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杨
当今社会是一个众声喧哗、充满诱惑的物质世界,互联网的普及,让人们获得的信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便捷、更庞杂,同时因为各种声色影像充斥着人们的精神世界,让人往往流连于各种轻阅读和图像中,渐渐失去了对传统文学作品的美的感悟力和经典阅读的耐心和耐力。但是,少数民族文学仿佛一个清新剂,可以帮我们暂时逃离这纷扰的尘世,回归传统阅读的美的享受。这样说并不是说少数民族文学脱离了现实生活,恰恰相反,少数民族文学表现的正是当下我国各少数民族人民的真实生活和心理状态。其中有生活条件得到大幅度改善的喜悦,也有面对世界越来越快的变化产生的焦虑;有想要摆脱现状尽快跟上时代步伐的急迫心理,也有守望本民族传统精神的坚守心理。种种情绪都是当下少数民族精神生活的真实写照,是当下中国人精神生活的一个重要方面。因为少数民族在经济、社会、文化各方面发展的特殊性,使少数民族文学呈现出一些更接近于我们所熟悉的文学作品的特点,而这些特点在什么都求新求变的年代显得特别可贵。
一、原初的单纯品质往往能够触动人心
首先是少数民族作家的作品中表现出的单纯。程光炜在谈云南青年诗人李贵明的诗歌时曾说到,李贵明的诗中充盈着单纯的幸福感。读他的诗仿佛回到希腊的远古,回到中国商周,那是朴素自然的年代,是一个以单纯为最高品质的历史时期。有评论家曾说,我们现在的作家会写复杂,不会写简单;会写卑鄙,不会写崇高;会写小人,不会写英雄。我也深有同感。太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让人厌倦。而在少数民族作家的笔下,经常能看到美好、善良、单纯的人物形象,以及让人敬仰的英雄形象。比如金仁顺的长篇小说《春香》中的主人公春香,郭雪波长篇小说《青旗·嘎达梅林》里可爱的少女牡丹和民族英雄嘎达梅林。这些人物身上都有着深深的少数民族文化的烙印,也有着人类共有的最闪光的品质。这样的人物,给人带来的是积极向上的力量,用现在的流行语叫正能量。这样的文学作品也因此有了阅读的价值。还有语言上的特色也为少数民族文学带来清新的气息。少数民族作家的语言通常是质朴的,没有太多花哨的东西,有的还使用了少数民族语言或方言的音译词,使作品读起来充满泥土味,显得真实而可爱。
目前少数民族文学作品中的单纯,一方面来自作家所面对的现实生活比较简单。现代文明的发展往往是与人类精神的堕落为伴,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西方的工业革命带来了西方世界的迅速发展,同时也造成了社会原有道德制度的混乱。我们国家现在也面临相类似的问题。人们物质生活丰富了,精神却空虚了。但这终究不应该是物质文明的错,人类应该有自我调节、自我进化的能力。这时候,文学作为人们精神食粮的使命就显得格外重要。回到少数民族文学,当前大部分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相对要落后,相应地,人们的精神生活也处于一个相对原初的状态。简单的生活往往对应的是单纯的精神追求。因此,描写少数民族生活状态的文学作品也就天然地呈现出单纯的品质。另一方面,少数民族文学中的单纯还来自作家所面对的自然环境比较自然。现代文明基本上是以现代化大都市的出现和不断扩张为表现的。在几乎全部东西都是人造的大都市里,真正的大自然成为城市人遥不可及的梦想。而大部分少数民族地区的自然条件,对经济发展来说很不好,但对于人们的精神需求来说,这样的自然环境恰恰是净化心灵、加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优先条件。无论在草原上还是在大山里,还是在大海边,少数民族总是表现出与大自然的亲近,待人的豪爽。这样的性格,影响着少数民族作家们的审美体验和写作风格。许多少数民族诗人的诗歌都呈现粗犷、开朗的气质,还有来自大自然的灵感使他们的诗歌中常常出现让人惊艳的独特意象。
但实际上,要做到单纯并不容易。因为这里所说的单纯,不等同于简单,而是看透了复杂表象直达本质的纯。这需要作家对所要表现的对象有宏观的、透彻的认识,经过自己的消化、思考,形成独有的见解,再用文学形象表达出来。这样产生的单纯,才是文学作品应该追求的境界。由此看来,目前少数民族文学中所呈现的单纯品质还停留在自发的状态。想要进入自觉的状态,还需要少数民族作家们的不懈努力,不断提高。比如通过学习一些文学理论知识和现代科学知识,开阔眼界,提升自己认识世界、了解世界的能力,这样才具备宏观把握表现对象,把自身原初的少数民族特性自觉转化为文艺表达的能力,形成自己独特的审美眼光和表现手法。就像《民族特质时代观念艺术追求——对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理论的几点理解》一文中所说,少数民族作家应该坚持和运用本民族的审美眼光,去感受现实,去构建自己的文学世界。从各自民族传统的美学追求中选定自己最佳的艺术观点,达到熟练地运用本民族的审美眼光,便可以达到对创作题材的能动超越。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发展,少数民族地区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这股大潮中。少数民族作家所面对的社会生活和自然环境都在发生着不小的变化。一部分少数民族作家已经注意到少数民族地区的人们面对商品经济大潮以及其所带来的社会生活的种种变化所产生的焦虑、疑惑,在文学作品中有所表现,也体现出作家的疑惑和思考。诗人南永前的诗歌从根上寻觅人类文化的源头,表达了作家对生态危机的思考。西海固作家群正是因为其作品紧扣当地人们的现实生活的变化而受到评论界的关注。
作家所面对的现实生活日益复杂化,文学作品想要保持单纯的品质就不那么容易了。无论少数民族文学如何发展,原初的单纯都应该要保持,这是文学作品能够触动人心的原因之一。因为,不同的生命体验可以带给人美的冲击,而相同的生命体验才能触动人心。每个人的遭遇不同,看世界的眼光不同,对生命的体验也会千差万别,但人类共有的那些最单纯的情感是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不会改变的,这也是全世界人们能够沟通的心灵基础。
二、与现实的紧密联系使少数民族文学在民族地区的影响力很强
少数民族文学的另一个可贵特点是,文学与现实的联系非常紧密。从著名的少数民族三大英雄史诗,藏族民间说唱体长篇英雄史诗《格萨尔》、蒙古族英雄史诗《江格尔》和柯尔克孜族传记性史诗《玛纳斯》开始,少数民族文学就一直以少数民族人民的现实生活为表现主体,开创了少数民族文学的伟大传统。
今天的大部分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都是现实性极强的。无论是历史题材作品,还是现实题材作品,无论浪漫主义作品,还是写实主义作品,都与当下人们的生活发生联系。有的作品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发现真善美,有的作品从人们习以为常的小事中发现生活的真谛,有的作品给人以启迪,有的作品让人警醒,有的作品引人深思。
因为极强的现实性,少数民族文学在少数民族地区的影响力很强。我们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这样一个事实,在少数民族地区,文学在人们的精神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作家的地位是很高的。作家不仅是文学作品的写作者,更是文化发展的引导者,是精神需求的供给者。特别是用少数民族语言创作的作家,一般都有相当的民间基础,本民族认可度高,受众广,影响大。少数民族作家大多表现出可贵的担当意识,自觉以表现当代少数民族现实生活为主,做本民族与其他民族、与时代的沟通者。他们注重挖掘各少数民族历史文化中的精华,在深入理解本民族认识世界的心理方式、追溯精神根源的基础上,不断学习新的知识,认识当下世界的革新与变化,努力跟上时代潮流,少数民族作家们通过自己的文学作品,向世界展示本民族,也带领本民族走向世界。如吉林省的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大多是反映少数民族生产生活的,显示出对现实生活的深度理解和有价值的思考。新疆各民族作家将本民族的命运与中华民族的命运紧紧相连,从人类发展的角度思考本民族的发展,使自己的创作不仅仅代表本民族的形象,更能成为国家的缩影。西藏藏族作家的创作,有浓郁的地域文化、民族文化特色。次仁罗布、尼玛潘多、江洋才让等藏族作家深入本民族广大农牧民的现实生活中,运用藏文表现藏族的生活。
少数民族文学与现实生活的紧密联系,还可以说源于少数民族文学概念的界定。少数民族文学是相对于汉族文学来说的一个概念,区分概念的最主要因素就是其中涵纳的少数民族特质。少数民族特质包含了少数民族的生活特点、心理状态、精神追求、审美习惯等方方面面。正像《民族特质时代观念艺术追求——对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理论的几点理解》一文中说到,状写本民族历史的及现实的社会生活内容,是文学民族化的首选手段。一个民族独特的人物形象、生活场景、风土民俗,以及该民族特殊的历史进程、矛盾冲突、思想脉息,都是其民族特质的必然外化形态。
少数民族文学天然地与人民的生活紧密相连,这与我们一直提倡的以人民为本的创作导向恰好吻合。这也正是少数民族文学能在人们的精神生活中发挥巨大能量的重要原因。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奠定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多少年来,我国文学创作一直以此为方向。近年来提倡文学创作要讲真话、接地气,就是这一创作导向的延伸。文学只有与人民大众紧密联系,书写他们的喜怒哀乐,描绘他们的精神图景,讲述他们的真实生活,才能拥有生命力,才能在人们的精神生活中占据一席之地。这是不断被证明着的真理。少数民族文学一定要坚持这一优秀传统,把本民族人民的当下丰富多彩、日新月异的现实生活作为创作的源泉,同时关注本民族与其他民族、其他国家文化上、思想上的交流与碰撞,把本民族的发展放到整个中华民族的发展大视野中去考量、去探寻,从而找到确立本民族特色的基本点,也为整个中国文学提供新鲜的文学形象和艺术样本。
三、民族风情为文学作品带来让人惊艳的艺术特色
各少数民族独特的人文风俗对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读者来说充满着神秘的吸引力。就像前面说过的,不同的生命体验可以带来美的冲击。各少数民族丰富多彩的民族风情为少数民族文学增添了不少的亮色,使得各少数民族的文学呈现出各自不同的特色。维吾尔族的智慧风趣、藏族的虔诚坚定、蒙古族的血性豪放、傣族的温柔善良,各个少数民族文学被天然地赋予了鲜明的民族性格。
但这些天然的文学气质对当今对阅读要求越来越高的读者来说还是不够的。最初的惊艳过去后,读者对文学阅读的需求会回到通常的状态,那就需要少数民族作家们在艺术手法上更下功夫。大部分伟大的作家都是讲故事的高手,或者是演讲高手。他们能把看似平淡无奇的小事讲得意义深远,发人深思;能从平常小事中发现美,发现动人之处。这是文学技巧。写作是需要技巧的。对于同一个主题,恰当的有感染力的表述方式更能激发人们的阅读热情。
对于少数民族文学来说,艺术性方面有两个特殊的问题。一是少数民族语言的作品翻译成汉语时如何保持原著的艺术特色,二是在汉语写作的少数民族文学作品中,少数民族语言的比例如何把握。
这两个问题其实都是语言方面的问题。因为语言习惯不同,在语义、语法上都有明显区别,从而造成文学作品写作上的差别。在翻译过程中,在词汇的选择上、语法的转换上,又会因为翻译者不同的语言习惯造成差别。还有一些少数民族语言的词汇无法在汉语里找到对应的词,比如蒙古语中的“梅林”是一种官衔,只能音译,维吾尔语中这样的情况就更多了。那么,当音译的词汇超过一定比例后,就会对阅读造成障碍,从而影响整个文学作品的阅读体验,甚至影响读者对作品的价值判断。另一方面,少数民族地区的方言词汇在进入文学作品中时,如何把握一个适当的“度”,能够既让读者感到新鲜、有趣、真实,又不破坏阅读的兴致,顺应读者的阅读惯性。这也是需要少数民族作家们认真思考的问题。
如何解决好这两个问题,对于少数民族文学的未来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因为我国目前少数民族文学中,有一大部分用少数民族语言写作的作品因为语言的问题而限制了其阅读量和影响力。这一问题在新疆各少数民族的文学创作中尤其突出。这不仅需要各少数民族作家的努力,更需要少数民族语言翻译家的努力,把少数民族文学作品译成汉语,也把汉语文学作品译成少数民族语言,增强双方的文学交流,这是很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