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克祥,杨国庆,平易,孙华嵩
(北京师范大学 体育与运动学院,北京 100875)
体育文化是人类在社会实践活动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是人类社会特有的文化现象,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体育文化是以运动技术和运动技能为文化符号的人体文化,是人类智慧和创造力的反映。因人类生活的区域和自然环境不同,体育文化又呈现出多样性,形成了各具特色和风格各异的体育文化。中西方体育文化作为东西半球不同文化脉络中的产物,两者构成了世界体育文化中的两朵艳丽的奇葩。中西方体育文化是异质文化,具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不同的精神追求。今日的全球化浪潮使世界体育文化的交流变得更加频繁和便捷,传播的速度更加迅速,传播的范围更加广泛,几乎遍及世界的每个角落。体育已成为人们的至爱,体育已融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成为现代人的一种重要生活方式,体育生活化被人们接纳,体育时尚化成为新潮。在欧美强势文化的带动下,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席卷了全球,成为世界体育文化的主宰,与此同时,各民族传统体育文化对奥林匹克运动的强势冲击作出了积极的回应。当今世界体育文化的发展就是各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与奥林匹克运动文化的冲突和融合,尤其是2008北京奥运的成功举办,更加凸显了中西方体育文化的精神风貌,中西方体育文化在体育文化的全球化过程中,缺一不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因此,对中西体育文化精神进行研究,有利于更加深刻认识中西方体育文化的内在本质和价值取向,对进一步促进中西方体育文化之间的交流具有重要的意义。
林林总总的文化形态的特质从何而来,历来是众说纷纭[1]。认为文化特质源于先民们居住的地域特征,如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近代的孟德斯鸠;现代的亨丁顿都是典型的环境决定论者;还有学者从一以贯之的民族精神发展,断定文化特质发自不同民族的先验意识;再有就是生产方式决定论者认为不同空间存在的文化特质是物质生产方式发展历史在不同时期的展现。哲学家黑格尔曾说:“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水势使人合,山势使人离”[1]。可见,各民族独具的文化特质是由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和民族心里共同决定的,这已被大多数人所认可和接受。
中华体育文化的最为深厚的沃土是单一的农耕经济结构,华夏诸族,是以黄河流域为摇篮发展起来的,在黄河、淮河流域平原上形成了早期的部族联盟国家。在这一区域内,土地肥沃,气候温和,雨量充沛,为农业生产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奠定了中国文化的始基。自秦朝以后,北有蜿蜒的长城,西北横亘广袤的沙漠,东临宽阔的海洋,西南耸立素有“世界屋脊”之称的青藏高原与人迹罕至的横断山脉,南部则是一望无际的印度洋,形成了半封闭的大陆性地理环境。生产力发展的首要条件就是地理环境的特性,因而在中国这个特定的地理环境之中,形成了独特的田园式农业文明。进入史载文明时代,中国历朝都是以农立国,重农抑商,以农耕为主、与自然作物质交换的生活方式占主导地位。中国古代社会是依宗法关系结构而成,一切社会关系均依宗法关系进行调整。总之,古代中国的地理环境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自然成因,单一的农耕经济形式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经济成因,宗法等级制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政治成因。中国传统体育文化正是在这种环境下应运而生的,自产生之日起就呈现内敛特质,以儒家中庸思想为主体,兼顾道家、法家和佛家思想,追求“天人合一”,导致人们在文化意识方面的保守、顺从、中庸、和谐等文化特征[2]。
西方体育文化起源于由欧洲、亚洲和非洲所围绕的地中海沿岸地区,特别是地中海东部的爱琴海诸岛和希腊半岛。欧洲三面环海,东于亚洲接壤,整个大陆轮廓恰似亚欧大陆向西伸出的一个巨大半岛,属于典型的海洋地理环境和海洋气候,作为西方文化滥觞的古希腊罗马文明就与此有着不解之缘。古希腊文明是西方文明的源头,土地贫瘠但海岸线曲折,航海业发达,狭窄的生活空间迫使古希腊人强烈的向外扩张的欲望,加上北方部落不断涌向希腊半岛,人口与生存空间的冲突更加尖锐,部落的主奴关系是由暴力来决定的,胜者为主,败者为奴,体现了希腊的民主平等精神,由此导致了古希腊人对力量的崇拜,铸就了古希腊人的狂热的尚武精神[3]。早期的西方体育也因此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希腊各个城邦都设有练身场,年轻人在此接受诸如跑步、掷铁饼、拳击、角斗、射箭等,以练就结实的身体。同时,古希腊还专门举行各种体育比赛,而奥林匹克运动会就是其中影响最大的体育比赛,在体育赛场上,各城邦的勇士们通过参加田径、摔跤、拳击、赛马、角斗、五项全能运动等比赛,来证明自己的勇武强壮,体现了古希腊人崇尚力与美的体育文化精神。
体育精神是体育文化的核心,中西方体育文化精神的差异源于中西方文化的差异[4]。西方文化以“逻各斯”为哲学始基,以“爱智”为行动原则,主张人与自然相对立,人是自然的主宰,万物的灵长,崇尚个体的智慧和力量,崇尚竞争和自由,追求超越和成功,体现为“更快、更高、更强”的奋斗精神,体现为“公平、公正、公开”的竞技精神。中国文化的“逻辑”起点是儒家之道和道家之道,即伦理之道和自然之道,体现为人与道的和谐,人与天的合一,精神诉求是伦理文化。
在博大精深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和谐文化精神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等观点就清楚地表达了和谐精神的价值。毋庸讳言,在悠久的华夏文化中,重视和谐、主张和谐和追求和谐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向度,正如学者所指出:“看中和谐,坚持中道,是浸透中华民族文化肌体每一个毛孔的精神”[4]。“天人合一”与“中庸和谐”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髓,提倡“修身、养生、静心、悟道”的文化价值观,渗透到中国体育文化中便形成了中国体育文化精神的柔和之美。太极拳、五禽戏、八段锦等所追求就是中国文化的“和合”精神,在这种柔性文化精神的影响下,娱乐体育和养生体育受到人们的普遍喜爱,诸如蹴鞠、投壶、拔河、百戏、围棋、导引、行气和武术等。中国古典哲学强调身心合一,“形具而神生”,“精气神合一”;武术旨在“外练筋骨皮,内练精气神”;老子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表明人与自然的一致与相通,“天人之际,合而为一”,“独与天地精神共往来”。综观各种中国体育文化形态,无论是射御、赛马、马球等的古代军事体育;蹴鞠、投壶、百戏、礼射等的娱乐体育;还是拔河、竞渡等的民俗体育;抑或是导引、行气等的养生体育,一概强调自身的“悟道、意念、练功”,通过修身养性来练达自我的生存能力和对外界的调理引导能力,达到“与日月合其明,与天地合其德”的精神境界。
中国体育文化主张通过身体锻炼来以外达内、由表及里、由有形的身体活动促进无形的精神升华,从而塑造理想的人格,形成了中国体育文化特有的内敛价值取向,注重伦理道德,追求和谐一致。中国文化是伦理性文化,体育文化也不例外。重人伦、重道德、重和谐是中国体育文化的本色,在体育思想方面体现为“温良恭俭让”和“仁义礼智信”[5]。体育是培养人遵从礼仪,修持情操的重要手段,“仁义礼智信”是体育活动的根本原则,即使是体育比赛,取胜不是目的,关键在于是否符合伦理规范的要求,提倡“君子之争”,导致华夏体育的竞争意识日趋淡化,逐渐演变成为一种礼仪性、表演性和娱乐性的文化活动。由此可见,中国体育文化精神的主旨就是“天人合一”的和谐精神[6]:注重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统一,注重形与神的统一,形神相随,动静结合,张弛有度,动以养生,静以养心,内外结合,身心并育,阴阳消长。这种和谐的体育文化精神也造成了中华体育文化的文弱品格和保守态度,淹没了个体的主体意识和个性,使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带有明显的笼统性和模糊性,铸就了中华体育文化的内敛无争的文化特性,与西方体育文化的张扬肆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海洋的惊涛骇浪带来的生存忧患使古希腊人产生了与自然对立的观念,促使他们对超自然神秘力量的畏惧和膜拜,激发他们征服和驾驭自然的雄心和勇气。正如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所言:“一切都是斗争所产生的”。从商业的竞争到战争的对抗与征服,西方人的竞争意识发展成为“好勇尚武”的冒险精神[7]。从斯巴达城邦的兵营式的集体生活到罗马竞技场上角斗的血腥表演;从欧洲中世纪的骑士精神到近代欧洲的决斗遗风,无不体现了西方人好战健斗的民族性格。与中国的德治和礼治文化不同,西方人在个人竞争或民族竞争中,都奉行以力服人的强权公理,因而实力就成为西方人在竞争中成功的基本条件,由此形成了西方人对力量的崇拜。赫拉克利特说:“一个人如果是最优秀的人,在我看来就抵得上一万个人”。在希腊人的眼里,作为优秀人的第一条标准就是具有超人的力量和勇气,希腊神话里的众神与英雄大都是以其拥有超人的力量与智慧而博得人们尊崇的,尽管他们在德性与品行方面有着明显的缺陷,正所谓是“瑕不掩瑜”。对力的赞颂与追求导致西方人无比崇尚高大健美强壮的体魄和灵巧矫健的运动,希腊人通过各种体育竞赛向神明表达敬意,古奥林匹克运动、皮西安、伊斯玛斯和尼米亚四大运动会等,莫不如此。崇拜力量和完美肉体是希腊民族文化的主要表征,崇力尚争精神是西方体育文化精神的一个显著特征[8]。由此也使得西方人形成了热烈好动、重汲取、求变化、广拓展的文化精神。
西方人把自然作为自己关照的对象,又把自然视为自己斗争的目标,鼓励人们开拓进取,昂扬向上,发展自身的体力和智力。现代奥林匹克运动提出的“更快、更高、更强”的口号,就是再现古奥林匹克运动的拼搏进取精神[9]。西方体育文化精神的价值观认为,人是宇宙的中心,是宇宙的主宰,人与自然界始终处于对立和斗争的状态。在体育运动中,强调勇敢顽强、拼搏向上的精神。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勃兴使西方体育文化具有了世界意义,成为当今世界主流体育文化。从崇拜自然到崇拜希腊诸神、从崇拜上帝到崇拜理性、从崇拜理性到崇拜人的西方文化旅程,无不显示出西方体育文化的浪漫精神、自由精神和超越精神。然而,西方体育文化的竞争精神也有其不足之处,竞争文化强调张扬个性,追求个人合法权益,造成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工具化,人逐渐沦为物的奴隶[10]。从尼采宣布“上帝已死”,到马尔库塞喊出“单向度的人”,西方文化中的道德感、博爱精神、理性精神已被分解得支离破碎。竞争基础上的工业技术手段如网络、媒体、广告等操纵了人们的思想意识,大量的商品和消费占据了人的全身心,吞噬着人们的灵魂,行为方式的功利性盛行。总的来看,西方体育文化的竞争精神内涵和价值取向是“功利性”的,最大限度地追求个人利益,实现自我价值是天然合理的。
近代以来的中西文化碰撞使文化精神得以凸显,通过以上对比中西文化,可以得出三点共识:一是西方的民主、科学精神与中国的专制、艺术精神的区别;二是西方“智性”文化与中国的“仁性”文化的差异;三是西方的理性精神与中国的悟性精神的差异。这些共识对研究中西体育文化精神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其实,文化精神和文化的概念内涵是一脉相承的,文化是一种“人化”或“属人化”,是人类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共同创造并赖以生存发展的种种成果的总和,而文化精神则是人类的文化活动或改造世界的对象性活动所展现出来的,体现人的本质力量和内在尺度。文化与文化精神的确切涵义难以界定,因为二者的关系是事物的现象与本质之间的关系,只有通过对一个社会文化现象的探究,才能提炼出其中的文化精神[11]。简言之,文化精神是人类文化活动和文化现象历经传承积累而凝聚出的、共有的、成体系的精神内涵和价值取向。此外,中西体育文化是中西两个地域的人们在解决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人与人之间矛盾的产物。由于中西方文化受不同地理环境、社会生产和历史传统的影响,两种体育文化在解决同样的矛盾时,表现出不同的价值倾向:中国体育文化倾向于矛盾的同一性,因而衍生出了光辉灿烂的“和谐文化”精神;而西方体育文化则注重于矛盾的斗争性,于是演绎成为颇具活力的“竞争文化”精神。
还需明确的是:中西体育文化分属于不同的文化体系,中国体育文化是典型的农耕文化,西方体育文化则是典型的海洋文化,中西体育文化形成了迥异的精神内涵。中国体育文化是一种柔性文化,在“天人合一”儒家哲学思想的引导下,追求的是个体的修身养性,强调社会的稳定与和谐,体现的是一种现实的伦理精神。西方体育文化是一种刚性文化,在“天人相异”的理性主义哲学思想的召唤下,追求的是个性的张扬,是成功、胜利、荣誉等,注重的是社会的变化与进步,是一种超越的竞争精神。毋庸置疑,和谐与竞争是人类文明进程中不可或缺的文化发展模式,和谐文化精神与竞争文化精神更是人类历史文化发展演变中积淀起来的两种优秀的文化精神。尽管二者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可是,在当代社会,通过深刻反思和对比,发现中西体育文化精神是互为一体的,犹如鸟之双翼、人之双臂,缺一不可。在和谐中讲究竞争,在竞争中追求和谐,这也许正是人类文明进步与发展的最佳机制。中西体育文化在文化全球化的进程中,应该说是具有互补的功能[12],中国体育文化精神缺乏的内涵正是西方体育文化精神;反之,西方体育文化精神缺乏的正是中国体育文化精神。为此,中西体育文化应该走“和合”发展之路,使各自的文化精神弥补对方的精神不足,为世界体育文化的和谐发展做出各自应有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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