fi xed in the pages.
“在图书馆里”和“在扉页里”是位移动作终结后移动者或被移动者留存的地方,是位移动作的结局,是前景(同上:482-483)。其次,倾向于把动作终结后的时间作为前景。例如:
(3)a. 他在大学住了四年。
b. He lived in the college for four years.
(4)a. 他在课题上研究了三年。
b. He has researched the topic for three years.
“住了四年”和“研究了三年”是一个运动的或在数量上可以变动的单位名词,相对于“在大学”、“在该课题上”是句子的凸显部分,是前景。再次,倾向于把动作终结后的地点作为前景。例如:
(5)a. 书籍装在书架上。
b. The books are put on the shelf.
(6)a. 资料保存在电脑里。
b. The data are put in the computer.
“在书架上”和“在电脑里”是概念化名词的具体所向,是说话人关注的焦点,是前景。以上三种类型的句子又可以改为“把书放在图书馆里”、“把历史凝固在扉页里”,“他住了四年的大学”、“他研究了三年的课题”,“书架上装着书籍”、“电脑里保存着资料”。通过以上英汉对比可以看出,在英文表达中,前景统一是由介词短语来担当的,但在汉语句子结构中,可以由介词担当,也可以由名词等其他词类来担当。在汉语表达式中,句子的形式可以呈现出多样性。然而,在英语表达式中,除了时态和动词的用法可以商榷,其句子结构形式是单一的,都遵照S+V(V+O)+A 或S+V+As,而且大多以被动式形式出现。
认知即认识,指人类认识客观事物,获得知识的活动,包括知觉、记忆、学习、言语、思维和问题的解决过程。桂诗春(1991)认为,认知最简单定义是知识的习得和使用,它是一个内在的心理过程。Lakoff 和 Johnson(1999:11)对认知取一种广义的解释,认为认知包括丰富的内容,诸如心智运作、心智结构、意义、概念系统、推理、语言等。Taylor认为,语言形成了人类认知的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任何对语言现象的深入分析都是基于人类认知能力的(王寅,2002:6-10)。对现实的感知是认知的基础,认知又是语言的基础,现实—认知—语言三者存在一个依次决定的序列关系。语言是思维的窗口,认知是现实与语言的中介,现实通过认知这个中介对语言发生作用,语言是认知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同时,语言对认知和现实具有一定的反作用(王寅,2006:7-8)。
汉语句法结构里的“把”字句极为常见,其句法特点是主语前置和宾语后置,作用的结果在句尾。“把”字句句法结构是对客观现实中“A作用于B”的一种临摹。张旺熹(2001)从认知角度将“把”字句的空间位移模式分为以下几类:物理空间位移、时间空间位移、人体空间位移、社会空间位移、心理空间位移、范围空间位移以及泛方向空间位移,它们共同构建了空间位移过程的完整图式。汉语句法结构里的“着、了、过”都被称作动态助词,他们都跟动词表示的时间有关联,其位置也比较固定,即置于动词之后,在汉语表达式中也是极为常见的(房玉清,1992)。由此可见,汉语民族关注的是动作行为及其对客体的影响,在传递信息时,汉语中宾语多反映未知的新信息。由于汉语句子结构出现的空间位移现象以及“着、了、过”动态助词的用法导致汉语句子结构的多样性,因而也就出现汉语句子结构中词类用法的多样性。
英语中被动语态使用比汉语要广,数量比汉语多,尤其是在国外科技领域的文献中更为常见。陈宏薇教授认为,中国人讲究“天人合一”,强调人与自然的浑然统一,因而汉语句子习惯用人作主语,英美人则较为客观,因而英语句子常以物或抽象概念作主语。英语句子结构中大量使用被动句式一是因为被动结构比主动结构更少主观色彩,更注重客观事实;二是因为被动结构更能突出主要论证,说明对象,引人注目;三是因为在很多情况下被动结构比主动结构更简短(陈定安,1998:145)。被动语态在英语中的广泛使用,是英语区别于汉语的一大特色(夸克,1989:70)。因为英语民族的思维模式以分析性、逻辑性为主要特征,他们对外界事物的反映不是靠直觉、感性认识,而是依赖抽象理性的表达,其特点是把事物分解为个体与部分,进行细致入微的分析。由此,英语句子结构是以 “形合”为表现形式,具有形式化特征。认知语言观认为,在英语被动结构中be+v-ed+by是一个意义的整体,其意义的整体就是通过这种结构或组成来体现的。Langacher(2004)认为,被动式的主要特点在于被动式的意义被认为是由过去分词给予的。被动句的主语即射体是由一个表示过程的参与者所确定的,这个参与者就是常说的直接宾语即原始界标。被动式的过去分词是不受时间影响的,为了能发挥句子主体的作用,它需要be的支持。正常情况下be+v-ed的射体(动词V的界标)由句子主语对其作出详细描述,而其他参与者(成分)要么以含蓄意义存在,要么通过by而存在(陈武云,2006:4)。
在英语和汉语的句子结构中,首先,倾向表示动作起因的部分通常是后景,例如:
(7)a. 他克服了种种困难,赢得了大家的褒扬。
b. He overcame many difficulties and won the praise of everyone.
c. He overcame many diff i culties, so that he won the praise of everyone.
(8)a. 考虑到现有条件的制约,他放弃了原有的想法。
b. Considering the limitation of the current situation, he has given up his original idea.
c. He has given up his original idea on account of considering the limitation of the current situation.
以上英汉句子中,“他克服了种种困难”和“考虑到现有条件的制约”分别是“赢得了大家的褒扬”和“他放弃了原有的想法”的映衬和归因,是后景。其次,表示动作方式的部分通常也是后景,例如:
(9)a. 她乘飞机来到了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
b. She came to the beautiful seashore city by plane.
c. She took the plane to come to the beautiful seashore city.
(10)a. 她硬是靠左手敲击键盘完成了她的毕业论文。
b. She completed her dissertation with her left hand striking the keyboard on the computer.
c. She stroke the keyboard on the computer with her left hand so that she completed her dissertation.
以上英汉句子中,“乘飞机”和“靠左手敲击键盘”分别是“来到了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和“完成了她的毕业论文”的归因和缘由,因而是后景。再次,倾向动作发生的时间当作后景,例如:
(11)a. 五年前他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出国留学了。
b. He gave up his own cause and went abroad to study fi ve years ago.
c. He gave up his own cause to go abroad to study fi ve years ago.
(12)a. 那年暑假他有幸参加了国家级培训。
b. He was lucky to participate in the state-level training that summer vocation.
c. He had the luck to participate in the state-level training that summer vocation.
显而易见,“五年前”和“那年暑假”分别是“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出国留学了”和“参加了国家级培训”的时间铺垫,是后景。最后,倾向于动作发生的地点为后景,例如:
(13)a. 他在三尺讲坛实现着自己的理想。
b. He is realizing his ideal by his teaching table.
(14)a. 她在北京大学与她的老同学邂逅。
b. She happened to meet her old friend in Peking University.
c. It was in Peking University that she happened to meet her old friend.
其中,“在三尺讲坛”和“在北京大学”分别是动作“实现着自己的理想”和“与她的老同学邂逅”地点的背景,是后景。以上英汉句子结构虽然是以单个结构形式出现,却是由多个动词功能形成的后景命题句。由以上英汉句子结构的表达对比可以看出,汉语句子一般是因在前,果在后(肖任飞,2009),英语句子就不一定遵守这样的顺序。在表示动作方式和动作发生时间的句子中,汉语句子的后景常常放置在整个句子的前半部分,如果顺序颠倒,就会出现语病。如我们不能说“她完成了她的毕业论文硬是靠左手敲击键盘”,也不能说“她来到了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靠乘飞机”。而英文句子中“硬是靠左手敲击键盘”和“靠乘飞机”既可以前置也可以后置。在表达动作发生时间或地点的句子中,汉语一般将后景前置。当然,这里列举的汉语句子不包括自然前景和特写前景以及句法易位和强调句现象。在英语句子结构中,作为后景命题表示时间或地点的状语在句子中前置或后置极为普遍,英语强调句除外。
王寅(2002:7)在谈及语言和认知的问题上认为:语言是一种认知活动,是对客观世界认识的结果,语言运用和理解的过程也是认知处理的过程。因此,语言能力不是独立于其他认知能力的一个自治的符号系统,而是人类整体认知能力的一部分。由于英语民族和汉语民族反映客观现实的角度及对现实认识深度的不同,形成了各式各样的句型。英语民族的思维反映现实要素的顺序是:某一主体→它的行为→行为客体→行为标志。这种思维习惯反映在句法结构上就是:主语+谓语+宾语+状语。汉民族的思维反映现实要素的顺序是:某一主体→它的行为标志→它的行为→行为客体。这一思维习惯反映在句法结构上就是:主语+状语+谓语+宾语(陆国强,1997)。汉语句子的结构可以是编年史手法,注重时间顺序,按时间先后顺序和事理推移的方法构成句子。牛保义(2008)认为,一个因果复句的语义表现为言者以客观实在为基础对相关事件命题信息的识解和感知的维度。当言者为识解者时,句子表达客观因果关系。当言者为识解者又为被识解者对象时,句子表达主观因果关系。
导致前景与后景在英汉两种句子结构位置中的不完全一致有若干原因:第一,认为英语民族的思维是直线型,而汉语民族的思维是螺旋型(Kaplan,2006)。中国人追求物我不分,万物有情,天人同体同德的圆满境界。圆型思维导致了汉语的螺旋式结构,即以反复而又发展的螺旋形式对一种问题加以展开,力求避免直接进入主题,而极为注重“起、承、转、合”。由此,在句子结构上表现为按照事物的时间、空间、因果等的先后顺序展开。反之,英语民族主张天人相分,认为自然和人类是分离的,但都在向前推进。直线型思维的人崇尚直接表达,说话人的立场始终保持一贯,真实观点的表露不需要无关信息掩盖,语篇结构呈现导入、主题、支撑、结论四个部分。因而,英语民族强调客体意识,习惯从小到大,从特殊到一般。第二,汉语民族讲究整体性思维,而英语民族注重个体解析性思维。汉语民族整体观念根源于人与自然、个体与社会不可分割、互相影响、互相对应,把一切都从整体上综合考察其有机联系。这种思维方式善于从客观的具象出发,通过类比联想对客体进行抽象,寻求其普遍性。李宗桂(1994)指出,在汉语的句法结构上以“意合”为主,多用“黏合法”。而在西方由于受爱利亚学派的二元论影响,明确区分主体和客体、人和自然、精神和物质、现象和本质。英语句子结构以“形合”为主,形成空间搭架形式也就无可厚非了。第三,汉语民族是直觉经验性思维,而西方人多是逻辑实证性思维。中国传统思维通过知觉从总体上模糊而直接地把握认识对象的内在本质和规律,即以经验为基础,通过由此及彼的类别联系和意义涵摄,沟通人与人、人与物、人与社会达到协同效应。汉语民族用直觉顿悟的内心体验的思维方式去悟出自然法则,而不用概念和语言去描述也不用逻辑推理去论证。因而,在汉语句子结构上的表现形式多以因在前果在后,也即后景前置,前景后置。而英语民族思维则具有浓厚的实证、理性和思辨的色彩。从古希腊早期的哲学家们到近现代西方哲学家们的研究成果大多是借助自然科学的力量,依赖理性思维,以实证或思辨为武器力求解决问题,都是对现象背后隐含的深刻原因做出精心探索与深入挖掘(连淑能,2002)。按照英语民族思维模式,通过逻辑实证性思维的东西,他们固然认为是合理的、值得推崇的,因此前景与后景在句子结构中的位置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前景与后景命题源自图形—背景理论,但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一个侧重语言的功能,一个侧重参照和被参照关系。前景与后景在英汉句子结构的位置和功效有相同之处,但也有差异存在。从句法学、形态学、历史学探寻其根源的专家学者不乏其人,但从认知角度出发,综合前人已经取得的相关研究成果,列举语言现象并加以归纳与总结是有益的尝试和填补。诚然,前景与后景命题的英汉句子结构较为复杂,如多个动词结构形式或从属句形式出现的多个前景与后景句,自然前景和特写前景句以及易位句和强调句都会在英汉句子结构中出现,需要做进一步的探讨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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