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与主体性的探求、错位与混杂
——作为一代知识分子心史的《文明小史》

2012-12-18 19:00丛治辰
新文学评论 2012年1期
关键词:现代性文明小说

◆ 丛治辰

现代性与主体性的探求、错位与混杂
——作为一代知识分子心史的《文明小史》

◆ 丛治辰

《文明小史》凡六十回,自1903年在作者李伯元自己主持的《绣像小说》上连载,至1905年结束,1906年出版单行本。这一时期正是欧阳健所谓晚清小说创作的第一个高峰,其间创作的39部小说,“几乎全是新型的小说,也就是说,这一年的小说创作,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确确实实有了一个极大的飞跃”①。欧阳健认为,对于小说演进轨迹发生了重要影响的历史性事变,是1901年开始的改革,而导致这一改革的,则是庚子国变的巨额之代价。“庚子国变造成了全民族的灾难,加重了全民族的危机感,包括慈禧太后在内的最高统治者,经历了搬迁逃亡、豆粥难求的苦难以后,以巨额代价,增一层见识。”②欧阳健所指出的晚清小说勃兴于1903年的原因,与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的意见基本一致。而在笔者看来,全民族因庚子事变而增的这一层见识,除了民族的危机感,还有重要的一方面,就是对西方列强所挟来的西方现代性时间观念的更深刻体认。对于现代性时间观念的理解与对于民族国家主体性的想象交织在一起,成为晚清一代最大的焦虑。

一些研究者就特别针对李伯元本人及其创作,对一些历史材料进行了发掘、梳理和辨析,认为除庚子事变的刺激,梁启超号召的“小说界革命”也对李伯元创作谴责小说产生了重要影响。根据这些研究,则李伯元是“自己放弃了可以获得的训导之职、科举之途和向仕途发展的机会,也即脱离传统的‘士人’道路,主动选择了办报生涯”,成为一个新型的知识分子。而他的主要助手欧阳钜源,则是为“寻找谋生之方”而同样来到了上海投身报业,成为一定程度上被动选择的新型知识分子③。鸦片战争打开中国国门之后,此类不同于传统士子的新兴知识分子大量涌现,其实才真正成为梁启超所谓“新小说”的接受者,构成梁启超欲以小说塑造的“新民”。因此,阅读这一时期的小说,最有价值的地方恰在于考察这些新型的小知识分子如何想象和描述自己的时代,以及在此想象和描述当中所袒露的主体心态。钩沉出小说于无意当中暴露的群体意识,而非探讨作者一人的思想与见解,才是阅读晚清小说最有价值的所在。则在此意义上,有些研究者纠缠《文明小史》后四十回是否为欧阳钜源代作,不论结论如何,都显得不重要了④。

一、此前研究的梳理和小说要旨的认识

第一位对《文明小史》作热切关注和深入分析的研究者是阿英。阿英认为:“就表现一个变革的动乱时代说,李伯元的小说,如其举《官场现形记》,是不如举《文明小史》更为恰当的。《官场现形记》虽也反映了这个时代,是不如《文明小史》写的更广泛、更清晰。”在此让人感到疑惑的是,既然《文明小史》有这样高的价值,何以此前的研究者往往忽视呢?

在《中国小说史略·清末之谴责小说》一节,鲁迅选择了《官场现形记》等四部小说作为主要分析的对象,从而奠定了此后论述谴责小说的框架和范本。而对于《文明小史》,则只在文后注释当中稍作论述:“叙写清廷官吏的昏庸腐败,提倡改良。”⑤官场固然是《文明小史》用力的一方面,且其中情节、地点与人物的流转过渡,也多由官场人事的迁贬往还来完成,但是李伯元于此书中,本意却显然不在揭露官场黑暗。至于说“提倡改良”,这个判断也十分可疑。鲁迅作这样简单的判断,显然是由于他对晚清谴责小说的整体认知:“似与讽刺小说同伦,而辞气浮露,笔无藏锋,甚且过甚其辞,以合时人嗜好,则其度量技术之相去亦远矣。”甚至认为“其下者乃至丑诋私敌”,或“应商人所托”⑥。鲁迅显然是怀着写实主义的抱负考察谴责小说,认为谴责小说之价值乃在于揭露或曰反映现实,则在此层面,《文明小史》自然不及《官场现形记》所暴露之广阔细致。而一旦陷于文本/现实机械对应的认知框架,鲁迅又何尝能够体会《文明小史》当中至关重要的知识分子缱绻踌躇的生动心态呢?其实以鲁迅呐喊而复彷徨的怀疑主义,本来未必不能对这样的心态产生同情甚至知己之感,问题的关键可能还在于一种先在的论述姿态。已成老生常谈的是,鲁迅等人的整理研究国故,其用意本在为“五四”新文化的发生建构一个他者,因此一切模糊暧昧的面影都必须整合为一单面的形象。《文明小史》当中在在呈现的矛盾与抵牾,自然不能为《中国小说史略》的论述所包容。何况《文明小史》当中对于所谓维新的质疑,也难以被“五四”一代论述者接受。

而阿英对于《文明小史》的论述之所以可能,恰在于其论述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以“六经注我”的方式对《文明小史》进行改写甚至歪曲。通过改写而将这样一部暧昧混杂的作品纳入左翼叙事的框架当中,却也扯出了晚清小说的现场以外。阿英以一句轻描淡写的“由于李伯元自己的思想主张关系,这部书的描写,有许多失实与夸张的所在,但他也获得了不少成功”⑦,即卸掉了体察“李伯元自己的思想主张”的任务,免去追问何以要有“许多失实与夸张”的麻烦,顺利而粗暴地转向论述自己所认为的《文明小史》的“不少成功”。在阿英看来,《文明小史》这部小说,“一般的讲,里面所涉及到的,在官僚方面,主要的是他们对于外国官员、商人、教士们的畏惧、屈服、献媚。对于维新运动方面,有的是真诚的提倡新学,有的只是投机,有的碍于上峰的命令不得不敷衍塞责,有的却是阳奉阴违,对新党加以迫害。对人民,照例是高压、剥削、横征暴敛,或者欲加之罪,便陷以叛乱的罪名等等。在洋人一方面,写他们横行、要挟、袒护教民、任意索取被拘的囚徒、任意勒索赔款,以及士兵的醉酒伤人、调笑妇女。在维新党方面,所写的大都是些投机,不识之无,假借几个新名词以招摇撞骗,希图升官发财的人。此外,也还杂以其他的事件和角色,如兴办实业,开立书局,编译新书,知识分子的无耻,和应有尽有的一些官场普通的黑幕”⑧。这一概括已尽量周到全面,但仍因其论述的立场而有所遮蔽。即以洋人为例,固然横行、要挟、袒护教民,但这些行为后面都有具体背景,抽去背景,理解就不免太过片面。而只说“兴办实业,开立书局,编译新书”,叫人以为是多么“文明”的事情,谁知道做这些事的人是怎样的魑魅魍魉呢?阿英复认为维新派“最出色的工作,也就是李伯元描写得较庄严的部分,是无畏的对官僚实行暗杀”,虽然指出这样的维新派还是没有出路,毕竟认为聂慕政的暗杀是庄严和壮烈的,却忘记这样庄严的行为,最后还是以洋教士“袒护教民”作一解决。细读小说中对聂慕政一节的文字,李伯元对这种莽撞幼稚的无政府主义行为,何尝赞同,以致给以庄严的描写?阿英的这种论述方式,发展到后来,愈见其弊端。论者往往不是在探讨《文明小史》,而只是将之作为反帝反封建的注脚,论述一有牵强的时候,便削足适履,肢解得鲜血淋漓。在阿英的论述中其实没有出路的暗杀,也在后来者的论述当中成了“最严肃最壮烈的暗杀卖国官僚的行为,使他的形象比那些只会讲大话的维新人士高出了许多”⑨。

其实《文明小史》何尝有一确定的主张呢?阿英说“作者是意识到他所处的时代,正是一个新旧过渡的时代,正是黑暗和光明的交替处”,这正是《文明小史》和一批晚清小说何以产生以及何以呈现现在面貌的原因。在此时此刻,要李伯元等一批晚清知识分子在这黑暗和光明还不分明的时候,“相信这是过渡期的必然”,未免是太高的要求⑩。《文明小史》的楔子写一个在海上航行的火轮船,与《老残游记》庶几相似,历来论者因此倍加重视,冀望于此发现作者的命意所在。而李伯元的夫子自道看似已把话说得明白极了:

诸公试想:太阳未出,何以晓得他就要出?大雨未下,何以晓得他就要下?其中却有一个缘故。这个缘故,就在眼前。只索看那潮水,听那风声,便知太阳一定要出,大雨一定要下,这有什么难猜的?做书的人,因此两番阅历,生出一个比方,请教诸公:我们今日的世界,到了什么时候了?有个人说:“老大帝国,未必转老还童。”又一个说:“幼稚时代,不难由少而壮。”据在下看起来,现在的光景,却非幼稚,大约离着那太阳要出,大雨要下的时候,也就不远了。何以见得?你看这几年,新政新学,早已闹得沸反盈天,也有办得好的,也有办不好的,也有学得成的,也有学不成的。现在无论他好不好,到底先有人肯办,无论他成不成,到底先有人肯学。加以人心鼓舞,上下奋兴,这个风潮,不同那太阳要出,大雨要下的风潮一样么?所以这一干人,且不管他是成是败,是废是兴,是公是私,是真是假,将来总要算是文明世界上一个功臣。所以在下特特做这一部书,将他们表扬一番,庶不负他们这一片苦心孤诣也。

作者的意思仿佛提倡维新,但读罢全书,哪里看得到一点“表扬”?在此太阳要出,大雨要下的时刻,李伯元倒像刻意要告诉我们,所谓维新改良的文明人士,不啻跳梁小丑,骨子里反是最陈旧腐败的奴才。偶尔当然也有王济川和聂慕政这样真正的新派,却也不过是天真的憨人,一点用处也没有。即从楔子本身进行分析,“潮水显示太阳要出,风声显示大雨将下,但‘太阳’与‘大雨’两个意象显然有不同的情感指向:太阳象征着光明的未来,而大雨似乎预示着灾难性的后果,至少是令人不快的,因为对‘大雨’的描写中透露出一种阴森的气氛,它的到来并不是消除炎热,而只是增添了忙乱”。因此,与其说李伯元于此表达的是对改良维新的振奋,毋宁说是对时局将变而前途未卜的不安与茫然。

晚清中国的特殊性就在于鸦片战争的失败使国门打开,亡国亡种的危机将一代知识分子骤然推到世界面前,直面来自西方的冲击。尽管柯文、沟口雄三等人怀着在中国发现历史的热切愿望,但是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是,中国自身的历史已经成为不可能。而费正清所谓的挑战/应战当中,又包含了多少难以挣脱旧我的沉溺与迷恋。在此脱胎欲出的时刻,李伯元等一代知识分子既被动地遭遇现代性,当然知道求变之不得已,却也无法于仓促间寻找到合适的出路,只能于狭小的空间里隳突碰撞。新与旧,中与西,进步与保守,世界与中国,各组二元对立交错在一起,令人无所适从。这一部《文明小史》,就呈现了此间种种“怪现状”,而于所呈现出的事实背后,折射出的是李伯元等一批知识分子的内心焦灼与渴念。在这个意义上,《文明小史》更重要的是一部心史。对于这样一部自许要展现太阳和大雨来临之前一时刻的小说,更重要的可能是在文本与事实的褶皱和夹缝中,读出一代人的内心隐秘,考察中国的现代性何以成为不可能,以及中国在投向现代性怀抱的过程中如何建构自身的主体性,现代性和中国性又是怎样相互伴生与相互寄存,才能庶几得其本义。

二、时间的迷失与空间的想象

《文明小史》,顾名思义,是为文明写史。对于历史的表述,时间理所当然应该成为贯穿小说叙事的脉络。但偏偏在这部“史书”当中,时间标识基本隐匿不见,通篇小说,没有一处提及年代,不论是以清帝国的年号形式,还是以西元纪年。因此,时间上的定位无法完成,读者难以感知时间的流向,时间似乎迷失在叙述当中,既无法串联,更不能引导。全书的肇始,并非从时间坐标轴上确定一点作为开端,却是从一处空间的营造开始:“却说湖南永顺府地方,毗连四川,苗汉杂处……”而时间既然不作为叙述线索,则与《儒林外史》等部分中国传统章回小说一样,《文明小史》多是以人物作针线,使人物从这一情节游走至另一情节,从而引起空间与事件的变化,而并无时间上和逻辑上前因后果的联系。在移花接木之后,对于新的情节所涉及的新的人物,往往又倒叙其故事来历,时间因此而不断地跳跃闪回,完全不可能按照线形方向向前延展。一个较为典型的例子是劳航芥在从香港回国的船上遇到了出洋游历归来的道台饶鸿生,在劳航芥的这组情节当中,饶鸿生连名字也没有,小说不管不顾地将劳航芥故事讲了六回,到五十一回却又折回来讲饶鸿生的出洋游历,而此事的缘起和结束,都在时间上早于劳航芥的故事。与传统说部相比,李伯元还往往显得更加大胆和突兀,如十四回湖南永顺事情结束,笔者陡然笔锋一转,凭空改叙江南吴江县贾氏三兄弟的故事,前后情节、人物之间都毫无关联,更谈不上时间的连续与因果的顺承。

虽然时间在《文明小史》当中如此暧昧纠缠、回环往复,但我们依然可以从小说中找到一些时代的蛛丝马迹,大致判断出小说叙述的历史跨度。阿英对此的判断说,“这一部书,是全面的反映了中国维新运动期的那个时代,从维新党一直到守旧党,从官宪一直到人民……”,但从小说末尾清政府委员出国考察宪政即可看出,其时间跨度绝对不只是维新运动期间,下限应到1905年。当代大部分论者都认为小说所描写的是从1901年清政府在外部压力下厉行改革,到1905年这段历史。而从小说第一回看,新到湖南永顺府的柳知府“在京时候,常常听见有人上禀折子请改试策论,也知这八股不久当废”。则可见此时八股还未废,显然未到1901年。根据晚清科举改革的进程,大致可以确定,《文明小史》叙事时间的跨度,是从1898年维新变法前后到1905年小说连载结束为止。前文已经提到,《文明小史》在《绣像小说》上连载的时间是1903年到1905年。也就是说,李伯元基本是在写作当代史。不但《文明小史》如此,晚清一代小说都大多直书当下,因此才有可能产生鲁迅所说的应商人之托而作谤书的情况。长篇章回小说关注当下,是中国小说史到了晚清的新变化。此前的传统章回小说,或构造历史叙事(《金瓶梅》、《三国演义》、《水浒传》),或于一个模式套路当中腾挪运动(才子佳人小说),或淡化历史背景以求表达一种普适意义的寓言(《红楼梦》),从不曾以共时的人物事迹为对象。则何以偏偏在晚清的小说当中,如此关注当下呢?何况基于此前我们对于小说叙事线索的考察,虽然有长达七年的历史跨度,小说对于时间的表达却如此碎片化,时间于情节和空间的碎片当中踌躇难行。七年的时间停滞纠结,拉平成为同一个时刻,就是读者阅读小说的时刻。小说因此也就往往只呈现事实,而无法牵连起事实的历史感,既不勾连过去,也无法展开未来。因此,晚清小说的关注当下可能不仅仅是主动的关注,而更可能是一种被动的选择。

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一书中,对时间观的重要性予以特别的强调。在《文化根源·对时间的理解》一节当中,他指出只有在“同质的,空洞的时间”的概念之下,才方便对共同体产生想象。现代性的时间观念,在此与国家共同体的主体想象结合在一起。他特别提到现代新闻报纸,这一“短暂流行的畅销书”提示了共同的时间:“正是这个极易作废之特性,创造了一个超乎寻常的群众仪式:对于作为小说的报纸几乎分秒不差地同时消费(‘想象’)。我们知道,特定的早报和晚报绝大多数将会在这一刻和另一刻之间,只是在这一天而非另一天被消费掉。”而在《文明小史》中,贾氏三兄弟对于新闻纸的阅读却违背了报纸当天消费的规律,从而造成了对时间感受和理解的错位误置,并由此引出新的维度。对于这个故事的解读或许有助于我们理解发生在晚清小说当中的时间尴尬。

这贾氏三兄弟,“长名贾子猷,次名贾平泉,幼名贾葛民,年纪都在二十上下。只因父亲早故,堂上尚有老母,而且家计很可过得,一应琐屑事务,自有人为之掌管。所以兄弟三人,得以专心攻书,为博取功名之计。这时候,兄弟三个,都还是童生,没有进学,特地访请了本城廪生著名小题圣手孟传义孟老夫子,设帐家中,跟他学习些吊渡钩挽之法,以为小试张本”。这是传统中国最典型的知识分子,为着三年一期全国性的科举考试而埋头苦读。如果说对于同天消费的报纸的阅读,能够建立起对同一时刻的共同体想象的话,那么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也必然会因为科举考试而能够建立一个共同的时间想象。所不同的只是,基本固定不变的考试周期和绝对不予改动的经典考试内容,使得于此想象当中形成的时间观是循环往复的。而所谓循环的时间观,其本质其实乃是静止。而从姚文通那里获得的现代报纸,打破了这样的传统时间观念:

姚拔贡从前来信,常说开发民智,全在看报,又把上海出的什么日报、旬报、月报,附了几种下来。兄弟三个见所未见,既可晓得外面的事故,又可藉此消遣,一天到夜,足足有两三个时辰用在报上,真比闲书看得还有滋味。至于正经书史,更不消说了。这贾家世代,一直是关着大门过日子的,自从他三人父亲去世,老太太管教尤严,除去亲友庆吊往来,什么街上、镇上,从未到过。他家虽有银钱,无奈一直住在乡间,穿的吃的,再要比他朴素没有。兄弟三个平时都是蓝布袍,黑呢马褂,有了事情,逢年过节,穿件把羽毛的,就算得出客衣服了。绫罗缎疋从未上身,大厅上点的还是油灯。却不料自从看报以后,晓得了外面事故,又浏览些上海新出的些书籍,见识从此开通,思想格外发达。

从这段叙述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看到新闻报纸之前,贾家是一个典型的为传统时间观所支配的封闭空间,而在阅读了报纸之后,关着大门过日子的封闭空间一下子打开了。这个转变暗藏丰富的隐喻意义,首先是以这样一个传统书香门第的敞开视野,隐喻清政府的大门洞开;更是以空间的敞开,隐喻一种封闭的循环的静止的时间观念,遭遇了新闻纸所携带来的现代性的新时间观;进而它向我们暗示,整整一代晚清知识分子对于时间的体认方式,都从此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由此我们或可理解何以在晚清小说当中时间是那样踌躇不前,盖旧的时间范式已经失效,而新的时间观念尚未建立。因此这一代知识分子既不能也不愿回首前尘,亦尚无能力展望未来。对于线形向前的时间,将把中国带到一个什么所在,这一代知识分子全无把握,也就只能在历史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抓住当下。

贾氏三兄弟为新闻纸带来的现代想象召唤,随姚文通到上海见识文明,“正说话间,只见一个卖报的人,手里拿着一迭的报,嘴里喊着《申报》、《新闻报》、《沪报》,一路喊了过来。姚老夫子便向卖报的化了十二个钱,买了一张《新闻报》,指着报同徒弟说道:‘这就是上海当天出的新闻纸,我们在家里看的都是隔夜的,甚至过了三四天的还有。要看当天的,只有上海本地一处有。’”则原来贾氏兄弟一干人在家乡时对于现代时间的把握,全都存在三四天的误差;而从吴江县到上海的旅程,倒可以看做是对于这时间上的误差的追赶。上海在此已经不是一座城市,更是一种时间的标志。其实不但上海,在追赶的旅途中,任何一处地理空间都带上了时间的差异性印记。空间与时间以这种奇异的方式结合在了一起,对于线形时间的未来之展望,由是理所当然地通过对地理的认知来完成。找不到出路的时间焦虑被挤压、拉平,转化为对于空间的开拓和想象,这才是《文明小史》等一批晚清小说如此强调空间流转的本质所在。离开了空间的想象,晚清知识分子就不可能想象时间。

《文明小史》在《绣像小说》上发表的时候所配合的自在山民的评语,早已指出“书曰文明,却从极顽固地方下手,以见变野蛮为文明,甚非易事”。研究者在此提示下对这野蛮地方多有论述,却少有人意识到,在现代性的时间观念当中,野蛮与文明不但是价值评判,也是一种时间性的表述。直到欧阳健的《晚清小说史》,才初步建立起时间和空间的关联,或许算触及这一时间的失常。欧阳建认为:“小说既以文明之‘小史’为名,勾勒闭塞不通的中国如何‘卷到文明中来’的历史过程,自然是作品给自己提出的第一个使命。……《文明小史》的故事,是从湖南永顺府开始的,并且顺着湖南—湖北—江南—上海,亦即从闭塞到渐次开放,野蛮到渐次文明的地域的次序来开展情节的……从引进文明的次第看,这种安排是倒置的,而作者在结构上作这样的处理,恰是为了重现中国‘卷到文明中来’的历史轮廓,因为闭塞地方的今天,就是开放、文明地方的昨天。”但是这样的论述,似乎并不能解释,何以需要展开那么多空间。若只是为了重现中国“卷到文明中来”的过程,则四五个省份足以作为代表,而李伯元却不惜笔力,使小说辗转于除现在东北三省以外的整个东部中国。晚清知识分子确乎是要借助空间的想象来解决时间的迷失,但似乎并不能将时间与空间作过分机械的一一对应。与其说空间成为时间的替身,不如说提供了一个广阔的场域,能将晚清迷失时间的焦虑发泄其中,而于此发泄中一方面想象事件,一方面又别有怀抱。

《文化地理学》当中的观点或许将为我们理解李伯元等晚清小说家对地理开拓的无节制狂热提供参考:“创造家或故乡的感觉是新作文本中一个纯地理的构建,这样一个‘基地’对于认识帝国时代和当代世界的地理是很重要的。一篇文章中标准的地理,就像游记一样,是家的创建,不论是失去的家还是回归的家。许多文学作品中关于空间的故事验证了游记的这一规律。主人公离开了家,被剥夺了一切,有了一番作为,接着以成功者的身份回家。”也就是说,对于空间不断拓展的迷恋,其实是一种自我证明,是对于家的建构。在此意义上,时间层面的现代性追寻与政治层面的主体性建构再次重叠,而我亦得以就小说的起点提出不同的意见。尽管自在山民早已作了权威的评语,尽管这个自在山民甚至极可能就是李伯元本人,但我依然要说,他没有意识到,小说的真正起点绝非永顺,而是京城。小说的确第一段就从永顺落笔,营造出一个颇有象征意味的前现代的桃花源世界。但是不要忘记小说的第一个出场人物柳继贤柳知府仍有其“前史”:他是两榜进士,在吏部观政了二十多年的老京官。而小说的收煞,同样是在京城:平中丞从陕西巡抚任上被召回京,准备出洋考察宪政。因此我更愿意在《文化地理学》提出的“危机—出走—自我证明—归来”的模式当中认识《文明小史》,只不过这里出走的英雄并非独自一人,而是整整一代人,是晚清知识分子的群像。而使他们产生认同危机而出走的,正是京城,是古老帝都所代表的政治认同。在近代中国历史上,作为西方现代性的被动接受者,对于现代性的追求从来都与国族的认同危机混杂在一起。《文明小史》中的众多人物因此流转迁徙,自京城放逐出走之后,在旅途中丈量世界并认识自我,以完成最后的归来。尽管在归来时未必真的能够完成对于家园的重新想象,但是毕竟表达了晚清知识分子对于现代性和主体性建构的强烈愿望与努力。在由湖南而湖北,而江苏,而上海,而浙江、山东、安徽、陕西,而香港,甚至出洋日本和美国的旅途中,对于一个现代民族国家的版图想象已渐渐完成。

三、他者的显形与认同的错位

晚清之前,自认为处于天下中心的文化中国无所谓他者与边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中国以外则全是夷狄,是非我族类的异种,他们不构成他者。而随着中国的历史被西方现代性侵入,怀着对于现代性的迫切追求和民族国家主体建构的深刻焦虑,《文明小史》等一批晚清小说驱使个体在大地上流徙辗转,重新丈量故国神州,开拓地理空间,而在此地理发现的旅途上,必然将于空间延展的尽头遭遇边界,同时也就遭遇了他者。恰恰在与作为他者的西方国家的相互探视中,晚清一代才有可能建立起自我认同,理解中国是一个有领土亦有边界的现代民族国家,是世界众多民族国家之中的一个。而在此过程中,对于他者的辨识和对于自我的认同并非易事,晚清知识分子于探索当中发生诸多错位,造成认知上的复杂状态。

他者的形象在《文明小史》中出现,除那些在中国土地上频繁出现的洋人以外,更值得关注的恐怕是晚清人士于国内游历之余,又不时将足迹探出国境以外,描绘更加宏阔的世界地理,并企图在世界地图当中找到老大帝国此时此刻的位置。这是与他者的直接交锋,晚清知识分子在认知上的错位于此碰撞当中能够更加清楚地暴露出来。

小说当中这样的直接交锋有两处,一次是彭仲翔、施效全等人撺掇聂慕政出资,大家自费去东洋游学。而在萌生游学想法之前,先有一起发生在中国边地云南的事件。这天彭仲翔收到云南同学的信,说“云南土人造反,官兵屡征不服,要想借外国的兵来平这难。仲翔看完了信心中大怒道:‘我们汉种的人为何要异种人来蹂躏?’”若消息属实,彭仲翔的义愤当然不错,然而这义愤却是指向“异种人”,这个命名不免令我们想起夷夏之辨,而绝无现代国家主权意识的显露。若说这样的解读未免过于穿凿,则可参照看众人在去往东洋的船上讨论日俄战争的情况:

公是道:“正是。我想我们既做了中国人,人家为争我们地方上的利益打仗,我们只当没事,倒去游学,也觉没脸对人,不如当兵去罢。”仲翔道:“陈兄,你这话却迂了。现在俄日打仗的事,我们守定中立,那里容得你插手?只好学成了,有军国民的资格,再图事业罢。”

这里则全看不见彭仲翔的义愤,盖俄日打仗,虽然在我们的地盘上,却没有伤及我们的人,只要守定中立,是没有道理插手的。则显然可见,彭仲翔对于国家主权,基本上是没有概念的。他的愤怒和同情只能及于人,而不能想象地理遭受侵犯的意义,根本上还是一种文化的认同而非政治的认同。

众人到东洋又遭遇新的麻烦:东洋留学出了新章程,必须有国家的咨送才予接收,而自费留学不予承认。这一措施当中是否包含有对于中国留学生的歧视,笔者难以判断,但至少表明日本对清朝作为一个现代民族国家政府的资格承认。只要具有清政府的咨送,则不论属何民族、操何口音、长相如何,都将被作为清国国民来一体对待。而彭仲翔一批人,全靠一时意气,在没有任何的官方手续和身份证明的情况下,就贸然出国留学,的确缺乏对于现代社会的基本认识。这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传统思维,在这些所谓开明的中国学生心底根深蒂固的存留。对于一个现代国家系统来说,特定的事情由特定的机构代办,是行政上的分工;而在帝国时代,皇帝的权威可以笼罩和支配一切,无所不在的官僚权威亦成为至高无上的皇权的代表,显得神圣而无差别。咨送留学生当然应该由各省主管教育部门发放资格,但在彭仲翔等人的思维方式看来,只要是清政府认可的官僚权力,不论其职务如何,都应该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因此他们从留日学生监督处找到来东洋考察学生的郎中,又从郎中找到钦差,完全盲无目的。而对于钦差提出的三点要求:一、要求钦差推荐留学;二、若日本不同意要求钦差力争;三、力争不成,则要求钦差辞官,则在在可见旧时拦轿喊冤的阴魂不散。只是以这样前现代的方式,于一个已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体制的异国他乡,来缅怀自己的传统,真是令人恍兮惚兮。

更有意味的是饶鸿生奉宪命出国考察一节。这次游历既是出国考察和订购机器,则本来就有一个先在的任务,即发现和认识他者,从而建构自我认同。因此与中国传统游记不同,在此游历过程中,不但有主体的观照,更有他者的回看,正是在对此回看目光的记叙里,完成对于他者想象的再度想象,从而确认自我身份。然而饶鸿生究竟看到了什么呢?出国之前,饶鸿生“先到上海,到了上海,在堂子里看上了一个大姐,用五百块洋钱娶了过来,作为姨太太,把他带着上外国”。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粹,他是何等恋恋不舍。而到日本以后,先是看了各种公园,又看到女人们招摇地在街上走,作冤大头吃了顿大菜,也招了艺妓,倒也去看了看机器,却无非记了一下数字罢了。则这样的冶游,其实与在苏州,在杭州,又有什么区别?若参照二十七回王济川游西湖,将发现其观察的眼光、审美的趣味,都何其相似。小说里道:“最妙的是东京城外的樱花,樱花的树顶,高有十几丈,大至十多围,和中国邓尉的梅花差不多。”由饶鸿生的眼睛看来,只能看到日本的樱花,和中国的梅花,自然是差不多。而在去往美国的船上,饶鸿生又看到了什么呢:“公司船上的房舱,窗上挂着丝绒的帘子,地下铺着织花的毯子,铁牀上绝好的铺垫,温软无比,以外面汤台、盥漱的器具,无一不精,就是痰盂也都是细磁的。”对于器具的关注,从来是中国文人所热衷的,但是器具所带有的现代性因素,全被饶鸿生这双中国的眼睛过滤掉。

饶鸿生到甲板上抽水烟,“忽然一个外国人走到饶鸿生面前,脱了帽子,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饶鸿生摸不着头脑,又听他问了一声翻译说:‘诺,诺,却哀尼斯!’”原来两个人赌东道,看饶鸿生是否是“虾夷”,这“虾夷”是“日本海中群岛的土人,披着头发,样子污糟极了。饶鸿生这一天在船上受了点风浪,呕吐狼藉,身上衣服没有更换,着实肮脏”,所以被疑惑是否“虾夷”。这一情节当然可以作东方主义的解读,但我只想提醒,尽管饶鸿生与“虾夷”在人种特征上相差无二,而且表现出一样的肮脏,但是两个外国人仍然会关注他的国籍。而在饶鸿生的眼里,外国人就是外国人,完全不曾考虑是法国人还是英国人,或者美国人。除了中国人,就是外国人,这样的分类,其实仍是前民族国家的夷夏之辨,所差的只是名称的变换而已。

饶鸿生在美国的经历,最妙的是黄参赞带他游唐人街。

逛过唐人街,随便吃了一顿饭,黄参赞道:“饶兄,我带你到一个妙处去。”饶鸿生欣然举步,穿了几条小巷,到了一个所在。两扇黑漆大门,门上一块牌子,写着金字,全是英文。饶鸿生问这是什么所在?牌上写的什么字?黄参赞道:“这就叫妙处。那牌子上写的是此系华人住宅,外国人不准入内。”

这个号称“外国人不准入内”的奇特空间,显然代表了对于中国最典型的想象。然而被如此强调中国性的地方,推开门去,竟然是一个广东妓院。鲁迅说谴责小说辞气浮露,我不知道要如何曲折才算得上是微言大义,但是这样绝妙的反讽,至少痛快淋漓。自王德威以来,多有论者探讨狭邪小说中的妓院,认为是打开了中国现代性的公共空间。这或许有其道理,然而,在老大中国打开了现代性空间想象的妓院,平移到美国的唐人街当中,显然表现出完全不同的意义。一进这妓院的大门,一切气氛使人感觉立刻回到几万里外的中国,所不同者,无非是花雕换成香槟酒,而嫖资从银子变成美国金元罢了。妓院中的广东妓女,甚至比中国本土的还要粗鄙,还要无聊,令饶鸿生也“打了两个寒噤,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尤其可怕的是,这并非西方对于中国的殖民主义的他者化和妖魔化,而恰恰是身在海外的中国人自己的文化认同。

晚清知识分子于家国土崩瓦解、历史难以为继的时刻,以空间的拓展寻求现代性的前景,尤其在海外的地理发现当中,积极地想象自我,构建民族国家的主体性。然而在现代性的探索过程中,还犹自眷恋业已衰败颓唐的前史,仿佛饶鸿生,带着一个大姐出身的姨太太游历西方一样。而以此建立的自我认同,必然呈现出新与旧的挣扎和消长,“旧我”不时在“新我”之中借尸还魂,也就难怪饶鸿生走到美国就难以继续旅程,而不得不从日本原路返回了。“华工禁约”这样来自他者的歧视与阻碍不过是个借口,更深层的原因乃在于,这样一个茫然无措、尚不能重新建构主体性的中华文明,哪里有力量去和欧洲这一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的认知范型去碰撞呢?

四、失语的焦虑与谵语的狂欢

因此,纵然游踪遍及天下,对于世界的重新认识,在晚清一代却其实从未真正完成,现代性的时间观念尚且混乱,民族国家意识依旧一片混沌,而这种认知上的错位,不能不从语言当中泄露出来。对于《文明小史》的语言/翻译问题,王德威已于《被压抑的现代性》中给予专章讨论,王德威似乎对于晚清维新人士胡言乱语的语言失序颇为乐观,认为恰恰表现出现代性的复杂内涵,至少未曾“只认许‘西方’为惟一的意识形态”。这一论述显然是针对“五四”一统的现代性论述。但是此类隐喻式解读显然包含过分主观的先在假设,西方现代性当然是复杂的,企图简单地置换为中国经验固然可笑,但是粗暴地对晚清一代知识分子的此种渴求求全责备却又未免太不体贴。且王德威的解读似乎不能解释,为什么希望以一本辛氏词典简单翻译现代性的努力,会造成一个众声喧哗的对于现代性的误认。或许我们应该追问的,不是如何想象现代性,而是何以这样想象现代性。

饶鸿生出国,只带了一位懂英国话的翻译,以至于到了日本连部车子都雇不了。仿佛饶鸿生从来没有意识到,日本和美国的语言并不相同。而更冤枉的是劳航芥,由于只会英语而不懂德文、俄文,即遭到本来奉他为座上宾的黄抚台的鄙薄。王德威对此的解释是“西方的众多语言参差不一,其实暗示出西方的科学、风俗和价值系统也是多元和驳杂的。我们由此可以推论,也许单一的‘现代性’并不存在”。这样的类比未免过于玄妙,令人难懂,我则只愿本分地理解为,中国此时对于西方语言的混杂认识,首先是由于对于西方这个概念的认识误差。既然中国尚未找到想象自我主体性的正确方式,没有认识到其实那些中国之外的“夷狄”也互有差异,自然也就不能理解语言上的区别。这不是由于王德威所说的急于进入现代的迫切愿望而造成的粗暴单一理解,而恰是由于面对现代性和他者的茫然和怯懦。

大量的现代事物、现代观念涌入,使传统中国的主体想象当中产生了太多的异物,陈旧的语言因之不能够表达新的外在,从而产生了能指和所指的错位与分离,晚清一代遂陷入失语的状态。小说第一回,柳知府正在考武童,传来店小二打碎洋人茶杯的消息,立刻停考,招来首县商议,当时他有这样一番说辞:

你们是在外面做官做久了的,不知道里头的情形。兄弟在京里的时候,那些大老先生们,一个个见了外国人还了得!他来是便衣短打,我们这边一个个都是袍褂朝珠。无论他们那边是个做手艺的,我们这些大人们,总是同他并起并坐。论理呢,照那《中庸》上说的,柔远人原该如此。况且他们来的是客,你我有地主之谊,书上还说送往迎来,这是一点不错的。现在里头很讲究这个工夫,以后外国人来的多了,才显得我们中国柔远的效验咧。

以现代政治的话语,叫做两国外交;以实际的情况,是畏惧列强;而柳知府倒是很妙地用了“柔远人”这样一个词。这个前现代的词汇在这里已经完全失掉了它生存的语境,其下的所指亦随之脱离。这是传统话语指认当下现实的困难,而小说当中大量充斥的对于民主与自由的谈论,则是引进的新词汇面对中国这样一个特殊语境时无能为力的表现。这种情况所在多有,在此不再提供例证。而尤其值得重视的是,这些新兴词汇在挪用到中国的语境下时,一方面,原来的所指脱落,而另一方面,缺失了所指的能指得以大发神威,几乎囊括了所有对于所指的怪异想象。失序的能指和所指遂重新组合,形成一套奇异的表意系统。有如语言的病态当中反而生发语言的狂欢,于是发出谵语连连。即“自由”而论,既可以指演说、结会、出版的自由,也可以指轧姘头、嫖妓、抽鸦片烟,等等。正是在能指与所指的重新组合与谵语的狂欢当中,晚清中国对于现代性的想象和对于自我主体的认同,交混错综地和阴魂不散的传统中国回忆并生在一起。

而奇异的表意系统又何止语言系统一端?服装、发型、饮食、礼仪、演讲、教育,乃至于法权,其实都可作为表意系统的能指层面来认识,在新旧、中洋的符号互置中,在在反映出国人对于现代性欲拒还迎,踌躇满志却不得其门的焦虑与痛楚。

注释:

①欧阳健:《晚清小说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4~5页。

②欧阳健:《晚清小说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5页。

③这些考证以王学钧的研究最为充分,可以参看《李伯元传记研究的新进展》,《明清小说研究》1996年第4期;《李伯元与“谴责小说”的兴起》,《江苏社会科学》2002年第5期;《欧阳钜源与李伯元的两度合作》,《明清小说研究》2005年第1期;《李伯元的“功名”与“选择”》,《学海》2005年第6期。

④邓季方:《〈文明小史〉后四十回非李伯元著作考》,《西南师范大学学报》1990年第2期。

⑤鲁迅:《鲁迅全集》(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93页。

⑥鲁迅:《鲁迅全集》(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82页。

⑦阿英:《晚清小说史》,作家出版社1955年版,第9页。

⑧阿英:《晚清小说史》,作家出版社1955年版,第10~11页。

⑨可参见李丹:《〈文明小史〉:晚清维新历史的一面镜子》,《四川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5期。

⑩阿英:《晚清小说史》,作家出版社1955年版,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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