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杰教授治疗肝硬化经验

2013-01-21 20:34陈逸云张富永叶青艳陈建杰
中西医结合肝病杂志 2013年3期
关键词:白术肝硬化患者

陈逸云 张富永 叶青艳 刘 旭 陈建杰△

1.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肝科 (上海,200021) 2.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

肝硬化中医病名“肝积”,与古代文献中的“积聚”、“臌胀”、“胁痛”、“黄疸”有相似之处,本虚标实。关于其病因病机,《景岳全书·积聚》有言:“积之始成也,或因暴怒喜悲思恐之气,或伤酸甘辛咸之味,或停温凉寒热之饮,或受风寒暑湿燥火之邪,其初甚微……若久而延之,留滞不去,遂成五积”,并提出相应的治法:“总其要不过四法,曰攻曰消曰散曰补,四者而已。”陈建杰教授为上海市名中医,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善于治疗各种肝病,在近40年的临床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临床疗效显著,陈师认为肝硬化由湿热疫毒侵袭人体,发于肝胆,使肝郁气滞,疏泄失常,脾胃运化失常,血流不畅,瘀血阻滞,病久则肝肾阴虚、脾肾阳虚。对于肝硬化治疗陈师具有独特的见解,愚有幸随师侍诊,整理归纳其诊治肝硬化经验,以飨同道。

1 诊治特色

1.1 治法圆机,不拘一方 陈师在治疗肝硬化时,同一患者不拘于固定的方剂,而是通过望闻问切,收集患者就诊时的症状体征、实验室检查和特殊检查等资料,综合分析疾病的病因、病位、病性和邪正之间的关系,辨清疾病现阶段所属证型,根据辨证的结果确定相应的治疗方法,灵活用药。陈师治疗肝硬化过程中患者常出现的证型有肝郁脾虚证、湿热蕴结证、水湿困脾证、瘀血内结证、脾肾阳虚证、肝肾阴虚证。各组症状又会相互混杂出现,但也不仅局限于这些,也可见各种兼杂证型,如患者体质较弱易受风寒侵袭而兼杂表证,若气机不利痰湿上阻胸膈表现为气滞痰阻证,阴虚阳盛则出现阴虚内热证。

1.1.1 肝郁脾虚证 治以疏肝健脾,常选方逍遥散、柴胡疏肝散、四逆散加减,常用柴胡、八月札、陈皮、枳壳疏肝理气,炒党参、白术、茯苓、甘草健脾益气,白芍、甘草柔肝缓急止痛,当归养血活血,炒谷芽健脾消食。腹胀明显者加大腹皮、青皮、厚朴、炒莱菔子;胁痛明显则加延胡索、刘寄奴、郁金;乏力甚则加党参、黄芪、太子参;胃脘不适者加乌贼骨、延胡索;食滞者加入鸡内金、焦山楂;恶心欲呕加姜半夏、姜竹茹、旋复花;腹泻则加木香、黄连;舌苔厚腻去党参等滋补之品,加苍术,如在夏季则加藿香、佩兰化湿解暑。

1.1.2 湿热蕴结证 治以清热利湿,选方茵陈五苓散加减,常用茵陈清利湿热,炒山栀清热降火、通利三焦,大黄导瘀热从大便而去,炒白术、苍术、茯苓健脾利湿,青陈皮理气运湿,车前草清利水湿,丹参活血,炒谷芽和胃。乙型肝炎肝硬化乙肝病毒阳性且抗病毒药物控制不佳者,常用猫人参、半枝莲、白花蛇舌草、水牛角等清热解毒之品;水湿内困,有腹水者重用玉米须、车前草、泽泻、猪苓利湿;黄疸较重者,重用茵陈,加金钱草、虎杖、黄柏;胁痛明显加入柴胡、川楝子。陈师认为在肝硬化患者中,出现湿热只会是一时之象,所以清热利湿之剂中病即止,不可久用伤阴;如出现湿热证和阴伤之象同时存在,在清热化湿的同时加入养阴不碍邪之品如:石斛、天花粉、芦根、白茅根等。

1.1.3 水湿困脾证 治以健脾行气利水,选方胃苓汤加减,常用茯苓、猪苓、泽泻利水渗湿,大腹皮、厚朴、陈皮、青皮理气化湿消胀,白术、苍术振奋脾阳、运化水湿。腹胀较甚者加木香、佛手、沉香、莱菔子;水肿甚者加车前草、滑石、陈葫芦;神疲乏力、纳呆、便溏者加薏苡仁、党参、黄芪;胸闷咳喘者加瓜蒌皮、葶苈子、苏子、白芥子;夏季暑湿之邪常用藿香、佩兰、香薷、白扁豆。

1.1.4 瘀血内结证 治以行气活血化瘀,选方膈下逐瘀汤加减,常用川芎、丹参、丹皮、赤芍、郁金活血化瘀;香附、八月札、枳壳行气活血;延胡索、川楝子疏肝行气止痛。血瘀明显者加桃仁、红花、五灵脂;痞块坚硬者加鳖甲;气滞较重者加大腹皮、青皮、陈皮、厚朴;有出血倾向者,加白及、藕节炭、仙鹤草、地榆炭;病久体虚的患者常用八珍汤。

1.1.5 脾肾阳虚证 治以补益脾肾,选方二仙汤加减,常用仙茅、仙灵脾、巴戟天、杜仲、狗脊温补肾阳,怀山药、白术、茯苓温补脾阳,当归温润养血。滑精、便溏者加补骨脂;腹痛喜热饮者加吴茱萸;腰膝酸软者加杜仲、狗脊;夜尿多加芡实、金樱子、锁阳;浮肿者加玉米须、猪苓、泽泻、车前草;汗多者加糯稻根、煅龙骨、煅牡蛎。

1.1.6 肝肾阴虚证 治以滋补肝肾,选方用一贯煎、麦味地黄丸加减,常用生地黄、枸杞、山茱萸滋补肝肾,北沙参、麦冬养阴生津,五味子酸甘敛阴,白术、茯苓、山药益气健脾化湿,当归、丹皮养血和血,泽泻利湿泻浊。有虚热、盗汗者加地骨皮、嫩白薇、橹豆衣、旱莲草;烦热而渴、口苦、内热较重者,加知母、石膏、黄连;失眠者加合欢皮、夜交藤、珍珠母、灵磁石。

1.2 顾护中州,贯穿始末 张元素《活法机要》谓:“壮人无积,虚人则有之。脾胃怯弱,气血两衰,四时有感,皆能能积……故治积者,当先养正则积自除。”脾胃居于中州,脾为后天之本,胃为五脏之本,同为气血生化之源,仓禀之官,营养四旁,五味出焉。若长期饮食不节、情志不畅,脾胃受损,中州不固,气血生化无源,则四邻皆害,使人体正气亏虚,外感六淫邪气、疫毒之邪侵袭人体脏腑,伏于体内,久而成积。因此治疗肝积者,当以扶正为先,时时顾护脾胃,使气血生化有源,则积证自除。同时张仲景《金匮要略》言:“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肝硬化为肝实质病变,固然属于中医肝病范围,此亦为治疗肝硬化当顾护中州、贯穿始末之一佐证。不仅对于虚证患者应用此法,对于实证患者在祛邪的同时,也可酌加健脾之品以助邪外达。

1.3 用药轻灵,切忌壅补 肝硬化为伏邪致病,透邪为主,兼顾正气,是伏邪治疗的根本大法;正是基于对伏邪发病特点的认识,对于“伏邪”的治则,多数医家以“清”、“透”为主,尤其要突出一个“透”字,即透邪[1]。因此肝硬化的用药宜轻,不可壅塞,碍邪外达。

陈师认为用药如用兵,贵精不贵多,处方用药以精简轻灵见长,处方平淡,但收效颇佳,正所谓“药不贵险峻,唯其中病而已”[2]。肝硬化阴虚患者避免应用龟板胶、鳖甲胶、阿胶等滋腻之品,因滋阴助湿,而肝积由湿热疫毒所致肝着、肝热病等肝病未及时治愈,病情迁延而成,与湿邪有密切的联系,故临床较为难治。陈师常选用甘寒淡渗之品,如芦根、白茅根、生地黄、沙参、麦冬,以养阴生津而不黏腻助湿;亦处处选用陈皮、青皮、枳壳、八月札、佛手、香附、木香等理气之品助湿行运。

1.4 慎用活血,谨防出血 对于肝硬化,特别是肝硬化失代偿的患者,由于凝血酶原时间较长,食管、胃底静脉曲张容易破裂出血,在使用活血药时应慎之又慎,较少用到三棱、莪术等破血消积除癥之药,几乎不用土鳖虫、水蛭等破血逐瘀等虫药,因肝硬化病程较长,肝脏为代谢体内毒素之脏,肝硬化本已有肝脏损害,若用药不慎、或长期应用带有毒性的活血药反而加重肝脏负担,使体内毒素不能排泄。尤其是肝硬化失代偿,体内凝血因子、血小板等受到破坏,肝脏凝血功能降低,使凝血时间延长易致出血。上消化道出血为肝硬化最常见的并发症,肝硬化失代偿门脉高压引起侧枝循环的建立和开放,食管下段和胃底静脉曲张,当门脉压力显著增高,食管炎、粗糙质硬食物损伤,腹内压力突然增高,或消化性溃疡、急性胃粘膜病变,而致曲张静脉破裂大出血,并可致休克,诱发腹水和肝性脑病,甚至死亡;门静脉系的痔上静脉与腔静脉系的痔中、痔下静脉吻合扩张形成痔核,破裂引起便血[3]。因此在使用活血药的同时应注意避免上述情况的发生,若使用不当,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1.5 温阳益气,避之辛热 对于脾肾阳虚的患者,陈师投以杜仲、狗脊、仙灵脾、巴戟天、菟丝子等温阳益气之药,避免运用大辛大热之附子、肉桂。肝硬化病程较长,病情缠绵,疫毒之邪长期潜伏体内,不易清除,需长久服药。附子、肉桂辛热而燥,易耗阴助火动血,用之不慎易致阴伤;同时生附子毒性较大,若炮制失法、煎煮时间过短、或配伍不当,会导致患者中毒,多服久服有流弊;肉桂对有出血倾向者为禁忌。仙灵脾之类药物温而不燥,补而不峻,无燥热之害,长期使用,其效犹如文火炼丹,温温不绝,绵绵若存。因此陈师治疗肝硬化避免使用大辛大热之品,以温温煴火,渐收奇功。

1.6 不尚峻烈,务求稳安 肝硬化腹水,不可猛攻,若猛用峻下利水药,使腹水骤减,可引起低钾血症、低钠血症、低氯血症,导致酸碱平衡紊乱,肾功能障碍可发生酸中毒,低钠可发生酸中毒,低氯血症可发生碱中毒,甚至肝性昏迷;有腹腔内出血者,腹压下降过低,可加剧出血;近期发生食管或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或严重门脉高压者,腹压降低,肠系膜静脉急性大量瘀血,门静脉压急剧上升,有诱发曲张静脉破裂的危险[3]。若使用舟车丸、控涎丹、十枣汤等攻逐水饮之剂,剂量不可过大,时间不可过久。《内经》云“大积大聚,衰其大半而止”,以免损伤脾胃,导致出血、昏迷,但陈师很少使用。实证攻之太过,可伤及人体正气,适得其反;虚证攻之,使之更虚,后果凶险,预后极差。治疗上应如抽丝剥茧,缓缓图之。

2 病案举隅

施某,女,48岁,职员。2006年9月20日因“乏力6月余”就诊。患者乙型肝炎“小三阳”病史30余年,未经正规治疗;2003年B超示脾大,行脾及胆囊切除术;2006年4月23日查转氨酶正常,两对半示“小三阳”,HBV DNA 8.7×104,B超示肝硬化;近半年来服用中药调理。现见头晕乏力,劳倦神疲,口干欲饮,腰酸足软,胃纳尚可,无恶心呕吐、脘腹胀满胁痛,巩膜、皮肤无黄染,无肝掌、蜘蛛痣,夜寐安,二便调,舌红苔薄黄,脉沉细无力。诊断:肝积;脾肾不足,阴虚内热证。治以健脾益肾,养阴清热,拟方:炒白术、苍术、杜仲、狗脊各9g,炙黄芪、淮山药、芦根、白茅根各12g,黄连3g,炒谷芽30g,14帖。2006年9月21日复查两对半为“大三阳”,HBV DNA 2.503×106,肝功能:A/G 0.99,余正常;血常规、甲胎蛋白均正常;B超示肝硬化,胆囊、脾切除术后,门静脉增宽;两对半未查。2006年11月21日复诊,患者仍有头晕,口干更甚,夜寐稍差,便秘,舌红苔白,脉小弦,上方去白术、山药,加穞豆衣、旱莲草、太子参各30g,知母12g,地骨皮9g,14帖,续服。

2007年1月16日复诊,患者稍感乏力,偶有头晕,口干、腰酸足软皆好转,盗汗,心烦,纳可,二便调,舌尖红苔薄黄,脉弦细。证属肝肾阴虚内热,宜补益肝肾,滋阴清热。处方:炙黄芪15g,太子参、旱莲草、穞豆衣各30g,杜仲、狗脊、地骨皮、五味子、苍术、连翘各9g,黄连3g,知母12g,炒谷芽30g,14帖,续服。

2007年4月10日复诊,2007年3月23日复查肝功能A/G 1.2,余正常;AFP正常,两对半示“大三阳”,HBV DNA 2×105,B超示肝硬化,胆囊、脾切除术后。患者乏力,头晕,汗出,胸闷,纳寐可,二便调,舌红苔白腻,脉浮弱。证属气阴两虚兼痰湿,治以益气养阴敛汗,理气化痰,处方:太子参、黄芪、糯稻根、煅龙骨、煅牡蛎各30g,苍术、地骨皮、嫩白薇、厚朴各9g,黄连3g,丹参、延胡索各12g,14帖,加减续服。

2007年8月28日复诊,患者一般情况可,易咽痛,有痰,矢气,舌红苔薄黄,脉弦。证属肝气不舒,脾虚湿阻,兼有内热;治以疏肝理气,健脾化湿,佐以清热利咽。处方:炒党参、炙黄芪、大腹皮各12g,炒白术、制半夏各9g,陈皮、青皮各6g,黄连3g,知母12g,玄参9g,丹参15g,14帖,随证加减,续服。

2008年8月12日复诊患者时有胸闷,少腹时有不适,夜寐稍差,舌苔白腻,脉弦滑。证属气滞痰阻,治以理气化痰,宽胸散结,安神。处方:苍术、瓜蒌皮各12g,白术、大腹皮、佛手各9g,陈皮、青皮各6g,知母12g,生川军、合欢皮15g,炒谷芽、夜交藤各30g,14帖。患者继续定期随访治疗一年半,生活质量较初诊时明显好转。

2010年4月23日复诊,此时患者已无明显特殊不适。肝功能A/G 1.12,余正常;B超示肝损伤表现,胆囊、脾脏切除。予中药清热利湿解毒。处方:茵陈、白术、苍术、茯苓、蒲公英、延胡索各12g,炒山栀、制大黄各6g,车前草、半枝莲、白花蛇舌草各9g、牡蛎30g,14帖。长期定期随访治疗,以此为基础方,随症加减。

2012年5月3日复查两对半转为“小三阳”,HBV DNA阴性,肝功能完全正常,AFP阴性,B超示肝脏炎症浸润,脾脏、胆囊切除术后;临床表现无明显不适,患者生活质量佳,疗效满意。

3 病案小结

此病案很好地反映了陈师治疗肝硬化的诊治特色。患者在不同的病理阶段表现为不同的临床证候,当灵活施治。本患者初诊正气衰弱,治疗当扶正为主,正所谓“养正则积自除”,先是脾肾不足兼阴虚内热,予补益脾肾、养阴清热;后转化为肝肾阴虚兼内热,予滋补肝肾,清虚热;接着转化为气阴两虚兼痰湿,予益气养阴敛汗,兼理气化痰;逐渐转化为肝郁脾虚,以疏肝理气,此时病情已以邪实为主,治以祛邪扶正,最后患者正气已复,予清热利湿之品专攻疫毒之邪。由此可见肝硬化病机复杂,变化多端,病程长,久治不愈,医者应谨查病情,机发圆活,随证治之。肝硬化一般不可逆转,其治疗目标是防止并发症的发生,以提高患者生活质量,延长生命周期。

[1]聂红明,董慧琳,高月求,等.从“伏邪学说”论述慢性乙型肝炎从肾论治的理论渊源 [J].中医杂志,2012,53(7):541-543.

[2]王维伟.陈建杰教授治疗慢乙肝经验初探[J].时珍国医国药,2008,19,(8):2057-2058.

[3]周伯平,崇雨田.病毒性肝炎[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1:684-6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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