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沙

　　题记：李季的《王贵与李香香》是信天游这一文学形式里程碑式的作品，这么多年，它一直陶醉并激励着我。而生于三边长于三边，在信天游的传唱声中长大的我，目睹家乡金鸡沙村自改革开放以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常常思绪万千。并决定，再以信天游的形式，记之……
　　
　　
　　1老黄风刮起沙满天
　　
　　红柳开花一树霞，
　　红柳河边有个村金鸡沙。
　　
　　霍窑乌素河西一字摆，
　　河东屈家油坊名在外。
　　
　　霍窑乌素没穷的，
　　屈家油坊没松的。
　　
　　三十里黄沙二十里水，
　　红柳河里搅稠稀。
　　
　　包产到户政策实在好，
　　金鸡沙人说“我们又解放了！”
　　
　　霍窑乌素水地多，
　　屈家油坊人红了眼窝。
　　
　　砍柴的斧镰搂草的耙，
　　屈保顺带头讨说法。
　　
　　“社会主义社会讲公平，
　　水地怎就不能给我们分？
　　
　　“养母猪种水地过光景，
　　谁是后娘养的外老婆生！”
　　
　　“空心萝卜缨子高，
　　霍窑乌素水地是天上掉？
　　
　　“男女老少学大寨，
　　屈家油坊人骂我们愣脑袋！”
　　
　　一根肠子通到底，
　　华栓说话一肚子气。
　　
　　“脚上的裂子手上的趼，
　　谁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
　　
　　年轻气盛嗓门儿高，
　　屈平说话好比放鞭炮。
　　
　　“抽水机陷在车路梁，
　　我们老小出动去帮忙。”
　　
　　张改玲坐炕上剪窗花，
　　瞅了一眼彩英妈：
　　
　　“高粱开花尖尖上，
　　谁出门路在肩膀上扛！”
　　
　　马蜂窝里戳了一拐棍，
　　人多嘴杂乱哄哄。
　　
　　说话好像是毒苍蝇，
　　谁刨了他家老祖坟！
　　
　　图死纳命一跳三丈高，
　　就差跑回家寻杀猪刀。
　　
　　屈家油坊有“赵大炮”，
　　霍窑乌素是“杨二恼”。
　　
　　金鸡沙支书李有才，
　　处事公道人正派：
　　
　　“瓢葫芦舀水沉不了底，
　　怎尽想走路拾金子？
　　
　　“哪里的地是天生的旱，
　　你们怎不建抽水站？
　　
　　“马瘦毛长尻子深，
　　谁娘胎里就是享福的命！”
　　
　　李有才桌上磕烟锅，
　　村委会好像蚂蚁炸了窝。
　　
　　“十个指头不一般长，
　　支书眼睛又没长在脑门上。”
　　
　　“霍窑乌素引水拉沙都出工，
　　人家头上的虱子怎咬我们？”
　　
　　“大集体心上有靠山，
　　单干了谁还把咱管？”
　　
　　“站起说话腰不疼，
　　你们就想睡下吃现成。”
　　
　　“三张麻纸糊驴脑，
　　屈家油坊人的脸面真不小！”
　　
　　一锅水滚了下不成米，
　　两个队各说各的理。
　　
　　没道理硬要争三分。
　　半前晌直吵到鸡叫鸣。
　　
　　“怎不说江南分上二亩稻？
　　怎不说延安还有你们一孔窑？
　　
　　“怎不说西安分一台犍地机！
　　怎不说天安门还有三分地！”
　　
　　打锣听音说话听声，
　　李有才把众人口塞定。
　　
　　猪尿泡打人惹一身骚，
　　屈家油坊人个个灰转了！
　　
　　老黄风刮起沙满天，
　　两个生产队从此结下怨：
　　
　　“宁裹皮袄睡冰滩，
　　也不吃霍窑乌素的八大碗！”
　　
　　“给狗喂上还摇尾巴，
　　没见过屈家油坊这些烂肝花！”
　　
　　2 华成娃好上屈彩英
　　
　　“萝卜缨缨调苦菜，
　　你妈妈生你人人爱。
　　
　　“山桃儿开花九卷卷，
　　你妈妈生你花眼眼。
　　
　　“灶洞烧火我给你扇，
　　缸里头没水我给你担。
　　
　　“沙枣涩来油枣甜，
　　就怕咱二人没有缘！
　　
　　“清水河鸭子浑水河鹅，
　　就怕妹妹你看不上我。
　　
　　“一眼能化开黄河的冰，
　　两眼看不透妹妹的心。
　　
　　丝溜溜东南风满天云，
　　你道是有晴还是无晴？”
　　
　　屈彩英看了华成娃的信，
　　心跳得一夜没睡成。
　　
　　从小学念书到高中，
　　多少回话到舌尖尖停！
　　
　　“路边的黄蒿地塄的草，
　　你看见妹妹我哪达达儿好？
　　
　　“阳坡的葛针背坡的艾，
　　妹妹我不值得哥哥爱！
　　
　　“树上的喜鹊喳喳叫，
　　哥哥的心思我知道。
　　
　　“黄豆大来绿豆小，
　　哥哥你让妹妹说甚好？
　　
　　“当天上生起一疙瘩云，
　　谁知道下雨还是空刮风？
　　
　　“黄芥地里带豌豆，
　　妹妹我不值你留想头。”
　　
　　隔山隔水隔不住音，
　　华成娃复员回了村。
　　
　　“对对蝴蝶对对飞，
　　对对花朵儿亲嘴嘴。
　　
　　“对对柜子对对箱，
　　对对凳子成一个双。
　　
　　“对对穿衣镜柜上摆，
　　就是等不到妹妹来。
　　
　　“对对唢呐对对号，
　　哥哥我一个单爪爪。”
　　
　　“荞麦开花花包头，
　　是非黑白我清楚。
　　
　　“两圪垯石头和一圪垯泥，
　　要和我交朋友要考验你。
　　
　　“驴粪蛋上落了层霜，
　　太阳一出来就露真相。
　　
　　“交朋友不交毒赌偷，
　　唱歌要唱信天游。
　　
　　“不会信天游你没才，
　　跑断了双腿也活该！”
　　
　　“春风吹绿杨柳梢，
　　哥哥想妹妹好心焦。
　　
　　“天上的花鸨地下的鸡，
　　绕来绕去我绕住个你。
　　
　　“蜜蜂飞在花朵朵儿上，
　　心思全放在了妹妹身上。
　　
　　“草地上放马难收缰，
　　想一回妹妹受一回伤。
　　
　　“炕暖煨那个悠悠火，
　　想起妹妹就不由我。”
　　
　　“大雁展翅飞万里，
　　妹妹没有看错你。
　　
　　“宝石圪垯土里头埋，
　　没想到哥哥这么有才！
　　
　　“夜蝙蝠长的夜光眼，
　　都怪妹妹头发长来见识短。
　　
　　“荞麦不熟秆秆红，
　　原谅妹妹人年轻。”
　　
　　“前沟里野雀雀哄人哩，
　　还当是妹妹唱歌哩。
　　
　　“后沟里水泉子哄人哩，
　　一搂跌了哥哥一身泥。
　　
　　“东山上杏儿树哄人哩，
　　抱定才知不是妹妹你。
　　
　　“玻璃窗子哄人哩，
　　亲了一口是冰花哩。
　　
　　“放羊老汉哄人哩，
　　错把山羊当马骑。
　　
　　“想你想你真想你，
　　变个蝴蝶跟上你。
　　
　　“牡丹花艳叶儿好，
　　蝴蝶飞来把花绕。
　　
　　“你在家我就落在窗棂棂，
　　你下田我就飞进你眼仁仁。
　　
　　“想妹妹想得迷了窍，
　　走路跌进山药窖。
　　
　　“稠的拨拉稀的喝，
　　吃饭不知冷和热。
　　
　　“反盖被子错枕袄，
　　睡觉不知颠和倒。
　　
　　“水桶挂在辘轳把，
　　还当是井绳盘错哩。
　　
　　“月亮底下晒阳哩，
　　不知白天黑夜哩！
　　
　　“肝花想碎心想烂，
　　骨石马马想得反长转。”
　　
　　“水绕着山转山绕着水，
　　跋山过河就想哥哥你。
　　
　　“你身上的妹妹在梦里，
　　我身上的哥哥在心底。
　　
　　“你身上的妹妹知冷暖，
　　我身上的哥哥是靠山。
　　
　　“两圪垯黄土和成一团泥，
　　你中有我来我中有你。
　　
　　“哥哥哪一天生病哩，
　　妹妹的心上擂鼓哩。
　　
　　“哥哥哪一天梦梦飞哩，
　　操心妹妹把你留住哩！”
　　
　　“沟里一条河水等你哩，
　　哥哥不来嘴噘得老高哩。
　　
　　“前院一棵杨树等你哩，
　　哥哥不来脖子伸得老长哩。
　　
　　“沙梁一朵云彩等你哩，
　　哥哥不来眼睛淌泪哩。
　　
　　“顺风风听见你一声唱，
　　腿把把软得下不了炕。
　　
　　“妹妹等着哥哥哩，
　　梦里花轿抬了几回哩！”
　　
　　你来我往两年半，
　　辛苦了一个送信员。
　　
　　华成娃好上屈彩英，
　　金鸡沙村传得一哇声。
　　
　　华栓人面前矮三分，
　　彩英妈好像丢了魂。
　　
　　3 公道不过拈蛋蛋
　　
　　一颗西瓜切了八十一牙，
　　屈家油坊分起来真利洒！
　　
　　利益面前人心偏，
　　公道不过拈蛋蛋。
　　
　　土地牲畜编成个号，
　　一家一户按人打分。
　　
　　屈平婆姨正肚子大，
　　一道庄跑遍还没生下。
　　
　　彩英爷爷只剩一口气，
　　打针输液也要等分了地。
　　
　　红头山羊分给两家，
　　赵大炮分了一包旧棉花。
　　
　　没打的庄稼分捆捆，
　　一片树林分了七十二份。
　　
　　“现代化”是一台粉碎机，
　　
　　分给谁家也不愿意。
　　
　　最值钱的怀骡子驴，
　　十几户分走合伙儿喂。
　　
　　二饼子牛车没人要，
　　屈保顺拾揽上当柴烧。
　　
　　屈家油坊选队长，
　　鸡鹐狗斗没人当。
　　
　　分开了土地分散了心，
　　人人好像害了场病！
　　
　　彩英妈出主意大家定，
　　按户子一家一年往下轮。
　　
　　霍窑乌素召开社员会，
　　条条框框定了一大堆。
　　
　　一棵树不开两样花，
　　水地旱地分在一达。
　　
　　饿死爹娘不吃籽种，
　　土地好比咱命根根。
　　
　　一句话不分绺绺田，
　　种起来轻松管理方便。
　　
　　抽水站依旧归集体，
　　浇地按时间摊水费。
　　
　　张改玲土地换林地，
　　一家人分了小滩子。
　　
　　小滩子过去是没毛滩，
　　民兵造林大会战。
　　
　　家有三百柳，吃穿不发愁，
　　张改玲要发展林和牧。
　　
　　华栓思谋搞养殖，
　　猪食桶里捞票子。
　　
　　人家分羊分驴骡。
　　带崽儿母猪他分了一窝。
　　
　　杨二恼什么都想分，
　　树圪桩戳在人当中。
　　
　　理亏说话舌不展，
　　自古好事凑不全。
　　
　　彩英妈的嘴屈保顺的腿，
　　杨二恼恼下了不怕滚水。
　　
　　众人言语斩人刀，
　　杨二恼自己把自己惹下了！
　　
　　一个人不声不响灰塌塌，
　　嘴噘得能拴二十四匹马。
　　
　　4 麻雀雀飞进了鸽子窝
　　
　　麻雀雀飞进了鸽子窝，
　　就数屈家油坊怪事儿多。
　　
　　他说你占了一铧地，
　　你告他家把树林毁。
　　
　　一疙瘩云彩风刮开，
　　断官司忙坏支书李有才。
　　
　　“不管三七二十一，
　　谁敢拔青苗就剥谁的皮。
　　
　　“鸭子上树徒枉然，
　　给你个筛筛尿不满。”
　　
　　赵大炮哭“一包旧棉花”，
　　“当时你眼窝又没瞎！”
　　
　　“只想娃娃穿暖和，
　　没想老婆不依我。”
　　
　　李有才拗不过赵大炮，
　　上门又去当和事佬。
　　
　　三间房子看了一间半，
　　赵大炮比十年前还可怜。
　　
　　贼来了不怕客来了怕，
　　家里头穷得光塌塌。
　　
　　顺山大炕铺了两条毡，
　　窟窿眼窍还稀巴烂。
　　
　　家具是一对结婚箱，
　　三个赤尻子娃娃坐炕上！
　　
　　赵大炮灰眉搐眼像死人，
　　婆姨鼻遢涎水泪纷纷：
　　
　　“世古人说寻汉寻饭哩，
　　我当奴卖身是嚼筋哩。
　　
　　“羊不养来猪不喂，
　　老鼠进门长出一口气！
　　
　　“人家肥正月瘦二月，
　　我们家过年都没米面。
　　
　　“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死了能穿一件大红袍。”
　　
　　坐下来屁股像针扎，
　　李有才半天说不出话。
　　
　　“一个好汉三人帮，
　　我给你奉上两只羊。
　　
　　“过光景不是变戏法，
　　人勤地就赖不下。”
　　
　　5 十五垧地高粱一片红
　　
　　选队长不是耍家家，
　　霍窑乌素瞅下华成娃。
　　
　　高中毕业又当兵，
　　仁逢礼至正谈婚。
　　
　　“乡亲们既然都信任，
　　我保证把这一碗水端平。
　　
　　“分开做生活合起想办法，
　　咱霍窑乌素的发展还要靠大家。”
　　
　　老天爷高兴了看人面，
　　风调雨顺一九八零年。
　　
　　冬天的大雪春天的墒，
　　老天爷送来了半年粮。
　　
　　头伏荞麦二伏芥，
　　华成娃带头人勤快。
　　
　　房前屋后花果树，
　　路畔水渠插上柳。
　　
　　架上的葫芦地畔的瓜，
　　圪里圪崂种向阳花。
　　
　　麦地畦埂埂种大豆，
　　玉米地套种黄萝卜。
　　
　　一分地当成二分种，
　　麻子撒在黑豆林。
　　
　　河湾湾掏地种蔬菜，
　　毛乌素沙里种沙芥。
　　
　　锄头自带三分水，
　　地锄三遍一场雨。
　　
　　庄稼也好像知人情，
　　看着人的眼色长成风！
　　
　　屈家油坊人到处讥笑，
　　霍窑乌素实实穷疯了！
　　
　　恨不得房顶种上一分豆，
　　恨不得井台撒上白萝卜。
　　
　　恨不得锅巷种上两畦韭菜，
　　恨不得水缸沿沿上栽海带。
　　
　　要是有个梯子能上天，
　　一犁犍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园。
　　
　　要是能借来牛郎的牛，
　　月亮上面也种它几亩。
　　
　　辣椒要是能像吊篮挂，
　　家家的墙崖就空不下！
　　
　　玉米要是长成大杨树，
　　棒子一定结得像碾轱辘。
　　
　　没偷没抢又没骗，
　　霍窑乌素人装作没听见。
　　
　　五月豌豆香，六月麦子黄，
　　七月糜谷穗子二尺长。
　　
　　十五垧地高粱一片红，
　　小沙窝荞麦挂满灯笼。
　　
　　山药蛋像瞎狯翻地皮，
　　偷懒的老牛卧在麻子地。
　　
　　青椒椒辣子紫皮皮蒜，
　　红豆角角长了一尺三。
　　
　　一颗南瓜比磨盘重，
　　一群娃娃都搬不动。
　　
　　白菜长得像树圪桩，
　　三棵就腌了一大缸。
　　
　　自己给自己把工揽，
　　金鸡沙变成了米粮川……
　　
　　6 老皇历咱还是看着翻
　　
　　长不过夏至短不过冬，
　　老天爷爷留下个人爱人。
　　
　　华成娃屈彩英一对对，
　　还少不了媒人跑几回！
　　
　　霍窑乌素和屈家油坊人不和，
　　谁也不敢当这个媒婆婆。
　　
　　李有才想叫两队人好，
　　“我就倚老卖一回老。”
　　
　　“我家彩英画一幅，
　　是我老婆子的心头肉。
　　
　　“我家彩英葱一根，
　　二不愣后生跟一群。
　　
　　“我家彩英花一枝，
　　怎能插霍窑乌素的臭狗屎！”
　　
　　彩英妈说话不留情，
　　唾沫点子要淹死人。
　　
　　“人说寡妇女百家求，
　　谁家不为女子瞅好主？
　　
　　“人说金花配银花，
　　我看彩英成娃没麻达。
　　
　　“文化不说人品好，
　　打上灯笼也难找！”
　　
　　没等李有才话说完，
　　彩英妈放下吊死鬼脸。
　　
　　“霍窑乌素人还用娶婆姨？
　　枕上个馍馍搂水地！”
　　
　　揣着精明装糊涂，
　　李有才脸皮得了个厚。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谁不想成就个好婚姻？
　　
　　“华成娃要想娶彩英，
　　我家条件一样少不成。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一百元的票子铺到我家。
　　
　　“三金两银一窝‘机’，
　　十二辆小卧车来迎娶。”
　　
　　李有才当支书二十年，
　　第一回遇上个老刁钻：
　　
　　“男大了当婚女大了嫁，
　　自由恋爱谁也没办法。
　　
　　“养下身子养不下心，
　　彩英的意见咱听一听。”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
　　我老婆子就是主心棍。
　　
　　“是脚不是脚直往靴里入，
　　没见过霍窑乌素这号灰圪堵。”
　　
　　彩英妈前窑耍威风，
　　后窑气坏了屈彩英。
　　
　　推门一说话两眼泪：
　　“改革开放了，你还当旧社会！
　　
　　“雾柳兜子结柳箍，
　　自己的事情我会做主。
　　
　　“打开窗子说亮话，
　　我这辈子就嫁华成娃！”
　　
　　屈彩英摔门一阵风，
　　老妈妈气得跳大神：
　　
　　“只要老娘气没咽，
　　华成娃别想踏门边边……
　　
　　“圆叶叶灰条尖叶叶艾，
　　谁家门上也没挂无事牌。
　　
　　“麻雀也有瓜子大的脸，
　　老皇历咱还是看着翻。”
　　
　　满肚子火气没处出，
　　一屁股压坏了竹椅子。
　　
　　倒在地上还气哼哼，
　　一口恨不得吃上个人。
　　
　　“天上说下个雀雀也没用，
　　不要脸的东西嫁不成！
　　
　　“不怕你支书跑烂鞋，
　　我宁把彩英推下红崖。”
　　
　　种了些白菜出来些草，
　　李有才满肚子鬼火冒。
　　
　　半前晌说到半后晌，
　　就好像给死娃娃灌米汤：
　　
　　“咬住个屎尖不换油饼，
　　就等女子给你抱回个外孙孙！”
　　
　　7 金鸡沙背靠毛乌素
　　
　　金鸡沙背靠毛乌素，
　　庄稼人吃尽了风沙的苦。
　　
　　一碗河水半碗泥，
　　沙进人退长叹气。
　　
　　瞎狯刨土风滚沙，
　　一茬茬青苗连根拔。
　　
　　一年两头旱八月飞雪花，
　　丰收就好像脱了缰的马。
　　
　　眼瞅着田苗子绿蓁蓁，
　　一场好雨比娘老子亲。
　　
　　夏粮入仓哩秋粮上场哩，
　　一圪垯石头才落了地。
　　
　　“大跃进”金鸡沙放卫星，
　　
　　糜子亩产万斤还饿死了人。
　　
　　三年自然灾害人受穷，
　　勒紧裤腰带也站不起身。
　　
　　“电灯电话，楼上楼下，
　　海吃浪喝愣蹬达。”
　　
　　“人要是活到那个社会，
　　看上一眼死了都不后悔！”
　　
　　少吃没喝过了一个年，
　　米缸缸面瓮瓮底儿朝天。
　　
　　熬一锅酸菜没一滴油，
　　过不了光景走西口。
　　
　　山丹丹不开两枝花，
　　天下黄河就富宁夏！
　　
　　毛头柳树十八条椽，
　　屈保顺半夜走下马关。
　　
　　黑夜走小路白天歇沙窝，
　　就怕遇上什么人乱嚼舌。
　　
　　起身柳椽子满车装，
　　回来粮颗子倒一缸。
　　
　　人倒霉喝水塞牙缝，
　　一九七二年屈保顺走霉运。
　　
　　“投机倒把”公社下指标，
　　屈保顺想跑没跑了。
　　
　　大会上批判小会上斗，
　　直把个名声搞了个臭！
　　
　　借人家灵棚哭自己的苦，
　　屈保顺有冤没处诉。
　　
　　“黑白不分这算什么理，
　　干部难道是让群众饿肚皮？
　　
　　“老人们憎万恶的旧社会，
　　公社了怎还要人活受罪？”
　　
　　霍窑乌素学大寨，
　　发展水利抗灾害。
　　
　　打坝整地修筑防风墙，
　　县“三干会”上受表扬。
　　
　　抽水机一响不怕旱，
　　水地就好比刮金板。
　　
　　数九寒天落一层霜，
　　家有余粮心不慌。
　　
　　“天旱了，火着了，
　　寡妇娃娃没人养活了。”
　　
　　屈家油坊祈雨求龙王，
　　三年两头闹春荒。
　　
　　青黄不接没奈何，
　　没少吃霍窑乌素糠窝窝。
　　
　　8 燕娃子离窝翅膀硬
　　
　　改革开放观念变，
　　打工闯天下很普遍！
　　
　　再没什么盲流和游民，
　　随身只带一个身份证。
　　
　　一句话赛过两响炮，
　　“屈彩英跟华成娃私奔了！”
　　
　　有人说银川见两人手拖手，
　　有人说在西安夜市烤红薯。
　　
　　好话不出门赖名传千里，
　　“屈彩英腆着个大肚子。”
　　
　　“黄河流凌满滩水，
　　咱屈家油坊算是倒了霉……”
　　
　　汽车下来火车上，
　　华成娃屈彩英深圳办服装厂。
　　
　　质量信誉是根本，
　　咱不能丢了陕北的人。
　　
　　都说穿衣服看面料，
　　咱还要讲究式样好。
　　
　　针针线线不差毫厘，
　　件件服装都要精工艺。
　　
　　高原上来到大海边，
　　两个人生活不习惯。
　　
　　大米饭里煮虾米，
　　不如咱山药蛋蛋味道美！
　　
　　海味儿怎比猪羊肉？
　　每顿饭都想喝小米粥！
　　
　　太阳出来好像浇了水，
　　晴死的天气也有几份霉。
　　
　　一天要是不洗两回澡，
　　身上就像长了一层毛。
　　
　　金圪崂来银圪崂，
　　不如咱陕北的土圪崂！
　　
　　屈彩英说华成娃没出息，
　　“还不如你偷着哭鼻子！”
　　
　　拉住手两人相对着笑，
　　咱一定要学广东佬。
　　
　　人家会做的咱要内行，
　　人家敢吃的咱就说香。
　　
　　墙头上跑马为兜风，
　　咱老陕今天就逞一回能！
　　
　　燕娃子离窝翅膀硬，
　　“兰花花”服装出了名。
　　
　　邮电服装还没做完，
　　又接下工商一大单。
　　
　　有米不怕蒸不成糕，
　　服装厂效益真是好！
　　
　　华成娃深圳当了老板，
　　金鸡沙传得沸反盈天。
　　
　　“彩英妈眼睛里没有水，
　　认不得踢起土的好女婿。”
　　
　　屈保顺腿快鬼点子多，
　　走路都想天上下白面馍。
　　
　　十个指头不想抠地皮，
　　就想哪达儿吃上一嘴。
　　
　　“深圳离陕北没几里，
　　火车两三天就能去！”
　　
　　屈保顺找到华成娃，
　　“叔叔投奔你来啦。
　　
　　“缝纫锁边我不懂，
　　照大门扫院你放宽心。”
　　
　　屈保顺前脚刚落定，
　　亲戚们就跟来了一大群。
　　
　　“深圳天上下的都是钱，
　　就看你会拣不会拣。”
　　
　　9 沙漠总统张改玲
　　
　　天连着树树连着天，
　　小滩子一望绿满眼。
　　
　　沙漠里笑来沙漠里哭，
　　十来年把黄沙都罩住。
　　
　　植树劳模张改玲，
　　金鸡沙人叫她“沙漠总统”。
　　
　　三月里桃花开满沙，
　　六月的杏儿黄啦啦。
　　
　　参天的白杨扫地的柳，
　　谁也绿不过松柏树。
　　
　　二道沙梁下九里滩，
　　最数沙柳长得好看。
　　
　　沙蒿沙米沙大旺，
　　沙棘长成一堵堵墙。
　　
　　沙枣开花喷鼻儿香，
　　最好看的是花棒棒。
　　
　　紫花苜蓿地飘彩云，
　　蜂飞蝶绕爱死人！
　　
　　林子里野兔到处跑，
　　小松鼠忽溜一下就爬上树梢。
　　
　　大榆树上喜鹊叫喳喳，
　　头道海子鹭鸶飞起又落下。
　　
　　红瓤子西瓜一包水，
　　小滩子变成了绿翡翠。
　　
　　沙漠总统张改玲，
　　手不适闲身不停。
　　
　　自从分了小滩子，
　　一家人起早贪黑过日子。
　　
　　没等小滩子全绿化，
　　又承包下万亩二道沙。
　　
　　沙漠里吃来沙漠里住，
　　一个个都像是沙老鼠。
　　
　　米儿面，搅搅团，
　　抓儿不如抓老汉。
　　
　　春天的光阴金不换，
　　一天恨不能掰成两天半。
　　
　　栽一棵树苗浇一桶水，
　　铺一层薄膜保墒气。
　　
　　栽一棵树苗流一身汗，
　　累死累活没有怨言。
　　
　　栽一棵树苗绿一片沙，
　　好比生了一群树娃娃。
　　
　　羊羔羔落地四蹄蹄刨，
　　起鸡叫睡半夜不说熬。
　　
　　六月的雷不空回，
　　有钱难买一场雨。
　　
　　张改玲半夜跑回村，
　　叫了乡亲们一大群。
　　
　　一人一锨一口袋，
　　驴驮人背进沙来。
　　
　　忙死切活是六月，
　　抢墒种柠条踏苜蓿。
　　
　　二细子草帽遮荫凉，
　　头上的汗珠脚把子上淌。
　　
　　天河掉转秋风起，
　　栽柳树插杨正当时。
　　
　　柳杆子杨树梢堆成山，
　　“什么时候才能把工完？”
　　
　　老汉抱怨儿子愁，
　　铁锨磨成秃圪堵。
　　
　　“开弓没有回头箭，
　　想成事就不能怕苦难！”
　　
　　媳妇话暖了婆婆心，
　　张改玲手扶树苗笑盈盈。
　　
　　10 煤油灯上孵了一窝鸡
　　
　　三轮奔奔呼噜噜响，
　　华栓回到了养殖场。
　　
　　宁条梁镇上把集赶，
　　三头猪卖了个好价钱。
　　
　　再不为吃饭发什么愁，
　　如今日子有了盼头！
　　
　　梭芭圪堵改木板，
　　杨二恼又跑来学经验。
　　
　　十年前杨二恼不相信，
　　猪啊鸡呀还能成了精。
　　
　　华栓自个儿也后怕，
　　乡上的扶贫贷款都不敢拿。
　　
　　老大大办起养殖场，
　　华成娃寄来了书一箱。
　　
　　科学养殖是关键，
　　鸡粪喂猪节省钱。
　　
　　没知识甚事干不成，
　　华栓书本上学真经。
　　
　　煤油灯上孵鸡娃，
　　科学技术顶呱呱！
　　
　　满院子小鸡儿叫得欢，
　　心窝窝像打翻蜜罐罐。
　　
　　三斗玉米二升豆，
　　大猪小猪光溜溜。
　　
　　看在眼里喜在心，
　　杨二恼只学不行动。
　　
　　华栓给他小鸡办鸡场，
　　他顺便拉走饲料两大缸。
　　
　　穷猴放不住隔夜粮，
　　喂大了鸡娃他吃了个光。
　　
　　心上只知道鸡肉香，
　　对人还说来了黄鼠狼！
　　
　　华栓张改玲结对子，
　　简易路修到小滩子。
　　
　　你的猪在我圈里喂，
　　我的草在你沙里长。
　　
　　吃下苦什么都不怕，
　　金鸡沙人又把华栓夸！
　　
　　二十头肉猪五百只鸡，
　　一年的计划翻了一倍。
　　
　　人人都赞改革开放，
　　自己给自己开银行！
　　
　　11 “活不够”传遍了金鸡沙
　　
　　男人高兴踢场子，
　　女人高兴唱曲子。
　　
　　李有才今儿合不拢嘴，
　　像是娶媳妇过大事！
　　
　　唢呐大号朝天吹，
　　村口口扭出秧歌队。
　　
　　白羊肚肚手巾红腰带，
　　舞龙的后生们好风采！
　　
　　单脚腾空双手挥，
　　沟口的旋风平地的雷。
　　
　　左旋右突呼噜噜转，
　　断线的风筝急水上的船。
　　
　　随水的莲花迎风的柳，
　　跑旱船的妹妹实在柔！
　　
　　船头一点船尾摆，
　　好似鱼儿戏水来。
　　
　　左一波来右一摇，
　　一朵莲花儿水上漂。
　　
　　
　　“今儿个的政策就是好，
　　为咱铺下致富金光道……”
　　
　　一万响鞭炮响不停，
　　满道庄电灯亮晶晶。
　　
　　站在大沙梁往远看，
　　好像天河落下一道湾。
　　
　　天刚黑公鸡又叫鸣，
　　前后庄都听见狗咬声。
　　
　　三盅盅烧酒两碟碟菜，
　　一篮子红元帅桌子上摆。
　　
　　人人盘腿炕上坐，
　　不为喝酒为红火。
　　
　　李有才端酒细思量：
　　“金鸡沙今天又变样！”
　　
　　“多少辈庙里求风雨顺，
　　好政策才是咱致富的经！”
　　
　　华栓高叫“五魁首”，
　　就跟屈平顶起了牛。
　　
　　杨二恼赵大炮两头扇，
　　直把两个喝得吐一滩。
　　
　　“屈家油坊哪阵儿服过输？
　　还怕霍窑乌素的沙老鼠！”
　　
　　彩英妈一夜不睡觉，
　　瞅一瞅灯泡笑一笑：
　　
　　“原来想电灯是说海话，
　　没梦想咱家也亮这金瓜瓜！”
　　
　　屈老汉烟锅灯泡上煨，
　　咂了半天不见烟冒起：
　　
　　“日怪日怪真日怪，
　　是个火火怎就吸不来？”
　　
　　“隔上个玻璃想亲嘴嘴，
　　你老汉还不知要做甚哩！”
　　
　　老两口就为看亮亮，
　　半夜五更压热炕。
　　
　　彩英妈说要活九十九，
　　老汉子还嚷着活不够。
　　
　　赵大炮偷听了老两口的话，
　　“活不够”传遍了金鸡沙。
　　
　　12 黑天半夜老鸦叫
　　
　　宁条梁来了个王镇长，
　　论辈儿给屈平把舅当。
　　
　　猫一打盹儿鼠造反，
　　屈平两眼眯成一条线。
　　
　　人走运不在起得早，
　　睡下黄杏儿往嘴里掉。
　　
　　骑上个摩托一溜烟，
　　不是请客就是送钱。
　　
　　王镇长撂下告状信，
　　李有才问题数不清。
　　
　　前些年贪污返销粮，
　　计划生育还做黑账。
　　
　　近几年借口跑项目，
　　卖了金鸡沙一园子树。
　　
　　去年乡乡通油路，
　　沙场的承包费揣入兜。
　　
　　马高镫短拉绳长，
　　集体财产踢蹋了个光。
　　
　　人老贪财没瞌睡，
　　还跟赵大炮婆姨有一腿。
　　
　　党员会支委会连着开，
　　就想把李有才搞下台。
　　
　　明里调查暗着访，
　　一点问题都找不上。
　　
　　鸡蛋里边挑骨头，
　　怀抱屎盆子没处扣。
　　
　　有钱都花在刀刃上，
　　招待费几年没报过账！
　　
　　华栓张改玲是党员，
　　要找王镇长提意见。
　　
　　“驴啃脖子工变工，
　　人找乐子惹事情。”
　　
　　拔脑罐罐成不了瓮，
　　华栓张改玲肚里明。
　　
　　又买好烟酒又杀羊，
　　屈平摆流水席耍大方。
　　
　　烧酒下肚喉咙热，
　　咬起官腔当凉水喝。
　　
　　指手划脚“奔小康”，
　　二郎腿一翘就等谁上香。
　　
　　“上河里发水下河里浑，
　　有了几个糟籽儿发官瘾！
　　
　　“山西的蛤蟆走宁夏，
　　也不看看你的毛蹄爪！
　　
　　“黄嘴岔娃娃叼烟锅，
　　当村干部不是图红火！”
　　
　　心直口快张改玲，
　　华栓说话不藏情。
　　
　　屈平脸上一阵白，
　　王镇长怪话又敲起来：
　　
　　“猫捉老鼠狗照门，
　　支书不是谁老先人挣！
　　
　　“占着茅坑不拉屎，
　　撂下支书就没事。
　　
　　“党的责任怎能随便撂？
　　偏不给你搭这个顺心桥！”
　　
　　华栓张改玲要上访，
　　李有才说什么也不让。
　　
　　“尖底子锅儿自不稳，
　　咱金鸡沙不丢这个人！
　　
　　“眼睛珠子也让贼挖，
　　你心疼眼眶眶做什么！
　　
　　“村情民风好比家门，
　　臭狐子没人想攀亲戚。”
　　
　　黑天半夜老鸦叫，
　　屈平花钱买选票。
　　
　　王镇长背后搞阴谋，
　　屈平当上了村支书。
　　
　　“蚂蚁挣死也细腰腰，
　　咱屈家油坊把霍窑乌素压住了！”
　　
　　13 靠屁吹火一股臭
　　
　　三月里桃花扭嘴嘴，
　　西部大开发响春雷。
　　
　　退耕还林造秀美山川，
　　农田水利建设大发展。
　　
　　屈平王镇长成天醉，
　　好得一个鼻孔孔出气哩！
　　
　　天上没月亮星星明，
　　拿到“井灌”屈平笑出了声：
　　
　　“天底下就数当官好，
　　一本万利的生财道。
　　
　　“有权不使就过期，
　　没人跟钱过不去！”
　　
　　马拉套绳驴驾辕，
　　两个合伙买钻杆。
　　
　　五十眼机井没打够，
　　安上一些水瓮骗验收。
　　
　　靠屁吹火一股臭，
　　舅舅夸外甥“会贪污”。
　　
　　石狮子张口不说话，
　　机井要塌哩谁有法？
　　
　　王镇长县里有粗腿，
　　好事总能吃上一嘴。
　　
　　凭上龙王爷吃贺雨牲，
　　屈平走路都打能能。
　　
　　满肚子都是坏点子，
　　“请客是第一生产力！”
　　
　　沼气项目卫生环保，
　　屈平又轻松争取到。
　　
　　检查组还没到金鸡沙，
　　屈平的歪主意早想下。
　　
　　沼气池里安个煤气罐，
　　还说是科技的好样板！
　　
　　“做饭再不用土锅灶，
　　可再生能源真是宝。”
　　
　　王镇长一边扇阴风，
　　“屈支书工作样样行。”
　　
　　梭牛牛开花羊跑青，
　　屈平成了个红人人。
　　
　　走路都把小曲哼，
　　恨不得浑身尽嘴好摆功。
　　
　　榆林买了辆“两头平”，
　　方向盘一转就泡舞厅。
　　
　　人均纯收入两千六，
　　上报就变成五千九。
　　
　　只对上面笑不往下边瞅，
　　金鸡沙人叫他“吹支书”。
　　
　　屈家油坊种烤烟，
　　收入还不够化肥钱。
　　
　　明明黑的吹成个白，
　　有王镇长这个硬后台。
　　
　　“粮食贱得像驴粪蛋，
　　金鸡沙致富凭烤烟。”
　　
　　“霍窑乌素尽是专业户，
　　屈家油坊庄园农业数一流！”
　　
　　报纸上花钱吹牛皮，
　　金鸡沙十年要追华西。
　　
　　14 深圳请回来华成娃
　　
　　喜鹊鹊登枝把喜报，
　　村民直选人人都说好。
　　
　　葡萄架下吃葡萄，
　　自己给自己做主了！
　　
　　人人心头一杆秤，
　　半斤八两分得清：
　　
　　“报废的机井五尺深，
　　一个窟窿下一水瓮。”
　　
　　“家家沼气灶打不着火，
　　吹支书置办的聋子耳朵。”
　　
　　“挂上个羊头卖狗肉，
　　屈平哄骗人娘生就。”
　　
　　“两个肩膀抬一张嘴，
　　屈平工作主要靠吹。”
　　
　　“什么事情都入假，
　　眼睛里也能揉一把沙！”
　　
　　油菜开花满山黄，
　　县上市里反映情况。
　　
　　玻璃窗子里外明，
　　屈家油坊霍窑乌素拧成一股劲。
　　
　　冰盖房子雪打墙，
　　屈平王镇长进了班房。
　　
　　乡亲们挨个打电话，
　　深圳请回来华成娃。
　　
　　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人才是真正的领头人。
　　
　　华成娃金鸡沙当支书，
　　屈保顺心里像堵石头。
　　
　　“放下肥肉你不吃，
　　拾揽一根干骨头做甚哩？”
　　
　　李有才拉定华成娃手，
　　“金鸡沙有你就有奔头！
　　
　　“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咱金鸡沙再不能搞派性。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咱就从人居环境开始抓。
　　
　　“发展工业还不成熟，
　　设施农业是咱致富的路。”
　　
　　华成娃说话没水分，
　　乡亲们掌声赛雷声。
　　
　　老骡子上路抖马鬃，
　　彩英妈带头种大棚。
　　
　　八十老汉上擂台，
　　要给女婿争光彩。
　　
　　李有才做事不落后，
　　温室葡萄种了二亩。
　　
　　求神神不如求自己，
　　赵大炮今儿个有主意。
　　
　　鸡不尿尿有渠道，
　　众人是圣人错不了！
　　
　　一家一户指导又把关，
　　华成娃和农技员跑得欢。
　　
　　“种植集约化规模化，
　　管理工厂化标准化。”
　　
　　包头镰刀揽头宽，
　　李有才当起宣传员：
　　
　　“咱们种了半辈子地，
　　第一回听这些新名词！”
　　
　　杨二恼有一点想不通：
　　“是不是华成娃‘放卫星’？
　　
　　“小满前后栽瓜种豆，
　　不按节气这不是自找苦！”
　　
　　“搐鼻子骡子漾尾巴，
　　浑身尽毛病还说怪话。”
　　
　　彩英妈今天也管起了事：
　　“杨二恼什么时候能成器！”
　　
　　黄瓜上架柿子红，
　　蔬菜市场建县城。
　　
　　
　　农产品喜获“无公害”，
　　“金鸡沙”蔬菜成了品牌。
　　
　　暖水泉子冻不住冰，
　　生产销售“一条龙”。
　　
　　赵大炮数钱摞一塄，
　　杨二恼越看越眼红：
　　
　　“天寒地冻下大雪，
　　这大棚里怎还是五六月？
　　
　　“人老几辈子瞎种了地，
　　‘反季节’挣钱这么麻利！”
　　
　　手机唱起“赶牲灵”，
　　屈保顺捏鼻子出洋声：
　　
　　“哎呀，金鸡沙洋芋就是面，
　　吃上几顿拉的都是芡！
　　
　　“杨树上结了紫穗槐，
　　你装狗咬我也能听出来。”
　　
　　老保安屈保顺没球事，
　　手机上谝闲传问信息。
　　
　　“坐椅子扇扇子抖绸子换缎子，
　　赶集小卧车睡觉席梦思。”
　　
　　“钱多扎得手疼哩，
　　家家富得流油哩！”
　　
　　赵大炮手机上夸自在，
　　屈保顺明天就要飞回来……
　　
　　15 十里路上听鼓声
　　
　　九曲明灯照了一个红，
　　华成娃当伞头唱道情：
　　
　　“三十的饺子初一的糕，
　　红灯高挂闹元宵。
　　
　　“一串串辣椒一辫辫蒜，
　　党的恩情记心间。”
　　
　　锣鼓声震天鞭炮声响，
　　勾一盘五谷灯感谢党。
　　
　　高粱灯红楞楞谷子灯黄灿灿，
　　麦子灯尖又尖豌豆灯圆又圆。
　　
　　麻子灯绿来太平灯亮，
　　十二盏生肖灯照四方。
　　
　　屈彩英手指着华成娃，
　　“他还当自己十七八！”
　　
　　丈母娘疼女婿疼在心，
　　“我们成娃就是能行。
　　
　　“青草牛粪好煨个火，
　　还是成娃的法子多！”
　　
　　身上背着一个糖果袋，
　　李有才装成“丑八怪”。
　　
　　一撒喜气二撒银，
　　馋嘴的娃娃跟一群。
　　
　　看见彩英妈递一把糖：
　　“好心就操在你身上。
　　
　　“屈家老坟上冒青烟，
　　人老八辈修下这桩好姻缘。
　　
　　“电灯电话，楼上楼下，
　　谁梦见过今天的金鸡沙？”
　　
　　李有才故意拾话把把，
　　彩英妈脸气成个猪肝花：
　　
　　“成年旧事你当鲜桃，
　　我咒你老不死的一有病就不得好！”
　　
　　“玉米芯子装枕头，
　　气死你这个‘活不够’。
　　
　　“三十三颗荞麦九十九道棱，
　　旧社会的税费数不清。
　　
　　“欢天喜地不知甚是愁，
　　人活在这样的社会才叫福！
　　
　　“唉，谁知道现在这样好，
　　咱前多年算是瞎活了！”
　　
　　“我说‘活不够’的疯老婆，
　　能过几天好日子也算没白活！”
　　
　　水貂皮大衣红丝绒帽，
　　褐驼色高跟鞋真时髦。
　　
　　拉定二大爷祝“健康”，
　　又跟四婶婶拉家常。
　　
　　都说屈彩英像是“归国华侨”，
　　一口陕北话才“露马脚”。
　　
　　风尘尘不动树梢梢摆，
　　屈保顺多嘴把话传开：
　　
　　“彩英要撂老本行，
　　就在咱金鸡沙办养殖厂。
　　
　　“珍珠玛瑙灵芝草，
　　谁见过养狐狸喂水貂！”
　　
　　显道神杨二恼笑开来，
　　“还要人人每天喝牛奶。
　　
　　“大底子皮鞋高后跟，
　　老汉们也能顶后生。”
　　
　　人逢盛世精神爽，
　　赵大炮打腰鼓耍二梁：
　　
　　二踢脚，连身转，
　　鹞子翻身大坐盘。
　　
　　上打一个雪花来盖顶，
　　下打的是柳树倒盘根。
　　
　　只见黄尘不见人，
　　十里路上听鼓声。
　　
　　农业税免了咱心花开，
　　一个个高兴地扭起来……
　　
　　16 咱金鸡沙就好比两重天
　　
　　绕树的喜鹊戏水的鱼，
　　金鸡沙传出来好消息。
　　
　　一年一个大变化，
　　燕娃子回来找不上家。
　　
　　米酒油馍馍年茶饭，
　　说起吃喝谁也不稀罕。
　　
　　小车出门显气派，
　　一溜烟摩托没人再爱。
　　
　　几千年以貌取人看穿戴，
　　如今服装时髦还讲名牌。
　　
　　几千年一孔窑洞几辈人，
　　如今楼房要盖在小城镇。
　　
　　几千年石头碾磨是家产，
　　如今撂在村子没人管。
　　
　　几千年老井辘轳天天转，
　　如今水龙头一拧真方便。
　　
　　几千年皇粮国税像紧箍咒，
　　如今什么都不收还给“补”。
　　
　　大红果子剥皮皮，
　　陈年旧事不值得提。
　　
　　水红花开花水上红，
　　“三农”走出了苦水坑。
　　
　　“普九”“医保”还有“养老”，
　　有党和政府为咱把心操。
　　
　　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科学发展观是保证！
　　
　　谁说咱农民“土老帽”，
　　提起华成娃呱呱叫。
　　
　　人老多少辈的泥腿子，
　　如今竞赛似地办厂子。
　　
　　“菜、畜、薯”农村唱主角，
　　“煤、盐、油”园区争一流。
　　
　　产品讲究个深加工，
　　拉长产业链比本领。
　　
　　老母味着个萝卜窖，
　　大棚菜让赵大炮冒尖了。
　　
　　三十亩土地一头牛，
　　科学技术才是热炕头。
　　
　　“穷不省事富安生，
　　谁再笑话我讨吃子命！”
　　
　　人家种瓜他点豆，
　　还说农产品一多就变臭。
　　
　　一圪垯石头两圪垯砖，
　　“一技之长”才是金饭碗。
　　
　　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
　　屈保顺修起了民俗村。
　　
　　走头头骡子三盏盏灯，
　　年轻人都跑来听驼铃声。
　　
　　二饼子牛车走进电视台，
　　谁想这“老东西”放光彩。
　　
　　山洼洼传出一阵信天游，
　　“活不够”酸曲儿不离口。
　　
　　脸上抹的是营养霜，
　　M那个P3裤兜兜里装。
　　
　　李有才洋芋协会当会长，
　　半夜三更还推销在网上。
　　
　　按定“电光鼠”真自如，
　　天南地北任意走。
　　
　　为学电脑偷偷进了一回城，
　　打字比老镢头掏地苦还重！
　　
　　张改玲一家去深圳，
　　网上先串遍广东省。
　　
　　还是飞机省时间，
　　一会会儿就飞到天边边。
　　
　　逛了一回“珠三角”，
　　哎呀，改革开放就是好！
　　
　　……
　　
　　大清早起来满天雾，
　　一棵棵树都像喝醉了酒。
　　
　　钻天杨好像有什么喜，
　　一纵跳了两三里。
　　
　　跟谁都要争上游，
　　柳树满道滩翻跟头。
　　
　　落霜的果树又开了花，
　　围在一搭里说悄悄话。
　　
　　松柏树玩起了捉迷藏，
　　躲躲闪闪都换了装。
　　
　　沙柳跑起来一溜风，
　　耳边只听见脚步声……
　　
　　改革开放三十年，
　　咱金鸡沙就好比两重天。
　　
　　五哥放羊的山坡上，
　　农民运动会比赛忙。
　　
　　老麻雀叫唤山雀儿喳，
　　“绿色人居”成了最时兴的话。
　　
　　金鸡湖旅游风景区，
　　小别墅比城里还要贵！
　　
　　窗花刺绣农民画，
　　婆姨们“三巧”人人夸。
　　
　　大红枣儿一篮篮，
　　再把党的好领导绣上金匾。
　　
　　红格彤彤太阳蓝格英英天，
　　跟着党越走路越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