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茶馆

2012-12-29 00:00:00冯旭红
延安文学 2012年3期


  卖 粮
  
  冯旭红
  
  “你说,包谷到底卖不卖?”一到家,还没坐稳,母亲就问。
  咋这么烦,啥事都问我!国强想发火,但忍住了,平声静气地反问母亲:“现在多少钱一斤?”
  “降到六毛五了。早些想卖你不让卖……包谷到夏天就生牛子,不卖就得翻腾晾晒,再放药装起来。你大腰疼,我也没力气翻……”
  国强听着母亲的唠叨,觉得头都大了几倍。去年秋收后母亲就提出把那些包谷卖了去,可国强说粮价还要涨,让等。国强知道这些包谷卖不了多少钱,但想到它们粒粒都是父母的血汗,便觉着应该价高些再卖。而且,国强说粮价还要涨是有依据的,国家发布了来年粮食保护价,在网上查看,粮价是稳中有升;国强在县国土资源局工作,知道耕地保护形势严峻,国家高度重视粮食安全,粮价绝对不会跌。十七届三中全会之后,国强更是觉得粮价会涨不会跌。再说,工资在涨,物价在涨,单位的人情都从一百涨到二百了,独独就粮价不涨?
  可粮价就是没涨,包谷的收购价还从去年的七毛多直掉到现在的六毛五。
  终日杂务缠身,国强可没时间去翻腾这些粮食,再者,想到干体力活儿国强就头疼。
  卖或不卖,是得算一下账。
  “有多少斤?”国强问。
  “一千六七百斤吧。”母亲答。
  “最贵时卖到多少钱?”
  “七毛五。”
  “还可能涨价不?”对粮价走势国强已丧失判断力了。
  “估计不会。新粮快上市了,价格有可能还会再掉。”父亲说。
  “卖了吧,”经过一阵思索,国强对父母说,“就当两千斤,价格还会涨到七毛五,一斤比现在多一毛钱,也不过多卖二百块钱。早晒晚收翻腾两三天,再买药一袋袋包装,不够辛苦钱和工夫钱!”
  “哪里收?能不能让他们上门来拉?”既然决定卖,就得翻腾、拉运,国强还是有些怯乎。
  “送上门人家都不一定收,还上门来拉?我问了,二娃要,一会儿给他拉去。”母亲说。
  二娃是村里的养鸡专业户,他家离国强家不算远,小路不过百米,但车不能行,只能袋装肩扛;走大路不足里地,三轮车、架子车都可以过,但那条路坑洼不平,拉着粮食也不好走。想到这些,国强便觉得麻烦。
  晚饭后,稍时歇息,父亲借来个工地上拉沙送料的手推车。用手推车一次能装几袋?来回得跑多少次?国强又想发火,但想到没资格也不应该,便没言语。
  “附近种粮的人少,都没架子车。这个一回能拉四袋,跑个四五回就完了。”父亲说。
  拉一车试试,如果路不好走太费力,自己就一袋装扛。想到这,国强便默默配合父亲将包谷一袋一袋抬到手推车上,车厢内一袋,上面垒放三袋,父亲掌把,国强推扶,手推车便颤颤悠悠地上路了。有一个坎,两人用力几次都没过去,最后国强在车轮下垫了石块才得以过去。其它的路段虽然坑洼不平,但却并不如国强想象中的那么难走。车到二娃家时,国强只是微微出汗。下粮,过秤,三百二三十斤。
  父亲拉着车子顺原路返回,国强从小路回家。感觉用车拉还是省力些,国强把扛粮的念头放下。第二次拉粮时国强发现,父亲已在那个楞坎处垫上石板,提前使些力就冲过去了。
  重复着相同的过程,第三次拉粮时国强已是汗流浃背,有些累,有些烦乱,但望着同样流汗的父亲,想着父亲的腰疼病,国强把这些粮食假想为敌人,憋着劲誓要战胜。
  拉运五次后,国强终于解放。
  “总共二十一袋,一千六百七十六斤七两,除去四斤二两袋子,净重一千六百七十二斤半。六毛五一斤,共一千零八十七块一毛二。”
  “一千零八十七块。”这就是父母辛苦一季的收成?半年的毛收入?国强很吃惊,因为他从来没有认真计算过父母所收的粮食与人民币的关系。那些粮食是那样地沉重,沉重得他有时直骂“狗日的粮食”,而到手的这十多张人民币却是这么地轻。国强感觉有些心酸。自己的工资少得可怜,月仅一千六百元,但却比这一千零八十七块还多五百多元。
  粮食安全?谷贱伤农!而且,农产品和工业品的价格的剪刀差,可能一百年都消除不了。国强有些悲哀。
  上网,到国土资源论坛,置顶的帖子是“保红线,口号很对实际难为”。版主沉默的低音从各方面论证了保红线的难行,有个叫绿茶的回帖——“现行以行政和法律手段为主的耕地保护机制,保护的手段和方法单一,农民缺乏保护耕地的内在动力,耕地保护处于被动,耕地保护责任难于落到实处。探讨如何利用经济、法律、行政手段提高农民保护耕地的积极性,做到权、责、利对称,让保护耕地的人得实惠,调动广大农民保护耕地的积极性、主动性,才能达到保红线的目的。”国强感觉一语中的,国强也回了帖:“同意!保红线没有农民这一主力军,必遭挫败。在目前,红线还是不保的好,越保红线,农民越倒霉。”现实的情况是,种粮越多越赔本,这还不是倒霉?
  而在将那一千零八十七块钱交给母亲的瞬间,国强决定:不让父母再种粮,自己每年省出一个月的工资,买粮。
  
  
  跳楼者
  
  杨光洲
  
  心理医生被带到市郊一座6层的破旧大楼下。楼前,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一个硕大的桔红色充气垫子铺在地上,救护车、警车停在楼下。楼顶,一个人骑在楼边沿的护栏上。他可能早有跳楼的计划,手里居然拿着一只扩音喇叭,他高喊:“太不公平了!这让人怎么活?他们不让我活,我就死给他们看!”
  “不要这样嘛!有话好好说!”楼下有人拿着扩音喇叭仰着头冲楼上喊。
  跳楼者大喊:“太不公平了!我非死给他们看。凭什么提拔张三不提拔我?张三是大专毕业,我是本科毕业;我当上正科三年后张三才提拔成副科。我当上副处两年后张三才刚提拔成副处;我的书法获过奖,他的字像王八爬的一样;我酒量也比他大,我喝八两没事,他一杯下肚就胡说八道;就连身高他也比不过我,我一米七,他才一米六八……他哪样都比不上我?为什么提拔他不提拔我?今天就得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就跳楼!谁敢上来救我,我就抱着谁一块跳!”
  跳楼者的领导、同事、现场组织救人的指挥又轮番喊话、劝导,可谁也给不出跳楼者一个满意的说法。这时,心理医生走到现场指挥面前,低声询问了几句,又耳语了一番,指挥一脸地惊愕:“这样行吗?万一……”
  心理医生说:“他的话已把心理表露无遗。照我说的做吧,放心!”
  指挥开始命人疏散围观的群众,接着,桔红色的充气垫子撤了,救人的队伍也撤离了,救护车、警车灭了灯,无声无息地开走了。楼下只剩下了心理医生。
  跳楼者冲着楼下喊:“他们为什么都走了?”
  心理医生说:“张三也要跳楼了,他们去救张三。”
  “张三为啥要跳楼?他不是被提拔了吗?”
  “张三跳楼的理由和你一样,觉得不公平!他说,凭什么让他到县里去工作,名义上当县长是提拔,可实际上是去吃苦受累还得担责任,哪有你待在机关舒服?他说,你每次都比他先提拔是因为你会拍马屁他只知道实干。你民主测评的票数是请客喝酒请出来的,你的字获奖是花钱买来的,你酒量大是喝酒时掺假耍赖装出来的。你比他高几厘米,是因为量身高时他脱了鞋你穿着鞋……”
  “他真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他现在正准备跳楼,谁也劝不住……”
  “哈哈!太好了!我得去看看。不!我得去劝劝。张三呀张三,你何必呢,气大伤身呀,何必动这么大肝火呢?有话好好说嘛!”跳楼者得意地自言自语,忽然又问:“他在哪座楼?快告诉我!”
  “张三在环宇大厦顶楼69层。”
  “他为什么选择在那里跳楼?”
  “张三说他一直不如你。这次是你们的最后一次较量,他跳的楼一定要比你跳的楼高,制造的影响一定要比你的大!”
  “他妈的!环宇大厦在市中心,我脚下这座楼在郊区。环宇大厦是市重点工程,我脚下这座楼是座破旧危楼!凭什么他跳新楼我跳破楼?凭什么他跳高楼我跳矮楼?你说说,跟我比,他有什么资格跳环宇大厦?再说了,我跳楼在先,他跳楼在后,凭什么把原来救护我的力量抽走给他用?老兄,帮我拦辆出租车,我得去环宇大厦,马上就去!”
  
  两分钟后,跳楼者飞也似地跑出了大楼,上气不接下气地冲着心理医生喊:“出租车呢?我不是让你拦辆出租车吗?你真耽误事!”
  心理医生说:“张三在家睡觉呢,你也需要休息休息了。”
  
  
  失 踪
  
  王彦敏
  
  检查结果:小脑轻微萎缩!
  这几个字父亲认识。父亲刚看完电视剧《守望幸福》不久,知道老年痴呆是怎么回事。
  “这以后可咋办?”儿子对儿媳妇说。
  “咋办?能咋办?万一傻了还不把人苦害死!现在,不要说他痴呆了,我也要疯了!他要是再痴呆了胡闹,你还让不让我活!”儿媳妇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还带了哭腔。
  父亲听得很清楚。父亲最近耳朵很奇怪,有时候似乎什么也听不见,有时候又出奇地灵。儿子儿媳妇在厨房里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按理说父亲是万万听不到的。
  早餐父亲没多吃,就喝了半碗小米稀饭,桌上的菜一筷子也没动。
  今天天气不错,尽管依旧很冷,但在北方的冬季,已是难得的好天气了。风沙住了,太阳在干冷的空气中泛着白光,照得阳洼洼上暖暖的。
  父亲决定出去随便走走。去哪呢?父亲心里也漫无目的。走了大概有三四个小时吧,父亲看到了老院墙——儿子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前些年整个村子新规划了宅基地,都搬迁到了离这里约有五六公里的地方。儿子接他时,怕他对老屋有所依恋,就把屋内的东西全部搬空了,现在是一院子的荒草和一个空锁着的门。
  父亲靠着半截向阳的土墙蹲了下来,父亲喜欢在这样的阳崖根下晒太阳,暖暖的。蹲下来以后父亲这才感觉到累了,干脆就坐了下来。
  这地方留下太多儿子成长的印迹,这些印迹如今在父亲的记忆里依然那么清晰。
  父亲想起儿子七岁那年他带着儿子去逛庙会。庙会上真热闹,抽签问卦的、上布施许愿的,还唱秦腔大戏,人山人海。父亲把儿子扛在肩头看完戏后,在会场的饭摊上要了一碗炒揪面。
  “儿子,你慢慢吃,爸爸去上个茅厕。”
  说完,父亲挤出人群。等挤回饭摊,儿子却不见了。父亲没有顾上吃一口饭,在人群中大声呼喊儿子的名字,但是父亲的声音很快被人群的嘈杂声湮没。庙会上的许多乡亲也开始帮着寻找,直到庙会散尽,还是没有找到。
  父亲想,是不是村里的谁先把儿子带回村了?父亲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双脚狂蹬,疯了一样往回赶。平时要骑近一个小时,父亲二十分钟就赶回来了,在全村喇叭上一喊,得知谁都没有看到儿子。
  父亲想到此刻唯一能找的地方就是儿子外婆家了,是不是被儿子外婆家的人带走了?父亲又骑车向丈母娘家赶。天已渐黑,为了走近路,父亲横穿沙漠,没想到在漆黑的夜里迷失在了毛乌素沙漠里。自行车在沙土中成了累赘,父亲将自行车扛在肩头,依风辨向,朝着目的地摸索。四十里的路程,父亲走了整整八个小时。当推开丈母娘家的门,一眼看到儿子正酣然熟睡在外婆家的炕上时,父亲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
  “那时要是有手机就好了。”父亲回忆到这里时这么想。这么一想,父亲感觉到腰间别着的手机在唱,将腰部震动得麻酥酥的,很舒服。父亲想伸手去拿手机,却发现手不听使唤,动不了了。父亲惊了一身冷汗,他想,一定是儿子打来的,儿子会不会像当年他寻找儿子一样疯了似的满世界寻找他呢?父亲想努力站起来,但丝毫动不了。
  太阳就要落山了,寒冷一寸一寸侵蚀父亲的肌肤。腰间的手机响了无数次后,父亲听到了手机没电后自动关机的声音。
  父亲想喊一声,但是怎么也发不出声。他感觉到有些饿了,不听使唤的僵硬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牙关相磕的声音越来越响。父亲还感觉到儿子正在开车往来赶呢。
  “会去哪呢?”儿子在客厅里不安地踱来踱去。
  “我回老家看看吧。”儿子说。
  “八十多岁的人了,能走那么远吗?你是不是也小脑萎缩了?”儿媳妇说。
  “那现在怎么办?”儿子像是在问儿媳妇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还能咋办?等呗,等明天早上天亮了再说吧!”儿媳妇说完关了客厅的灯进了卧室,一线光从卧室投出来,显得朦胧而温暖。
  客厅里的儿子在媳妇关灯的瞬间,感觉到一片漆黑,就像此刻的父亲,躺在漆黑的墙根,瑟瑟发抖。
  
  
  护身符
  
  吕晓阳
  
  二狗准备结束在外的打工生涯回到村子。
  最为喜悦的莫过于他的妻子,她的心情像开了花似的,脸上也滋润了许多。她几乎天天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