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多么用心生活着的女人,她用雕琢时光的闲情雅致酿成一壶壶的花茶,让美好的光阴浓缩在一片片姹紫嫣红的花瓣上,细细品味生活的醇香。她的三月,她的桃花,是真正属于她的,而自己呢,除了钻进花海照相,人云亦云地过女人节,勉为其难地恋爱,还能有什么呢?
一
春宵一刻值千金,美人儿,想你哟。赵敏看到这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奇怪热辣短信,心跳了两下,想着会是谁呢?138××××8899这个号码打过来了。
那促狭性感的笑声化成灰赵敏也认得出,是唐馨。
别思春了,这是我刚办的号,怎么样,不错吧?送给你。
不知道是问人不错还是号码不错,抑或玩笑开得不错,总之唐馨长这么大似乎从未认为自己有过错。赵敏有些不耐烦地道:还行,有事吗,妖精?
卡里头一千块钱的话费归你了,谢你老人家上次的健身卡。
好啊,知恩图报的丫头。
对了,咱的情侣号你就别用了,我们的尾数只隔一位,找你的人经常打到我这里来,我可不想老被骚扰。
不至于吧,我又不像你这花痴……也行,换号就换号呗。
还有一件正事哩,明天下午3点在喜凤祥等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谈,不见不散。说这句话时唐馨已将笑收得了无痕迹,完全换成了一副凝重的语气,前后判若两人。赵敏不奇怪,玩深沉呗,芝麻绿豆大的事,唐馨兴趣来了也会玩一玩吊吊味儿,神经质。从小一起长大早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其实,赵敏打骨子里厌恶唐馨这种我行我素的自若,仿佛世界是她唐馨一个人的,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只是,骨子里的事情也只能留在骨子里。
她越来越无法忍受美艳光鲜的唐馨,陈谷子烂芝麻怎么就在此时全苏醒了呢。这锋利的夜呀,像一把冰刀刺痛着她的心,她不想闭上眼睛,这样的情形中入睡,那个梦必来无疑,几十年了,摆脱不了,摆脱不了啊。她不能说出来,羞于启齿,不能告诉任何人,要么腐烂,烂在最隐秘的地方,要么超越。
夜深了,春寒料峭的日子,寒气阵阵袭来,赵敏脱掉身上的珊瑚绒睡衣准备躺下时,手机又来短信了:wan an min(晚安,敏)。多么浪漫的短信,取拼音的第一个字母就成了“我爱你,爱你,敏”,点石成金。赵敏冰冷的脸迅速绽开,笑成了一朵柔柔盛开的芙蓉,在暖色台灯的光泽里幸福得无与伦比。哦,他才睡呀。很多时候,女人其实就是一个小孩子,一块糖,一朵花,一条短信就可以开怀,四两拨千斤。像韩光明这么聪明的男人不多,更何况他又是那么有毅力,每天晚上十一点左右,赵敏都会收到韩光明临睡前发过来的这样一条短信。她感到很满足,白开水一样地过了那么多年无味的光阴,现在真得谢谢这个男人,是他带来的另一种气息让她有了如唐馨一般的妖娆,成为一个有故事的人。
一想到“韩光明”三个字,赵敏就睡不着了。从来都不信自己是一个痴傻的人,拿得起,放得下,兰心蕙质,一路感悟着走过来,看人生也似水样通透,而落在这一处的偏偏就是琉璃的眼光,怎么看也朦胧着一层迷离,吹不散聚不拢,中了邪一样,说到底还是一个痴字。
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顽劣呢,心心念念都是韩光明呀。朱自清说: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在赵敏的眼里,这每一个珍贵的瞬间,从时光缝隙中一闪而过的“他”就是韩光明呀。
韩光明,男,45岁,身高1.75cm,体重70kg,维纳斯茶吧老板,黑天鹅咖啡厅老板,综合条件还算可以。但赵敏不在乎这些,她在乎的是一种感觉,姑且称作激情吧。激情真是很奇怪的东西,没了它,纵使你拥有全世界也觉得虚空。而有的人无论有没有激情,一辈子都是虚空。可是,唐馨就不一样,她不需要去追寻这些,她信手拈来,要什么有什么,她与生俱来就是富足的。想到这里,赵敏又觉得韩光明不过是杯水车薪,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
自相矛盾的一番心理活动让赵敏睡意全无,明天唐馨这个妖精到底有什么花招呢?
二
和韩光明断了吧!
唐馨惬意地躺在喜庆的中国红沙发里,怀抱一个四四方方的龙凤呈祥抱枕,棕色的卷发蒙了大半个脸,耳旁一枚褐色蝶翅发夹散发着冷光,比眼睛要亮,真正的眼睛似睁非睁,像在养神,看样子呆在这里有一会儿了。她一见到匆匆赶来的赵敏就不管轻重地扔出这句话,嘴巴上涂的裸色唇蜜在奶白色的灯光里反着腻人的光,容易让人想到“口蜜腹剑”四个字。
你什么意思?赵敏的心一沉。
别和韩光明玩真的,你对他了解多少?你知道他的过去吗?
我不在乎。
我找人调查过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当初是看上了秦素娥的家业才死缠烂打和人家结的婚,现在有钱了原形毕露,四处拈花惹草。当然,秦素娥也是个不择手段的狠角色,下得了手,这种人你不能缠。唐馨睁大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赵敏,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
我的事不用你管。
再说,这样做也不道德。唐馨执著地按自己的思路说话。
道德?赵敏十分惊诧,居然从这个女人嘴里吐出这么正经的词。安平城区的地球人几乎都知道唐馨这个单身女人有多少男朋友。
是的,道德。唐馨扔掉手中的抱枕,从沙发里欠身坐起来,把脱在身旁的紫色披巾搭在肩上,习惯性地跷起二郎腿,端了端身子斜睨着赵敏,成竹在胸。
赵敏感知到唐馨的强烈气场,不想把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她已经修炼出了一种敏感,从小到大无论追求什么,总有一双脚捷足先登,总有一双手略胜一筹。
赵敏和唐馨从小是邻居,两家处得像亲戚一样,这对小姐妹一直以来都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不知道为什么,无论赵敏怎么努力,考试成绩总比唐馨低几个名次,大学都是考的美术专业,赵敏上了省城美术学院,唐馨上了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后赵敏在家乡安平职院里做老师,平平稳稳至今,而唐馨从北漂一族到江城浪子,掘得人生的第一桶金后,毅然回到家乡安平这块未开垦的处女地,创办了春天少儿书画院。离婚后,唐馨更是把精力全部放在了春天,经营得有声有色,在全市也是叫得出名的特长培训机构。
赵敏感觉到唐馨犀利的眼神在自己身上雕刻,这个人决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转念,赵敏十分怀疑唐馨和韩光明的不简单。
莫非?难道?
赵敏坐在这喜庆味浓郁的沙发里,怎么看也觉得对面的这个人没有一点人味。
韩光明不会是你的裙下臣吧?赵敏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直接说。
神经质!
这男人不是你给介绍的吗?
我说你的思想怎么那么不纯洁,我介绍的是朋友,不是男朋友。
这有区别吗?不要和我谈纯洁。赵敏努力把“你不配”三个字咽下去了,说话留一分情面是赵敏的习惯。
唐馨咬咬牙,行,我问你,你敢说真心爱韩光明吗?你要的是什么?你快乐吗?
我什么也不要。
你什么也没有,你把你自己都弄丢了。
又是“我”,多大的耻辱!赵敏感到一剑穿心,无以应对,突地站起来,吼道:够了!
想起在美院进修的那一幕,她一生也不会忘记。两年前,安平市政府举办一个活动,为打造有品位的文化城,选送一批文艺骨干人才到省美院培训进修,其中就有赵敏和唐馨。
那天的课是省美院油画权威石一鸣教授的,垂垂老矣的石教授手拿赵敏刚刚完成的春草图又是赞赏又是叹气,捋着胡子啧啧道,好是好啊,可惜差了一个字!
是哪个字呢?赵敏颔首无比谦虚地问。
石教授惋惜地摇摇头,很认真地看着赵敏,一会儿,才慎重道,我。
我?
我的神采。
怎样才能在画中注入自我的神采呢?赵敏除了没有头悬梁锥刺骨已经非常刻苦了,诚恳地问道。
神采是无法注入的,是一种潜意识的行为,是画家骨子里的一股神气在作品中自然而然的流露。有的人作品里有股隽永清灵之气,有的人作品里有股奔腾豪迈之气,还有的人作品里有股娇艳妩媚之气,比如唐馨。说起来有点玄,但就是这样的。当然,这是我对作品提出的很高要求,艺术追求永无止境哪!不过,像你这样的作品在你的城市至少可以冠压群芳了。
石教授倒是挺会安慰人的,安平不过是座小城,再说刚才不是还提到了唐馨的名字吗。心高气傲的赵敏从来都相信自己的天赋,怎么会没有“我”呢?
为了寻找这个“我”,她画了好多张画,石教授仍说看不到“我”。其实书画才是她最爱的宝贝。困惑中,她和文房四宝对话。多少个靛蓝色的夜里,星星和月亮都困了,橄榄绿的窗帘渲染了一屋子的厚重之气,她轻轻展开宣纸,细细磨了上好的徽墨,修长细白的手指律动有致,挥毫泼墨,墨香四溢,洁白的纸上开出一朵朵黑色的郁金香,繁花似锦哪。
可惜这些都是石头缝里迸出来的花呀,无人欣赏,只执著地在夜里暗暗盛开,墨迹未干就被团成一块扔进字纸篓。其实,安平有一位做贝雕的民间艺人答老先生很看好她的一手字,想收她为徒,教她书法贝雕艺术。她执意拒绝了,因为她在绘画这一处铆上了劲。那些理性又焦灼的夜晚是安静的,偶尔会听到隔壁卧室里老公陈胜利香甜的鼾声,但这与她无关,因为陈胜利几乎毫无艺术细胞,对书法绘画更是一窍不通,他没有一条道路可以走向她,所以这单调的声音更添了她的烦躁。怎么就没有我呢?
不断也得断,你玩不起的。唐馨真的动气了,拉下脸皮说。
我玩火!我自焚!我乐意!关你什么事?赵敏几乎要丧失理智了。
你就等着后悔吧。唐馨面色凝重。
我永远不会后悔。赵敏再看唐馨时,发现她竟然掉了眼泪。
唐馨红着眼圈,深深地看了赵敏一眼,迅即伸出红红的指甲麻利地抓起沙发上的包和衣服,“咚咚咚”地离开了,剩下赵敏一个人呆愣在那里,被抛弃一样难受。
服务员闻声慌张地跑过来,礼貌地说,对不起,这里最低消费138元。赵敏倔强地坐着,眼睛瞪着服务员,就是不吭声,服务员见势知趣地离开了。
从懂事以来,赵敏只看到唐馨在离婚时掉过泪,今天的事情左想右想都令人费解。
唐馨离婚的时候,赵敏心里也很难受,一个不能生育、性格刁蛮、和婆婆水火不容的女人——在这场离婚战中唐馨是这样被定位的——名声都这样了,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那天赵敏去看唐馨,刚踏进门,就听到厨房里“噼啪”的声音一忽儿一忽儿的,碎盘子碎碗抛了一地,见势不妙,赵敏大步上前拼命拽住唐馨的胳膊。
你要干什么,不要想不开!赵敏觉得唐馨想用碎片割腕自杀,可是也不至于要这么多碎片吧。
哈哈。唐馨尖尖地笑了两声,眼睛又红又肿,像两个被打了激素的大草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不就是没有孩子嘛,春天书画院就是我的孩子,我要让他们看看我的春天有多好,我要让他们看看我的春天里有多少个孩子!他会长大的,他总有一天会强大起来!唐馨声嘶力竭地叫着,眼泪飞了一脸。帮我扔了它,我要把这些古老陈旧的东西全部砸掉,我要重新开始!
好。赵敏小心地接过白花花的瓷盘子,为了迁就唐馨,不忍心地扔在大理石地板上,脚闪了一下,怕碎屑溅到腿上。两个女人,一边跳脚一边扔东西,同仇敌忾,心无芥蒂。
几分钟的工夫,厨房里砸得白茫茫一片。唐馨坐在地上边笑边流泪,赵敏的眼睛也湿湿的,不得已地安慰道,这叫“碎碎平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的,儿时的那份贴心的情谊又回来了,赵敏很微妙地有了些欣慰,唐馨不过是个凡人。
在回家的路上,赵敏心情出奇地宁静,顺路拐到娘家,在向家人确定唐馨离婚的消息时,李兰香出乎意料地什么也没有说。这个一向性子热辣的人在长长的沉默之后,勉强来了这么一句:算了,反正现在离婚的人也不少。
本以为老妈要以过来人的眼光,理性地批判一下此事,可老妈只说了这么一句。李兰香的沉默像一条黑色的鸿沟,很快就把刚刚回复到一起的两颗年轻的心分开了,她还是向着她,她总是觉得唐馨是对的,就像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李兰香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像咒语一样牢牢地罩住了赵敏:你看人家馨儿,你哪一样比得过人家!言犹在耳。虽然成家立业都有孩子了,李兰香的训斥早就风吹云散,而在赵敏跟唐馨暗暗较量的当口,常常会想起这样的嘲讽。李兰香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了,头发花白,却仍然孜孜不倦地灌输着她的那一套。起先,童童给李兰香在带,赵敏发现这个做外婆的还是老样子,总喜欢拿别的孩子给自己的外孙说事,看见儿子难过的表情,赵敏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不动声色地把孩子接到了婆家。她坚定地认为,无论是哪一种教育,起码都比这一种强。
李兰香留她吃晚饭时,她推说有事要走,头也不回地走出门,一转身,眼泪直往下掉。
此刻想着,喝着茶水,眼泪就真地掉下来了。
三
你老婆知道了你和赵敏的事。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韩光明嘴里含着一口纯正的铁观音,差点喷出来。最担心的事情往往最容易发生,韩光明没有抱一点侥幸心理去想唐馨是否在骗他。
唐馨接着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办?
韩光明盯着手里的紫砂杯,只见茶叶横七竖八没有条理的样子,一片苍绿,越看心越乱,没有主意。
想到老婆秦素娥,他的心里像刀片划过一样,又疼痛又害怕。敏感、多疑的秦素娥不光有猫的嗅觉,更有福尔摩斯一样的直觉。为了控制住他,秦素娥在安平布下的“眼线”有如天罗地网一般,真的让他疏而难漏。她不仅有钱,而且有“闲”,更可怕的是有个黑老大弟弟,只要是被她发现的“猎物”,她不惜豪掷千金,要么让其自动消失,要么让其断绝和他的往来,要么……
是谁听着歌遗忘了寂寞,漫漫长夜一路芬芳岁月曾流过……恰逢此时手机响了,好听的铃声打破了这恼人的思路。
我现在有事,等会儿给你打过去。韩光明三言两语将对方打发掉,又回复到烦恼的状态。
离开赵敏,迅速!见韩光明迟迟不开口,唐馨果断地说。同时,为了充分表达她的决心,将面前的茶杯朝桌边用力一推,作分道扬镳状,却把茶水荡出来烫着了保养得细嫩的手。韩光明连忙抽了桌子上的纸巾替她擦,还一个劲地撅起嘴巴吹,问烫着了没?他是个细心体贴的男人,这些小动作曾在赵敏身上立下过汗马功劳。
唐馨只是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影响刚才的决断。
我和她是有感情的,怎么说断就断说分就分呢?韩光明坚持己见。
谈感情,你配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三个月前,你和一个姓汪的女人也是在这里谈情说爱的吧,那人呢,被你老婆弄到哪去了?唐馨咄咄逼人地问。
韩光明的脸霎时被刺得通红,再老到再狡猾的情场高手也惧怕揭短现丑。
四
赵敏在喜凤祥已经坐了很久,其间给韩光明打了一个电话,满肚子要说的话,结果说了两句就被仓促挂断了。有什么事比我还重要?心中的郁闷更甚。太不像话了!赵敏恍然发现,怎么才一杯茶的工夫,身边的人都要用另一种眼光来重新审视了。
一边生着闷气,一边喝茶,执拗地坐着,听着有板有眼的戏曲,咿咿呀呀,倔强了一下午,烦恼都磨得有点钝了。
不能任由她这样!赵敏还是想有所作为的,喝掉最后一杯茶时,霍地拉开手边的窗帘,那双长在艺术家脸上善于观察的大眼睛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维纳斯茶吧就在马路对面,只隔着一条繁华的街道。映在那紫色花玻璃窗上两个人的轮廓,赵敏再熟悉不过了,闭着眼睛也能用笔勾出来。他们竟然肆无忌惮地坐在明亮的窗子边调情,她唐馨明知道我和韩光明的关系!明知道我在这里!嗬,她肯定以为我走了。姓韩的真无耻!我说有什么事比我还重要呢?真是一对卑鄙的狗男女。
赵敏脑门子一阵发热,目光如炬。她早就下过决心的,这会儿更加坚定了。思索片刻,她拿出手机,打开短信写道:亲爱的,明天是女人节,要陪我的哟,吻你的敏敏。
再望向对面,晚霞射在窗棂上很美,西式浮雕窗框里的两个人像一幅油彩画,韩光明没有任何看手机的动向,一男一女互相看着,像在说话又像在沉默。
这个女人,这个不一般的女人。一念从无名的思绪中升起,赵敏突然有了探究她的欲望。这么多年习惯了她的风风火火,她的风情万种,她的独特另类,习惯了自己的涣散,懒散,逆来顺受,为什么就不能主动出击呢?可耻的懦弱。
是改变的时候了,赵敏觉得现在是一个重要的时刻。很多伟大的事情,譬如历史上的重大变革,发端之初无不具体表现为某一件小事,就如现在这一闪念。
对面的女人站起来,赵敏这边也跟着踌躇满志地站起来,她一改往日的路线,决定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轨迹。
由于两个人离得远,担心跟丢,她紧紧地盯着唐馨棕色手提包上吊着的雪白松鼠绒球,这个物件很显眼。
只见白松鼠晃悠悠地进了一家皮革精品店,然后是巧巧十字绣坊,再逛了逛仙子花店,在良品铺子买了一包零食,走进声雨竹试穿了几件衣服,最后朝春天书画院方向走去……
这样的道路再平常不过了,赵敏却觉得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踩在新轨迹上,走着走着,又犹豫了。
白松鼠律动有致,它的主人——穿着卡其色风衣的颀长女子,容貌姣好,信步行走在春天的风里,霞光万道,一点也不像有不良的迹象。而自己却站在阴影里窥视,无声地阅读,阅读别人的人生,碌碌无为,注定什么也做不成。
赵敏停下来了,前面有一条巷子,一时不知道脚往哪个方面迈才好。
就在这不甘心的片刻,突然,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鬼使神差地,一个黄头发穿豹纹上衣的女人,不知从哪里闯入视线。只听“啪,啪”响亮的两声,这耳光打得真利落,又快又准,白松鼠随之掉到地上,唐馨捂住了脸。
再仔细看时,发现这半路杀出来的是个矮胖的中年妇女,她蛮力很大,一把拽住唐馨,侧身拐进了身边的巷子角。
赵敏心一颤,不容思索地往前紧跟过去。
正好,身旁有堆一人多高的大石头,急中生智,她敏捷地蹲下身子假装系鞋带,很想伸出头再去看看,可是离得太近,怕被发现,迅速决定还是竖起身朵听。
看你那狐媚样,真像个小三咧。中年女人奚落道。
你干什么!唐馨一把挣脱了,压低声音朝中年女人吼道。
怎么,当了小三还怕丑啊?中年女人得理不饶人。
别跟我动粗!
嚷什么嚷,开个价,你要多少才会乖乖离开他?中年女人财大气粗地问。
哼,财神爷来了。唐馨满是嘲讽地笑着。
中年女人从黑色挎包里掏出一张卡,说这里有二十万。你傍他,不就是想讹一笔钱吗?
讹钱?
少装清纯,这钱你必须拿着!我的条件很简单:迅速离开他,如果再让我看见你们勾勾搭搭,你的下场会很惨的。
说完,中年女人把一张卡塞进唐馨胸前的衣服里,蹬着高跟鞋扬长而去,一辆黑色奥迪 “呼”地飙出来,“嘎”地急刹车,她跳上去,车子转个弯,一下就不见了。
赵敏的心此时“咯噔”一下,难怪人家都说唐馨厉害,傍一个男人轻而易举就可以拿二十万,真是不要脸。
唐馨靠墙镇定了一会儿才出来,弯腰捡起地上的白松鼠,掸掸灰尘,重新又别回到包上,顺手捋捋头发,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朝前走去。
快走到春天画院门口了,一个帅帅的小伙子跑过来,兴奋又嗔怪地道:
你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呢?打电话又不接。
这个帅哥好面熟,赵敏想起来了,是在春天画室里教简笔画的吴翔,有次吃饭时他跟唐馨一起去过。私下里曾听唐馨说,吴翔复读了三年都没有考上美院,家里不给钱复读了,他赖死赖活也要在画室里打工,不肯去别处找工作,仍然想考美院,唐馨只好收留了他,让他教小小班。
哦,刚才有点事忙着。
你的脸怎么了?吴翔紧张地问。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地上蹭了一下。
痛不痛?来,给我看看,要紧吗?
没事。
……
赵敏悄悄地盯着他们,有点迷惑:怎么刚才那事还没有完结,又来了一位,你到底脚踩几只船?总有一天会翻船的,真是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人,还有脸来教训我,恶心。
目送着他们亲亲热热地走进去,赵敏低声自语道,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五
也许是全球气候变暖的缘故,今年的桃花开得比往年稍早,而且出奇地灿烂。事物不循常规,总能带给人惊诧。
到梦园去看桃花吧。
赵敏去年秋天就和韩光明说好了的。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他们再也回不到昨日的那个他和她了,而桃花就这样不明就理地开了。庄子讲过失之交臂: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两个人又成了新的你我。是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刷新,世上没有永恒,只有我们的心永远不抛弃自己才算数。
安平素以桃花之乡闻名全国,每年的这个时候,全国各地好多游客慕名来看桃花,而在这里的众多园子中,最美的要数林溪镇的梦园了。这个园子很有些年头了,桃花品种繁多,单瓣的、多瓣的、双层的;清香型的、浓香型的;粉色的,红色的、白色的、杂色的等等,美不胜收。远远地望去,一片云蒸霞蔚,置身花海之中,真是宛若隔世,美好得没有尽头啊,人间天堂也不过如此!
此时,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赵敏,正顶着时尚的波波头,穿着杏色羊皮马夹配小黑裙,脚蹬长统靴,靓丽地穿行在桃林中。美是美,只是在人群中千人一面,大同小异,像曾经的那幅春草图,独独没有一个“我”。
韩光明在一群相似的脸中找到了赵敏,两人相拥挤在人群中。人越来越多,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格外灿烂,更加助长了游玩的意兴。人是喜光的动物,尤其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蠢蠢欲动的心抵挡不了阳光的诱惑。当正午的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的时候,赵敏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人比花多。
究竟是赏人还是赏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两者皆可。赵敏脱掉了外套,露出里面可爱的兔绒毛衫,开始摆pose,在落英缤纷的桃树下搔首弄姿,挤出很努力的笑脸。
这样来一张,这样再来一张,一张接一张地照相,韩光明不厌其烦,最后一次,这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认真地拍着照,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过。一朵花,要放手了才嗅到不同往日的异香,“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是否还能这样地诠释一把呢?
赵敏只觉得三月的太阳怎么照得人这么烦躁,又脱掉了毛绒衫。桃林里落英缤纷,地上是一层厚厚的花瓣,被游人踩得一片颓败红,这就是化作春泥更护花了。她的脚上沾满了花瓣和泥土的混合物,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脚,清理一下这双刚买的靴子。两人手拉手往前面走,休息椅上、大石头上、老树桩上、地上,到处都坐着人。颇让人操心的小孩子在人群中东躲西藏,惹得大人一阵阵骂,又有小孩子哭了;有潮男潮女在听mp5,还有人在玩iphone,闹哄哄的就没有一块舒适地。又觉得饿了,去景点服务中心买吃的,队伍排得长长的,他们只能摆尾。其实韩光明的车里带了些餐厅的西点,可是车停在景区外,得在人群中穿梭好长的路才能到,再说不荤不素的也吃不好。摆尾就摆尾吧。
忙乱地赏了一天桃花,韩光明觉得在聒噪的环境里实在说不出想要说的话。赵敏根本不了解韩光明的心思,只是,她发现他心不在焉。
光明,这个姿势好不好看啦!
好看,来,再拍一张。
光明,人家好累嘛。
好,来,我帮你揉揉腿。
两人偎依在草地上。韩光明看看远方天空快要沉落下去的晚霞,叹了一口气,直了直腰板,胸中升起一股重振旗鼓的精神。他低头将赵敏的小腿捧在手心,精心地按着,一场预谋正在进行,掂量着等一抬头的工夫全说出来。不能再拖了,快刀斩乱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是他一向的行事风格。
呀。赵敏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韩光明紧张地抬起头。
揉轻点嘛。
好。
你看啦,那边真漂亮!
韩光明顺着赵敏指的方向看去,深深的花海,胭脂红的天空,没有什么异样。他疑惑地看了赵敏一眼,不想追究。
接着,韩光明轻咳两声,郑重地说,我们分手吧。
什么?对分手赵敏有心理准备,可是亲耳听到了还是为之一震。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却故作轻松地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掩不住满心的悲戚,道,我就知道会有今天的,那个女人是唐馨对不对?
你想到哪里去了。看着赵敏的样子,韩光明觉得对不住她,但无论怎么也不会说出真正的原因。见赵敏后头没有更加强烈的反应,于是又乘胜追击,把话往纵深方面延展开:通过这半年多的交往,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不合适,处得很累,婚姻之外的感情何必勉强呢?为什么跨出篱笆之外又找一条绳子把自己绑起来呢?
韩光明连用了两个反问句。以前只听他说小学时当过语文科代表,今天算是真正领教了才华。她眼里闪着泪花,不依不饶地盯着韩光明道:你以前不是说我们相见恨晚吗?还说下辈子要和我在一起的,你怎么变得这么快!唐馨到底给你使了什么法?
敏敏,别闹了,我们分手吧。韩光明满脸真诚,轻轻拍着赵敏的肩,像在求她行行好。真是天生的多情浪子,连分手都这么柔情蜜意,仿佛在说,亲爱的,我们在一起吧。
让赵敏最着迷的正是这股子风情。阳刚男子最有魅力的地方,在于他有点女性化的东西;而娇柔女子最有魅力的地方,在于她有一点男子气概的东西。先前还那么高傲地想着把这个男人当一张扑克牌,现在全反了。她伸出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很孩子气地用着力。她不能没有他,眼泪成串儿地掉,她不能在这场战争中又输给唐馨。就算他是一张牌,也是最好的红桃K。
傻瓜,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们就算分了手,也还是最好的朋友,谁也替代不了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说着,韩光明亲昵地刮了一下赵敏的鼻子。
赵敏无言。
六
这天夜里,下了一阵小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淅淅沥沥下得赵敏的心里湿湿的。她拧亮梳妆台上的灯,开始写日记。
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当她百无聊赖地拿起笔写下满腹心思时,发现那夜睡得特别沉,无梦,香甜。于是,第二天,第三天,继续写,这样写着,那个隔三差五就要光顾的恐怖梦境竟奇迹般地来得少了。那是怎样的梦啊,梦里各种尖酸、冷硬、凄惨、哀怨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叫着:你看人家馨儿,你看人家……午夜醒来,常常是冷汗淋漓。什么时候开始做这样的梦,已经记不清了。好多年了,她无法走出这个梦,看过很多心理医生,都没能找出治疗的方法。
今夜又开始心神不宁,空空落落的,这种感觉不好。
回想着这一天过下来,一点儿也不快乐。刚才一路从和平大道走回来,街上一派罗曼蒂克,鲜花、笑脸、音乐随处可见,玫瑰花当仁不让地唱着主角,不管什么季节这爱情之花常开不败。而赵敏的爱情却在这一夜戛然而止,再也不会收到“wan an min”的短信了,到底还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薄凉,苍白。这次打击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感到自己很失败,彻头彻尾地一无是处,一闭上眼睛就回到了在原地等着的梦里,那个牢不可破的梦之乡,深深地囚禁了她。
打雷了,这个春天雷特别多。打破它!打破它!一个声音呼唤着。
她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抓起手机就拨韩光明的号码,他不接,再打,还是不接。
觉得一屋子的空,无法排遣,坐立不安。
赵敏穿上外套莽撞地出了门。她去黑天鹅,他不在;她又去维纳斯,他不在;她最后去了滨江花园——他的住所。这是市里最豪华的高层住宅楼,直插云霄的三十六层高楼,在这座小城里显得十分傲然,抬头望去,窗子里透出来的满目灯光像群星在闪烁。A栋12层的灯亮着,他在家。她的心稳稳当当地沉下来,重回胸腔,她终于能静下来了,蹲下身子,靠花坛边沿坐下。
她不是来找他的,只是闷得慌,出来走走,走来走去,全被他这条线牵着,这到底是不是爱?她现在已经不承认自己爱他了。何去何从呢?她觉得抓住他是为了刺激报复唐馨,而报复唐馨是为了自己,说到底,她爱的只是自己。自恋吗?不像啊。有些东西天生就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不能分析,不能研究,因其懵懂而彰显存在的价值,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是错。譬如爱这个永恒的话题,就让它永恒下去吧!
要我陪你过去吗?
不用,你就在这边等我一下。
好。
有人在前面的路灯下说话,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声,是一男一女。咦,唐馨。那个男的呢?赵敏疑惑着伸手拨开身边的花枝,哦,是吴翔。呀!手被扎了一下,花有刺,可恶,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
唐馨走在前面,长衣飘飘,高高地仰着脖子,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又似一阵风向赵敏这边吹过来,径直地往后面树林中的观景亭角走去。赵敏再转身看韩光明住的高楼时,他家的那颗星星已经暗了。
总是要和唐馨搅在一起,赵敏烦透了。她倏地站起来,踢着脚下一丛开得正旺的月季,也不顾刺了,也不顾新买的靴子。花瓣儿纷纷地往下掉。她绕到亭角的背后,正好这里的玉兰花灯柱坏了,她站在这里,他们看不见她,想着等到他和她一起出现,然后理直气壮地站出来。
站定了才发现这里有健身器材,她选择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月桂树旁等待。看见了一座铁链环着的秋千架,她小心地坐上去,晃悠悠不稳当,用一只脚点地支撑着身子。
听见一阵细碎的声响,四下里张望,看见在不远处有一个瘦削的影子,正在棕榈树旁的健身架上攀爬,爬到最高处那影子才停止动作。这么晚了,还有人健身哪。赵敏不管,只顾自己在秋千上设法坐稳,然后认真地望着亭角的前方。
韩光明来了,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往亭角这边直奔过来。看见唐馨坐在那里,一着急,脚被什么草藤子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道:
到底有什么事情,这么晚了一定要赶来当面说?
不好意思,事情很急,现在我必须和你谈谈。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是的,她最近雇了人在跟踪你,赶快和赵敏分开!要不然会出大事的。
这个女人,真狠!韩光明咬牙刚说完这几个字,旁边的大蓬万年青一阵骚动,忽然窜出几个高高大大的人影,直冲向唐馨,唐馨惊恐地尖叫一声,他们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对唐馨拳脚相加。一旁的韩光明吓呆了,你们,你们……只见他惊惶失措地手舞足蹈,竟不出手相救。
赵敏惊出一身冷汗,她的手紧紧地抠住秋千的铁链,铁链上的锈屑都快嵌到肉里去了,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和冰凉,脑子飞速运转:
怎么办哪,怎么办哪?这些人为什么要打唐馨?赵敏突然一闪念:哦,说不定是上次那个中年女人……难道她就是韩光明的老婆。可是,不对呀,怎么又提到了我呢?
这时,健身架上的瘦削黑影像一只敏捷的猴子迅速往下翻,离地将近2米时,“噗”地蹦了下来,向赵敏这边飞奔过来。该来的,真的来了!赵敏的腿一软,想站站不起来,双手无力地绕着铁链,任人宰割。
很意外,那男子从赵敏身边擦肩而过,直接往后面跳上亭角,原来是吴翔。他一溜儿冲上去同袭击唐馨的几个家伙扭打起来。赵敏冷静下来,迅速拿出手机准备播打“110”,这时小区的保安已经听到声音了,拿着电棒跑过来,厉声吼道: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一伙人迅速作鸟兽散。
馨姐,走,我们快去医院。吴翔扶着唐馨,唐馨呻吟着,说不出话来,十分难受的样子。
韩光明这才回过神来,说:等等,我开车送你们去。
吴翔抡起拳头朝韩光明猛地两下,韩光明被打倒在地上。
你是谁!给我滚得远远的,别靠近她一步,滚!吴翔咆哮起来,然后扶起唐馨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韩光明爬起来,慌慌张张地跟在后头,又不敢靠近。
赵敏彻底懵了,眼前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愣神,人全跑光了。这下不知道怎样才好,虽然她不知道这些事发生的因由,但直觉告诉她,唐馨在策划并控制着整件事。
站住!赵敏对着韩光明准备回家的背影喊道。
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韩光明见是赵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以为是秦素娥呢。大半夜的别吓唬人,小姐。韩光明拍拍裤管上的草茎,理了理头发,正色道:既然你都看见了,我也不用说了。
我看见什么了?
小姐,我们已经分手,不要再纠缠我了,拜托。
才一下午的工夫,就泾渭分明划清界限,难怪有“翻脸比翻书还快”之说,昔日温言软语的那个人是他么?赵敏狠狠地剜了面前的负心人一眼,不过,在树影下站着,对方根本就看不清。
那伙人和唐馨有什么仇,和我有关吗?赵敏继续死缠烂打。
韩光明对这个不屈不挠的女人没辙了,吞口唾沫,索性正色道:实话告诉你吧,那是我老婆雇来的打手,本来是要找你的,唐馨仗义,给你顶了一杠子。快去医院看看她,她受伤了。
什么?赵敏想起那天在街角巷子口亲眼看到的那笔交易,这么说来那个中年女人确实是韩光明的老婆。唐馨真是卑鄙无耻,不知道她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方法,拿到韩光明老婆的分手费,然后逼我跟韩光明分手。整件事情已经非常清晰了。这么龌龊的一个女人,却装得多么高尚伟大,亏得韩光明还那么说,哄男人真是有一手。恨,此时占据了她的整个头脑。
我走了,你自便。韩光明见赵敏没有再说话,一转身,潇洒地离去。
七
陈胜利终于回来了。
安平市第一人民医院,308室。门是开的,白床单,白被子,洁白的墙,桌子上的香水百合红白相间静静地开放着,空气萧索宁静。
唐馨的脸朝向窗子一边,正专心地看着一只在窗台上蹦来蹦去的小鸟。听到脚步声,鸟儿惊飞了,唐馨慢慢地转过身来。
陈胜利?一抹憔悴的笑浮现在脸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哦,不,现在。
你走近一点说,我听不清。唐馨不好意思地指指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这样,你的耳朵怎么了,你病了?陈胜利明知故问,因为这里是危重病室。
是啊,赵敏呢?唐馨问道,嘴唇干干的有几道裂痕。
她还不知道我现在回来了,前天给她打电话说过一声。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我刚才去画室找你,他们说你在这里。陈胜利一向嗓门大,现在坐在唐馨身边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很伤感。
怎么了,你有事?唐馨挣扎着坐起身子,拿枕头垫背斜靠着身子,并示意陈胜利把身旁的水杯递给她,抿了几口水,洇湿嘴唇,好看多了。
陈胜利不回答唐馨,担心地问道:你要紧吗?
唐馨摇摇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开水瓶说:要喝水还得自己倒哟。
看着对自己微笑着的唐馨,顿时,一股温暖的感觉从心里涤荡出来,陈胜利像个委屈的孩子般低下头,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唐馨,赵敏她……陈胜利靠床边坐下来,说话打起结巴。
唐馨看看陈胜利,已经明白了一半。这事他终究会知道的,还是按计划行事,虽然事情可能比她原先想象的还要糟。
有什么事情慢慢说,我听着。
前天我在美国给赵敏打电话,刚开机,就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这个号码我熟悉,早先一阵经常发短信给我,语言下流不堪,都是骂我不中用,骂我老婆怎么怎么,我当她是神经病把她的号码设进手机黑名单。过了一段时间,我就把这事忘了。可是前天早上,她换了一个新号码打过来,说我老婆赵敏抢了她老公什么的,说得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定知道,是不?陈胜利眼巴巴地看着唐馨。
唐馨只是端着水杯慢慢地喝水。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应该知道她的事,能不能告诉我?
唐馨仍然喝水,然后,眼睛盯着杯沿不动。
她一定是被人骗了,她总像个小孩子,真的。我不能没有她,无论她犯什么错误我都会原谅她的,只是,你要告诉我真相,她……陈胜利哽咽住,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把脸转向一边,忽然不吭声了,惹得唐馨的眼睛都有些湿润。
唐馨打定主意,轻轻放下水杯,看着陈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