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飞,任兆昌
(云南农业大学 思想政治理论教研部,云南 昆明 650201)
理性(rationality)一词来自古希腊的逻各斯,具有规律、思想的含义。从哲学的层次看,理性是人类在劳动实践中产生的,有别于其他动物的认知和思维能力,是作为主体性的人的内在属性。理性的作用在于识别、判断和协调、控制影响人类行为决定的诸因素。
现阶段,影响我国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关键就是“三农”问题,其中农民问题又是其核心。只有农民富裕了国家才能强盛。正确地认识农民是研究一切农民问题的逻辑起点。那如何认识农民,简而言之,就是对农民理性的认识。农民是否理性,问题可以追溯到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对农工“劳动价格的增加有时却会带来劳动供给的减少”的描述,从而引发了“农民理性”的争论。本文对最近十年来国内研究农民理性问题进行简要综述。
长期以来,农民被认为是缺乏理性的,农民是愚昧、保守、落后的代名词。甚至有人把“三农”问题归结于农民的“非理性”,可事实并非如此。无论是开改革开放之先河的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还是加速工业化进程的“乡镇企业”都从事实上证明了农民不乏理性。
随着最近十年来,农村社会变迁和农民流动的急剧变化,国内学者用实证研究、推理演绎等方法从理论上肯定了农民理性的存在。农民传统行为是基于生存境况所做的选择,常常是谋生的最合理方式。农民在生存困境的长久煎熬中世代积累传承下来使其家系宗祧绵延不绝的岂止是理性,那应该称为生存的“智慧”[1];农民是理性的,他们能够在非常狭小和极其严酷的环境下做出最优选择[2];农民外出就业是理性行动的表现[3];农民工是理性的,他们具有理性选择的能力[4];中国农民与其他人一样是理性的,都是在特定约束下追求效用最大化,都是农民在市场不完全条件下的理性行为[5];中国农民是理性的,他们能够根据所掌握的环境信息来选择一个最优解[6];农民作为主体,必然有其理性[7]。
由于对农民理性的探讨是从农民的经济行为开始的,所以从专家学者对农民理性的研究来看,主要是在两个方面来讨论:一个是经济学意义上的理性;另一个是社会学意义上的理性。
经济学意义上的理性,即表现为“经济理性”,其根源于古典经济学的“理性经济人”假设。
在亚当·斯密看来,人是完全理性的“经济人”,人的行为动机是以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为目标,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经济利益。可以看出,“经济理性”暗含了追求“利益最大化”和追求“代价最小化”,既然这样,那就意味着追求“利益最大化”或者“代价最小化”都是经济理性的表现。
余恩海采用历史唯物主义方法研究传统和现实的中国农民,用历史和事实论证中国农民的理性[8]。罗必良从农民投诉镇政府强制租地行为和对执行农民计划生育政策难的分析,说明了农民是具有经济理性的;农民所谓的“多子多福”,正是其经济理性的透射[9]。提出要尊重农民的经济理性。中国农民的“非理性行为”恰恰是中国农民在其特殊的制度约束“农地制度和户籍制度”下,根据其成本——收益结构所做出的理性选择,是“很会盘算的”理性经济人[10]。还有研究者依照“托达罗模型”用成本收益分析农村劳动力转移,认为农村劳动力是理性经济人,他们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农民的迁移决策的依据是迁移的成本和收益[11]。
有研究者以农民经济理性为依据,用定量分析方法研究小城镇发展与其为农民提供非农就业的关系,提出小城镇的存在与发展取决于它能为农民提供多少非农就业机会以及农民对就业后净收人的理性预期:当城市就业机会和预期净收入大于小城镇时,农民总是选择进城而不是进镇[12]。
由于“经济人”是基于信息和竞争充分的假设,可现实却有很多限制,不可能实现“利益最大化”,因此,林毅夫提出了经济理性是“效用最大化”。
农业生产存在着较大的风险,农民对安全的评价远高于利润的增加,表现出“风险规避”[5],往往为了安全而在一定程度上放弃利润(如采用保守的生产技术,实行过度的多元化经营等),农民选择边际效用很高的安全而放弃的边际效用相对低的“利润”,恰恰说明农民在追求效用最大化,是理性经济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农民行为的理性是追求自身效用最大化的。
新制度主义学派对完全理性的最大化假设进行了批判,道格拉斯·诺思认为人的理性受到环境和认识能力的限制。因此,人的行为不可能是完全理性的。西蒙认为,人们在行为决策中并非追求的是“最大”或者“最优”的目标,而是选择“满意”的目标,因此,人的行为是有限理性的选择。从“有限理性”的视角来看,农地流转过程中看似非理性的农户行为选择,其实是在特定条件下的“满意最大化”,是在制度、习惯等外部条件制约下的“有限理性”;他们考虑的大多是农地流转对于自己生产、生活产生的影响,也就是与自身利益息息相关的那部分价值,他们的行为选择是在既定的约束条件下所做出的最满意选择[13]。
除了对土地流转中农民“非理性”行为的解释外,有研究者还用有限理性经济人解释农民的经营规模,认为产权缺失和使用权的不稳定是农户经营的土地面积下降,经营规模总体上趋于缩小的主要原因[14]。
农民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其生存境遇和制度性安排。有人从制度经济学来分析市场与农民经济理性的关系,得出在利润最大化导向的前提下,农民经济理性行为受到经济管制、农地产权、交易制度、交易费用的制约。经济理性是市场本身的产物,市场发育程度越高,农民经济理性行为表现得越强烈;国家对市场管制的程度越低,农民的经济理性行为表现得越敏感[15]。
与经济学“理性”的基本假设“经济人”相类似,社会学中的“理性”是基于“理性人” 的假设,但与“经济人”所不同的是,它强调是人在行动中的目的性和意图。这种“理性人”假设暗含这种前提:“对于行动者而言,不同的行动会产生不同的效益,而行动者的行动原则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获取效益。”[16]这里的“效益”是已经突破了狭义的经济领域中的“效益”,要从广义上去理解,它涵盖了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感情等多方面的效益。因此,其价值取向也是更具多元化。这也是社会学上的理性与经济学中理性的最大区别之处。
社会学的理性选择理论源于经济学的理性思想,并且对经济学理性假设作了三个方面的修正:“一是改变传统的完全理性的假设,承认有限理性的存在;二是否定所有人类行为都是理性行为的极端观点,承认人的行为也有非理性的一面;三是关注制度与文化等因素对个人偏好和目的性行动的影响作用”[4]。由此可见,社会学中的“理性选择”在承认人的理性是有限的前提下,肯定人的非理性一面以及社会环境因素对行为的影响。在此基础上,文军提出了“社会理性”: “在追求效益最大化的过程中寻求满足,寻求一个令人满意的或足够好的行动程序,而不是“经济理性”中寻求利益的最优”[3]。由于理性的有限性,再加上信息和条件的不完备,以及受环境和个人因素等影响,人们往往不可能实现“最优”,因此,满意准则和合理化就成了行动者在具体的理性选择过程中的行动基础。
邓大才认为“判断小农动机与行为要因‘户’、因‘地’、因‘时’、因‘需求层次’、‘发展阶段’确定。”[17]进而文军把当代农民外出就业的理性行为分为三个层次:生存理性、经济理性和社会理性,经济理性和社会理性只有在满足了最低层次的生存理性后才能产生。并且认为“中国农民外出就业的行为一般遵循着这样一种逻辑顺序:生存理性选择→经济理性选择→社会理性选择,”[3]这种理性选择层次的提升说明了农民主体意识的增强。
依据文军对农民外出就业的分析,王正中进一步提出从“民工潮”到“民工荒”,“反映了当代中国农民从生存理性到经济理性和社会理性的跃迁”;认为“‘民工潮’:生存理性的驱使和经济理性的萌芽;‘民工荒’是对经济理性和社会理性的追求”[18]。
与文军不同的是,何海涛、许涛认为“经济理性即利益最大化是生存理性和社会理性之间的过渡层次,只有经济利益最大化不能使人们满足时,才会要求更高层次的满足即社会理性”[4]。又有人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农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自我实现需要”满足的更高层次的理性——“生态理性选择”[19]的设想,完善农民理性。
国内的专家学者除了在经济学和社会学上探讨了农民理性问题外,还从政治学等其他学科的角度进行了研究。
政治学中的农民理性即表现于农民的政治参与。胡荣通过对我国农民参与村委会选举的调查研究,依据理性选择制度学派的基本观点,把与村委会选举直接相关的村民、村干部以及乡镇干部都看做是理性的。总结出“一方面,相关行动者总是根据自己的利益选择行动策略,另一方面,原有的制度和正在实施的选举制度又对他们的选择产生影响,把行动者的选择限定在一定范围内。正是这三方行动者的相互作用无意或有意地促成了村委会选举制度的实施”[20]。有人从对村民自治的参与冷漠得出:农民政治参与的冷漠是缘于其“政治人”角色的残缺,更是对“经济人”理性的回归,是面对巨大的生活压力和并不完善的政治制度、参与机制时的一种理性选择[21]。“农民政治认同的产生和变化在本质上是农民与政治权力之间持续进行社会交换的过程,这一过程受到了乡村的社会结构、政治权力结构、政治文化状况等多种因素的影响,但是从根本上受农民生存理性的支配”[22]。
鉴于农民维权方式中沟通理性的欠缺,有人从法学角度,提出“沟通理性应成为农民理性维权的建构基点”[23],认为构建沟通理性不仅有助于农民权益的理智维护而且利于和谐社会的稳定。
既然认识到农民是有理性的,他们的理性是其既有条件下的产物,那么解决农民的问题就须站在他们的视角内重新认识问题。
罗必良首先提出要尊重农民理性,向农民学习。因为“农民能够在非常狭小和极其严酷的环境下做出最优选择,而且还承担多重角色、面临多重风险,却生存得越来越好,就证明他们有着非凡的选择能力”[24]。因此,要学习他们勤劳、忠厚、老实、精明、自律。
徐勇教授把农民作为“中国奇迹”的创造主体,从具有“勤劳、勤俭、算计、互惠、人情、好学、求稳、忍耐”特质的农民理性出发,提出“理性扩张”,指出“农民理性的优质因素与现代工商业社会的优质因素的有机结合,会释放出传统农业社会和现代工商业社会都未有的巨大能量,产生‘叠加优势’。农民理性正是在这一起承转合的历史关节点上得以扩张,由生存理性扩展为发展理性,从而成就了‘中国奇迹’。”[7]他还指出,农民理性与工商业社会的劣质要素结合也会可能产生“叠加劣势”。当农民进入工商业社会以后,随着农民转变为市民,农民理性也将逐步演变为市民理性。
贺雪峰教授通过调查发现,由于现代性的进入,农村社会正在快速理性化,主要表现在人际关系、人生态度、人生目标和权威变化等方面。他把进入农村的现代性分为三个方面:一是经济增长和温饱问题的解决;二是现代国家权力向农村的渗透;三是电视和社会流动带来的农民观念变化;现代性的“农民理性化不仅可能造成治理危机,而且可能导致伦理和价值危机”[25]。
社会学的理性选择理论肯定了人的理性中有其非理性的一面,农民理性中有其“非理性”。农民在受到社会经济文化条件和自身素质的制约下,经济理性产生了异化,出现了农村“六合彩”赌博现象。对经济理性的追求是农民参与“六合彩”赌博的初衷,但由于受到社会制度环境和自身认知力的制约,在追求经济理性的过程中发生扭曲,出现变异。从系统论来看,“由于经济文化条件的演变,农民理性选择的诱因、预期、行动实力与条件也随之变化,但各方面的变化不是平衡的,导致理性选择系统内部结构的失衡,从而带来系统本身的质的变异”,“农民个体的有限理性选择演变为群体的非理性行为。”[26]
人的理性是有限的,在农民理性“出轨”情况下,就需要政府和社会的引导。不仅需要社会真正关心农民,为农民生存和发展营造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尤其还需要政府通过教育来加强对农民行为的引导。因为,改造农民最有效的方法莫若教育[27]。我们在肯定农民理性的前提下,应当尊重农民的理性选择。政府的政策只有取得理性农民的合作,以农民乐意接受的方式来引导农民的行为,而不是决策替代,才能实现预期的目标。
马克思认为,“人们是自己的观念、思想等等的生产者,但这里所说的人们是现实的、从事活动的人们,他们受自己的生产力和与之相适应的交往的一定发展——直到交往的最遥远的形态——所制约”[28]。理性是一种行为选择的价值判断。这种价值判断既受制于判断者本人的认识能力和价值观,也受制于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大环境。人的主体性地位决定了人的理性的存在。农民作为主体性的人,是必然具有其理性的。无论是传统时期农民对生存理性的固守,还是当代社会农民对经济理性、社会理性的不断追求,都是人类理性的展现。农民的理性随着社会的进步是在不断发展的,在这过程中,由于农民自身的局限性和社会本身的历史性,农民理性容易发生扭曲和变异。因此,需要在尊重农民理性的基础上,通过整个社会的理性行为和教育来引导农民理性走向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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