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阳光如常
悠然居的早晨是被鸟儿叫醒的。鸟们永远比我起得早,它们习惯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我却喜欢夜航,在寂静的夜色里,思想于茫茫大海上自由驰骋。这些鸟们都不知道,它们焦虑于我的懒散,想邀我一起看日出,迫不及待地要叫醒我。
我知道,此刻它们正扇动歇息一夜的翅膀,从观光阳台雨篷下,欧式柱上端,那个三角状的空隙飞出,飞到另一个阳台窗楞上,冲着卧室不停地叫,比闹钟都准时。
我努力睁开粘在一起的眼皮,继续赖在床上,任散乱的思绪天上地下遨游。然后,被楼下幼儿园高音喇叭播放的儿歌拉回到现实中来,伸伸胳臂起床。扯开窗帘,向初升的太阳问声:早晨好!
又一个新鲜的日子来临了!此刻,鸟们在河畔的树上飞来飞去,觅食或者滑翔;孩子们被大人牵着手,陆陆续续走进幼儿园;隔壁村委会院子的空地上,一些喜欢运动的中老年妇女,跟着音乐跳快节奏的舞蹈;穿蓝袍戴红帽的小区清洁工,正在打扫卫生;视线稍远处那条新开辟的马路上,车子一辆接一辆奔流不息,将一个个陌生或者熟悉的人运送到不同地点……
无法不感动于这日日重复、却时时新鲜的平凡生活。
二、幽静河岸
这条承载着过往一切、上演过许多情景剧、从青春岁月流淌而过的小河,在生命中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记,从没有任何一条河流让我感到如此眷恋!
每每坐在阳台上,望着不远处绿树掩映的河岸,脑海中总有许多思绪萦绕,虽然它早已不再是旧时模样……
人类对大自然无所顾忌的破坏,被这条小河再次印证。往昔荡漾着清澈碧波的榆阳河,变成了目不忍睹的臭水沟!岸边堆积的垃圾,刺鼻难闻的气味,让你再没有了走近的心情。
但终究无法遗忘蜂飞蝶舞的幽静河岸、欢快奔涌的朵朵浪花,以及散落于葱茏岁月一幕幕真切的往事……
不由得心生怅惘,曾经殷勤探看,留下无数踟蹰的脚印,被视为最后一片净土的河岸,当我与之咫尺相隔,听得见日夜不息的淙淙流水时,它却已变得满目疮痍!
再一次,源于心中那份惦念,不甘远远瞩目,在晨曦中徜徉于熟悉的榆阳河畔。周边早已撂荒的土地上,野草野花率性成长,恣意盛开。岸边站立多年的柳树,固守着一份澹定和从容,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柔软的枝条,仿佛久未见面的故友。最可亲的还数鸟儿了,无邪地在林子上空尽情追逐嬉戏,河畔树丛是它们的天堂。
望着近旁一层层垫高的土方,心里不禁萌发一丝隐约的担忧,倘若有一天真如传说的那样,这里将长出一座座高楼,城市的一个大型天然氧吧不复存在,这些鸟儿又将栖身何处?
轻风无语……
三、金色沙丘
视线尽头,蓝天白云下那座峰乳般高耸的金色沙丘,是心中一幅隽永的图画。
其时,肤施路尚未建成,也没有遮挡视线的高楼。站在独梯独户,位于六层楼上被我称之为“孤岛”的旧居书房阳台,远眺榆溪河拐弯处,光影变幻中的金色沙丘,胸口常涌起一种想要走近的冲动。
穿越杂草丛生乱石满地的废弃机场,途经那片寂静的松林,走过一座破败的小桥,在松软的沙地中踩出一行清晰的脚印,就会到达那座终日凝望的金色沙丘。
脱去鞋子拎在手中,赤脚顺着被风堆起的沙脊往上爬,郁积的烦闷渐渐消失。
波光潋滟的榆溪河水,两岸延伸的碧绿林带,此起彼伏的鼓噪蛙鸣……
微风拂动长发,夕阳映照面庞,缓缓走在落日镀过的金色沙丘上,任细小的沙粒轻轻按摩足底,那种感觉真是舒服极了。
兴致高时,我会跑下河滩,采一大捧水草、野花,呼吸着醉人的清香。然后,像个贪玩的孩子似的,在暮色四合中不舍地离去。
由住地到这里,距离委实不近,而且路并不好走。所以大多数时间,我只能远远注视着它。
后来,随着城市的扩张,这座播洒过我许多欢笑的金色沙丘,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被夷为平地。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景象,从眼前彻底消失,代之以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
如今我要看沙漠,须得开车走出好远、好远……
四、田园村庄
从废弃的机场南端下去,经过那座据说当年被日本人的飞机错当成进入榆林城的惟一一座桥梁——榆阳桥,再过布满弹痕、摇摇欲坠的永济桥,便是沙河村了。
小桥不远处有个滚坝,旁边的提水闸将湍急的水流注入渠道,然后经抽水站的粗铁管送到五级梁,灌溉塬上的土地。
榆溪河与榆阳河在此相汇后,翻越滚坝,流经残损的永济桥,一路高歌着与高原上其它细小的河流一道,融入交织着战火烽烟、哺育了陕北大地的无定河,最后在清涧河口注入黄河。
永济桥过去,经过一个路口,紧接着便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越往里走越开阔。道路两边的大片菜地,源源不断为这座城市的居民提供新鲜蔬菜。菜地南缘是逶迤延伸的平缓沙漠,而沙河村就坐落在北面沙坡上,沙河水从村庄脚下流淌而过。
当你乘坐飞机由西安返回,快到榆林时,从飞机上便可看到一湾流水和沙漠中的一片绿洲,那便是沙河村。由明净的蓝天向下俯视,宛若一块碧玉镶嵌在一片单调的黄色中,让你不由得眼睛一亮,惊异于沙海中的勃勃生机。
城市的大幅度开发,附近一横一纵两座大桥的建成,盘活了沙河村的土地,也使其渐渐处于被包抄的局面。沙河桥进入村子的林荫道没了,昔日风姿绰约的河岸,被冰冷的水泥档土墙取代,沙丘被推土机铲平,沙河村已变得面目全非。
在清晨的阳光下,漫步在被大量垃圾、建筑废渣不断掩埋、蚕食的沙河村土地上,心中茫然若失。如果说城市化进程,必将以破坏和牺牲环境为代价的话,这无疑是一种悲哀!对于沙河村人及其后代来讲,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当沙河村再没有一寸土地时,沙河村还叫沙河村吗?当若干个沙河村消失殆尽,谁来为城市里患各种缺乏症的人们提供粮食和养分?
但愿我是杞人忧天!
五、日暮松林
说实在的,今日喧闹的松树林,与我的心境不合拍。虽然住得近了,心理距离却远了。
也许骨子里有种难以磨灭的怀旧情节,抑或自己不是一个那么容易融入主流社会的人。然而,生活充满变数,你不得不调动情绪去适应。
“野旷天低树”的氛围不再,曾经一片天然自在的松林,被整修成一个公众活动场所。夏天的傍晚,摩肩接踵的人似乎比树还多,你会不由得生发“普天之下,难觅清静之地”的感慨。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松树林浓郁的生活气息同时也感染着你,让人有种平凡地生活着的踏实。庸庸众生,无论精神多么超脱,终究难逃吃喝拉撒睡这些生命的自然现象。
不再刻意找寻不复存在的静谧。晚饭后,有时也在松树林溜达一会,感受烟火人间的朴实与平澹,在锻炼休闲的人群中,跟随动感的音乐舞动四肢,活动一下坐得太久、有些僵硬的身体。
这座迅速膨胀的城市,土地都用来盖楼房了。附近几个小区的人们,没有更好的去处,黄昏时会聚在这里。傍晚的松树林,是一天中最为热闹的时候。人们享受着繁忙之余难得的悠闲,脸上的表情安详而松弛。秧歌的鼓点,健美操的韵律,高亢的陕北民歌,一起回荡在松树林上空。
日暮松林,传达更多的是生活美好与阳光的一面。而人世间的沧桑,每个人莫不百味在心!
当夜色暗下来时,影影绰绰之中,一定还有些什么不曾消散?
往昔的云烟,岁月深处的回响,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想起昆德拉“永劫回归”的命题。记忆让我们感知存在,于是才有了永恒!
林子,陕西榆林人,曾在鲁迅文学院创作班学习。有作品入选多种选本,著有作品集《放歌生命》《收藏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