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人身份与科举心态研究——以左宗棠为个案的考察

2013-01-30 19:50吴四伍
中国考试 2013年5期
关键词:会试乡试左宗棠

吴四伍

科举制度与传统士人个性心理、生活感受、情感命运之间的复杂关系,远未能为学人重视,不得不引为憾事。[1]从社会心理学的视角来看,以科举为纽带的独特群体,士人们在自我归类和互相认同中形成特定的群体认同。[2]童生、秀才、举人还是进士,因其身份和地位不同,个体均深受科举制度影响,形成各自独特的科举心态。科举心态是指科举考试制度对个人乃至集体心理的特殊影响。举人群体作为获得功名的特定士人群体,较广大童生而言,他们具有较高的身份和地位,而相对进士来说,他们又是自卑的群体。晚清士人左宗棠是这一群体的典型代表。他经由举人建功立业,任职前经营惨淡,发迹后谦卑自信,这一科举经历反映了当时举人生存的具体状况。同时,左宗棠常年在外征战、戎马一生,特别是咸丰九年后,他处理家庭事务,基本依靠书信往来,留下了相对完整的科举经历的相关记录。

1 报恩心理与科举认同

晚清士人中,左宗棠以举人建功立业,名震天下,较之曾、胡、李等人,身份尤为特殊。即使就整个清代而言,类似左宗棠一样,以举人成为内阁大学士的个案也可谓稀少。[3]不过,就左宗棠个人经历来说,举人身份的获得有着某种幸运。

左宗棠乡试之路,颇为传奇。道光十二年,左宗棠与其兄左宗植同赴长沙参加乡试。其兄高中榜首,而宗棠名落孙山。但是幸运的是,该年道光帝特令各省主考官搜求遗卷,以示国家求才厚意。所谓搜求遗卷,就是主考官重新检阅同考官所舍弃的试卷。湖南乡试主考官徐法绩仔细搜罗和复核试卷5 000余份,录取6人,其中左宗棠名列首位。在此过程中,湖南乡试监考官吴荣光对于左宗棠的答卷也赞赏有加。

后来左宗棠发迹后,对于徐、吴二人心存感激。同治八年,即徐法绩逝世三十多年后,左宗棠为其撰写碑铭,回忆徐公为其搜卷之恩。同治九年,左宗棠又为徐法绩家书作序,感叹“选举废而科目兴,士之为此学者其始亦干禄耳,然未尝无怀奇负异者出其中。科名之能得士欤?亦士之舍科名末由也?惟朝廷有重士之意,主试者不忍负其一日之长,则兴教劝学其效将有可睹,于世道人心非小补也。”[4]早在左宗棠在长沙城南书院读书时,成绩优秀,吴氏就多有嘉奖。光绪四年,左宗棠重刊吴荣光所编《吾学录》,弘扬礼教,[5]为其孙吴保福做《衡岳开云图》跋,有回报吴公的恩情之意。[6]

对主考的报恩行为,也显示了左宗棠对科举艰苦经历的一种独特认同。他深知,举人进行会试,落第时往往穷困潦倒。同治七年,他写信叮嘱儿子孝威协济落第举人,并回忆自己当年会试窘迫情形,黯然泪下,“尔父三试不第,受尽辛苦,至今常有穷途俗眼之感,尔体此意周之为是。”“下第公车多苦寒之士,又值路途不靖,车马难雇,思之恻然。吾当三次不第时,策蹇归来,尚值清平无事之际,而饥渴窘迫、劳顿疲乏之状,至今每一忆及,如在目前”。[7]

对甘肃学子安晓峰的照顾,又显示出左宗棠某种特别同情。安晓峰为同治十三年甘肃乡试榜首,其先祖贫苦好学,个人求学经历酷似左宗棠。从某种意义上,左宗棠在安晓峰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安晓峰就读甄别书院时,学业优秀,左宗棠屡次月课及录科,他均为第一。乡试揭榜,安晓峰果然中举,左宗棠如同自己中举般高兴,“写榜日,两主试先以闱墨见示,掀髯一笑,乃如四十年前获隽之乐。”[8]光绪二年,他特别资助安晓峰白银30两,以备会考。[9]

认同科举,报恩士人的最好办法是加强科举的自身制度建设,对此,左宗棠不遗余力。陕甘分闱是晚清科举考试中重要事件,而左宗棠是此事推动的主导者。左宗棠强调分闱原因在于体恤学子艰辛,“陇士纷纷呈请分闱,实以路途辽远,每乡试一次,关内士子非七八十金,不敷盘川;关外则百数十金,尚多负笈徒步而来者。”当然,发展文教,巩固边疆,也是其重要目的之一。“边荒文采,固不能与中原争;然因科目而兴教劝学,则较他省为尤亟。若读书人日渐减少,势不尽沦为戎狄不止也。”[10]

为了争取同僚的理解,左宗棠致信各地学政官员,寻求支持。“陇上道远费烦,贫士竟有终身不得入试者,实堪怜念。”[11]又曰“陇土寒苦者多赴陕乡试,远者数千里,与东南之赴会试相等。东南尚有水程,此则全是陆路。故士人终身不预秋赋者,尝十之七八,殊可怜也!分闱一事,实非可已不已。”[12]考虑甘肃学生会试筹措资金之难,同治十二年,左宗棠从个人养廉银中拨款2 000两,特别给予资助。光绪元年,他再次资助参加会试考生白银3 000两。[13]

显然,左宗棠热心科举建设,与其对科举考试的深刻认识密切相关。他重视科举考试对人才的塑造,同时也斥责士人们埋头举业、不问国事。

首先,左宗棠反对士人沉溺举业,不潜心读书与学问。年轻时,左宗棠致信座师徐法绩,感叹世人“以妻子室家、科举征逐故”,不肯读书求道,语多不满。[14]道光二十年,他致信友人黎光曙,阐述自己不愿参加会试的原因,即“何况以有用日月徇不可必得之科名邪”。[15]咸丰十一年,他致信儿子孝威,阐述科举耽误人才之理,“近来时事日坏,都由人才不佳。人才之少,由于专心做时下科名之学者多,留心本原之学者少。且人生精力有限,尽用之科名之学,到一旦大事当前,心神耗尽,胆气薄弱,反不如乡里粗才尚能集事,尚有担当。试看近时人才有一从八股出身者否?八股愈做得入格,人才愈见庸下。此我阅历有得之言,非好骂时下自命为文人学士者也。”[16]

不过,左宗棠反对科举“误人”之说。自明初八股取士以来,八股害人,举业累人之说,可谓定论,左宗棠对此并不苟同。道光二十六年,致信贺仲肃“举业累人之说,此自为世俗科举之学沈滞于语言文字者尔。若夫心圣贤之学,学圣贤之学,而言圣贤之言,此则举其本而遂赅其末,自明以来儒先之达者由此其选,乌有所谓累邪?”[17]同治二年,致信孝威“今之论者动谓人才之不及古昔由于八股误之,至以八股人才相诟病。我现在想寻几个八股人才与之讲求军政,学习吏事亦了不可得。间有一二曾由八股得科名者,其心思较之他人尚易入理,与之说几句《四书》,说几句《大注》,即目前事物随时指点,是较未读书之人容易开悟许多。可见真作八股者必体玩书理,时有几句圣贤话头留在口边,究是不同也。”[18]

在左宗棠看来,科举与学问并非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科举帖括之学并不妨碍研修学问。“其实则帖括之学亦无害于学问,且可藉此磨砻心性。只如八股一种,若作得精切妥惬亦极不易。非多读经书,博其义理之趣,多看经世有用之书,求诸事物之理,亦不能言之当于人心也。”[19]问题是,人们通过八股,成为人才的这条路太难。八股所造的人才有真假人才之分。“科第之学本无与于事业,然欲求有以取科第之具,则正自不易,非熟读经史必不能通达事理,非潜心玩索必不能体认入微。世人说八股人才毫无用处,实则真八股人才亦极不易得。明代及国朝乾隆二三十年以前名儒名臣有不从八股出者乎?”[20]

2 应试心理与福报思想

由于左宗棠对科举考试并未失去信心,所以在儿孙应试问题上,他表现非常冷静,为其积极应试做了诸多准备工作。

应试科举,左宗棠讲究从小做起,平时培养,严格督促。他教导儿子孝威读书要做到目到、口到、心到,“一字求一字下落,一句求一句道理,一事求一事原委,虚字审其神气,实字测其义理”;读书要立大志,“想古来圣贤豪杰是我者般年纪时是何气象?是何学问?是何才干?”读书要持之以恒,“将每日工课按月各写一小本寄京一次,便我查阅。”[21]对于八股、试贴、小楷等功课,左宗棠要求甚严。在其看来,这是读书人的基本功夫,并非单纯为科举而练。“读书不为科名,然八股、试贴、小楷亦初学必由之道,岂有读书人家子弟八股、试贴、小楷事事不如人而得为佳子弟者?”他要求孝威苦练功课,自学自考。“年已十六,所学能否如古人百一,试自考而自策之。”[22]同治四年,孝威会试前后,他要求“日间潜心读书、写字、作试帖,须自立工课,有恒无间,自有益处。”[23]要求其会试后,“三日作一文一诗,每日写大卷三开、白折三开,切要自定功课,有恒无间。”[24]又如考虑书法是科举应试的重要内容,左宗棠特别注意书法技能培养,他长期督促儿子孝威苦练书法。他曾训斥孝威字迹不端,“阅尔屡次来禀,字画均欠端秀,昨次字尤潦草不堪,意近来读书少静、专两字工夫,故形于心画者如此,可随取古帖细心学之。”[25]要求孝威“每日取小楷贴临摹写三百字,一字要看清点画间架,务求宛肖乃止。”[26]

至于儿孙们应试科举心理调节,左宗棠是比较重视轻松备考的心态。他反复强调儿孙不应过分看重科名,力图为其营造一种轻松的备考氛围。子孙参加科举考试,实为家庭大事,左宗棠对此颇为操心。乡试前,左宗棠训斥孝威等,“孝威气质轻浮,心思不能沉下,年逾成童而童心未化,视听言动,无非一种轻扬浮躁之气。屡经谕责,毫不知改。孝宽气质昏惰,外蠢内傲,又贪嬉戏,毫无一点好处可取,开卷便昏昏欲睡,全不提醒振作。”[27]但其内心爱子之心,却是另外一番情景。他致信好友胡林翼,谈及儿子读书,“吾有子三人,大者最佳,吾绝爱之。每读书夜深,心中辄怦怦,恐其伤也。每鼻血疾发,辄为损眠食,不自知其过于爱。次者稍蠢,三亦不甚明秀,吾不甚爱之,然又惧其不才而无所用之。坐此常扰扰于心。”[28]他还劝慰孝威,“府试、院试如尚未过,即不必与试。我不望尔成个世俗之名,只要尔读书明理,将来做一个好秀才,即是大幸。”[29]

会试准备更体现了左宗棠的用心良苦。同治三年,孝威欲从湖南赴京参加会试,左宗棠要求其转道浙江。其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可以亲自指导考前准备,二是可以结交幕僚文士,多增其见识。孝威离浙后,左宗棠仍告知“至科第一事无足重轻,名之立与不立,人之传与不传,并不在此。”但“俟得科第后再读有用之书”的想法避免过于简单,原因是科举考试不易而已。[30]光绪二年,儿子孝勋、孝同奔赴兰州军营,随父读书。同年,返回湖南乡试,左宗棠欣然允许“勋、同两儿在营读书尚勤,因今岁乡试伊迩,固请回湘赴试。弟以秀才乡试乃本分事,儿辈希志科名,亦非不肖,遂允其归,今日已成行矣。”[31]在左宗棠看来,“科名得失无足重轻,弟向不以此介怀,惟儿辈立志读书,束身庠序,则观光逐队亦本分所宜,未便止之”[32]可见,左宗棠重视科举,虽不认为科举就是唯一出路,但也不反对科举,对于儿孙等热衷科举的应考行为,持理解态度。

要注意平时训练与临考发挥,这是左宗棠的科举应试心得。左宗棠曾致信好友贺仲肃,论及考试应学圣贤之学,言圣贤之言,做到“不求工而自工”。特别强调科考应注意临场发挥,“戚将军论枪法云:‘临阵若使得五六分本事,便自无敌。’盖心无一毫滞碍,而后神闲气豫,本事自出,亦自然之理耳。”[33]即使在行军打仗之间,他也专门致信儿子孝威“用兵最贵节制精明,临阵胜负只争一刻工夫。譬如在家读书,作诗文,习字是平时治军要紧工夫,而接仗不过如入场就试耳。得失虽在一日,而本领长短却在平时。”[34]

对于科举考试的结果,左氏持淡定态度,认为科举命定,即中举乃命中之事。在其看来,科举中与不中,固然与个人才能有关,但又不一定必然联系。他曾劝好友“至于科第之得否,则无可必之理。场屋中幸无以此填胸臆间也”。[35]他告诫侄儿左澂“科名亦有定数,能文章者得之,不能文章者亦得之;有道德者得之,无行谊者亦得之。均可得也,则盍期蓄道德而能文章乎”。[36]对于女婿陶摸的科举考试,他也谈到“惟科名有命,得与不得不尽在文章,亦毋须望之过切耳”[37]

对科举考试结果的淡定,源于左氏浓厚的福报思想。儿子孝威乡试中举,左氏高兴之余,略有忧虑,“古人以早慧早达为嫌,晏元献、杨文和、李文正千古有几?……天地间一切人与物均是一般,早成者必早毁,以其气未厚积而先泄也。即学业亦何独不然?”[38]左宗棠笃信福祸报应之理,他告诫儿子“吾家积代寒素,至吾身而上膺国家重寄,忝窃至此,尝用为俱。一则先世艰苦太甚,吾虽勤瘁半生,而身所享受尝有所不逮者,惧累叶余庆将自吾而止也。”[39]该年儿子孝威会试不中,左宗棠劝慰:“会试不中甚好。科名一事太侥幸、太顺遂,未有能善其后者。”对于自己,他反省:“我一书生忝窃至此,从枯寂至显荣不过数年,可谓速化之至。绚烂之极正衰歇之征,惟当尽心尽力,上报国恩,下拯黎庶,做我一生应做之事,为尔留些许地步”。他希望孝威“尔等更能蕴蓄培养,较之寒素子弟加倍勤苦努力,则诗书世泽或犹可引之弗替,不至一旦澌灭殆尽也。”[40]

特别是到了晚年,左氏家门凋零,儿子孝威早逝,他不仅感慨“主兵之人如秋官然,生长之气少,肃杀之气多。频年以来,家门多故,未尝非权威过重所致。每一念及,诚无以为耳。恩旨晋爵,不独功微赏厚非所敢承,自念家世寒素,忝窃至此,在已宜怀盛满之戒。”[41]他告诫儿孙“吾所望于儿孙者,耕田识字,无忝门风,不欲其俊达多能,亦不望其能文章取科第。小时听惯好话,看惯好榜样,长大或尚留得几分寒素书生气象,否则积代勤苦读书世泽日渐销亡,鲜克由礼,将由恶终矣。”[42]

3 自卑情结与自信性格

科举制度对于传统士人的个性心理塑造也体现在个人身份的标识之上。以举人建功立业的左宗棠相对曾国藩、李鸿章等人,仕途之中,个人始终怀有一种很深的自卑情结。

左宗棠家庭世代贫寒,三次会试不第,只能授徒为生,境遇惨淡。道光二十三年,移居柳庄,耕读治家。咸丰二年,入湖南巡抚骆秉章幕府,开始幕僚生活。后因左宗棠才干出众,办事干练,深得骆秉章厚爱。咸丰六年,咸丰帝因此特别询问郭嵩焘。左宗棠为此颇为得意,致信友人胡林翼曰:“自咸丰三年至上年屡辞保举,非但廉耻不容尽丧,亦实见得时局日艰,担荷不易。……自曾涤翁、宗涤翁两次保荐以来,九重见人辄垂询及之。”[43]此后咸丰帝认为左宗棠“无意仕进,与人难合”,遂无下文,左宗棠引以为憾。迟至咸丰九年,“樊燮案”爆发,左宗棠因祸得福,被咸丰帝命为四品京卿襄办学士,自立楚军,从此发家。

左宗棠入仕特殊,蒙受朝廷特别恩典,他个人对此颇有自知之明,工作比别人勤奋努力。他曾致信友人,“兄以一书生,受特达之知,与众人异,当尽其心力所可到者为之。涤公(曾国藩)谓我勤劳异常,谓我有谋,形之奏牍,其实亦皮相之论。”[44]在左宗棠看来,曾国藩也不了解他。同治六年,左宗棠写道,“弟年五十六,去日已多,揣朝廷所以用之者,不过责一十之效耳。以不可多得之岁月,而求难以骤至之事功,其有济乎?惟日孜孜以启其绪,博求俊杰以要其成,此则区区愚忱所不敢自释者,老兄倘以为然耶?”[45]“弟今年五十又六,精力消磨殆尽,西征之役本非所堪,只以受恩深重,不敢诿避,亦姑尽瘁之。”[46]后又致信旧主骆秉章,寻求帮助。其谦卑心情,跃然纸上“至宗棠一介书生,受两朝特达恩知,褒荣显贵,实出非望,陕甘之命,钦符之畀,本非所堪,而其不敢固辞者,亦恃我公在蜀,有应协之谊,鄙人入秦,公或有度外之施也。”[47]

在朝廷的奖赏面前,左宗棠小心翼翼,极尽谦卑。同治元年,左宗棠被任命为浙江巡抚,谢恩“伏念臣湘水庸才,韬钤未习,属以群盗纵横,勉襄戎事,寸功未立,遽忝卿班。”[48]三年十月,左宗棠辞伯爵之封赏,“伏念臣家世寒素,耕读相承,数百年来并无贵仕。微臣遭际圣时,仰蒙文宗显皇帝特达之知,拔自草茅,置之卿列。……凡兹旷世未有之遭逢,实属梦寐难期之恩遇。”[49]十二月,左宗棠再辞封爵之赏:“伏念军兴以来,在事诸臣宣劳最久,微臣效力最迟。诸臣多由荐举得官,微臣于疑谤交集之时,蒙文宗显皇帝特旨垂询而起,其受两朝恩知之隆愈深,其图报之心愈切。频年驰驱戎马,皆职分所当为。”[50]同治十二年,左宗棠谢大学士等赏赐,“外僚厕内辅之班,参知政事;乙榜并甲科之选,佐理平章。”[51]

举人身份让左宗棠仕途略显奇特,但是他自身出色的才干又增添自己多少自信。左宗棠能文善对,文章出色,精明强干,为陶澍、贺熙龄骆秉章等赏识,绝非偶然。左宗棠自幼志向远大,致信座师徐法绩曰:“比者春榜既放,点检南归,睹时务之艰棘,莫如荒政及盐、河、漕诸务。将求其书与其掌故,讲明而切究之,求副国家养士之意,与吾夫子平生期许之殷。”[52]左宗棠并非绝意仕途,而是倡导经世致用。他致信刘蓉曰:“吾欲做官,则同知直隶州亦官矣,必知府而后为官耶?且鄙人二十年所尝留心,自信必可称职者,惟知县一官。同知较知县则贵而无位,高而无民,实非素愿。知府则近民而民不之亲,近官而官不禀畏。官职愈大,责任愈重,而报称为难,不可为也。”[53]胡林翼推荐左宗棠,称其“体察人情,通晓治略,当为近日楚材第一”。[54]左宗棠的出色才能,在后来镇压太平军,收复新疆等事中得以充分展示。正因为如此,左宗棠对自己极度自信。咸丰七年,左宗棠与曾国藩争论:“君水陆万余人矣,而谓无人,然则此万余人者无可用乎?集十人于此,则必有一稍长者,吾令其为九人之魁,则此九人者必无异词矣。推之百人千人,莫不皆然也。现在湘省所用,皆涤公用之而不尽,或吐弃不复召者,迨湘省用之而效,涤(曾国藩)又往往见其长而欲用之矣。然则涤之弃才不已多平。阁下开口便求将才,谈何容易!然实论之,将才虽多,阁下亦未能识,未能用也。”[55]他告诫儿子孝威:“尔父二十七岁以后即不赴会试,只想读书课子以绵世泽,守此耕读家风,作一个好人,留些榜样与后辈看而已。”[56]同治三年,他劝导孝威会试,自信乃至自负之形态,更是尽露:“欲轰轰烈烈作一个有用之人,岂必定由科第?汝父四十八九犹一举人,不数年位至督抚,亦何尝由进士出身耶?当其未做官时,亦何尝不为科第之学,亦何尝以会试为事。”[57]

4 余论

科举心态反应的是科举制度对个人乃至集体心理的特定影响。传统社会中,民众对读书的崇拜,士人对功名的热衷,都成为整个中华民族心理的重要特征。左宗棠作为举人,固然有其特殊的一面,即经历丰富,事功卓越;但其本身对科举的理性认识,对科举经历的报恩心理,对家庭儿女教育所反映的应试心理以及自身的特定性格,都与科举制度的影响密不可分,这对于举人群体来说,具有很大的普遍性。可以说,特定的科举应试经历,使得左宗棠对科举制度呈现一种爱恨交加的矛盾心理状态。作为举人身份的他,感激科举制度给他带来的荣耀和身份;会试不第的境遇,又始终让其处于自卑的心理状况,在其后建功立业生涯中始终以谦卑为本,对于其个人自卑又自信的个性心理有着很重要的形塑作用。对于家庭教育来说,左宗棠总是试图减轻应考的压力,强调平时练习,长期训练的思路。在最终是否考中的方面,左宗棠存在十分明显的命定心理,这与他本身的祸福消长的思想密切相关。

实际上,科举制度对传统士人的影响始终贯穿个体生命的全过程,成为个人和家庭生活的重要内容。对于左宗棠的日常生活来说,科举教育及其相关活动位置十分特殊,兹举两例说明:一是光绪六年,左宗棠年逾七旬,其子左孝同仍准备乡试,左宗棠于哈密大营中写信指导:“要作几篇好八股殊不易。多读书则义理不隔,肯用心则题蕴毕宣,而又于‘法’、‘脉’两字细细推寻,多求其合,乃可望有长进。若下笔构思尽归踹宽一路,则终身无悟入处矣。”[58]二是光绪十一年左宗棠在福建病逝,其一半儿孙,俱在回湖南参加乡试途中,无缘送终。[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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