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每
(新乡学院 公共外语部,河南 新乡 453000)
20世纪60年代,认识论的思潮开始向语言哲学转变,语言哲学开始进入哲学界的研究视野,“语言学转向”(the Linguistic Turn)成为了哲学研究的一个中心课题。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作为语言哲学的奠基人,把现代数理逻辑理念纳入语言哲学的麾下,带来语言哲学研究的深刻变革和回应。在中西方哲学史上,最初的语言哲学家都将消除语言交流障碍,厘清语言规划发展路径作为研究的首要目标,后续的研究者开始尝试把语言研究的哲学大厦建立在没有歧义的逻辑基础之上。以维特根斯坦为首的语言哲学家们都试图将语言生活假定为常态,对具体语境加以净化,达到语言交流的无歧义的高效沟通状态。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哲学边界具有典型的二维视角,从其整个语言哲学世界观来看,在前期和后期具有明显的视野分界。对维特根斯坦前后语言哲学观进行比较,不难发现,他自我否定与反思的哲学精神,也有利于后续学者理解和把握西方古代和现代哲学发展的历史脉络。
《逻辑哲学论》(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是维特根斯坦生前唯一一部哲学著作,在该书的扉页中,维特根斯坦给全书作了一个梳理性归纳:“凡是不能表达的,就应该缄默;凡是能琢磨的,就可以清晰地阐释。”他对语言本质的命题认知,被称为语言图像论。①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贺绍甲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26 页。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哲学框架并不是孤立语境之间的单调反复,而是具有相当深刻的抽象思辨倾向,衍生出语言哲学发展的边界与理性张力之外的耦合。诚然,维特根斯坦本源的语言认知图像是逻辑图像,其逻辑构成要件有二。首先,语言图像所映射的介质具有相同数目的构成要件,且介质的每个构成要件分别形成互相对应关系。其次,语言图像的结构方式与事实的结构逻辑形式相同。②张汝伦:《现代西方哲学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58 页。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75 页。
不难看出,维特根斯坦“语言图像”的论点与“形象图画”没有实质上的类同性,二者即为逻辑的相似而非形象上的相似。诚如录音机的留声,当受众听到该声音,就会在人脑中浮现出一幅图像,这种“图像”是逻辑式图像在人脑中的映射。维特根斯坦的哲学思想受到叔本华、尼采等浪漫主义哲学家的影响,他认为其语言图像“如同水晶一样清晰,语言哲学命题是生活中真实的图像,生活的本色底蕴组构成语言发展的全部哲学……我们个体并不存在我的世界当中,我的世界就是我的边界”。①Norman Malcolm,Wittgenstein on Language and Rules,Philosophy,1989,Vol.64,No.247,pp.5-28.维特根斯坦前期的语言哲学观是微观“图像语言”论的拓展,但并不能说明什么类型的事物存在于理性制约之外,毕竟,科学研究之外的命题都是价值阐释的基本内核概化。
维特根斯坦依托逻辑哲学框架,为语言和思维划清边界,也为二元世界作出二元分蘖。在《逻辑哲学论》中,他认为:“语言逻辑的边界昭示着世界的边界,语言和世界是同型同构,语言的边界与主体世界的本源概说趋同。”从维特根斯坦世界观的考察,可以梳理出语言哲学归因于所有命题的总和,而命题又可解构为简化命题,而简化命题则是由单个词体的相加。学界借助于语言逻辑哲学思想,为思维和世界划清了可行性边界。鉴于此,维特根斯坦认为,《逻辑哲学论》对哲学抱以尊崇的态度,客观世界存在的事实能够为语言所描摹,认知世界也可以为语言所反衬,因为语言与世界具有共生的逻辑形式,命题的事实本质在于它是实在的图画。
“对象谓之为对象,事实谓之为事实,世界谓之为世界……世界是事实的总和,而不是物的简单相加,但所有关于语言哲学的评判都不能超越有限的边界”,这就是维特根斯坦哲学价值逻辑演进的基本定位。同时,维特根斯坦前期语言哲学观还提出,语言哲学的主要任务在于按照日常语言的固有规则开展行动,在具体用途中考察词体的价值取向。按照维特格斯坦的前瞻构想,语言哲学具体的研究论域涉及语言的用法、本质以及语义的衍生推理。对于语言哲学框架来说,主要有四个论题,具体包括:语义的本质、语素的用法、语言认知方式以及认识方式与文化生态的相互影响。对于维特根斯坦来说,语言哲学不仅是一个逻辑命题,也是记录历史甚至政治的一部分,他在语言逻辑演进的学理空间中游弋。
维特根斯坦完成了《逻辑哲学论》以后,逐渐回归普通人的生活轨迹,停止了对哲学问题的思考。若干年后,他重返剑桥大学,还未等其第二部著作《哲学研究》(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付梓问世便与世长辞。后来,其学生安斯康姆将其书稿编纂成书给予出版。从该书内容可以看出,维特根斯坦后期语言哲学发生了二维捩转,在《哲学研究》中,维特根斯坦摒弃了其“语言图像说”的诸多论点,取而代之的是“语言游戏说”。
维特根斯将将语言活动与语言语素构成的整体框架称为“语言游戏”(Language Games)。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说”认为语言哲学的所有衍生介质就是某种游戏,其深层意义在于语言主体在玩、做、运用,并且在不断地重复的玩、做、运用之中诠释语言的本质内涵。在《哲学研究》中他还认为:“语言哲学的最终归属是对实际生活的运用与评判,而不是硬以任何方式对语言的发展进行干预。”②张汝伦:《现代西方哲学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58 页。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75 页。也就是说,他在书中否定了之前命题与真实存在之间的同型同构。因此,词体含义的确定在于它在一定语境里的用法,词体的含义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是在变幻莫测的环境中踯躅前进。
在《哲学研究》中,维特根斯坦用了大量的篇幅解析了其“不可能有私有语言”的论证。对于无私有语言的诱因,维特根斯坦断言:“语言涉及的语境只有在私人之间才能理解,交谈的双方在封闭的语言生态中才能形成良性循环。”因此,可以看出,关于“私有语言”学说的论证就像交谈双方的一个“窗口”,该“窗口”犹如眼神的交流,通过面部“窗口”的言语沟通,形成双方的交流通道,达到语言的私有沟通和交流。等交谈对方获得沟通“代码”后,再以“类”语言的方式反射给对方,这个过程被称为“反刍”过程。
正如奥古斯丁的“对象理论”,该理论认为,基本词汇主要来源于所指对象的回应,也即“对象识物法是人们学习语言的基本模式”。鉴于此,维特根斯坦认为“词体的真实内核就是在语言游戏中建构一个主体框架,一旦学会一个词体,交往主体就像在游戏中自觉形成小句,私有语言就会在篇章中不断被彰显”。①洪谦:《现代西方哲学论著选辑(上册)》,商务印书馆1993年版,第54 页。维特根斯坦后期的语言哲学体系,对语言的使用效能进行了理念上的考量,旨在语言使用过程中研究语义。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学说认为,语言篇章的发散性和持续性活动是在一定的视点和语境中对语言篇章作出的系统阐释。可见,维特根斯坦通过消解卢卡斯(Robert Lucas)和阿尔都塞(Louis Althusser)的实践认识主义缺陷,重新恢复了身心实践的首发性”②黄济鳌:《对维特根斯坦反私人语言论证的一种解读》,《自然辩证法研究》2011年第11 期,第1-7 页。,这样就把语言哲学指向了社会生活实践。
维特根斯坦语言哲学语言转向研究是非本质的语言生态与背离模式。其前期的语言哲学观是让哲学纳入语言学的范畴,主要是语言哲学的解构理念。但其后期语言哲学思想是在前期解构理念基础之上的建构主义理念。维特根斯坦在后期的语言哲学观认为要建立一套宏观的哲学思想框架,这套框架的哲学基础就是语言生活本身,他认为随着语言实践和语言发展的拓展,回归生活本身才是对语言哲学的本意回归。所以,生活才是语言哲学的基础和源泉,在“生活游戏”中理解“游戏”。维特根斯坦前后期语言哲学观的实践相对于前期哲学观具有明显的二元取向。前期是关于世界的本源与唯实探讨,在哲学抽象思维理想的浸透下,他认为世界是命题与逻辑演进的相互耦合。而后期语言哲学观脱胎于前期语言研究的理论构想,在身体力行的体制下向语言的非本质主义转向,显然,其后期语言哲学思想科学主义向人文主义的转向。
后期的维特根斯坦从否定了本质存在,以简单的语言对峙对象为起点,凭借“语言游戏”提出了“家族相似”的概念,他对其中有些概念的家族性质做了相当详尽的研究。③赫尔德:《论语言的起源》,商务印书馆1998年版。在维特根斯坦看来,生活中正是因为存在着无数的游戏,才使世界具有共同的本质,正是因为这些事物具有诸多相似的“类家祖”之处,才使语言活动是变相的相似性游戏。从纠偏的角度来看,家族相似概念猛烈地冲击了传统的“共相”观念。“共相”概念不是哲学家编造出来的,对词语或概念的初级反思很容易自动导向“共相”的概念。哲学中的大量理论和非理论的讨论,也许是某个哲学家的想入非非,但反复的辩驳就会味同嚼蜡,但对于学理性研究的推进却功不可没。
从柏拉图到黑格尔建立的结构繁杂且宏大的哲学体系可以看出,在西方哲学史上,哲学作为包罗万象的“科学的科学”,有唯物主义的哲学体系,也有唯心主义的哲学体系。哲学的发展要想走出瓶颈,必须在一定程度上采用解释精神现象的心理学方法,摈弃经验研究视角。这种研究方法主要表现在新康德美学主义、批判继承的实证主义以及前期现象学观念体系。因此,以语言用法体验为中心的主要特征就是心理学意义上的体验与阐释,同时严格区分语言哲学与其他科学。诚然,科学的哲学才是诸多哲学家们数年来的普遍追求。事实上,当代西方哲学家们都普遍承认,自然主义只不过是一种特殊的心理主义形式。区分主客体思维的心理条件与经验事实,重新回到康德式的先验论认识模式,也是后期语言思维发生转向的主要原因。
当然,大众语言哲学研究者也指出,“心理体验的研究方法是贯穿十九世纪后期的西方历史哲学头上的一层迷雾。”④穆尼茨:《当代分析哲学》,吴牟人、张汝伦、黄勇等译,当代中国出版社1986年版,第214 页。这也如同维特根斯坦早期的语言哲学思想,用指代来揭示客观世界存在的本来要义,即语言哲学存在的理论基础。后期的维特根斯坦在“语言游戏”和“私有语言”双平台下,展开了对新型认知语言的论战,他认为,不能孤立的强调句子的语义作用,要把句子看成语言的构组内核,在语言的用法当中体验语言的鬼魅之处,这也是语言本身的重要旨意。无论是“语言游戏”还是“私有语言”,二者都是在具体的语境下用一定的词汇、小句、复句、章节乃至篇章进行的有规律的组合。这种有规律的组合和相关语素的语法单位决定具体语言哲学内涵的表达。由于“语言游戏”延伸出来的无数的词汇和句子展露了多重含义,也全面诠释了维特根斯坦对于社会现实、语言规则、语言与规律的发生机制的基本价值观念,这也构成了维特根斯坦全部语言哲学观的综合内容。
维特根斯坦是日常语言学派的引路人和践行者,作为曾经在剑桥大学执教的英国哲学界的牛耳人物,他指出对语言要“不问意义,只问用途”的论说,被当时多数学者奉为精神纲领。可以说“维特根斯坦在思想的原创性方面是绝无仅有的”,维特根斯坦是看了罗素和怀特海合著的《数理逻辑》一书才决心步上哲学之路的,而他最初的兴趣是在数学方面,他在“罗素悖论”解决的基础上,开始尝试用数学的方法来解决生活中的语言数理逻辑问题,维特根斯坦所有的哲学思考就是一个“吊诡”,在哲学系统中“进退两难”。维特根斯坦就是在语言实践的探索中挖掘语言发展的基本规律,利用约定俗成的习惯乃至基本惯例为语素的形成创造可能性条件。因为语言的社会运用习惯不能取代个体自由取向性,个体自由意向性的活动也只有在一定的社会规则和社会习俗中才能起到作用。一个建构性的社会规则系统,使制度性事实成为可能。毕竟,“语言与货币、政府、私有财产、婚姻等多种类语言符号相比,语言本身就是根本的人类制度”,因为,语言在某种程度上的存在形式是不需要其外在的制度规定。
与科学社会主义哲学观相比,维特根斯坦的日常语言学派把哲学与语言学对应开来,通过正常的使用语言工具,消除各学派之间的语言差异,消解语言误解。
在维特根斯坦看来,语言只是生活本身的一种生活形式,正是诱于语言的超时空体验,为诸多语言研究者提供了科学的哲学视角。但生活本身就没有具体的规则可言,“语言研究本没有什么样的行为方式符合一条规则的规律,毕竟,任何一种的行为倾向都可被编纂的符合于规则的客观要求。”①Wittgenstein L,Letter to Russell,Keynes and Moore,Basil Blackwell,1974,p.72.相反,在日常生活的具体实践中,所有人类的一切行为都在一定的规则框架下而开展的,但交谈主体只有在行动中才能“体验”到语言的规则运用,换言之,人类的一切行动规则都是在微观的行为实践中“显示”出来的。“遵守规则”就成了一个进退维谷的选择,这就是维特根斯坦“二律背反”的语言悖论。因为,纵然是语言游戏也都需要遵守一定的规则,失去规则的指导,词体就没有依循,语言游戏也就无章法可言,语言逻辑也会在失灵中被淘汰。
维特根斯坦是逻辑经验主义研究者的先驱者之一,他早期坚持逻辑经验主义的规范研究方式,后期坚守日常语言是实证主义研究的基本方式。在学理性研究中,规范与实证是比较具有典型意义的两个不同方式。通过对维特根斯坦的研究轨迹不难发现,人类语言所有的认知习惯远远超越理论和实践的二元经验总结,在逻辑经验主义者看来,人类的一切语言,词体和篇章语句的组合皆是与其相对应的事实经验来证伪实践经验的原则。而日常语言哲学命题则认为语言语法分析过程中的原则,词体的构造,交谈双方文化背景的经验交流,都是在文化和社会化发展背景下的多元合体。毕竟,在逻辑经验主义者看来,真理和事实是一脉相承的两朵花瓣,真理就是对事的基本命题,对真理的评价在于对经验的证实。
维特根斯坦语言哲学的研究最重要的理论关怀在于其内容的哲学批判精神,在前提的图像论阶段,他对“世界的认知与命题的意义”表现出了与康德先验哲学理念相类似的哲学论点,但他与康德的哲学观点也有不同,维特根斯坦的一切语言哲学观都以现代语言逻辑演进为基本工具,辅助于对语言热点的追踪和考察才形成科学的语言素材。因此,维特根斯坦的前提哲学思想都是基于规范范畴体系,使逻辑实证主义的哲学主张得以变现,但理论的升华也揭示了逻辑实证主义的价值缺陷。但维特根斯坦并没有对前期“语言图像”进行理论辩护,而是在前期语言哲学理念条件下的假设研究,在对前期理论彻底剖析的基础上,彻底摈弃了“语言图像”学说,建构了“语言游戏说”。可以说,无论是前期的图像论还是后期的语言游戏说哲学观,皆贯穿维特根斯坦一生的语言哲学研究,后期哲学理念是对前提前期哲学观的反思与批判,这种前后一贯的哲学批判精神和严谨细致的分析方法,是维特根斯坦哲学转变的内在原因,也是维特根斯坦进行哲学创造活动的内在动力。
从“语言工具论”向“语言本体论”的转变,现代西方哲学的“语言学转向”就像西方诸多哲学家认为的“哥白尼式的革命”,也造就了漫长20世纪后半叶整个哲学和语言学界研究中的当红议题。西方哲学的发展可以概括为三个阶段:本体论阶段、认识论阶段和语言哲学阶段。①周彦每:《从结构到解构:文本语言思维生成的价值流变》,《沈阳工程学院学报》2013年第1 期,第62-66 页。语言哲学作为一个独立研究领域在20世纪初建立以来,已有百余年历史。不论研究存在还是研究认识,现代西方哲学都需要首先弄清语言的意义。作为一门以语言为研究对象的学派,语言哲学的首要任务在于通过语言分析澄清词体和语句的关系,使我们能以适当、准确的方式使用语言,从而有效地表达思想。即便语言哲学还是没有一个统一的明确的定义,现代逻辑促成了语言转向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②Talmy L,Towarda Cognitive Semantics:Concept Structuring Systems,the MIT Press,2003.现代逻辑是语言哲学研究中的重要方法,现代逻辑的创始人弗雷格对语言哲学没有使后续学者进行学术自觉的研究,但罗素、维特根斯坦和卡尔纳普等人的巨大影响很快就转移到了语言哲学上去。维特根斯坦所有的语言哲学思想都贯穿于西方哲学的“语言学转向”过程之中,“语言学转向”的背景变革也是维特根斯坦语言哲学观发生变化的逻辑诱因。21世纪以来,维特根斯坦带给语言哲学研究的学术源动力却一直存在,诸多关于语言哲学的讨论依然热烈,这些学者开始进行自觉的理性反思,以期寻找到语言哲学全新的研究路径,这种哲学反思也为“语言学转向”创造了加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