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乐的婚姻生活

2012-12-29 00:00:00张海芹
延安文学 2012年3期


  一
  
  在没跟刘婷闹离婚之前,胡小乐的生活还算是正常的。
  胡小乐是一所中学带毕业班的英语老师,说英语就跟说汉语一样顺溜,自然带出来的学生的英语也不是一般地强。那时的胡小乐刚毕业,风华正茂,有理想有冲劲,别的老师都是上课有保留,课后开私班挣私钱,但是胡小乐不为所动。有的老师劝他别死脑筋,开私班是既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也能充实自己口袋的双赢的好办法,再说,你当老师的不开私班授课,家长还不乐意呢,他们会认为你肚里有货没倒干净,还藏着掖着什么的。
  起初胡小乐不信,可是当真有开窍开过了头的家长找上胡小乐时,胡小乐竟气得语噎了半天,等气劲过了,胡小乐很认真地对这位家长说:“我所会的都在课堂上毫无保留地教给学生了,让我自己再开班再给学生讲一遍是既浪费我也浪费学生的时间。”看着家长疑疑惑惑、不甘不愿远走的背影,数学组的老师尤当年直摇头说:“可惜了一笔好买卖,胡小乐同志,你还是太雏了啊。”
  二十好几的胡小乐与学校之外的人来往得很少,结识校外女性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而学校中的女教师他又都看不上眼,到学校好几年了依旧是单身一人。胡小乐不急,但是有人替他急。尤当年有一个表妹与胡小乐年纪相当,长相倒也算可人,在一家国企办公室做文书,害羞,不太爱说话,尤当年把表妹几乎是硬塞似的介绍给了胡小乐。谈了快一年了,胡小乐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这个和文字文件打交道的女人,话少得可怜,几番我说你听下来,胡小乐觉得有些无趣。
  甚感无趣的胡小乐想打退堂鼓。
  就在胡小乐准备撤退时,尤表妹却主动发起了进攻。
  鼓励尤表妹进攻的是尤当年的妻子——这里暂且称之为尤氏吧。尤氏看好胡小乐,觉得小伙子阳光、干净、正直,当然最主要的是前途无量,带的毕业班英语年年拿第一,学生还在省英语大赛中囊括了当年的一二三等奖。这样的业绩早成了市教育系统的典范,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尤表妹被尤氏拉进屋嘀嘀咕咕了半天,出来时,尤表妹还是犹豫迟疑,尤氏恨得不行,大喝一声:“这样的男人要是被别人抢了,你就等着再后悔吧。”这句话如一根利箭,一下子刺激了尤表妹心底的痛,知道疼了的尤表妹也清醒了过来。
  尤表妹把进攻的战场选在了自己的宿舍,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胡小乐的宿舍还住着一个单身,如果去那里作战,随时都有可能被撞见,一旦被撞见,事情已遂倒也罢了,如未遂,这上竿子献身人家都不要,这要是传出去,自己丢死人不算,最终还连累表哥表嫂。
  尤表妹到底是不了解男人,她原以为男人都是正正当当无缝可攻的碉堡,可是等她鼓足勇气,全身武装冲锋呐喊准备舍身弃命地进攻时,她才豁然发现,男人原来是如此不堪一击的,包括优秀的胡小乐。
  那是一个中午的时光,等胡小乐三步并两步赶到尤表妹的宿舍时,尤表妹早已守着一桌花花绿绿的饭菜静候他多时了。之前,胡小乐也偶尔到尤表妹的宿舍小坐、小吃,当然是那种正襟危坐、正襟危吃,边坐边吃,胡小乐还要没话找话活跃一下气氛,但是,那时尤表妹只是低了头听,不说也不笑,胡小乐自己也索然寡味。
  只是,今天,没吃早饭的胡小乐坐下准备狼吞虎咽干光眼前的一桌红莺绿燕时,尤表妹竟然略带缠绵地说了一句:“看你急的,慢点儿吃。”话不多,但是胡小乐还是品出了其中的韵味来。胡小乐愕然抬起头,才发现面前坐着的尤表妹的异常来,低胸吊带裙,透过轻薄的裙纱女性嫩白的雪肌若隐若现。胡小乐喉咙咕咙一声,他拿着筷子定定地看着尤表妹,心却如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胡冲乱撞紧张得厉害。尤表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坚定地向胡小乐靠了过来,胡小乐突然觉得胃口开始膨胀开来,这种膨胀让他觉得自己突然间不饿了,或者说突然间感觉自己更加饥饿难耐。
  就这样,不知是不饿还是太饿的胡小乐鼓足勇气拿下了尤表妹。当然,他并不知道这个战场是尤表妹布下的阵。但是现在谁攻下谁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彼此的感觉。胡小乐不知道尤表妹是什么感觉,但是,胡小乐清楚自己内心的感受。在饱食一顿后,胡小乐细细一咂摸,才发现自己吃下的食物竟然不咸不淡,自然也称不上香甜了。这一发现让胡小乐很是沮丧,本来看着就是不咸不淡的,却偏偏管不住嘴还要尝一口,怪谁呢?
  说到底胡小乐还是厚道的,再不香甜,胡小乐都准备为这份食物埋单。胡小乐在心里对自己说,就这样吧,生活不就是平平淡淡吗?
  可是,老天却不依胡小乐,非要给一些酸酸甜甜的味道让胡小乐尝一尝,这一尝,让胡小乐的人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二
  
  就在胡小乐准备和尤表妹到处看房准备结婚时,刘婷出现了。
  刘婷是学校新分来的音乐老师,起先胡小乐正为婚礼的事忙得一头包,忙乱之中并没有过多留意这个新同事。谁知在五十年校庆文艺晚会上,刘婷一支人间四月天竟跳得台下坐着的胡小乐七魂出窍,元神归不了位。
  这还要感谢尤表妹,本来当晚胡小乐是不准备参加晚会的,按照以往,有什么晚会、联谊会什么的,他是会表演一个英语朗诵或者唱一首英文歌,这是他的强项。但是这次,他不准备表演,为了婚事,自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哪有心思去表演?胡小乐想跟领导请假。谁知,偏偏尤表妹会心疼人,尤表妹说:“你去吧,五十年校庆不是小事。”一句话,为了不是小事的校庆黄了自己同样不是小事的婚姻。同样是这一句话,成全了胡小乐,让胡小乐在进坟墓之前又发现了一片与众不同的春天。
  看见了春天,但是靠近春天并且拥有春天还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
  胡小乐再魂飞魄散,都必须让自己的身正下来。胡小乐一遍遍告诫自己,都有尤表妹了,马上就要结婚了。可是,胡小乐让自己的身正了,心却静不下来,满脑子满心都是刘婷翩跹身姿在飞舞,水波荡漾的眼神瞟他一眼,他整个人立即停止了呼吸,僵死在那里。
  当然,事情发展到最后,也不全怪胡小乐了,因为就算胡小乐拼命克制自己,想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但是,刘婷也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刘婷是来找胡小乐同宿舍的赵第二的,赵第二原名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用心怎么投入,他带的班的英语成绩永远比不过胡小乐带的班。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胡小乐永远第一,他永远第二。他苦闷过,争夺过,但是最后还是惊然发现,胡小乐就是有教书育人的天赋,老天始终都是偏袒胡小乐的,他的努力在胡小乐的天赋面前显得虚弱无比。
  但是,虚弱的赵第二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老天在某一方面还是公平的,在工作业绩方面自己输了,可是在交女朋友方面自己却好好地赢了一把。你看尤表妹和刘婷是一个档次的吗,她们能比吗?一个平平淡淡似河畔草,一个灵动美丽如瑶池花,胡小乐你手握着小草拿第一吧,我捧着仙花甘得第二。不管胡小乐跟没跟自己比,赵第二也会在睡梦中酣笑着,梦呓的一句话是:“我赢了。”
  故事总是这样,当你自己以为赢了时,其实你已经走向了失败的边缘。
  刘婷到胡小乐宿舍第三次找赵第二时,她就准备改弦易辙了,而且说改就改,闪电般地快。不快就晚了,胡小乐眼看就要成为尤表妹的囊中物了,这怎么得了?
  刘婷弃赵投胡果断而决绝,她没有安抚赵第二,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不过是刚刚交往没多久的男女朋友,她对他并没有什么感觉,更谈不上感情。但是,对于胡小乐,她却是在意的。胡小乐虽然个子不高,但是人长得精神,阳光,帅气,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过硬的业绩,这个光环让胡小乐与众不同,闪闪发光。年纪轻轻的胡小乐已经是英语教研组的组长了,也许过不了几年他便是年级主任,副校长,校长……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赵第二和胡小乐一对比,刘婷就很清楚自己的棋该如何下了。
  
  刘婷拿下胡小乐之前其实心里并没有多少把握。尤表妹她也见过,没什么惊人的美貌。但是,刘婷依旧不敢贸然出手,因为她并不清楚胡小乐的喜好。如果胡小乐就好尤表妹这一口,那自己注定全盘皆输,输了胡小乐也输了赵第二。以赵第二事事都与胡小乐比高低的性格,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在工作和感情上都败给胡小乐的残酷结局,自然也不会接受自己败北后的回头。但是,刘婷还是决定放手一博,没关系,即使输了又如何,普天之下,没有胡小乐还有张小张、杨小乐,这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男人,以自己的条件,怕什么?
  一身轻松的刘婷赤膊上阵了,两个回合下来,刘婷心里就有数了。行,胡小乐是我的了。让刘婷心里有数的是胡小乐的行为举止,胡小乐到底是太雏了,他的安静里透着太多的蠢蠢欲动的破绽,他的躲避中露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直白似的稚嫩,这一切让刘婷有些意外之余也颇有些得意,心里便生出了一种不战也能胜的把握,他胡小乐的心原来是给我刘婷留的啊,漂亮女人到底是招男人爱的。
  刘婷挑了一个胡小乐在宿舍,赵第二很快要回宿舍的关键时刻攻下了胡小乐。这次进攻,她没给胡小乐任何喘息的机会,也一把掐死了胡小乐可能会后悔的念头。赵第二破门而入,一切大白天下,胡小乐没了退路,只能一心一意做她的俘虏。赵第二自认被戴了绿帽子,哪肯善罢甘休?一气之下告到了校长、书记处。校长惜才,再说这男未婚女未嫁,谁也说不着谁啊。但毕竟影响不好,于是书记出面,口头批评教育了一下胡小乐,这件稍微有些复杂的多角恋爱关系就算告一段落了。
  胡小乐原先也是提心吊胆的,这一闹,倒不是怕赵第二,也不是怕校长书记,他心里怕的是尤表妹。他和尤表妹虽无夫妻之名,但有夫妻之实。如果尤表妹不依不饶,自己是很难脱身的。但是,这心胆没提着吊着多久,又都安全着陆了。除了见面时尤当年的叹息,就是尤氏翻得不见黑眼珠的白眼。胡小乐和刘婷的事发后,尤表妹倒是来过一趟胡小乐的宿舍,但她不是来交战的,她是来还胡小乐送她的礼物的。胡小乐羞愧无比也愣不怔怔地想还回尤表妹送的礼物,但是,翻箱倒柜一番后,再一回头,尤表妹早已走远了。尤表妹这种无言不语放他一马的隐忍和善良,让胡小乐多少有些不落忍,说到底还是自己愧对了尤表妹,她除了无味之外,其实哪里都是万分好的。
  这种不落忍和愧疚到底是短暂的,在心底没有沉埋太久,很快就随着和刘婷的结婚入洞房消失殆尽了。
  婚后的胡小乐是甜蜜的,甜蜜得没有边际。跟一个美丽而妖娆的女人在一起,况且是新婚,没有哪个男人会觉得不快乐。当然,这快乐甜蜜里也有不太快乐的音符在抖动,但是,这有什么?并不影响全局,胡小乐常常这样想。
  
  三
  
  刘婷劝过胡小乐私下办个英语补习班,学校哪个老师不这样?连刘婷自己都办了一个舞蹈班呢。但是,胡小乐坚持底线,不肯妥协。国家养老师,老师本就有一笔工资,更何况他们这所重点中学,工资本来就可观,再去办私班捞钱,别说心里过意不去,就是时间和精力也有限。赵第二为什么会成为赵第二,不是自己天赋高过了他,而是自己专一,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生身上,这样心无旁骛地教书育人,学生能没有好成绩回报自己吗?现在让他把有限的精力分散到公私两面上,或者全为私,他胡小乐做不到。
  死脑筋的胡小乐让刘婷很是瞧不上眼,刘婷说这是大势所趋。你这样没有人会认为你神圣,反而觉得你是异类。
  有一次,床笫之欢的关键时刻,刘婷提出让胡小乐办补习班,并且很具有自我牺牲精神地转换了一下角色,把自己从舞蹈老师变成了数学老师,很精准地为胡小乐算了一笔账,照这样办班,夫妻俩一年挣个五六十万不成问题,两年就能换套大房子了,三年买车,这可比咱们在学校挣那点死工资强多了。
  当时的胡小乐正性起,满脑子都是刘婷凸凹有致的身体,心里火急火燎地燃烧着滚烫的欲望,但是刘婷用她那只跳舞的好看无比的春笋般的小脚顶住了胡小乐。刘婷眼神定定地看着胡小乐:“办还是不办?”胡小乐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某种东西撑爆了,胡小乐看着刘婷,眼神尽乎哀求。但是刘婷不依不饶:“办还是不办?”胡小乐伸手想按住刘婷,准备霸王硬上弓,刘婷却鱼般地从胡小乐手里滑脱了,她穿上脱鞋,气定神闲地丢下一句话:“等你想好了再说。”然后绝然地关门走人。
  这是最残忍的惩罚,对于男人来说,比坐老虎凳、灌辣椒水残酷一百倍。胡小乐撑了三个月,准备向刘婷妥协。但是这种妥协也是有底限的,周六周日可以去别的老师办的补习班里兼职,但是自己不办班,因为办班太牵扯精力,自己不能因为少数人受益而让大多数的学生荒废了学业,谁都是十年苦读,谁都不容易。但是兼职就不一样了,只不过占自己休息时间,自己辛苦一些罢了。
  胡小乐是这样想的,他想他退一步,刘婷也会退一步,婚姻嘛,就是在退后中向前,这是人生哲理,受过高等教育的胡小乐懂。
  然而,当胡小乐想退时,刘婷却不给他机会了,其实,一直以来,进与退,都是刘婷牢牢把握主动权,她没有给过胡小乐任何机会。
  刘婷不给胡小乐任何机会,包括最先知道妻子最新情感动向的机会。
  有句老话就是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妻子的出轨,丈夫往往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句经典对于胡小乐来说也不例外。
  厚道迟钝的胡小乐起先是无知无觉的,还是赵第二“友情相助”替他揭开了谜底。赵第二工作没两年就自己开了一个补习班,被胡小乐结结实实扣了一顶大绿帽子之后,赵第二把身心全部投入到另一份感情中,很快这份感情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开了花,结了果。结婚生子的赵第二在期中考试英语成绩排名上又毫无悬念地败给了胡小乐,要是以往,赵第二还是要痛苦要反思的,虽然痛苦后反思后结局依旧,但是赵第二还是把这些当作人生必修课要修炼一下心里才踏实。这一次,成绩下来后,赵第二不打算痛苦更不打算反思了,人生的翘翘板上,胡小乐在业绩上高于自己,但是在其它方面呢?嘿嘿,我赵第二也是有优势的,而且作为男人,这是绝对值得骄傲,并且可以敲锣打鼓好好宣传一下的优势,这次,胡小乐你只能仰着头看着我,然后再低下头当一个白痴男人。
  赵第二不想拐弯抹角了,业绩之恨,夺女朋友之仇,今天不报更待何时?赵第二从成绩排行榜前平静地退出来,然后面带微笑走到胡小乐办公桌前,这种排行榜对于胡小乐来说是不需要看的,他知道结果,就没有必要再去跟前扎人眼地凑那个热闹。但是,赵第二非要让胡小乐扎人眼不可。赵第二说:“胡老师,你没去看成绩榜吗?”
  胡小乐说:“手头有点事,没呢。”赵第二又说:“忙家里的事吧,都乱了套了吧。”
  胡小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英语组有几个老师识趣,当然也是想给胡小乐留个脸,起身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赵第二不干。都走了,他这出戏唱给谁听啊,光让胡小乐听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啊。
  赵第二说:“大家都别走,胡老师这儿正乱着呢,大家都帮忙出个主意。”
  这就有些没事找事了,胡小乐听出了赵第二话里有话,胡小乐问:“我家怎么就乱了,怎么还需要你出主意呢?”
  赵第二说:“还不乱啊,你们家不会是一张床睡三个人吧?”
  这话就过分了,要知道胡小乐还没有孩子呢,这一张床睡三个人这不是打人脸吗?
  胡小乐是厚道,但不是无尺度的厚道。胡小乐压住火说:“你胡说什么呢,找事是吧?”
  赵第二也不傻,见激怒了胡小乐,觉得事情也差不多了,不能空口胡说,空口胡说击不垮胡小乐,反而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拳脚之痛,打架这方面,自己虽然块头大,但也不一定是个小但正在怒头上的胡小乐的对手。
  
  赵第二说:“那辆白色的宝马应该不是你家的吧?你家也没雇一个专职的司机吧?世纪华庭你们也没房子吧,可是你家的刘婷可是隔三差五由宝马司机陪着去小住半天的啊!”赵第二几个问题利落地抛出来,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胡小乐一眼,见好就收,走人了。
  留下胡小乐细细品咂赵第二话中的苦辣酸冲。胡小乐半天缓不过劲来,他抬起头,很有些无助的眼神看向英语组的大李,大李躲过胡小乐的眼神,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的卷子,嘴里还念念有词:“你看这卷子印的,现在的印刷质量真差啊。”老单甚至不等胡小乐的眼神望过去,抬脚溜了,但还算仁义,走时还不忘招呼一声:“你们忙,你们忙,我还有课,这就走了。”
  算了,胡小乐不看任何人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何必问人家呢?一显得自己作为男人的无能。二也为难人家了,自己的事人家好说什么呢?
  胡小乐愣怔了一下午,办公室的人都走得只剩下他自己了,他这才恍惚想起晚上还要去接刘婷,这是刘婷和他说好的,一三下午刘婷办的私班的学生少,刘婷下课早,由胡小乐接。平时都忙,回家晚就不用胡小乐等了,忙完刘婷搭学生家长的车回去就行。当时胡小乐就没多想,谁知道,这时间安排原来是另有玄机的,一三刘婷归自己,二四五六日还不知道归谁呢?原来自己作为丈夫拥有刘婷的时间竟然如此之少,她把大把的时间都奉献给别的男人了。
  这样一想,胡小乐心里既悲又忿。天啊,胡小乐,你手捧着刘婷分羹式分给你的可怜的时间里、丁点儿的爱情里(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你竟然无知无觉地过了这么些年,你个傻瓜!
  站起身的胡小乐,心神恍惚中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一本书。他弯下腰去捡时,就那么一眼看到了斜对面赵第二办公桌下摆放着的一双拖鞋。这是赵第二为了舒缓疲劳放在那里的,这不算什么,很多老师都会在办公室里放一双拖鞋,一天到晚站着给学生们讲课,那个累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
  可是这双不算什么的赵第二的拖鞋却让胡小乐的心神稍稍安静了下来。
  胡小乐,请先冷静一下,有点乱,咱们捋捋。胡小乐在心里自己和另一个自己开始交流沟通。
  第一,关于刘婷的事,就是宝马车、什么世纪华庭的房子的事,这很有可能是赵第二因为当初你抢了刘婷,他耿耿于怀,现在无中生有挑拨你和刘婷感情的伎俩,你不要上当。
  第二,就算这是真的,那你更要冷静,你是不是还爱着刘婷,还想和她过下去。如果是,你必须找个万全之策让刘婷重回你们以前的生活轨道。如果不爱了,那该怎么跟刘婷摊牌?直接撕破脸还是给彼此留个情面迂回着说?
  胡小乐,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你必须冷静,你是老师,为人师表,再说你也不是当年那个选刘婷弃尤表妹的年少轻狂的年纪,你三十好几了,要学会把握好自己的人生。
  这样想时,胡小乐把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后,又在椅子上坐了好半天。当胡小乐觉得自己的心不是很乱时,他突然双手合十握成拳头向前使劲伸去,从旁人的角度看,他的姿势既像是他面前有个人正在用力拉他一把,又像是他使出全身力气向前面一个虚无的人狠打了一拳。
  那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胡小乐恐怕自己都不明白。虽说心没有刚才那么乱了,可是想平静如水那根本不可能,哪个男人遇上这种事,先不说真假,这迎头的一棒就足够打蒙你。
  想了半天的胡小乐不想想了,因为没法想,他觉得这种事百分之九十九是真的,赵第二再对往事无法释怀,也不会阴损到这种地步。再说,以赵第二的性格,没影的事他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当着整个办公室老师的面宣扬的。而且,其他老师躲闪的目光和语气,也足以证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那么,所谓的百分之一不过就是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胡小乐,回家吧,该面对的你都必须面对,现在什么也不要想了,你想一万个解决的方案,到头来会发现事情完全不按你的意愿发展,想了也白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就这样吧。
  
  四
  
  胡小乐给刘婷做了一顿鸡蛋西红柿凉面,刘婷爱吃,这么多年依旧爱吃。
  刘婷就很不解,这大深秋的做什么凉面啊,胡小乐你发神经啊?
  但是,刘婷并不拒绝美味,不解归不解,美味当前该怎么吃还是怎么吃,再说胡小乐的手艺真不容人拒绝。跟胡小乐结婚这么些年,胡小乐做什么菜都一般,独独这个鸡蛋西红柿凉面让刘婷情有独钟。
  刘婷吃着凉面,还随手翻看着时尚杂志。这是刘婷的生活习惯了,看电视、吃饭、上卫生间她都不忘看美容、服装之类的时尚杂志,胡小乐也纵容她,一是因为爱,二是有私心,看吧看吧,老婆明艳动人自己才有脸面呢。
  但是,今天,胡小乐不想和从前一样了,胡小乐伸手拿下刘婷手上的杂志。刘婷头都没抬,嘴里嚼着面,含糊了一声:“干什么?拿来。”
  胡小乐不说话,也不给杂志。这种异常举动到底引起了刘婷的注意。刘婷抬起头,说:“胡小乐,你有病啊。”
  胡小乐突然心里发酸。胡小乐,你有病啊?胡小乐,你是不是神经啊?胡小乐,你又抽什么疯啊?这是刘婷常对胡小乐说的口头禅,以前胡小乐听着没什么,甚至觉得还是一种夫妻间亲密调情的话语。现在想来,原来胡小乐啊,你在刘婷的心中根本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面对你这样不正常有病的人,她怎么可能对你一往情深呢?你真傻啊!
  那么,她对那个开宝马车的男人会用什么语气说话呢?亲爱的?宝贝?我想你?甚至把对胡小乐你的称呼用在那个男人身上——老公?
  胡小乐不敢想,他想就此打住,不要想了,越想自己越受伤。可是,来不及了,胡小乐刹不住闸了。
  刹不住闸的胡小乐脱口而出:“那你是不是也经常对那个开宝马车的男人说你有病啊?”
  刘婷一愣,随即接过话说道:“我为什么要说他有病?胡小乐,是你有病。”
  胡小乐心里一颤,觉得头也跟着晕起来。难道是真的?真有这么个人存在?都是真的?连那个百分之一的机会刘婷都不给自己?
  胡小乐一把扯过刘婷的胳膊,问:“那么这么说,这是真的?”
  刘婷被胡小乐这么一扯,手一晃,手里的碗一斜,暗褐色的汤就洒了出来,洇在桔红色的布沙发上,格外醒目。
  刘婷想扯回自己的胳膊,但是到底力气不如胡小乐,刘婷恨恨地说:“什么真的假的?”
  听刘婷这么一问,胡小乐心里有那么片刻幻想。难道别人说的都是假的,刘婷和别人根本没那档子事,是赵第二太离谱,逗自己玩呢?
  可是,胡小乐并没有在自以为是的幻境中恍惚多久,因为接下来他和刘婷的对话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
  胡小乐说:“他们说的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宝马车,没有什么你和那个开宝马车的人什么事,对吧?”
  胡小乐盼着刘婷点个头,或者不屑地像往常一样甩出一句话:“胡小乐,你胡说什么呢?你有病啊?”
  但是,没有,刘婷话不多,就一句,把胡小乐彻底震蒙了。
  刘婷很奇怪地看着胡小乐,万分不相信地问了胡小乐一句:“胡小乐,你不会是今天才知道这事儿吧?”
  你妈的刘婷!
  胡小乐胸中的怒火直往脑门和手指尖窜,什么今天才知道?你以为我早就知道?刘婷,你太过分了!我可以容忍你不爱我,我可以容忍你说我有病,但是你不能污辱我,你把我胡小乐当成什么人了,我堂堂一个大男人,你以为我是一个早知道妻子红杏出墙还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还忍辱过日子的人?你以为我胡小乐是个头上戴顶大绿帽子还甘当缩头乌龟的孬种?
  刘婷你太欺负人了!
  如果说之前的胡小乐还半信半疑、犹豫不决甚至有些留恋,那么,此刻的胡小乐决心已下,绝不忍辱负重,离婚。
  离婚的事,刘婷接受,但是并不热心。刘婷说:“如果你真接受不了,离也行。不过我明天要带队去北京比赛,要不等我回来?”
  刘婷轻描淡写,仿佛在和胡小乐说隔壁某某某的妻子出轨的八卦新闻,所有的不应不该不道德都与她无关。
  
  胡小乐甚至有些怔然,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难道世界变了,我胡小乐光顾着教书育人,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难道我胡小乐三十就衰了?难道别人家的两口子也是这样过的?女的出轨或者男的出轨,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
  去他妈的,谁的眼爱睁爱闭老子管不着,反正老子不当这种哑巴鳖,老子胡小乐是个男人。
  胡小乐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刘婷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胡小乐,也不回答,起身朝卫生间走。
  胡小乐急了,什么态度这是,不要脸还有功了。胡小乐提高了嗓门:“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刘婷也不回头,进卫生间“砰”的一声关上门,关门的刹那,刘婷不紧不慢地甩出一句话:“急什么?回来通知你。”
  胡小乐被动了,这是不应该出现的局面。在离婚这件事上,胡小乐没有错,但是,没有错的胡小乐根本把握不了全局,结婚离婚的方向盘始终握在刘婷手里,而刘婷说走就走,离婚的事因为刘婷的缺席而被搁置。
  一时半会离不了婚,胡小乐也无颜去学校教课,这种无颜是刘婷给的,但是却要胡小乐独自承受。胡小乐觉得此刻的自己真是太过瘦小,他本就不宽阔的双肩根本承受不起别人或同情或可怜或嘲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胡小乐在心里说,我要出去透透气。
  当胡小乐向校长请假时,校长居然原因都没问就批了。有那么片刻,胡小乐心里很悲凉,校长,原来你也早就知道,你这样不闻不问,是出于同情关心?如果真是这样,你怎么不早提醒一下我,哪怕旁敲侧击也行啊?省得别人看了我不知道多少时间的笑话。对于你们这些人的同情,我胡小乐不领情,我讨厌你们的虚情假意,我讨厌!
  可是出了门,胡小乐对校长的不闻不问又换了个角度去思考了。校长不问是因为他向来信任你,你给学校争了那么多的荣誉,现在要出去休个假,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自然是很痛快地就批了。何必因为刘婷一个人对你的伤害,你就枉自揣测甚至拒绝其他人的好意呢?
  
  五
  
  胡小乐休假了。他没有把自己关在屋里,没有必要,不能因为刘婷的过错而惩罚我胡小乐吧,这对我是不公平的。
  胡小乐去了张家界。在这个群山延绵的城市,胡小乐在饭店附近找了一个不算太高的山头,一口气爬上山。他在山阴处的一片草丛中碰到了一对正想野合的男女,男人的裤子已脱了一半,女人正光着上半身。胡小乐有些尴尬,心里还有一些阴暗的好奇,于是不由自主地就停了脚步。
  那个男人一抬头,看见了胡小乐,愣了有一秒便很快缓过神来。男人吼了一句:“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那个女人急了,女人说:“你管他干什么,快点!”
  胡小乐听这对男女一人一句,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世道真是变了,野合的狗男女见着人了居然不闪不躲、不羞不愧,反倒让他这个偶遇者显得像是个冒失鬼、偷窥狂。
  现在的人啊,尤其是现在的女人,他妈的太不像个样子了。
  胡小乐完全没了放松游玩的兴致,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山下返。可是走到半山腰,他又不甘心,于是人站在山腰上凸起的岩石上,鼓足了劲,对着空旷的群山拼命喊了一句:“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末了,又补了两个字:“你们!”
  到底骂谁呢?那对男女还是谁?
  算了,管他谁呢,骂完了也就痛快了。
  胡小乐这一呆就是六天,张家界、凤凰古城、德夯苗寨,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马不停蹄地走路,马不停蹄地游览,胡小乐把自己累得都没工夫去想什么刘婷,去想什么离不离婚了。
  可是临到要回来的前一天晚上,胡小乐到底还是极不情愿让自己回归到现实中。麻醉自己固然好,但是到头来该面对的还必须面对,现实面前胡小乐你跑不了。
  胡小乐收拾好回家的行李,就一个推拉箱,来时什么样,回时依旧什么样,这样多好。但是婚姻却不能这样简单,结婚时是甜蜜的,离婚时是伤痛的,不管哪一方痛,终究是痛的。婚姻如果跟行李一样该多好,多好,多好。
  胡小乐吃过晚餐后,自己一个人在街上溜达,在街的拐角处,一个女人拉住了他。女人拉着胡小乐的手很粘韧,话更是半隐讳半直白:“帅哥,要吧?”
  胡小乐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他以为女人是推销什么土特产的,他甚至还脱口而出问了一句:“是土特产吗?”
  女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说:“是啊,是啊,帅哥,你看我这个土特产怎么样啊?”
  胡小乐算是懂了。胡小乐想,这个女人倒是很幽默,不乏味。
  胡小乐这辈子就喜欢不乏味的女人。所以,他最终选择了刘婷,而不是尤表妹。虽然选择后的结果让他苦不堪言,但是,苦了痛了的胡小乐骨子里不得不承认,不乏味的女人对他胡小乐就是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胡小乐,你真是贱啊,被刺伤了,临了还是喜欢这把剑。胡小乐在心里无奈地对自己说。
  胡小乐随女人拐进一个小巷,女人推开一扇门进去,胡小乐也跟着进来。女人背着身关上门,对着胡小乐一笑,说:“两百。”
  没等胡小乐开口,女人就粘了上来,女人听着胡小乐粗重的鼻息声,手指轻划过胡小乐的鼻梁,说:“你肯定会觉得值。”
  事后想想,胡小乐其实根本记不得女人长什么样子,只记得那个巷子很暗,床铺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窗户上没有窗帘,只是糊着一层发黄的纸。从始至终,女人都很主动,胡小乐一有动作,女人就会很大声地呻吟,弄得胡小乐超兴奋。可是很快,胡小乐就发现女人的主动都是职业化的,甚至是程序化的,所有夸张的动作和声音,都是为了让胡小乐觉得花这两百元是值得的。女人甚至还会时不时地走神,头歪到一边看那层窗户纸,胡小乐有那么片刻,恍惚觉得身下的女人是尤表妹,记得当年仅有的一次鱼水之欢时,尤表妹也是这个动作,侧着头漠然地看着窗帘。
  原来,看似有味道的女人心思根本不在他胡小乐的身上,那么那个寡味的尤表妹曾经是否心里满满地都装着他胡小乐呢?
  胡小乐想,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能想到尤表妹,这么多年了,我才想起她,而且是跟一个小姐在一起时想起她。
  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胡小乐离开小巷时,没忘记给女人钱,女人扬着手上的百元大钞,满脸堆着甜甜的笑:“帅哥,再来啊!”
  胡小乐心里一片茫然:“去哪儿?我还能去哪儿?”
  胡小乐回到家才发现,说好一周后就回来的刘婷居然还是不见踪影,给刘婷打电话没人接,打去问文体组的肖大姐,肖大姐说:“应该回来了,前天晚上刘老师还打电话来说比赛很顺利,我们拿了一个银奖呢,要不胡老师,你打刘老师的手机问问?”
  胡小乐放下电话就很后悔给肖大姐打电话了,这个学校谁不知道刘婷的事?你满世界找不着老婆满世界打电话也不怕人家笑话。给刘婷打手机,难道肖大姐心里不清楚你是打过手机没人接才找她的吗?这点推断她都没有吗?人家有,只是人家不好说破。
  胡小乐又给刘婷打了N遍手机,依旧是那个机械的声音在回答胡小乐:“对不起,您拨打的手机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拔。”
  稍后,稍后是多久?刘婷你玩什么把戏?
  
  六
  
  胡小乐一大早洗脸,刮胡子,把自己收拾利利索索,上班。
  哪也不躲了,更无须躲。出轨的人又不是我,我没有错,我不需要躲避,也不需要同情,我胡小乐是在阳光下行走的男人。
  胡小乐一如既往驾轻就熟地给学生们上了一堂英语课,中间还穿插着用英语讲了两个小笑话,把班上的学生逗得哈哈大笑。
  胡小乐说:“对,就是这个状态,我就希望你们开开心心学英语,英语其实在玩笑中就可以学好。”
  快乐的英语课堂上,胡小乐在心里一遍遍地说:这才是我喜欢的胡小乐啊。
  回到办公室,迎面碰上要去上课的赵第二。赵第二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声招呼:“哟,胡老师今天气色不错啊。”
  
  胡小乐也不客气:“当然,我不纠缠往事,气色自然好。”
  赵第二愣了半秒,不接话,走了。
  一上午,没有刘婷的消息,胡小乐也懒得找了。刘婷这样的女人,你越在乎她,她越顺竿子往上爬。这么多年了,胡小乐把她含在嘴里,捧在手心,最后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天要下雨,她要出轨,随她去吧。
  胡小乐从家里搬了出来,只拿了几件衣服,托一个同学在离学校两条马路的地段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以前的家留着给刘婷自己折腾去吧,我胡小乐不伺候了。
  就在胡小乐搬出来住了没两天,刘婷来电话了,刘婷开门见山:“胡小乐,你搬出去了?你还想不想离婚了?”
  这话不对逻辑啊。什么意思啊?难道我搬出去了就是不想离婚的表现?或者是我搬出去了,就没指望能离成婚了?刘婷啊刘婷,好像是你不想好好过日子吧?好像是你对不住我吧?听你这口气,全反了啊!
  胡小乐说:“对,是的,我搬出来了,房子和家里的东西都归你,存款也大部分是这几年你挣的,我一分钱不要,你既然回来了咱们就去办离婚手续,行不?”
  刘婷却笑:“哟,胡老师,你还知道家里的钱大部分是我挣的啊,你就不体谅我这几年的辛苦啊。”
  胡小乐在心里说,你再辛苦,也不用在别的男人身上找慰藉吧。我胡小乐虽然不能给老婆大富大贵,但是丰衣足食还是保证得了的。
  “你就说吧,你什么时候跟我去办手续?”
  “胡小乐,你急什么啊?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刘婷,别过分啊!”胡小乐本来还想说,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但是,算了,好聚好散吧,别把自己整得不像个男人。
  记得化学组的大陈,当年跟自己的老婆闹离婚时,两口子全然不顾及自己为人师表的身份,站在楼道口对着骂,更有甚时两口子还拳脚相加相互撕扯一气。真是前世的仇人今世的冤家,那个热闹那个凄厉那个不可思议。想当初,两个人也是花前月下,君浓妾浓的,转眼间这爱情就烟消云散得只剩下仇恨了。当时,胡小乐还想,有什么过不下去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呢,这个大陈,也太不像个男人了。真是世事难料啊,以前旁观者的胡小乐,现在也成了局内人,也要离婚了。既然离婚不可避免,那么就尽量避免两口子撕破脸的局面发生吧,尽量避免自己成为又一个大陈吧。
  “行了,胡小乐,你不就是想离婚吧?我成全你,明天下午三点民政局门口见。”刘婷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只剩下胡小乐拿着手机发怔。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成全我?难不成还真是我胡小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了?莫明其妙!
  可是第二天胡小乐在民政局等了刘婷一下午,刘婷都没有出现。胡小乐给刘婷打了无数个电话,刚开始时,刘婷还说这就来,这就来。可是半天没见人影。再打就是无人接听,最后竟然还关了机。
  胡小乐被放鸽子了。
  胡小乐跑回学校去找刘婷,没人。到刘婷的舞蹈班去找,还是没见人。妈的,胡小乐恨恨地踢了一脚舞蹈班的门,刘婷,你当是耍傻小子玩呢!
  这个时候不见刘婷,八成是跟那个什么宝马车主在一起鬼混呢。一想到刘婷跟那个男人赤裸裸的绞缠在一起,胡小乐心里既痛又恨又恶心。赶紧把婚离了,你爱跟谁跟谁去,反正这么一大顶绿帽子就是不能戴在我胡小乐的头上。妈的!刘婷!
  胡小乐没有等到刘婷,却意外地跟尤表妹相遇了。
  胡小乐想,当初我要是跟尤表妹结了婚,日子会是什么样的呢?一日三餐,有妻有儿,温温暖暖,平平安安。多好。
  可是,这种好,胡小乐当初是不要的,他想要有味道的刘婷,想要多姿多彩的生活,但是,一旦得到这种生活,胡小乐才恍然大悟,这种多姿多彩不是他胡小乐能消受得起的,跌宕起伏如坐过山车,耳边全是疯狂的风声,高处的美景来不及细看就在眼前“嗖”地飞过,人已落入谷底,但是心却不适应,不肯妥协,赖在半空中不肯下来,然而终究是要落地的,一旦落了地,心稳当了,人也踏实了,便有心情有精力去发现地面不起眼的小草的种种好。
  原来我胡小乐是跟尤表妹天生一对的,阴错阳差,分开了,但终究还是要走到一起的。
  当时的尤表妹带着儿子在医院看儿科,下楼取药时和胡小乐碰了个正着。两人犹豫了一下,胡小乐先开口了。
  “你好,好久不见了,这个,这个……”
  “这是我儿子。”
  “噢,你一个人带孩子来吗?那个,那个……”
  “我离婚了,孩子我带。”
  事隔多年,胡小乐才惊觉自己的愚笨来,他一直以为他是了解尤表妹的,了解她的不解风情,了解她的呆闷,了解她的一成不变。可是,几年后再见,他才发现,原来不是他了解她,而是她了解他,她明白他的一言一行,甚至明白他未讲完话的意思。也许当初,就是因为她了解他,才放过了他,让他去花丛中自由飞翔。
  这样想来,胡小乐无限愧疚从心中涌上来,真是对不住这个女人啊,她曾把自己的一辈子寄托在自己身上,可是他不仅没让她停靠,甚至还把她赶下了她自认为可以依靠的避风船。
  这些年,想来她过得不好吧,如果好又怎么会离婚?胡小乐听说尤表妹离婚了,心里一愣,但是很快又伏出一丝暗喜来。是为什么离婚的呢?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吗?
  “你怎么了?”尤表妹主动问了胡小乐一句。
  “我来开些降血脂的药。”
  “你总是吃得过于油腻,清淡一些对身体是有好处的。”
  “是的,我不注意,你看,人都发福了。”
  尤表妹看了一眼胡小乐,笑了一下,说:“有点儿。”
  这一笑,胡小乐发现尤表妹另一种美来,淡雅恬静。当然,这种美也许以前就存在,只是胡小乐没有心思没有耐心去发现。
  胡小乐很担心尤表妹问起自己的生活,但是尤表妹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一句。胡小乐想,也许她早就知道,自家这点烂事早在学校传遍了,尤当年的妻子应该不会放过向尤表妹宣传的机会。这种结局,真是让胡小乐很尴尬,原来放弃尤表妹和刘婷在一起的结果不过如此,咎由自取。当然,也许尤表妹什么都不知道,尤表妹是那种对自己的事都不太上心的女人,又怎么会去主动打听别人的事?她若不关心胡小乐自然也不会知道胡小乐的生活状况。这样一想,胡小乐又有些悻悻然,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到底在她心里是被遗忘了的。
  挂号排队取药,等忙完了,天也晚了。
  胡小乐说:“一起吃个饭吧。”
  尤表妹正要说什么,旁边的孩子接了一句:“妈妈,饿。”
  胡小乐顺势牵过孩子的手说:“那叔叔请你吃饭行吗?”
  “行。”孩子甚至没问妈妈的意见,就自己答应了。
  一顿饭点的都是孩子喜欢吃的菜,吃饭的间隙中,胡小乐知道孩子叫小忧,四岁了。其他的,胡小乐没有问,尤表妹也没有说。
  饭后,胡小乐说:“我送你们回去吧。”
  胡小乐以为尤表妹不会拒绝,但是尤表妹说:“还是算了吧,我家离这里很近的。”
  胡小乐隐隐有些失望,这种被拒绝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他有些接受不了。但是,此时的尤表妹不是当年的尤表妹,这么些年了,物非人非,到底是自己对不起人家,又隔了这么些年,彼此都生疏有距离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一次相遇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我的过山车已经着陆了,难道我不能再过我想要过的平淡生活了吗?我回不了头了吗?
  “那个,那个,你们一大一小,我……?”
  “不放心是吗?”尤表妹问。
  胡小乐点了点头,却在心里生气自己的结巴。以前在尤表妹面前,自己可是滔滔不绝地说,尤表妹安安静静地听的。现在,居然语无伦次,居然结结巴巴,像什么样子,让尤表妹笑话了。
  “那么,到家了,我给你打电话说一声。”
  “噢?噢!好的。”
  胡小乐是在公共汽车上接到尤表妹的电话的,他怕车上人吵他听不见来电铃声,就把手机设成铃声和震动两种,然后紧紧握住手机,站在拥挤的车厢里期盼着。
  
  手机刚震了一下,他就迫不及待地接了:“喂……”
  “我们到了,放心。”
  “噢,好的,好的,那个……”
  “今天谢谢你啊。”
  “哪里,哪里……”
  “你在车上是吗?”
  “是的,有点吵……”
  “那就这样吧,你路上小心点,晚安。”
  “好的,晚安。”
  电话挂了,胡小乐握着手机,心里怅怅然,然而,事到如今,怪谁呢?胡小乐,你当初本不该弃尤表妹的啊,她哪里不好了?既然弃了,今天,人家这样对你,也是你活该啊,再说人家这也算是客气了。
  胡小乐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眼前过电影一般全是尤表妹的影子。是的,背影,当初他背对着尤表妹,带着一点点的愧疚还有多数的惶恐,翻箱倒柜地找尤表妹送自己的礼物,但是,再一回头,只看到了尤表妹的背影,孤单而落寞的背影。那种寂落,不是当时的胡小乐所能明白的,当时的胡小乐心里除了担心尤表妹跟自己撕扯哭闹之外,就是一心巴望着尤表妹从他身边悄然离开,不要坏了他和刘婷的好事。现在,事隔多年,胡小乐才恍然明白,那背影里包含着多少的无奈和伤心。胡小乐现在之所以能明白,是因为此刻他也有伤心的感受。伤心和刘婷这种不明不白的过法,伤心和尤表妹这种擦肩而过的客气和生疏。
  这世上就是这样公平的,风水轮流转,胡小乐,事到如今,你活该。
  
  七
  
  然而,再活该,胡小乐也不想认命,如果没遇上尤表妹,胡小乐也只想着跟刘婷早离早了,离后怎么办,他并没有想过。可是现在尤表妹出现了,胡小乐觉得自己是要重新规划一下离婚后的日子了,原本他胡小乐和尤表妹就是一对,怪只怪当初胡小乐自己毁掉了这一段看似无味但却平稳幸福的婚姻。现在胡小乐知道错了,而且胡小乐马上要离婚,而尤表妹已经离了婚,他们两个人是完全可以也完全应该重续前缘的。
  天经地义。
  胡小乐决定主动出击。
  胡小乐给尤表妹打电话,没说约尤表妹,只是说想带小忧去坐卡丁车。上次见面他随口说了一句,小忧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显得特别兴奋。
  尤表妹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胡小乐没有给尤表妹太长的思索时间,胡小乐说:“我答应过孩子的,怎么能失信呢?小忧在吧?要不让小忧接电话。”
  电话那头显然是小忧听到了声音,尤表妹在细细地跟孩子解释是谁来的电话。胡小乐提着心,生怕孩子会拒绝,他这一招就是想通过孩子打动尤表妹,孩子是母亲心底最柔弱的弦,轻轻一拨弄,做母亲的就会被牵动。但是,这根弦一旦拒绝他的拨弄的话,他胡小乐就再难寻攻破尤表妹的突破口了。
  然而,电话那头静了有两秒,那个眼睛沉静的孩子,竟然轻声说了一个字:“行。”一个简单的“行”拨开了压在胡小乐心上的巨石。胡小乐长长舒了一口气。
  时间定在周六,胡小乐跟朋友借了一辆车载着尤表妹母子到游乐园玩。胡小乐带着小忧挨个把游乐园的碰碰车、沙漠卡丁车、旋转木马、海盗船、神奇飞毯玩了一个遍,孩子玩得满脸通红,尤表妹带着沉静但却快乐的微笑跟在后面,这在外人看来,不就是一幅幸福的全家福吗?胡小乐心里甜滋滋地想。
  在尤表妹去排队给小忧买饮料的空档,胡小乐和小忧并排坐在石椅上喘气。
  胡小乐问:“好玩吧?”胡小乐问时,原本是不要答案的,因为这对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肯定是好玩的,无庸质疑的。
  但是,小忧的回答却很是让他吃了一惊。
  小忧说:“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让胡小乐不得不转过脸来好好看着眼前这个四岁的小子。胡小乐说:“当然是真话。”
  “真话是不好玩,我根本不喜欢玩这些,我喜欢在家玩游戏。”
  “噢?那你为什么还答应来玩?”
  “为了妈妈。”小忧也转了脸过来看胡小乐,表情非常认真。
  “嗯?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追我妈妈是不是?”四岁的小忧问得相当直接。
  “咳——”胡小乐有些接不住招的尴尬,最后只好虚弱地继续充当他所谓的大人:“小孩子懂什么?”
  “我在幼儿园里要是喜欢一个女生,我会跟她说,不会让她哭。”小忧盯着胡小乐的眼睛,说:“那天,我妈妈哭了。”
  胡小乐突然没来由地感到无限悲痛,当年伤尤表妹是何其的重,要不是今天带小忧出来,自己永远也感受不到这种痛。一个把初夜献给自己的传统而保守的女人,一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女人,一个把终身托付给自己的女人,转瞬间什么都没有了,无依无靠,孤苦伶仃,还要忍受世俗刻薄的言语和尖利的目光,这些,尤表妹无处诉说,只能默默承受。当年的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和残忍啊,拿了一把刀,对着这个柔弱的女人当心一刺,就转身决然而去,没顾这个女人的生死,更何谈感其伤痛?
  胡小乐搂住小忧,想了好久,才非常郑重地说:“那叔叔想保护你妈妈一辈子,你愿意吗?”
  小忧听了,不感动,也不激动,语气很无所谓:“跟我无关。”
  胡小乐又认真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忧,心想,这小子哪里像四岁?
  胡小乐心里有了底,尤表妹的哭,映衬出自己当年的残忍,但也从另一面反映出她心里还是有他的,这就够了。
  有了底的胡小乐开始频繁地往尤表妹家跑了。尤表妹的家两室两厅,干净且素雅,那种素是全白的素,透着令人压抑的清冷。胡小乐初来时,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像家,倒更像是灵堂。呸呸呸,这样想时,胡小乐忍不住在心里呸自己,尤表妹如今过成这样,还不都是你胡小乐造成的?如果不是你胡小乐当年的伤害,她的世界能清冷成这样?那么,以前是我对不起你,现在我来了,再不让你过这种寡淡的日子,我要让你的生活多姿多彩。
  第三次来时,胡小乐就把尤表妹家客厅的桌布换成了欧式田园风格的小碎花。他一边铺新桌布,一边回身问尤表妹:“好看吧。”
  尤表妹笑笑,没有说话。胡小乐说:“你看,这和你以前宿舍的桌布多像啊,都是小碎花的。”
  说完这话,胡小乐就想打自己的嘴巴,他和尤表妹的日子只能往前看,却是万万不能回首的。尤表妹铺桌布的手停了半秒,很细微不易察觉的半秒,但是胡小乐全看在了眼里。胡小乐在心里暗暗骂自己。提以前的事,也是胡小乐没话找话,以前的事他并不都历历在目,但是很奇怪,他还是记得那个小碎花桌布的,因为那是尤表妹宿舍里唯一能让他眼神跳跃一下的物件。只是,再记得,也不该现在拿出来说,煞风景,杀人心。
  两人铺好桌布后,都没有说话。尤表妹径直去了厨房,不一会就传来刀切在砧板上的当当声,一声紧逼一声,听得胡小乐心惊肉跳。终于等那声音平息下去了,胡小乐才凑到厨房,胡小乐兀自翻了一遍冰箱,见冰箱里卧着一排鸡蛋和四个红彤彤的西红柿,于是就说;“今天我来炒个鸡蛋西红柿吧。”
  看着胡小乐左手两个鸡蛋右手两个西红柿的站在自己面前,尤表妹还是笑了一下,这一笑,打破了刚才的僵局。胡小乐说:“我炒这个菜是很拿手的,包你和小忧吃了还想再吃。”
  一共是六菜一汤上了桌,三个人坐上桌,胡小乐对尤表妹说:“你别说话,让小忧猜猜哪个是他胡叔叔做的。”
  尤表妹笑着在一旁盛饭,果真就不说话。
  小忧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菜汤汤,正想说什么,胡小乐早把一筷子鸡蛋西红柿喂进了小忧嘴里,胡小乐说:“小子,你尝尝,味道鲜着呢。”
  小忧咕咕叽叽嚼了几口,才又接过尤表妹递过来的米饭。
  “怎么样,味道?知道哪个是你胡叔叔做的了吧。”胡小乐把气氛搞足,让小忧在明显的答案面前做一个无须选择的选择。
  小忧看了一眼胡小乐,拿筷子一指自己面前的那盘鸡蛋炒西红柿说:“这个。”
  胡小乐就乐,说:“答对了,真聪明。”末了,胡小乐又明知故问了一句:“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对了呢?”
  小忧扒了一口饭,再伸筷子时,却绕过了那盘鸡蛋炒西红柿,挑起了一只可乐鸡翅,说:“我妈妈做菜从不放葱。”
  
  
  八
  
  “胡小乐,你还想离不离啊?”一大早,胡小乐就被电话声吵醒了,电话那头依旧是刘婷居高临下的询问声。
  胡小乐躺在床上清醒了有两秒钟,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实在是无话可说,最后丢下一句:“随便吧。”然后毅然挂了电话。
  他知道刘婷在吊着自己,只是觉得刘婷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这个女人习惯了掌控别人的思维和生活,凭着自己的傲人的脸蛋和骄人的身段,让没头脑的男人跟着她走。以前的胡小乐真是没头脑,习惯也心甘情愿在她的指挥下生活,她指东,他不往西,她指南,他绝不向北。跟刘婷结婚这么些年,他除了不同意办私班之外,什么都听她的,什么都让她说了算。现在,她对他情已尽,他也心灰意冷了,她却还想拿捏他,而且拿捏他的因由却是如此的让人觉得可笑——她出轨了,却还想牢牢掌握他们之间的主动权?
  这有意思吗?没意思,胡小乐在心里对自己说。
  离,当然离。对于刘婷一大早的骚扰,胡小乐在心里的答案是非常明确的,他不是没给过刘婷机会,他甚至想过,如果刘婷肯回心转意,他,打落牙和血吞最后还是可以既往不咎,看,他都退让到这一步了,都不要男人的自尊了,可是居然都感动不了刘婷。当然,胡小乐的这种退让也有私心的,一是他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另外还有重要的一点胡小乐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如此迷恋刘婷的美貌和迷人的身体的,她总是能给胡小乐三点一线的教书生活制造很多的新鲜和奇异,让胡小乐感觉人生也不是如此乏味。当然,这一次,刘婷也算是给他制造了一个天大的奇异,让他觉得有一种摸不着头脑的强烈羞辱感,而且这种羞辱感是接二连三的,刘婷这个女人居然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不仅不觉得出轨是一件多么见不得人的事,反而隔三差五来逗弄胡小乐,这就很过分了不是?
  妈的,士可杀,不可辱。胡小乐终于还是隐忍到了极点,刘婷这种女人,他到底是消受不起的,既然消受不起,那就放弃吧。
  晃了一圈,胡小乐更觉出尤表妹的好来,娴静,安稳,这种女人适合过日子。胡小乐一定要和尤表妹重修旧好,等这种好到一定时机后,他就找刘婷摊牌。然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以后互不相扰。
  至于和尤表妹,胡小乐心里是有底的,他生命中的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不可控的,如刘婷,一个是他有把握的,如尤表妹。他不敢说百分之百地会和尤表妹走到一起,但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他还是有的,因为他知道尤表妹的骨子里存活着他的影子。虽然以前他从她身边溜走了,但是现在他回来了,他想常驻在她心里,陪她终老。
  胡小乐答应带小忧去看电影。面对小忧的早熟,胡小乐一半认为世事如此,现在的孩子基本都早熟,另一半,他归咎于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当初弃尤表妹不顾,尤表妹也不会草草地把自己交待给另一个男人。他不能妄断那个男人一定对她很坏,但是很好应该是谈不上的,因为离婚就是佐证之一,小忧沉静而早熟就是之二。
  现在他胡小乐回来了,他就想让小忧回到他该存在的年龄轨道,做他这个年龄该做的事,说他这个年龄该说的话。当然,胡小乐也没有天真地认为自己就一定会改变得了小忧,他是做教育的,他知道一个人想改变另一个人绝非易事,他这样做,也不完全是为了小忧,在心底,他对这对母子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弥补,弥补自己带给作为母亲的尤表妹直接而残忍的伤害,弥补自己带给作为儿子的小忧间接而无形的伤害,也只有如此,自己的内心才能不那么愧疚。
  胡小乐稳稳地熟知着尤表妹,并按照自己的意愿和计划一步步温暖着尤表妹,但是,他到底还是疏忽了刘婷,这个他不可掌控的女人。
  对于刘婷,胡小乐真是不可控也不可知的。刘婷是一个你顺着她,她就上竿子欺负你,而你一旦对她不以为然,她的心又陡然空落且不甘起来。这种空落和不甘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是胡小乐难以预料且万万招架不住的。
  看电影定在周五的晚上,胡小乐牵着小忧,尤表妹在小忧的身后紧跟着。在电影院门口,胡小乐还买了可乐和爆米花,三个人说说笑笑进了电影院,电影是《玩具总动员》。
  当团结友爱的玩具朋友们随着被粉碎的垃圾渐渐滑向那个张着火热大口的恐怖熔炉时,那一刻,所有的玩具全都悲壮地手拉着手,既然命运如此,他们要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不可否认,那个瞬间,胡小乐被感动了,对,被一个动画片感动了。可是,他也很快觉察出他身边的动静来。旁边的小忧和尤表妹居然都稀里哗啦哭了起来。尤表妹到底是成年人,还懂得克制自己,只是不停地用纸巾沾擦着眼泪。而小忧则有些全然不顾的劲头,抹眼泪,抽鼻子,擤鼻涕,他甚至有那么半秒钟把手陡然伸向前方。胡小乐脑子一片蒙然,他不知道这个四岁的小子到底想干什么。然而,很快,胡小乐就明白了,因为尤表妹递过去一张纸巾,这小子接住纸巾后,手就很自然地收回去了。
  胡小乐有一些哑然失笑的感觉,觉得这对母子真是默契得可爱。当然,这种默契,将来,他胡小乐也是要加入进来的。胡小乐在心里想。
  那一晚,按照惯例,胡小乐是应该返回自己的租屋的。但是,抱着沉睡的小忧上楼梯时,小忧迷迷糊糊中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会永远在一起?”
  不知道是在回味电影的台词,还是在问胡小乐。但是这话却让胡小乐暗暗咽了一口唾沫,他扭头看了一眼尤表妹,尤表妹却躲过了胡小乐的目光,径直去小忧的房间铺床。
  安顿好小忧,胡小乐就该走了。胡小乐走时,又看了尤表妹一眼,他多想这个女人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那么他今天就可以不用走了,当然,以后就更可以不用走了。但是,他知道,这个女人是不会主动的,主动了又怎么样,当年就是她主动的,鼓起天大的勇气,想把他留住,但是,最终他还是走了。现在,你还想让她主动,你胡小乐也太不男人了吧?
  但是,此刻让胡小乐主动,胡小乐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他也怕受伤害,时间过去这么些年,尤表妹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她已为人妇,为人母,当然,如今已有所改变的尤表妹也完全有可能拒绝自己,那么一旦遭到拒绝,他苦心经营的这段日子就会变得灰白,且极有可能断了前路,他真的不敢想没有和尤表妹还有小忧在一起的日子,自己会是个什么样?
  但是,胡小乐还是想试一试。有些事只有试一试才能知道有没有可能。不行自己也就死心了,也没有必要死乞白赖在尤表妹的身边,白白耽误了她。
  胡小乐走时,尤表妹把他送到了门口,胡小乐看了一眼尤表妹扶在门边上的那只手,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让自己接下来开口说话时底气能更足些。
  “对不起,这些年……”胡小乐在内心想出了千言万语,那些话应该是委婉而动人的,谁知道,口不随心,口比心更实在。
  胡小乐说完,一把握住尤表妹的手,胡小乐也感觉到了自己冲动的生硬,不应该这样的,可是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胡小乐自己也非常混乱。他只知道,尤表妹的手在他手心里颤抖,如一只受惊的小鸟,想在他手心里安稳地停留,却又有即刻想逃走的心思。
  于是逃走,停留,尤表妹挣扎着,胡小乐揣测着,最终那只小鸟还是在手心里安静了下来。
  随着手心里的安静,胡小乐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踏实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把搂住了尤表妹。
  “对不起,对不起,这些年……”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真是愧疚已在心里生了根啊,胡小乐还想说什么,可是尤表妹早已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胡小乐到底如愿留了下来,他和尤表妹早有过肌肤之亲,但是那时他年轻不懂珍惜,更不要提什么爱了。而今晚与当日是如此的不同。当日,他生涩,她清淡,都没有达到巅峰的潜质,自然都感受不到什么是真真的快乐。如今,他经历过尤物般的刘婷,而她也经历了一段婚姻,彼此都有更深的体会。而且他如此主动,她犹犹豫豫,迟迟疑疑,最终也还是放松了下来。
  
  
  九
  
  有了第一次的留,自然而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胡小乐不说走,每晚都按时回尤表妹这里来,尤表妹也不说留,但是每晚都会做好饭等着胡小乐回来。一个正要离婚,一个已经离婚,现在,他们的状态算是暂时同居。当然,这种同居会变为永久性的,胡小乐这样以为,尤表妹也没有疑异。
  有一天,下午上完第二节课后,尤表妹给胡小乐打了一个电话,内容很简单:“晚上想吃什么?”
  胡小乐却听出了声音浓浓的甜蜜,他知道尤表妹就是直白地想问他吃什么,尤表妹不是刘婷,不会说那种荤素搭配甜蜜的暗语,但是胡小乐还是温软地说了一句:“想吃你。”说完,胡小乐有那么片刻的愣怔,总觉得这种话不应该跟尤表妹讲,但是话已经从他嘴里脱口而出了,就像一条滑溜的鱼,一不小心就溜出了嘴,根本把不住。胡小乐握着手机,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无意识的习惯是多么的不应该,甚至让他有些尴尬,他原以为,他们之间已经这样的熟,熟到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而眠,他说出的温情挑逗的话应该是自然而然的,但是,谁知道,话是很熟练地出了口,但是感觉却绝非他想的那样。
  好在并没有面对面,他所想的应该不应该,尴尬不尴尬,尤表妹都感觉不到,也或者是他可以不用直接去感受尤表妹的感觉。总之,电话那头传来几秒钟的沉默后,胡小乐听到尤表妹说:“那就吃肉丝面吧。”声音听来还是和平时一样自然。
  胡小乐下班后本该直接去尤表妹家的,但是他还是先回了出租屋一次。他要把冰箱里的肉全拿出来,然后再停掉冰箱。如果没意外的话,他还准备退掉房子,和尤表妹已经住在了一起,最终也是要成为一家的,实在没有必要两地跑了,他也不喜欢一个人孤独地生活,有家的感觉真好,而且这个家里有懂事的小忧和温婉的尤表妹,那这个家就更胜过一切。
  回出租屋之前胡小乐还给尤表妹打了个电话,因为下班的高峰期,他担心路上堵车,让这对母子在家里焦急地等他就不好了。
  胡小乐说:“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会尽快赶回去。”
  尤表妹说:“那你路上小心点儿。”
  几句话结束了,有点老夫老妻的感觉,胡小乐握着手机想了想,然后一笑,心情非常好。
  可是,到了出租屋门口,胡小乐突然就没了这种好心情,因为,他看见了刘婷。
  刘婷就倚在楼道正对楼梯的那面墙上,低着眉看胡小乐埋着头一步步走上来。
  胡小乐猛一抬头,心里一惊,以为自己走错了,难道自己七拐八绕成习惯又绕回原来的家了?不对啊,这楼道又破又暗,应该是我租的房子啊。那,这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刘婷根本就不容胡小乐多想,直截了当:“胡小乐,你一大早挂我电话干吗?”
  “什么叫我挂你电话,我是话说完了。”
  “什么话说完了,有人了是吧?”
  呵呵,胡小乐在心底无奈地冷笑了一声,这个女人啊,真是贼喊捉贼地可笑,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容百姓点灯地强势而无聊。
  胡小乐从刘婷身边侧身而过,他掏出钥匙开门,刘婷也跟着闪进门来。胡小乐看了一眼身后的刘婷,说:“你还真是有工夫啊,不用陪大款吗?”
  “胡小乐,你有话直说,这么阴阳怪气的干嘛?”
  胡小乐心想,我说的还不够直接吗?我这都是大白话啊!胡小乐本想赶紧收拾冰箱,但是想了想,还是坐在了客厅沙发上。这会儿收拾,让刘婷缠上自己根本就别想走。这个女人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先弄清楚再说,她总不会平白无故来找自己的,她应该没工夫,也没心情。难道是因为财产,自己不是说过存款和房子他一概不要吗?而且他们之间没有孩子,不存在抚养权的问题。那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呢?
  “又瞎想什么呢胡老师?我就是想你了,过来看看。”刘婷一眼就看穿了胡小乐那点小心思,她冲着胡小乐似笑非笑了一下,然后就径自走向厨房,几声掀锅、挪碗的动静之后,刘婷的声音又飘了出来:“呀,胡老师,你还一个人做饭呢,这一碗一筷一锅一铲的,不嫌孤单啊?”
  胡小乐稳稳坐在沙发上不动弹,也不回答。
  不多会儿,刘婷又转了出来,正想说什么,突然手机响了。刘婷看了一眼胡小乐,胡小乐一股无名火就窜了上来,刘婷你把我这儿当什么了,你又把我当什么了?是垫衬,是你和另一个男人亲热间隙的消谴玩意?
  刘婷,你他妈太不当我胡小乐是男人了吧?
  “离婚,我跟你说,你别这么看我,谁受得了你你跟谁过去,反正老子是他妈的受够了。”胡小乐愤怒地一拳打在沙发的靠垫上,却感觉不到力度,那一拳的劲道全被绵软的靠垫吸了进去,释放不出来。
  刘婷拿着手机,没再多看胡小乐一眼,“喂喂”着就出了门。丢下满脑子的莫名其妙和满胸腔怒火的胡小乐,这他妈是什么女人,疯子,不知羞耻,他妈的!
  等胡小乐赶到尤表妹家时,发现尤表妹还坐在桌前等着自己,桌上摆着两个大汤碗,碗上扣着厚重的碗盖。
  胡小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原想是不来的,经历了刘婷这么莫名其妙的折腾,胡小乐哪还有心劲来吃饭,哪还有心劲陪这对母子?可是,还是要来,经刘婷这么一闹腾,胡小乐突然意识到,一时半会儿和刘婷是离不了婚的,这个神经质的女人就是喜欢看着胡小乐晕头转向的样子。他应该跟刘婷摊牌,当然打自己这张牌是无用无效的,只有打出尤表妹,看在胡小乐、尤表妹还有小忧这一家三口这么幸福的份上,刘婷是该见势就收了,再吊着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她有她的归宿,而他胡小乐也有了自己的归宿,她就该放过他,各过各的日子了,多好。人生哪还有年岁经得起人这样折腾?
  胡小乐感悟到人生苦短,所以他来了,以前没珍惜和尤表妹在一起的日子,现在的在一起的日子就不要再浪费了,刘婷折腾你,但是,你就不要再折腾你自己了。
  胡小乐坐在沙发上,他想起一个学生的家长一直想给孩子办出国,胡小乐当时建议让这个学生读完高中再走,但是学生的母亲林女士坚持要在高二就去美国,自然,这个学生多次拒绝自己母亲的要求。
  这个林女士给胡小乐打过很多次电话,胡小乐说他尊重学生的意见,后来再没接到过她的电话,胡小乐原以为她改变了主意,谁知道,在出租屋的时候,他又接到了她的电话,因为当时自己刚经刘婷神经质的闹腾了一番,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听林女士细说。现在心情平静了这么多,他觉得有必要再跟林女士沟通一下。
  电话一通,林女士就没容胡小乐多说:“胡老师,我也不怕丢人了,实话跟你说吧,林林他爸的床上躺着个不要脸的女人!我也不想折腾来折腾去耽误了孩子,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胡老师,请你,噢,不,求你了,你劝劝林林吧,这孩子就听你的……”
  一通没头没尾的话语轰炸,让胡小乐蒙头转向。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不是你出轨就是我出墙,谁也不肯在自己的轨道上行驶,谁也不肯在自己的床上修身心,男男女女全都变得疯狂而不可理喻。妈的,什么污七八糟的世界?
  就这样又折腾了半天,等胡小乐躺到尤表妹身边时,都快十二点了。胡小乐握住尤表妹的手,内心冒出的那些欲望,在握住尤表妹温软的手的即刻被“轰”地点着了。还不等胡小乐有动作,胡小乐的电话又响了,起初胡小乐以为是林女士,想不接,正犹豫中,尤表妹说:“接吧。”
  胡小乐从尤表妹背后腾出一只手来,接了,却不是林女士,“胡小乐,你死哪儿去了?半夜三更的,不见你人影啊?”然后电话里就传来刘婷翻江倒海的呕吐声。
  胡小乐愣怔了几秒,才明白,这是刘婷。
  胡小乐干咳了一声,想说什么,但是想到旁边的尤表妹,觉得不该说也不必说,胡小乐选择了通话结束。
  胡小乐丢开手机,转过身又抱住了尤表妹,但是还没等搂紧,手机又不依不饶地响了。胡小乐摸过手机,正想关了一了百了。谁知道,尤表妹看了胡小乐一眼,说了一句:“要不接一下吧,这么晚了,别出什么事。”
  
  尤表妹的话让胡小乐心里一暖,看,这个女人,真好,体贴又善良。当然,尤表妹的话也提醒了胡小乐,是啊,这么晚了,刘婷还在外面又蹦又闹的,那个宝马男呢,难道他们不在一起?刘婷不会有什么事吧?她在这个城市没有家人,自己还算是她未离婚的丈夫,还算是她的亲人了,虽然他这个丈夫迟早要变成前夫,虽然这个亲人是候补的,但是再候补,他也不希望刘婷出什么事,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更何况他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
  这样一想,胡小乐又伸手抓住了手机,刚接通,就听到电话那头刘婷“哇”地一下哭了。
  
  十
  
  胡小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刘婷拖回自己的租屋的。胡小乐把刘婷扔到床上,刘婷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松软的枕头里,无知无觉沉沉睡了过去。
  胡小乐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上一支烟,刚才在KTV门口的一幕又涌现在眼前。说来真是可笑,胡小乐到现在也没有见过那个宝马男的庐山真面目,KTV门口那个男人,一把把刘婷塞给他,扬长而去了,像是卸掉了一个多余的包袱。想必那个男人是知道自己的,不然,不会这样目标明确问都不问一声,就把刘婷交给了自己。他就是那个宝马男吗?那么他的宝马呢,胡小乐看着那个男人模糊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其实也并没有看清他的脸。
  呵呵,胡小乐突然没来由地笑了两下。难怪自己在这个三角关系里落了下风,原来自己一直无知无觉不说,还始终处在彼知己而已不知彼的被动状态中。比如,刘婷能拿捏住他,但是他拿捏不住刘婷,比如宝马男了解起码是知道他,他却对宝马男一无所知。这样的下风口,自己怎么会不伤,怎么会不痛?
  凌晨三四点的样子,胡小乐自己蜷缩在沙发上迷糊了过去,可是也睡得不稳,毕竟不像是在床上那样宽大而安逸。不安稳的睡梦中,他感觉有只小狗在舔自己的鼻子,还有嘴巴,那舌头湿热而撩人。
  此刻,刘婷就蹲在他的面前,用手细细地摸他的脸。
  胡小乐从沙发一跃而起,然而,到底人还是不算太清醒,加上受了惊,跳起来时,人几乎都站不稳。
  “你,你醒了?”胡小乐歪歪倒倒了两下,终于站稳了。眼前的刘婷正裹着自己的一件睡衣,睡衣穿在刘婷的身上显得有些大而晃荡,这就衬出刘婷的娇小柔弱来。刘婷下身竟然什么也没有穿,那双修长的双腿在月光透进的小屋里泛着清润的白。
  胡小乐突然觉得自己非常渴,非常,那干渴的感觉在喉咙里酝集,进而穿过胸腔直透心肺,身体在干渴中躁动而煎熬着,可是,这干渴又带给胡小乐另一种奇异的生理反应,胡小乐猛然觉得膀胱憋胀,有一种想上厕所的冲动。
  可是刘婷没容得了胡小乐往厕所跑,她一把抱住胡小乐,那股还未消散的酒的气味夹杂着若隐若现的体香,在胡小乐的鼻子里横冲直撞,猛烈而奇异。这算是怎么回事呢?刘婷倒过来的一刹那,胡小乐还有半秒的清醒,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呢?前半夜在一个女人怀里,后半夜又在另一个女人怀里,到底算什么事?可是半秒太短,短得不容胡小乐过多地思索,当然,那一刻胡小乐也不想思索,胡小乐完全被刘婷久违的细滑的肌肤和撩人的体香蛊惑了。
  他妈的,让其他的一切都滚蛋吧,今朝有酒今朝醉,醉了再说。
  胡小乐对刘婷竟没有丝毫的免疫力。
  这个奇特的夜晚,胡小乐和刘婷一直折腾到天亮。两个人最终如干涸在岸边的鱼一般,无力而瘫软。天的微光透过窗帘暗暗地打在胡小乐的脸上,胡小乐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丝的内疚。以自己对尤表妹的了解,她应该会等他大半夜吧,现在该起床给小忧做饭了,应该也会为自己留一份,鸡蛋煎饼还是小葱花卷?总之,全是居家过日子的味道,这味道曾在刘婷不在的时候,浓浓地温暖过他的心,他真的喜欢这种家的感觉,喜欢被人等候、被人照顾的感觉。
  可是,喜欢就等于爱吗?或者,这种喜欢的感觉就真的是自己内心想要的吗?自从那晚他留在了尤表妹家,他是有很强烈的期待的,当初他初试男欢女爱,不懂其中的门道,可是后来他经历过了,她也不再是白纸一张,但是他和她之间,怎么说呢,他想带着她进入一个全新的体验高峰,但是,他很勇猛,很努力,却总是感觉微光待燃的灶堂里差一把火候,总让他燃烧不起来。而对于他的主动,她不拒绝,心里也是欢喜的吧,她的表情,他看得出来,但是除了隐隐的欢喜,再不肯主动,一直矜持而内敛,第一次他理解为是她作为女人的难为情,毕竟多年不见,就算当年有肌肤之亲,也事隔很久,再见总还是有些放不开。但是,第二次,第三次,他发觉,她也不热衷于此,他要,她配合,他不要,她也无所谓。
  最终,那句老俗话,女人要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更要上得了床。这话,真该是不假的。尤表妹什么都不缺,她很多方面都比刘婷优秀,而且百分百是居家过日子的女人,但是,他胡小乐真的是一个微光闪烁的灶堂啊,在尤表妹这里,他体会到的是温暖,而在刘婷这里,他却被轻易点燃。而这种能让他燃烧甚至焚身的感觉,真是奇特而美妙的。
  这种感觉,他妈的,真要命啊!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呢?刘婷这架式是要重归于好的吧?以胡小乐对刘婷的了解,她和他之间这样没完没了的背后,也在隐隐告诉胡小乐,她刘婷是不想离婚的。可是尤表妹呢,自己这个王八蛋当初已经对不起过尤表妹了,现在再……
  思想斗争了半天,胡小乐突然觉得心里的天秤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倾斜。还要答案吗?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禽兽!
  胡小乐翻过身,听到床头柜上刘婷的手机彩铃幽怨地唱着一首情歌,胡小乐看了一眼还闭着眼的刘婷,伸手把那个手机拿了起来。
  屏幕闪烁中,胡小乐手滑过触屏,一行字就闪现出来——你在哪儿宝贝,我想你。
  我操!胡小乐从床上一跃而起,第一反应是想砸掉手机,砸烂它,砸掉过去,一切应该重新开始。
  胡小乐扬起胳膊,对准墙角,可是胳膊却被什么用力拽住,胡小乐心里一惊,一回头,刘婷纤细的手就抓在他的手臂上,她看着他,目光坚定而不容抗拒。
  “干什么?”胡小乐本能一问。
  “拿来。”刘婷扬起下巴。
  胡小乐就立在床边,手里拿着手机,眼望着床上的女人。
  给?
  还是不给?
  这个清早醒来的男人心里却没有答案。
  
  责任编辑:魏建国
  张海芹,女,1977年生,湖北人,现在某国企工作。曾在《佛山文艺》《青海湖》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