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云 李旗明 孙 荃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经济学院,湖北 武汉430073)
2013年1月5日,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新进中央委员会的委员、候补委员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大精神研讨班开班式上发表重要讲话时指出,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社会主义建设,有改革开放前和改革开放后两个历史时期,两个历史时期本质上都是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探索,不是彼此割裂的,更不是根本对立的,不能用改革开放后的历史时期否定改革开放前的历史时期,也不能用改革开放前的历史时期否定改革开放后的历史时期[1]。“两个历史时期”、“两个不是”、“两个不能否定”的论断,不仅阐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党和国家历史主线的一致性、历史主题的发展性、历史目标的延续性,而且实际上也倡导了一种观察中国共产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的视角,即宏观历史视角,值得学术界深入研究。
首先必须看到,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两个历史时期的统一性。中国共产党是一个具有历史智慧的政党,对党的历史始终坚持尊重、严肃、科学、理性的原则。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思想解放、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的历史任务,号召全党开创改革开放新时期,针对的不是新中国成立后的前30年这一历史时期,而是十年“文革”。《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作为对建国后党的历史的全面总结,肯定了这一时期,肯定和坚持毛泽东思想这一党的理论体系和指导思想,充分表明了中国共产党的尊重历史、科学理性的政治态度。
其次要看到,理论界和学术界也总体上认可和坚持了两个历史时期的统一性。在邓小平理论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形成并成为党和国家的指导思想以后,理论界结合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开始将两个历史时期关联起来研究,理论界总体上是将两个历史时期统一起来的。如李韬、林经纬等提出了“两个历史时期是形成条件与坚持、改革和发展的关系”的观点[2];人民出版社和当代中国出版社联合出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稿》从国史主题、主线、成就、经验等方面的历史联系出发阐述了两个阶段的发展主流的内在一致性。笔者在阐述中国共产党经济工作史时,根据路径依赖框架与历史逻辑,将建国以来的中国共产党经济工作史分为两个大的历史时期,强调两个阶段之间是平滑转换的[3](P11-12)。国际学术界也十分关注“两个历史时期”关系的研究,注重从中国共产党执政方略变迁中探寻两个不同时期的关系。莫里斯·迈斯纳以社会主义目标为判断标准,提出两个阶段都属于追求社会主义目标的过程,并认为第一阶段是“中国现代工业革命的时代”,取得了较大的物质成就和社会成就,为第二个阶段奠定了历史基础[4](P540)。罗纳德·科斯和王宁研究了中国走上市场经济道路的过程,明确提出“边际革命”是中国转向市场经济的原因,而“边际革命”的基础形成于第一个时期,“毛泽东的经济遗产是中国改革的出发点”。[5](P5)
但是,现实中确实存在着割裂两个历史时期,将两个历史时期对立起来的思想倾向、思维模式和思潮。特别是每当改革开放进入重要抉择阶段,这种倾向、模式和思潮就会出现。改革开放之初,社会上和思想界就出现了试图否定毛泽东,否定毛泽东思想,否定建国后党的历史,将改革开放前后两个时期割裂和对立起来的思想苗头。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经济社会发展、体制变迁的复杂性和社会思潮多元性的发展,各种思想得以产生和发展,各种思想倾向得以滋生蔓延。表现在两个历史时期的关系上,就是出现了将两者割裂开来的思想倾向。面对经济社会发展中出现的诸多问题,一些人自觉或不自觉地将两个历史时期割裂开来。一种思潮是基于现实的社会不公、权力腐败、生态危机等问题,希望回到改革开放前的时代。另一种思潮是基于西方国家的发展模式和全球化的趋势,主张将改革开放推向西化方向。
这两种思潮都是建基于两个历史时期的对立。第一种思潮强调回到一个与当前不同的过去,第二种思潮强调摆脱一个与当前不同的过去。这两种思潮呈现出下述特征:一是割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将改革开放时期形成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解读成民主社会主义道路,或“资本社会主义”“国家资本主义”“新官僚资本主义”等,割裂两个时期中国社会主义道路的关联。二是割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如有论者认为,中国的改革开放是在西方经济学理论指导下成功的。三是割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认为改革是自我否定,而不是制度的自我完善。割裂两个历史时期必然引致两个时期的相互否定的观点。一是用第一个阶段否定第二个阶段,如“改革失败”论认为,改革导致国有资产流失,贫富分化,社会底层受损,背离社会主义价值。“开放弊大于利”论认为,对外开放导致外资控制、收益流失,得不偿失。二是用第二个阶段否定第一个阶段,如有论者依据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实践全面否定过渡时期总路线和三大改造。
本文认为,这两种思潮的产生,有意识形态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来源于特定的思维方式、研究重心和研究视野的固化。
第一,特定的思维方式及其固化。强调两个时期的差别,是改革开放初期乃至一定阶段具有历史合理性的思维方式。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强调改革开放的紧迫性,就有必要强调过去的僵化和封闭,强调思想解放的紧迫性,就有必要强调过去教条主义的危害。客观上看,这种思维方式推动了改革开放新时期的开创。从指导思想上看,推动全党从“文革”走出来,从“左”的主体错误走出来;从理论上看,确立了改革开放历史合理性和合法性;从实践上看,激活了全党全国人民改革开放积极性、创造性、主动性和动力。实践证明,划分改革开放前后两个阶段,明确改革开放时期的历史进步性,极大地解放了全党的思想,解除了长期以来“左”的束缚,开启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探索新的时期。问题在于,这种强调历史的阶段性差别的思维方式只适合历史发展的特定时期,只适合具体领域和具体问题的分析,不能被固化。在对待党的历史、国家的历史、社会主义实践探索的历史、现代化进程的历史等重大问题上,需要新的视角和思维方式,即历史的辩证思维和宏观历史视角。
第二,特定的研究重心及其固化。改革开放初期,在邓小平要求全党解放思想,团结一心向前看时,如何改革、如何开放成为党内理论界和学术界的关注重心。这种理论重心的迁移适应了改革时代的要求,推动了改革开放理论与实践探索。问题在于,改革开放对策性研究的参照系主要是先发的市场经济国家、现代化国家和国际体系规则与惯例,这必然导致整体学术参照系的“外向”与“他向”,由此疏离了对党和国家自身历史的理论关照。由此导致了党和国家的历史中诸多研究空白,例如,改革开放到底是如何发生的?目前只限于大事记般的叙述,或者回忆录式的记载,缺乏基于历史逻辑和历史规律的溯源分析。再例如,中国的改革为什么成功,除了改革路线的正确以外,是否还因为原有体制决定的内生逻辑因素?新的体制与原有的体制是什么关系,是对原有体制的革命还是从原有体制内部孕育的新的体制?凡此种种深层次问题,没有得到深入研究和科学回答,引发了两个历史时期观念上的隔离和对立。
第三,特定的研究视野及其固化。特定的思维方式和特定的研究重心的固化导致特定的研究视野的固化。改革开放一段时期,学术研究的重心是说明改革的历史合法性和合理性,研究视野更多采取近距离观察方法,即显微研究方法。这种方法基于自身的生活实践体验,缺乏对历史的长距离、大视野和历史理性的思辨。用这种视野研究,很容易导致将两个历史时期分割并对立起来。另一方面,作为长距离大视野观察建国以来60多年历史的理论体系,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到党的十八大才最终定型,因此,近距离显微研究视野被固化,导致学术视角分别聚焦于两个不同时期,而较少聚焦两个时期的关联,将两个时期统一起来的研究更加罕见,由此导致在两个时期研究方面形成“见树不见林”的格局。
因此,纠正两个历史时期认识上的偏颇,首先必须纠正研究和观察视角上的偏差,伴随研究对象关系的变化和研究者视野的变化,确立正确和科学的研究视角。
理解两个历史时期的统一性,需要首先确立观察两个时期历史关系的方法论。本文的观点是,观察两个历史时期的关系,需要运用大历史视野。一是纵向大视野。“历史转型的整体历程往往展现了其漫长的历史连续性”[6](P156)。必须从历史连续性中把握历史转型,把握两个历史时期的关系。强调改革合法性,推动改革,需要强调差异,需要显微镜研究法,而强调社会主义制度合法性,正确把握中国未来方向,需要强调两个时期的同一性,则需要望远镜研究法。二是横向大视角,即摆脱单纯从党的历史出发的视野,跳出单纯的党史视野,将党的历史放到中华民族复兴史、中国现代化史、中国社会主义探索史的宏观视野中观察。从上述两个角度观察,两个历史时期具有同一性和关联性,即本质上的同一性和路径上的依赖性。
首先,从横向大视角看,两个历史时期具有共同的本质特征,即都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探索,都是对适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道路的实践探索,都是为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现代化道路探索。两个阶段探索的主题、主线和目标是一致的,两个历史时期具有同一性和不可分割性。
在中华民族复兴史上,两个时期党的历史主题都是追求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实现现代化,复兴中华民族,是中国共产党两个历史时期的一贯追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把实现现代化,赶上世界先进水平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1956年1月,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上强调,要在几十年内,努力改变我国在经济上和科学文化上的落后状况,迅速达到世界先进水平。1964年底召开的三届人大一次会议上,周恩来在《政府工作报告》中宣布:用15年时间,即在1980年以前,建成一个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在本世纪内,全面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使我国国民经济走在世界的前列。改革开放时期,邓小平提出“三步走”战略。1997年9月,党的十五大进一步提出了“新三步走”的发展战略。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又明确提出实现“两个一百年”目标的“中国梦”,可见,建国以来,中国共产党为实现中国现代化和中华民族复兴的目标追求和指导思想始终没有变,而且是一脉相承、与时俱进地发展和不断完善的。从实践上看,两个历史时期构成一个不断接近中国现代化和民族复兴目标的整体进程。在第一个时期,建立了社会主义基本制度,为民族复兴奠定了根本政治前提和制度基础。二是实现了较高速度的经济增长,建立了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为民族复兴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维护了国家主权和安全,恢复了联合国的合法席位,提升了国际地位。发展了具有高度普惠性的教育与医疗卫生等社会事业,为改革开放创造了良好的社会条件。改革开放30多年,更是给中国带来广泛深刻影响的巨大变革,伴随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社会生产力得到空前释放,国际地位显著提升。
在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史上,两个阶段贯穿着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主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形成于改革开放时期,但植根于改革开放前的时期。改革开放前,中国已经探索和形成了诸多不同于“苏联模式”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制度和体制。正如邓小平指出的:“中国的社会主义道路与苏联不完全一样,一开始就有区别,中国建国以来就有自己的特点”[7](P235)。在社会主义改造方面,对资本家的改造采取赎买而不是剥夺的手段。在计划经济体制方面,中央政府直接控制的产品不到600种,大大少于前苏联的5 500种。在中央和地方的关系方面,不同于前苏联“条条管理”为主的体制,赋予地方一定的机动权限和灵活性。在工农关系方面,“我们对农民的政策不是苏联的那种政策,而是兼顾国家和农民的利益。我们的农业税历来比较低。”[8](P727-728)在政治生活方面,“毛泽东主席提出的中国要形成既有集中又有民主,既有纪律又有自由,既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也与苏联不同”[7](P235)。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是改革开放前后两个历史时期共同探索形成的,第一个时期奠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础和源头,正是对这个基础的坚持和改革,才形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探索是贯穿两个历史时期的共同主线。
在中国现代化史上,探索现代化中国模式是两个阶段的共同目标。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致力于探索中国特色现代化模式,这是贯穿两个历史时期的共同目标。20世纪以来,被动卷入世界体系的中国先后面临三次历史漩涡,即20世纪上半期以欧美资本主义体系为核心的漩涡运动、二战结束后以前苏联为核心的漩涡运动和20世纪80年代以来以自由市场经济为核心的漩涡运动。这三个历史漩涡首尾相连、接踵而至。一些国家尽管摆脱了第一个漩涡,获得独立,但是或者付出民族分裂的代价,如印度,或者伴随着依附性的增强,如菲律宾。一些前社会主义国家则始终没有摆脱第二个漩涡,最后以放弃社会主义从而导致社会主义体系的裂变而告终。一些国家尽管从非市场经济转向市场经济,但是,要么改变了社会制度,要么陷入了社会分裂,如当今的埃及等。中国则先后冲出这三次历史漩涡,逐步形成了独特的现代化模式。1919~1949年,中国选择社会主义发展道路,摆脱了资本主义主导的殖民体系,实现了民族独立,创造了新民主主义走向社会主义的道路。1949~1978年,中国选择“走自己的路”,构建了中国传统计划经济体制模式和中国传统发展模式,摆脱了苏联主导的分工体系,创造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传统社会主义模式,奠定了中国发展的制度基础和初步的物质基础。1979年以来,中国选择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摆脱了以自由市场经济为核心的漩涡运动,创造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终开创了现代化的“中国道路”。
其次,从纵向的视角看,两个历史时期是内在关联的,改革开放前的时期不仅为改革开放时期准备了制度基础、经济基础、国际基础、社会基础,更重要的是,准备了中国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探索成功的条件,蕴含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历史基因。
一是第一个时期形成的中国特色计划经济体制蕴含着“可改革性”,这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和体制转型成功准备了内在条件。原苏东国家经济体制为什么不能通过改革过渡到新体制,而中国的计划经济体制可以通过改革逐渐过渡到新体制?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中国传统计划经济体制具有“可改革性”。中国的传统计划经济体制为什么具有可改革性?深层原因又在于,中国传统计划经济体制是在借鉴苏联模式的基础上内生形成的,因此包含着“可改革性”。中国传统计划经济体制植根于革命战争年代根据地的经济体制实践,植根于国民经济恢复时期的体制实践,植根于后发大国工业化战略的现实需要。正如林毅夫教授指出的,中国的传统计划经济体制,“是为了在资源稀缺的经济中推行重工业优先发展战略而形成的,其主要内容是扭曲产品和要素价格的宏观政策环境,高度集中的资源计划配置制度和毫无独立自主权的微观经营机制。”[9](P20)中国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的内生性决定了这一体制特定的逻辑结构,其逻辑起点是政府,逻辑主线是排斥市场机制,逻辑构件是指令性计划为主的计划体系、条条管理为主的宏观经济管理体系以及政社合一、政企合一的微观经济模式。这种内生性和逻辑结构决定了政府是这一体制的构建者,政府是整个体制的主体。一旦中央政府决定改革,就可以按照设计不断推进,通过渐进式改革不断解体这一严密的系统结构。与此相反,苏联计划经济体制的逻辑起点和归属则是各个部门,而不是统一的中央政府,由于既定部门利益的阻挠,加上协调困难,改革只能以“推倒重来”的“大爆炸”方式进行。
二是第一个时期形成的传统计划经济体制是松散的,决定了第二个时期拥有通过增量式改革方式和渐进式改革道路取得成功的空间。中国经济体制的改革为什么可以采取增量式改革方式,采取渐进式改革道路?其深层原因也来源于计划经济体制的“中国特色”。其一,前苏东国家计划体制在行政管理方面采取“条条”即部门管理体制,中国传统计划经济体制则呈现出“条块”并存特征,这种特征有利于控制改革所产生的风险所影响的范围,因而成为改革得以启动的关键。其二,多元并存的财政体制蕴藏着地方加快发展和改革的积极性。新中国成立后,财政体制始终没有固定下来,虽经历了多次变革,但主要局限于中央政府主导下不同级次政府放权与收权的调整。改革开放前的财政体制具有一个显著特点,即中央政府要求地方政府在收支间建立联系,因而有利于激发地方政府加快改革、发展地方经济、增收节支的积极性,这构成改革开放初期地方政府积极推进改革开放试点的财政体制基础。
三是第一个时期形成的中国传统计划经济体制包含着“反计划”因素和“准市场”因素,这是中国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轨的深层基础。中国计划经济体制为什么会通过改革走向市场经济体制?根本原因在于中国传统计划经济体制中包含着“反计划”因素和“准市场”因素。在经济体制特点上,中国的计划经济不是理性的计划经济,而是松散的计划经济。“苏联模式”的计划经济追求理性和精密计算。中国传统计划经济则呈现出明显的“人治”特征,以至于有时候呈现出无政府的、无计划的特征,因此,在实践上往往否定计划性。这种松散的计划为向市场经济转变留下了空间。在权力配置结构上,中国计划经济是“条块”并存的。“苏联模式”强调部门管理,即“条条”管理,而中国的计划经济具有更为浓厚的自然经济色彩,在地方层次追求构建相对独立的地方经济体系,因此,更多地强调“块块”管理,在一定程度上调动了地方自主发展经济的积极性,为改革开放初期地方采取灵活经济政策包括引进外资和引入市场机制奠定了体制基础。在经济计划范围内,中国的计划经济体制不是“铁板一块”,存在着一些薄弱环节,农村集体经济尽管被纳入了计划经济,但是,毕竟只是“准国有经济”,“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体制也保留了生产队的部分经营自主权,是传统计划经济体制最薄弱的环节,也是改革最容易发生的环节。在经济体制构成上,由于上述“中国特色”的存在,中国传统计划经济体制中存在着“准市场”因素,即计划调节以外的经济活动形式,包括市场活动及介于计划和市场之间的亚市场行为和活动。主要表现为农村集体经济下的“小自由”、自留地、家庭副业、自由市场、社队企业以及城镇个体经济、集体企业、小国有企业以及企业之间发生的物资串换、地下经济等。由于“割资本主义尾巴”、打击“投机倒把”等持续的政治运动,地下经济以隐蔽的形式存在。这些民间非计划经济活动具有极其强大的生命力,一旦形势许可,条件具备,就会复苏并快速发展。改革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计划经济外经济活动不断增加的过程,即市场经济活动空间不断拓展的过程,那些从传统计划经济体制角度看的非计划经济或“资本主义尾巴”,实际上是传统计划经济体制中蕴含的市场经济的种子。
总之,正是由于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的“中国特色”,特别是传统计划经济体制中的“准市场”因素,决定了中国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的“可改革性”,也决定了这种体制的改革必然朝着否定自身的方向,即市场经济方向发展。正如科思和王宁指出的,中国的改革发生在边缘地带。而这种边缘地区,实际上就是传统计划经济体制中“准市场”因素活跃的地带[5](P215)。
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关于两个历史时期关系的一系列论断,是党的领导人首次系统阐述新中国两个历史时期的同一性和关联性。如果说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顺应历史需要,开启了建国以来党的历史的改革开放新时期,今天,将两个历史时期统一起来,则是尊重历史主题主线,将为中国共产党进一步的探索奠定深厚的历史基础和思想基础。两个历史时期的划分和两个历史时期的统一都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首先,将两个历史时期统一起来,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探索奠定坚实的历史基础。将两个历史时期统一起来,不仅是因为改革开放作为一个历史时期,在时间上已经超过第一个时期,改革开放催生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也已经成型,在这样一个历史起点上反思两个历史时期的关联性,可以获得更为清晰的历史认识;更重要的是,确立两个历史时期的统一性,有利于奠定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历史根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起源于和植根于改革开放前以毛泽东为核心的第一代领导集体的探索,开启于以邓小平为核心的第二代领导集体的创新。中共十二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探索经历了两个阶段,即从中共十二大到十六大,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探索、建设阶段;中共十六大以来,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形成和发展阶段。到中共十六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和模式已经基本成型。其标志就是中共十六大在“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基础上,明确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其依据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形成,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三位一体”格局的形成。中共十七大增加社会建设,形成四位一体格局。中共十八大增加生态文明建设,形成五位一体格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总体框架已经形成,需要新的发展。
改革开放30多年的实践日益清楚地证明,“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世界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10]。正如党的十八大指出的,以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带领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完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进行了社会主义改造,确立了社会主义基本制度,成功实现了中国历史上最深刻最伟大的社会变革,为当代中国一切发展进步奠定了根本政治前提和制度基础。在探索过程中,虽然经历了严重曲折,但党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取得的独创性理论成果和巨大成就,为新的历史时期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提供了宝贵经验、理论准备、物质基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是党和人民长期奋斗、创造、积累的根本成就,必须倍加珍惜、始终坚持、不断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在第一个时期社会主义基础上的发展,植根于历史,具有深厚的历史根基,具有深厚的历史养分,未来将长成参天大树。
其次,将两个历史时期统一起来,为确保国家正确发展方向提供历史坐标。经过30多年的改革开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特别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确立,计划经济体制和传统社会主义实践已经成为历史的记忆。在新的历史基点上,学术界、思想家和民众都在思考中国的未来。世界现代化历史表明,在现代化进程中,国家发展不能迷失方向,特别是在关键时期不能出现“颠覆性错误”,要确保国家发展不迷失方向,关键要依据自身国情和历史选择发展道路。历史认知以及历史深处的路径依赖,是确立国家发展方向的思想坐标和历史坐标。地理大发现后,西班牙、葡萄牙最早实现航海大发现,最早拥有世界市场,成为西方世界最发达的国家,但是,这两个国家在财富面前,抛弃敢于创新、敢于冒险、积极进取的历史传统,转向奢侈享乐,转向维护专制王朝,没有最早实现工业革命,很快被英国超越,沦为二流国家。明治维新后,日本急起直追,成为现代化国家,但是,由于抛弃东亚文化传统,走上扩展侵略的军国主义道路,最终沦为二战战败国。在发展中国家中,二战后的菲律宾曾经是亚洲最发达的国家,但战后60多年来先后被日本超越,被韩国等亚洲“四小龙”超越,被中国、马来西亚等国家超越。其根本原因也在于轻视自身历史,国家发展始终为西方思潮裹挟和左右。在前社会主义国家中,苏联是典型的例子。苏共先后两次否定自己的历史。一次是苏共二十大,赫鲁晓夫发表秘密报告,全盘否定斯大林,摧毁了人们的精神支柱,造成思想混乱。另一次是20世纪80年代戈尔巴乔夫推行“新思维”“公开性”“多元化”,抹黑历史,否定历史,使苏共党员和苏联人民信心丧失、无所适从,最终导致苏共垮台、苏联解体。
当前,中国发展也到了关键时刻,需要把握国家发展和现代化的方向。一些人认为,社会主义难以实现现代化,市场经济要实行新自由主义,民主要采用西方模式,文化建设要搞多元化,社会建设要搞公民社会。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国家在社会主义制度下走上持续现代化道路。现代化的国家都是实行资本主义制度,社会主义能否带领中国复兴?一些人因此提出疑问。他们不相信除了资本主义还有哪个主义能够引领国家实现现代化。同时,西方国家惧怕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中国实现现代化会给世界带来威胁,因此要西化、围堵中国。在此关键时刻,如果不能科学对待历史,不能确立正确的历史认知和坚持自身道路的自信,就很可能重蹈西班牙、葡萄牙、菲律宾、苏联的覆辙。
第三,将两个历史时期统一起来,为建设长期执政党提供历史借鉴。历史经验告诉我们,60年是一个政权和执政党历史进程中的重大关节点。从马克思主义执政党来看,苏联共产党执政73年,捷克、民主德国、南斯拉夫、蒙古等国家共产党执政都在45年左右。从中国历史来看,古代中国历经几十个朝代,但政权存在超过60年的只有15个。一些朝代在60年左右时达到兴旺顶峰,如西汉“文景之治”和唐代的“贞观之治”都是在开国60年左右出现,而后分别带来西汉和唐朝80年左右的兴盛与繁荣。还有一些政权或朝代在60年左右时发生逆转。如东汉在立朝60年时开始破败,明朝在立朝58年(宣宗即位)时开始走向宦官政治;德国1871年统一,62年后希特勒上台,开始走上法西斯道路;日本1868年实行明治维新,60年后从政党体制转向军国主义体制。
中国共产党已经执政64年,开始从执政党转向长期执政党。中国共产党步入执政重大关节点,长期执政党建设成为党的建设的主题。新中国成立64年来,中国共产党通过了从革命党到执政党的入门大考,通过加强党的建设和自我净化,引领中华民族向着新的历史辉煌阔步前进。当前,中国共产党面临着“60年关口”和诸多“世所罕见”的新的执政难题,面临从执政党到长期执政党的永久大考,能否打破60年周期律,实现长期执政,成为摆在中国共产党面前的新课题。这就要求中国共产党将长期执政党建设作为今后党的建设的主题。如何推进长期执政党建设?中共十八大提出了整体的战略安排,落实这一战略安排,需要结合新的形势,充分吸取党的建设深刻历史教训、吸收党的建设的丰富历史智慧,发扬党的建设的优良历史传统,发挥党的建设的优越历史优势。将两个历史时期统一起来,提供了借鉴历史的宽广平台。中共十八大开局之年,中国共产党党的建设正是沿着这种逻辑推进的,在指导思想上,重申建国前夕的“两个务必”,发展成“两个永远”的指导思想,即要认真学习毛泽东同志提出的“两个务必”思想,把人民对我们党的考试,党正在经受和将要经受的各种考验的“考试”考好,使我们党永远不变质,我们的红色江山永远不变色。在作风建设上,运用“三反”“五反”等历史经验,开展以为民务实清廉为主要内容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在执政能力建设上,强调借鉴60多年执政党建设的历史经验,把党的政治优势、组织优势转化为发展优势和执政优势。
第四,将两个历史时期统一起来,为确立适合中国国情的改革道路提供历史训诫。新的历史时期,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根本动力仍然是改革开放,如何推进改革?是决定国家现代化进程是否顺利的关键。一些国家采取“激进式”改革道路,试图毕其功于一役,结果不仅导致体制转变出轨,更重要的是扭曲国家发展和现代化进程。
中国基于自身国情确立了“摸着石头过河”的渐进式改革道路,如果说改革开放30多年间,主要是这一改革路径的增量式特征与发展性成效获得国内外普遍认可,那么,将两个历史时期统一起来后,人们还可以发现其深层次历史依据,即基于历史的路径依赖性特征和制度建设性成效。如前所述,第一个时期形成的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的中国特色实际上已经决定了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指向和路径特征,即以经济市场化为方向,在路径上采取政府主导的渐进式改革道路。因此,两个历史时期的统一进一步昭示,渐进式改革道路乃是历史深处逻辑的展现,历史已经启示我们,“摸着石头过河”的渐进式改革是必须长期坚持的改革道路。应参照历史坐标,强化历史认知,在坚持渐进式改革的同时,加强顶层设计,引导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走向成功。
[1]习近平.毫不动摇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N].人民日报,2013-01-06(1).
[2]李韬,林经纬.正确认识改革开放前后两个历史时期的关系[J].学习活页文选,2013,(21):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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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莫里斯·迈斯纳.毛泽东的中国和后毛泽东的中国[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
[5]罗纳德·科斯,王宁.变革中国:市场经济的中国之路[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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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林毅夫,蔡昉,李周.中国的奇迹:发展战略与经济改革[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4.
[10]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C]//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