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雅娇
(北京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871)
从独语到对话
——冯至昆明时期创作的话语空间
赵雅娇
(北京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871)
抗战时期,冯至旅居昆明后方,生活的变动和现实的经历让他扩容了诗歌内涵、拓展了创作体裁,诗集《十四行集》、散文集《山水》、小说《伍子胥》都成书于这一时期。在林场相对隔绝的生活空间中,冯至进入了生命的沉潜阶段,其作品继续了早期抒情诗歌中的独语风格。但在这一时期,冯至独语的内涵体现为生命存在的个人体验和意义追问,独语语境不再拘囿于作家一己的哀乐而引入了对话因素。在与自然、历史、先贤等交互性对话结构中,冯至将个人性的生命体验和思索提升到了普遍性的对生命存在的审视和生命价值的探寻。同时,冯至通过外向性的语言将大众预设为隐含读者和言说对象,从而寻求在特定历史境遇中向着时代和大众发言的个人化方式。本文试图探索冯至如何在独语与对话的辩证关系里,完成了个人话语空间向着大众与时代的敞开;从中发现处于特定时代和历史境遇中的作家如何在个人性、时代性与大众性之间找到平衡点,在对文学的独立性和自律性的确认中,彰显出现代知识分子的现实关怀和独立人格。
冯至;《十四行集》;《山水》;《伍子胥》;独语;对话①
在现代文学史上,冯至是一位以自身的创作切实推进了新文学发展的作家。早年鲁迅曾称誉他为“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1](P5),集中概括了冯至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诗歌创作的个人抒情特征。抗战时期,冯至辗转半个中国到达昆明,任教于西南联大。当战火危急昆明城,冯至一家迁往远离城区的杨家山林场居住。羁旅行役的漂泊感受、生活空间的变化拓展、面对新天地的悲喜交加、战乱背景下的生存境遇,都促使冯至的思想走上新的轨迹,生命意识开始作为核心出现在他的笔下,其作品随之呈现出新的特征。
冯至说:“一人在山径上,田埂间,总不免要看,要想,看的好像比往日看得格外多,想的也比往日想的格外丰富。”[2](P214)与恶劣的战争环境相对隔膜,与喧嚣混乱的城市相对远离,简陋偏僻的林场构筑了冯至独特的生活空间,影响到其创作,《山水》《十四行集》《伍子胥》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独语”特色。一方面,它表现为个人性的日常生活空间成为创作中呈现出的整体氛围,另一方面,冯至是在个体性的生命体验中进行着对生命意义的追寻和对存在本质的追问,主题意蕴的内向性特征使得文本整体上具有了独语的内核。但是,正是在对这些核心问题的探索中,冯至没有局限于个人自身,独语的氛围里蕴涵着作者与自然、先贤、历史之间交互性的对话结构,同时纳入和引导了读者的意识。如此,在独语氛围与对话结构中,冯至完成的是对个体心灵和现实生活的双向介入,向内进行着深刻的挖掘与剖析,向外以一种深切的生命关怀抵达了大众,以略显隔离的方式达成对时代的迫近与超越。这种既收敛又敞开的话语空间构成了冯至昆明时期创作的独特性,他以此在个人性、时代性与大众性之间找到了平衡点,在对文学的独立性和自律性的确认中,彰显出现代知识分子的现实关怀和独立人格。
在冯至这里,独语首先表现为个体进行自我精神探索的心理结构,体现着主体面对自我与世界的生存关联,是个人孤独体验中深层生命意志的语言显形。
冯至曾无数次地回忆起昆明的山水,“在抗战期中最苦闷的岁月里,多赖那朴质的原野供给我无限的精神食粮……我在它们那里领悟了什么是生长,明白了什么是忍耐。”[3](P73)林场虽然让冯至得以安身,但是它与外界的相对隔绝和外界实存的战争背景让冯至时常体会着苦闷;自然虽可以给他精神的启悟,同时让他生发的是对忍耐的认同。在1942年5月24日的日记中,他这样说:“战争把世界分割成这么多块彼此不通闻问的地方。两三年来,到过这山上来的朋友们其中已经有一些不能通音讯,而且有的已经死亡。对着和风丽日,尤其是对着风中日光中闪烁着的树叶,使人感到——一个人面对着一个宇宙——”[4]昆明山水给了冯至暂时的身心安宁,促使他抛弃束缚以真实纯粹的心灵面对万物。个人性的体验成为他此时不断挖掘和书写的对象,大自然构成独语的空间。他一个人在林径默然行走,读到“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的一瞬顿生心有戚戚之感。[3](P73)他在天天走着的同一条小路上想到林间还有无数条小路,于是茫然自问:“不要觉得一切都已熟悉,/到死时抚摸自己的发肤/生了疑问:这是谁的身体?”[2]这是在孤独体验中对生命本质和意义的叩问,充满的是对自身的不确定。这种自我独白式的独语,是内心的吟咏,内省的心声,是创作主体对自己的言说和探问,是自我解剖和认识的一种常见的话语形式。冯至在心理层面上排除了一切干扰,直接触碰自己的灵魂深处,捕捉自我的感觉、情绪、印象、心理、意识,对所觉知到的核心体验进行深层的哲理性思考,同时以细腻的感觉和丰富的联想使抽象的生命体验和沉思具象化,在抒情性的语言中呈现出幽深繁复的内心世界。在独语中,语言成为某种程度上的心理和思想世界的建构力量,也成为冯至所要梳理的感知和体验的构成要素。作者自身承担着说话者和听话者的双重身份,这一氛围的营造使得话语空间呈现出与作者内心既贴近又剥离的具体形态。冯至是在孤独个体的生命体验中启动了独语的表达机制,独语情境促使冯至穿越外在事体的厚重和冗杂,克服自身感知的惰性和凌乱,以努力达到对万物和心灵的迫近。由此,独语成为冯至返归生命的独特话语形式。
正是“在寂寞中,在无人可与告语的境况里”,冯至的独语指向了对生命确定意义的找寻。在自然中他逐渐感觉到:“它们始终维系住了我向上的心情,它们在我的生命里发生了比任何人类的名言懿行都重大的作用。”[3](P73)欧洲名贵的鼠麴草在昆明开遍山坡,但无论在哪里它都保持着谦虚的本色。“一切的形容、一切喧嚣/到你身边,有的就凋落,/有的化成了你的静默。”在战争带来的慌乱的背景之下,冯至几经丧乱,在鼠麴草的身上,他看到的是一种全新的生命形态:“一个小生命是怎样鄙弃了一切浮夸,孑然一身担当着一个大宇宙。”如果说鼠麴草让冯至在卑微中看到坚守,那有加利树就让冯至在生长中体味崇高。“你无时不脱你的躯壳,/凋零里只看着你生长”,在不断的追求向上的过程里,蕴藏的是一个催促着自己不断拔节的灵魂。“望久了,自己的灵魂有些担当不起,感到悚然,好像对着一个崇高的严峻的圣者,你不随着他走,就得和他离开,中间不容有妥协。”[3]冯至所发现的正是以沉静、严肃、执着来对抗纷扰、鼓噪、虚浮的生命方式,在守护的姿态中凸显了生命存在的根本性意义。冯至进一步思考生与死的关联:“我们把我们安排给那个/未来的死亡,像一段歌曲,/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归终剩下了音乐的身躯/化做一脉的青山默默。”[2]死亡被当做一种参照,以检验现实的我们是否在完成自己纯然的生命,是否能够通过生命存在在空间上的敞开性超越时间上的有限性。冯至认为在这种生命敞开的可能性的完成中,人们可以坦然面对死亡,实现与死亡内在意义上的循环。只有充满了对死亡的敬畏与认可,才能将自身在从容中“安排”给死亡①。
冯至对世界的探索同时也就是对自己的追问,关于体验,冯至曾从里尔克那里汲取精神养料。里尔克曾言:“我们必须观看许多城市,观看人和物……我们必须能够回想:异乡的路途,不期的相遇……只是回忆还不算数。等到它们成为我们身内的血、我们的目光和姿态、无名地和我们自己再也不能区分,那才能得以实现,在一个很稀有的时刻有一行诗的第一个字在它们的中心形成,脱颖而出。”[5](P331~332)冯至从中领会到的正是这种个人存在体验的自觉与扩大。体验不局限于一个点,而是一个在人生历程中不断被充实和刷新的过程,同时也表现为自觉将生命向着时间和空间延展的历程。在对自身有限生命的救济中,通过将个人置于体验之物中,获得前所未有的生命真实,触发出艺术表现的可能,这构成冯至独语的一种方式。
冯至独语的世界是非自足和非稳定的,他将读者和外物都推开到一定的距离之外,在自我观照式的内敛语境下,在不断面向自身的诉说中,体现出自我质疑、发现、探寻和开掘的过程性特征。冯至小说《伍子胥》可以视为这种独语模式的具体化和文本化。从离开城父开始,伍子胥就进入了孑然一身的状态,这完全是一个孤独个体的生命历程,“逃亡”的属性决定了他能够无所顾忌敞开对话的对象只有自己,这构成了文本本身的独语情境。冯至这样描述一段生命历程的意义:“一段美的生活,不管为了爱或是为了恨,不管为了生或是为了死,都无异于这样的一个抛掷:在停留中有坚持,在陨落中有克服。”[6](P426)伍子胥经历的正是一次人生抛掷。一面是父兄被困被杀之仇,一面是自己向往的自由生活,从小说起始,子胥就被抛入到了两重力量的裹挟和较量中。逃亡的过程,是他在不断与自己对话中逼迫自己做出抉择的过程,是在责任与自由之间挣扎前行的过程。逃亡者始终处在一种自我反省、思索与权衡、纠结之中,其灵魂的挣扎不仅体现于遭受到磨练的强度,更在于在思想反省的深度。
冯至正是借助伍子胥的故事来表达自己的人生体验与思想。对复仇这一并不美好但却是责任的担当,既显示了对自身有限性的深刻清醒,又是实现超越的自觉姿态。与此同时,冯至放弃了掘楚平王墓、鞭尸的惨烈,放弃了子胥受谗被赐死并要求把眼睛挖出悬于吴都城门以观越军入城的壮烈,集中于逃亡叙述而淡化复仇历史本身就构成了冯至的“放下”。历史强大的规约性对现实中人构成限定,但在文学创作中如何面对、选取和书写历史展示的是作家自我理想的寻找。在这里,冯至隐去了历史的真实而获得了生命的真实,《吴越春秋》中所记载的江上渔夫渡伍过江后的自沉,洗衣女子应伍乞食后的投水,“都不但无端或者庸俗,而且隐寓陈旧的伦理观念或带狭隘的市井眼光”[7](P5),冯至的书写使其跳出了庸俗和狭隘,将其提升到生命向往的高度。“冯至力图通过对人的生命情态的拷问来唤醒每个人的存在勇气和良知”[8],所谓复仇的历史退到了人生的另一面,楚狂、渔夫、少女所代表的审美化的生命构成了在历史中一种超越化的追求与渴望。伍子胥的出亡故事在冯至的冶炼下由此具有了新的内涵。
子胥的出逃和冯至的南下在逃亡的意义上具有某种可参照性。冯至说:“其中掺入许多琐事,反映出一些现代人的、尤其是近年来中国人的痛苦。”[6](P427)冯至对于这种现代人的苦痛体会深刻,而冯至曾多次回忆到“最好的日子在昆明”,不能不说正是在这样苦闷的境遇里,他在自然环境中体味到了生命的本然和真实。昆明成为冯至永远的精神家园,正表明这种审美化的生命形态对冯至构成了永恒的吸引。在借助子胥故事而呈现的独语书写中,冯至凝定并且确认了审美化的生命形态所具有的终极意义。
虽然触及到历史的话题,但从整体上看,冯至昆明时期的创作格局不大,内容单纯,以独语形成的个人空间始终构成文本的整体氛围。1943年9月,冯至第一版《山水》跋语记录了其产生:“十几年来,走过许多地方,自己留下的纪念却是疏疏落落的几篇散文。或无心,或有意,在一些地方停留下来,停留的时间不管是长到几年或是短到几点钟,可是我一离开它们,它们便一粒种子似的种在我的身内了:有的仿佛发了芽,有的则长久地沉埋着,静默无形,使人觉得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这些地方……交织在记忆里,成为我灵魂里的山川。我爱惜它们,无异于爱惜自己的生命。”[3](P71~72)所以整部《山水》可以说是冯至通过文本构筑的一个近乎于完满自足的个人空间,在这里,回忆的形式和语调让作者自我成为绝对的主角,加之散文文体具有的个人性特征,独语特质得到了彰显和强化。在十四行诗的形式里,冯至找到了将个体体验客观化的途径,找到了在理性中抒发情感的可能。十四行诗与诗人的体验形成的是一种相互促进的结构,模糊的体验是一种原初的思想情感的迸发,语言是一种工具,诗性思维和十四行结构的特殊性为冯至厘清思想、定义感情提供了文本层面的介入力量,借助这种力量,冯至建立起自身的思维结构和诗学体系,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诗歌样式和诗学模式。无论是在散文还是诗歌中,日常生活的记录始终构成文本的整体氛围,个人体验的书写始终呈现为文本的核心内涵。
冯至这种对日常生活个人独语式的书写方式,与五四时期周作人和四五十年代梁实秋等日常生活的呈现存在类似性,但是其内蕴的差异远大于其形式的相仿,在这种差异性中可以更好地看到冯至的独特性。冯至笔下的身边平凡事物构成的不是一个私人化的生活空间,而是一个个体化的话语空间,也就是说他无意于将一己的私人生活展示给人看,无意于在文人趣味中流连,而是试图通过日常平凡事物更好地表达自己的经验与思想。在《一棵老树》中,老人和水牛构成的是冯至所居林场近乎于标志性的和谐而忧郁的图画。“他们同样有一个忘却的久远在过去,同样拖着一个迟钝在这灵巧的时代。”他们具有的是同塞纳河畔少女相似的超越了时空的原始生命之力。冯至在老人的淡漠里发现的是熔铸了全部历史、时间、人生、生死而沉淀出的沉静坚守的生命形式。同时,冯至无意于将“历史个人化”[9],无意于把时代的沉痛化为深刻的个人经历,而正是在个人的经历中看到了时代的影子。在战争威胁的笼罩之下,人们最容易关注两个层面:家国天下和身边琐事。在《伍子胥》中,冯至以背景化的方式触及了关于家国的命题:子胥的出逃有国仇家恨的背景,但冯至的叙述重心在于子胥的心路历程;在《山水》《十四行集》中,他始终关注的是身边平凡之物。冯至文本中对家国话题一定程度的回避根源于他对这一话题存在着某种无力感。家国是一个集体性的概念,其探讨离不开集体性的心理和视野,而冯至在本质上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他在很小的年纪就开始体验“寂寞”,母亲早逝,家道中落,父亲抑郁,人心叵测,让冯至留下这样的文字:“在许多人的欢笑的中间,我们只抱着我们唯一的沉默。我们深沉在黑暗的国里。”[10]昆明生活环境给他带来的最深刻的体验也是寂寞,因而他的探索最用力的方向就是个人的生存。解志熙在探讨冯至创作与存在主义的关系时也发现:“冯至的生命——存在观始终是以独立的个体生命、个体存在为本位的。”[8]《伍子胥》、《山水》,《十四行集》都缺乏宏大的视野,“宏大”只是作为一个背景物而存在,个体的生存、个人生命存在的方向与可能,这是冯至所关注的重点,独语语境正契合了这一主题意蕴,促进了冯至个人思想经验的表达。
同为独语语境和个人经验的表达,冯至的独语与何其芳的独语显示出了明显不同的理路。何其芳在《独语》中说:“每个灵魂是一个世界,没有窗户,而可爱的灵魂都是倔强的独语者。”[11]因而,他的独语表现为“倾听着一些飘忽的心灵的语言”[12](P62)的自言自语,他的态度是“文艺什么也不为,只为了抒写自己,抒写自己的幻想、感觉、情感”[13](P253)。在“自慰与自赏”[14](P223)的心理和思维指导下,他不顾及与倾听者的交流,只注重自己孤寂的内心世界,通过强化内心的孤独感与荒凉感,表达不满丑恶现实又找不到出路的哀愁体验。当一种文本倾力于个体内心和感觉的吟味,势必关闭了通往外在世界的道路。对比来看,冯至独语虽然同样构成文本的整体性氛围,但是,这种独语并不局限于一己的情思,而体现出将外在事物转化为和内在生命相关的精神性存在的诗学特质,其中蕴含的对话结构构成了对何其芳的突破和超越。
在书写自然带来生命启示的篇章中,冯至与自然形成和谐的交流关系,文本构成的是作者与自然的交互性的对话媒介而非以我观物的移情通道。冯至对“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这两句诗的阐发与中国古人明心见性的禅宗哲学有相通之处。因为冯至自觉地综合了感官与心智而把自己投入自然中去觉知,所以就不仅仅是与自然的化合,而是把身心安排在和自然声息相通的处所,以达成对话和沟通。李广田认为,诗人已经不止是“关切”一切而简直是与一切相“契合”,因之,过去与未来,空虚与实在达成了融合。可也许应当倒转过来讲,诗人正是因为与一切相契合,才关注了一切。那不是站在“我”的地位上来关切“你”或“他”,而是“我你他”的契合,或如诗人自己所说的生命的“融合”。[15](P12~13)这样的融合就不仅止于人与外物的相交相知,而且沟通了时间和空间,进而达到了本体意义上的融合。人与世界共同形成一个更广阔的话语空间,人的精神活动与自然达成共振的合一状态。
在立足个体与自然进行对话之外,冯至独语的价值更在于,正是在这种个人性的经验维度与思考空间中,他以自我独特的方式完成了与大众的对话。冯至曾说:“人间最可爱的是对话。……人间最痛苦的是独白。独白是寂寞者不得已的表白,而无人听取,对面是一个可怕的空虚。”[16](P45)因此,他并不迷恋于独语的话语模式,而将社会大众预设为隐含读者也即对话对象,实现了话语空间的进一步敞开。
这首先表现为文本的外向性特征。冯至在向自我探问的独语中总预留了一些话语因素以引起读者的注意,唤起读者的随同。在《山水》和《十四行集》中频繁以“我们”代替“我”作为抒情叙事主体就是这样一种言语策略。《十四行集》开篇就以“我们准备着深深地领受”将读者纳入到作者的哲思和抒情肌理中,“我们随着风吹,随着水流,/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化成蹊径上行人的生命。”通过言语的逻辑进一步将人与人、人与自然万物之间的关联深入到读者内心。甚至在前言、后记这样自叙性的文本中,冯至同样会选择使用“我们”作为人称②。
在对话结构的诗歌中,这种倾向更加明显。《十四行集》的第九首到第十四首引入了确定的对话对象——“你”。③外在的形式提示我们进入到对话结构中,“你”的出现将自我的话语找到了一个投射的对象。这种塑像式的书写实际上具有的是颂歌意义,借助于“你”的出场,诗人可以更加直接和自如地表达自身对于对象的倾慕和感佩。对对方形象的塑造因为加入了书写者丰沛的感情而具有了血肉的质感,形象的丰满反过来增强了诗人主题的表达。他借此为自己找寻生命存在的价值,从先贤的身上汲取超越时代的力量,这种对话结构本身是冯至探索生命归趋的文本方式。与此同时,冯至没有止于人物塑造,所表达的也并非是一己与先贤的关联,而是将自己置于一个更大的群体之中。冯至与蔡元培对话,他说:“我们只在黎明和黄昏/认识了你是长庚,是启明,/到夜半你和一般的星星/也没有区分:多少青年人/从你宁静的启示里得到/正当的死生。”通过这种方式,冯至表达的是一代青年精神追索的方式与方向,“青年”作为诗人立足的群体而在场,成为他的实际对话对象。在另一些诗作中,诗人对话的对象则是不在场的群体,冯至通过设置参照系的“他者”以使得对话对象在对比中明悟。在书写杜甫的诗句中,诗人表达:“一切冠盖在它的光前/只照出来可怜的形象”。与华盖下的钻营之徒对照,杜甫悲天悯人的圣者情怀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彰显。“你超越了他们,他们已不能/维系住你的向上,你的旷远”,这是冯至和一个战士的对话,作为参照系的“他们”是在喧哗闹市中唱着愚蠢歌曲的堕落子孙,生命的内核全然缺失了盛年英气。冯至说:“我永远怀着感谢的深情/望着你,为了我们的时代:/它被些愚蠢的人们毁坏,/可是它的维护人却一生/被摒弃在这个世界以外。”这个时代的维护者正是冯至所塑造的这些“你”,虽然他们所处的时空并不在当下的时代,但是他们的精神具有超越性的力量而为每一个时代所需要。于是,在虚拟的对话结构中,冯至企图对话的实际上是现实中人,他希望大众在参照系的警醒作用之下意识到生命的不同归趋,认识到先贤精神的可贵,自觉将先贤作为导引。
小说《伍子胥》采用第三人称全知叙述,冯至以讲故事的方式讲述伍子胥逃亡的全过程,叙述者的声音和视角在文本中始终作为一个强有力的牵引而存在,对人物环境和历史背景的叙述都构成对读者的引导。这种引导尤其体现在对伍子胥心理活动的刻画中。对伍子胥最终放弃登门拜访季札冯至这样写:“仿佛是对于他生命里一件最宝贵的事物的断念。”随后的一段话则完全是作者的评论性文字:“正如发掘宝石的人分明知道什么地方有宝石,发掘泉水的人分明知道什么地方有泉水,但是限于时间,限于能力,不能不忍着痛苦把那地方放弃。”同样,在描述子胥最终决定放弃自由的生活方式而选择担当复仇使命时,冯至这样写:“但是生命有限,一旦他真能达到目的,从这气氛里跳出来,他该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他无从预想,他也不敢预想。”这些表达既表现了伍子胥自我思索的独语特质,同时带上了鲜明的冯至个人思想的投射,也正是在这种投射中,冯至纳入并引导读者随着他的思路一起运作。伍子胥的心理世界不再是一个封闭的主人公的个体性空间,而在包容了作者的同时召唤着读者。“尽管有时言说体现为一种无对象言说,但言说者在言说时总会有意无意地设定或考虑某一对象(群)的存在,这与其说是言说的一个因素,不如说构成了一种氛围,成为历史‘语境’的一部分,潜在地制约着言说的策略选择。”[17](P6)冯至的言说以外向性的方式和面目出现正是预设了隐含的大众读者群作为言说对象。同时,大众读者之所以能够顺利进入到冯至的独语语境中,还源于冯至在个人气质的影响下形成的言语风格。内向敏感的性格气质、平静温和的人生态度和悲悯宽厚的人格情怀,使得他的作品形成了浸透温情的文本形态。同样作为内敛的独语叙述,何其芳的《画梦录》则偏重奇崛和沉思,刻意追求形式的美妙和语言的秾丽,以实现一种带有幻美色彩的审美风格。与之对比,冯至的独语叙述因为其温润如玉的气质和娓娓道来的语言让读者可以放下心防从而进入其中。
文本层面之外,冯至作品得以抵达读者大众的更为重要的因素在于其中传达的生命体验和哲理意蕴具有普遍性特征。冯至同样在表达个人体验,但他这种生发于社会现实的对生命存在的整体性的思索,指向的是生命的自觉,即人在什么样的维度中确立自身,因此具有普泛性意义。这种探索提供了对人的精神层面的启示性意义,同时提供的是一种不断向上的意志力。他这样定义自己的写作:“有些体验,永远在我的脑里再现,有些人物,我不断地从他们那里吸收养分,有些自然现象,它们给我许多启示:我为什么不给他们留下一些感谢的纪念呢?”[2](P214)以“感谢的纪念”为心理依托而写作,使得他的文本超越了一般生命意义探索的文本所常有的晦涩、幽深、压抑与干枯,而具有了润泽、丰富、灵动而深厚的审美内涵,其思索的对象和方式都让他的个人性体验得以与每一个生命个体进行沟通。
在冯至的文本世界中,我们得以看到作者从自我深层精神现实出发对自我存在的体验、认知、审视和承担,更能接收到的是冯至对于生命的执着态度。
冯至并非没有游移和困惑。冯至《昆明日记》绝大部分记录日常琐事,其中非常少见的一段内心独白可以为我们提供走进其真实内心的一条通道。1942年5月25日,他记载:“月夜里,我们望着有加利树,越望越高,看着它在生长,不由得内心里惊惧起来。”对出现在《十四行集》那棵有加利树,冯至曾明确地讲:“我把你看成我的引导”,而在现实中他体会到的是切身的悚惧。26日,“看见蜻蜓飞翔,好像过去的青春在这小小的生物身上。这小生物的翅子使人感到虚幻。”[4]而在诗集中,诗人写下的是:“看那小的飞虫,/在它的飞翔内/时时都是新生。”虚幻与新生,也构成了某种程度上的意义对立。这显示的是,在现实生活中冯至内心时常感受到茫然和困惑,但当他提笔创作,他总在努力地为自己的体验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归宿,自然或人物,他希望自己描摹的对象足够强大,可以包孕自己的思想,同时告慰大众的心灵。当他体会着亲友离散、病痛折磨的时候,他在文学创作中埋下安定的种子,在作品对现实的否定里寻觅着向上的力量。这两种力的牵扯形成了冯至十四行诗的内在张力,也形成了对读者的启示与震撼。多年以后,我们仍能在这些简单的文字里发现诗人对生命真切的思忖与抚摸。正是这种对生命的肯定和执着使得他的文字散发着无尽的诗性,在启发读者的同时感动读者,唤起的是每一个个体对生命的珍重和责任。于是,冯至的话语空间就在意义的层面上完成了向着读者大众的敞开。
冯至昆明时期创作中这种敞开性的话语空间与他二十年代的抒情诗写作有着明显的不同。在《昨日之歌》与《北游及其他》中,冯至作为一个青年浪漫抒情者出现,诗歌表达的是“五四”运动以后恶浊混乱社会环境中的知识分子对于时局和人生的渴望与失望,含蓄深沉的独语诉说着个人的苦闷和求索。此后整个三十年代,除了一些杂文,冯至几乎没有任何的创作。当他重新提笔,其中杂入的对话性因素让我们看到这十年沉默给冯至带来的转变。
《伍子胥》的创作构想前后持续了十六年,冯至最初想要仿照里尔克的优美语调重写子胥故事的浪漫幻想终于蜕变成对现代“奥德赛”的精神历程的描绘,这其中有着深刻的人生观与世界观的转变。“伍子胥在我的意象中渐渐脱去了浪漫的衣裳,而成为一个在现实中真实地被磨练着的人。这有如我青年时的梦想,有一部分被经验给填实了,有一部分被经验给驱散了一般。”[6](P426)这种经验来源于现实。战争带来的“惘惘的威胁”首先构成了对冯至最深切的影响。冯至自己说:“天空里仍然时常看见银色的飞机飞过,但对着这景象再也不能想到古人的鹏鸟梦,而想到的却是银色飞机在地上造成的苦难。”[2](P214)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它让诗人非自觉非自制地处于不安定的状态之中,这是宏观历史对微观个体所造成的带有必然性的笼罩和压制。冯至在1941年的一篇介绍丹麦哲学家基尔克郭尔的文章中这样说:“在一个夸夸其谈的、散漫无形的、浮浅的、调情的、凭理观察的时代里,那些严肃的矛盾和冲突与其说是被泯除了,倒不如说是被人忽视了好些。在一个没有深情、只有考虑的时代里,多少生存中根本的问题都被遗弃了,人们把那些艰难的、沉重的事物放在一边,像是一座深山里的金矿,明知其中有丰富的宝藏,却没有下第一斧的勇气,只是混在熟透了的城区,用空疏的影戏,用消遣的杂志,滑过他们的岁月。”在文章末尾冯至这样问:“我们在百年后,万里外的中国若是听得到一点这个呼吁的余音,应该作何感想呢?”[18](P248)冯至自觉地介绍基尔克郭尔,正是看到了抗战后方社会的颓靡气氛和现实中人对于生命的漠视,这都需要基尔克郭尔的呼吁:重新拾起那些已经失落的“严肃的冲突、沉重的问题”。时至战争渐入尾声,人们的生活态度似乎摆脱了得过且过,却滑入了钻营纠结的怪圈。在1944年昆明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冯至说:“人本来可以,并且应坦白单纯地生活,但是有人偏偏不肯这样生活,却愿意把直线的路绕成弯曲,把简单的局面化为错综,在面前摆弄出许多无意义的纷扰与困难。”[19](P60)那些在弯路上绕弯子的人让冯至看到了浮躁的人们对精神和生命的消耗,而致使中国社会充满阴柔琐屑的气氛。正因如此,冯至在对日常生活的描摹中呼唤朴质单纯的审美化生命形式,在与历史和先贤的对话中努力发掘得以对抗现实浮躁和空虚的精神力量,在个人的踽踽独行中执着探索着生命存在的意义与价值,他想要真正完成的正是与当时中国的时代和民众的深刻对话。当他将个人独语的话语空间自觉地向着读者大众敞开的时候,他正是怀着深切的生命关怀试图介入到现实社会之中。
与二十年代相比,此时冯至的作品中表现出一种自觉的承担者的意识,他想要参与历史,想要向大众发言,但是采取的是独语的内省的姿态,是非宣告式的提醒与点拨,对生活和心灵双向介入构成了冯至的独特品格。当大多数作家在忧患中介入社会而自主非自主地被大众化的时代潮流裹挟时,冯至坚持对日常平凡事物的关注,采取哲理抒情的书写方式,始终在生命意义与价值的探索之途上纵深开掘,表现出以沉静严肃对抗虚空浮躁的文学独立性。他拒绝肤浅而直露地描摹或追击现实,有效地避开了意识化的直接渗透,在与社会整体风尚保持距离的同时径直把文学的使命升至对生命本体意义的追索,进而从更高更深的层面上烛照现实人生。这种对恒久性话题密切关注的用力方向构成冯至艺术探索的内在动力。冯至在独语与对话辩证同存的思维结构和语言方式中,发现了文学的超越性品格,使得文学以异质性的姿态重新获得了对现实发言的能力,“有力地突破了中国传统文人、诗人偏于感性、性情和趣味的传统,发展出一种现代意义上的诗的观照和言说方式,或者说,体现出一种一直为中国诗歌所缺乏的对存在的追问精神和思想能力。”[20](P179)在一个风云突变、价值凌乱的时代,冯至摆脱了浮华虚空、夸张焦躁、沉溺感伤,从青春期的苦闷狭隘中走出来,转入严肃深沉的生命和艺术探索,在对生命的重新发现和语言的重新把握中确立了自身文本的独立品格,这是一种对艺术的忠诚,是一种对文学独立性与自律性的坚守。
问题在于,作为一个有历史承担意识的作家如何在坚守的同时实现与现实社会发生关系的愿望?为此,以独语促成内向性的探索,同时在其中编织进对话因素,从而将话语空间向着大众敞开,构成冯至自觉选择的语言策略。在这个话语空间中,冯至完成了对呼吁、宣告、颂歌式的发言模式的规避,同时远离了“代言人”与“见证者”的意识与言说方式,将自己沉入真正核心的对时代社会的观照和对现实生命的关切之中。王家新将《十四行集》放置在抗战时期文学的大背景下加以观察,得出如下的结论:“他在日趋强大的压力下依然忠实于自己的艺术,并能以个人的坚定信念对抗集体主义的神话。”[21]冯至着力表达的绝非公共性的主旋律,而是在个体生命的自觉探索中以另一种方式进入了时代:通过内省来达到对现实更深刻的介入。他关注生与死,追索生存价值与精神再生,文字里充满了对短暂与无限的焦虑与无奈,以及更广大的,对个人存在与自然与宇宙与其他生命形式的应和。这种独语与对话交织的话语方式体现出的不是批判意识,而是一份古道热肠:既体现出现实关怀,对具体的现实的人的生存处境的关注与忧虑;又充满了终极关怀的意味,追求人的自由天性的实现,追求生命在有限时空内最大限度的意义完成。正如张桃洲在分析冯至《杜甫》一诗时所言:“对于一介书生来说,与时代发生关联的最好方式也许是,通过内省、关注保持一份良知,来完成对现实的更深刻的介入。对于诗人来说,只有成为‘祭享’,真诚吟唱,才能发出对贫乏时代的‘诗意提问’(海德格尔语)。”[22]“诗人何为”是海德格尔一个重要的命题。他认为,在人们被现实的生存危机裹挟的境况里,唯有真正的诗人在思考着生命的本质和生存的意义。“诗人以自己超乎寻常的敏锐,以自己悲天悯人的情怀,以自己对于存在的形而上感知,以自己的诗的追寻蕴含着整个人类的终极关怀,并且在这个没落的时代把对终极目的的沉思与眷顾注入到每一个个体生命之中,去洞见生存的意义和尺度。”[23](P77)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冯至怀着一颗诗心,在迫近现实人生的同时实现了对时代的超越。
这种文本姿态背后展现的是冯至面向现实人生的姿态。在平庸灰暗的现实中,他没有盲目要求自己燃烧自我而是选择沉静自我,希图的不是照亮世界而是以文字润泽人心。冯至代表的是现代知识分子另一种对现实人生介入的态度,“诗人在这些日常事物,平凡现象中体验他自己,成就他自己,而我们读者,就在诗人所歌咏的这些东西里看见诗人,认识并仰慕他的人格。”[15](P17)他一直坚持着心灵的自由表达,关注个体精神世界的健康,为精神本身赢得尊严的同时体现出了现代知识分子的自由精神和独立人格。
昆明林场为冯至提供了一方天地以放得下一张书桌,同时为他提供了在山水自然中思考生命存在的可能。冯至通过独语所获得的沉潜的自我体验,在对话过程中体察到的本然的生命意义,看似远离社会现实,事实上却是从更加深刻也更加本质的向度上接近着现实世界和社会人生,独语的话语空间由此向着时代与大众敞开。“这里,听不见隆隆炮声和悲壮的嘶喊,看不见激烈的格杀场面和毁灭场景,无法亲自触摸战争的残酷,但谁也不可能避开历史对人的裹挟。事实上,诗人是以自己略带隔离的方式走进历史的,也许正是这隔离方式而非主观态度,才更有一种冷峻的思考在,有一种‘新的意志’产生。”[22]这种新的意志在战时状态中迸发,具有冷峻严肃的内核,也被赋予圣洁温暖的情韵,给冯至以心灵的抚慰,给时代以严肃的观照,给读者以灵魂的启迪。
注释
①冯至这一思想受到里尔克的影响,关于里尔克的生命-存在观参阅施太格缪勒《当代哲学主流·中译本上卷》,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186页.
②参见《山水·后记》和《伍子胥·后记》.
③以下所引关于存在对话对象“你”的引文参见冯至《十四行集》中《给一个战士》《蔡元培》《鲁迅》《杜甫》《歌德》《画家梵诃》.
④“凭理观察”是指是把主观与喜观的冲突泯除,冯至在这篇文章中说:“一个思想家能为了他的学说、一个常人能为了他的生活,有固定的意见和信念。但是一个凭理现察者是凭理观一切,没有一点固定的东西.”
[1]鲁迅.鲁迅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冯至.十四行集[A].冯至全集(第1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3]冯至.山水[A].冯至全集(第3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4]冯至.昆明日记[M].新文学史料,2001,(4).
[5]里尔克著,冯至译.马尔特·劳利得·布里格随笔[C].冯至全集(第11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6]冯至.伍子胥[A].冯至全集(第3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7]卞之琳.诗与小说:读冯至创作《伍子胥》[A].冯至先生纪念论文集[C].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3.
[8]解志熙.生命的沉思与存在的决断——论冯至的创作与存在主义的关系[J].外国文学评论,1990,(3).
[9]臧棣.90年代诗歌:从情感转向意识[J].郑州大学学报,1998,(1).
[10]陆耀东.冯至传[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3.
[11]何其芳.独语[A].画梦录[M].上海: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
[12]何其芳.梦中道路[A].何其芳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13]何其芳.夜歌和白天的歌·后记[A].何其芳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14]李怡.何其芳:欧风美雨中的佳人芳草[A].中国现代新诗与古典诗歌传统[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15]李广田.沉思的诗——论冯至的《十四行集》[A].冯姚平编.冯至与他的世界[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
[16]冯至.问与答[A].冯至全集(第4卷)[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17]张桃洲.中国新诗话语研究[A].现代汉语的诗性空间——新诗话语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18]冯至.一个对于时代的批评[A].冯至全集(第8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19]冯至.简单[A].原载1944年昆明自由论坛周刊第30期,冯至全集(第4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20]王家新.从古典的诗意到现代的诗性[A].为凤凰寻找栖所——现代诗歌论集[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21]王家新.冯至与我们这一代人[J].读书,1993,(5).
[22]张桃洲.存在之思:非永恒性及其魅力——从整体上读解冯至的十四行集[J].名作欣赏,2001,(6).
[23]吴晓东.诗人之死[A].二十世纪的诗心[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I206.6
A
1004-7077(2013)06-0011-09
2013-10-12
赵雅娇(1990-),女,山西太原人,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现当代文学专业2013级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
张伯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