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医疗剧的人文关怀与悲剧意识

■ 黄春玲

生老病死是每一个人都要面对的问题，一生之中，我们难免不和医院打交道。病人多，医生少，不免有医生不耐烦，不免有病人不满意，不免有送红包，不免有医患矛盾。围绕这些，自然有了关于医疗题材的影视剧。医疗剧的高收视率也反映了观众对医疗剧的偏爱。因为医疗涉及生与死，涉及治病救人，医生的神圣性和医院的神秘色彩激起了观众的好奇之心。此外，医护人员由于职业的特殊性，每天面对着生离死别，他们每天都在和人性做斗争。一方面，他们是崇高的医生，有着救死扶伤的职责，另外一方面，他们也是普通的人，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因此，在他们的身上，往往有着人与神的矛盾。这些往往成为观众注意的焦点。

其实，医疗剧在国外早有拍摄，像美国、韩国、日本在这方面起步都较早，拍摄也比较成功。或许是受到国外医疗剧大受欢迎的启发，中国也开始了医疗剧的拍摄。然而，医疗剧看似简单，其实难拍。要拍出一部逼真反映医疗生活的影视剧，无论是对编剧还是对演员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这不仅要求编剧和演员具备自身的专业素养，还需要编剧和演员具备医学素养和专业水平。同时，医疗剧要在医院拍摄，这也给拍摄增加了很大的难度。我们在《金太郎的幸福生活》中看到剧中的妇产科医生金亮接生的场面基本相同，也就不难理解了。拍摄医疗剧，不能影响医院的正常运转，又要完成拍摄任务，完成对手术场景的逼真再现，同时不能让观众反感，这实在是一个很难把握的问题。加上题材特殊，往往涉及到敏感的医患关系，这让我国的医疗剧难以迈步。尽管如此，我国的医疗剧还是不断出现在观众眼前，如几年前的《柳叶刀》《感动生命》、近年来的《生死依托》《心术》等。在欣慰的同时，我们也深感我国医疗剧的稚嫩和不足。

一、中国医疗剧的人文关怀

1.面对现实，含情脉脉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作为大众艺术的影视剧同样要贴近生活，反映现实。在这方面，客观地说，中国的医疗剧正在逐渐地贴近现实，紧跟时代的步伐反映现实生活。医患矛盾、新农村合作医疗、城乡医疗状况的差异等时代新课题都在最近的几部医疗剧中得到了反映。比如，我们在《心术》中看到了紧张的医患关系，在《生死依托》中看到了新农村合作医疗和城乡医疗状况的差别，在《医者仁心》中看到了医院的种种纠纷与利益斗争。医生收红包，走后门等黑幕在医疗剧中也不同程度地得到了揭示。

然而，或许是受到拍摄条件的限制，我国的医疗剧很难拍摄成行业剧。在真实反映医生的专业工作方面，我国的医疗剧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国的医疗剧很少能在剧中给观众带来医学知识，拍摄的救治病人的场景不是重复的手术台场面就是一群医生巡视病人。编剧习惯把剧中主人公的情感纠纷作为主要内容加以呈现，这使得我国医疗剧往往变成了披着医疗外衣的情感剧。

《心术》的开场是尖锐的医患关系。医术精湛的谷超华在病人家属没有签字的情况下擅自做主为病情危急的病人动了手术，术后也没有及时让病人家属签字。手术本来很成功，谁知病人有心脏病而引发综合征，抢救无效死亡。家属正在高兴之余，却突然接到噩耗，极度的现实反差让他们难以接受现实，于是闹了起来。医院为了集体利益，违心地对本来无错的谷超华医生做了停职处理。谷超华一气之下辞职离开了医院。到此，医患关系告一段落。霍思邈与黄菁菁的恋情浮出水面，并成为霍思邈与护士美小护之间的恋情的铺垫。随着剧情的发展，医患关系渐渐地变得模糊和暧昧。剧中男医生和女护士的恋情反而变得逐渐清晰。霍思邈与美小护之间、郑艾平和张小蕾的爱情则逐渐变成观众观心的问题。霍思邈与病人家属黄菁菁分手后，渐渐体会到美小护的深情，然而却还是由于种种误会伤了美小护的心。失望之余，美小护打算去青岛散心，临走前给霍思邈发了短信。霍思邈急忙赶到火车站，火车开走后，他发现了留下来的美小护，两人相拥在一起。回到医院后，霍思淼带着美小护向科里宣布他们要结婚了。大家开玩笑之后，刘晨曦建议郑艾平和于莺莺一起办喜事。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全剧落下帷幕。《心术》以紧急抢救病人和尖锐的医患关系开始剧情，剧情发展到后面，却逐渐变成了情感剧，霍思淼与病人家属黄菁菁之间轰轰烈烈的爱情、与美小护的微妙恋情成为贯穿全剧的线索，里面还有郑艾平的恋爱经历。霍思淼与美小护的斗嘴也成为主要的看点。而在也是今年播出的另外一部医疗剧《生死依托》中，爱恨情仇更成为全剧的主要线索。故事以山丹的复杂生世和曲折的经历为主要线索，演绎了山丹妈妈与他爸爸的爱情、山丹与春来之间的爱情、山丹与大伟之间的爱情、山丹的好朋友与大伟的好朋友之间的爱情、还有山丹一辈之间的恩恩怨怨。因此，你不得不承认，《生死依托》虽然在极力反映城乡之间医疗卫生状况，但仍然可以归入情感剧的类型。

纵观我国医疗剧，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医疗”不过是情感剧的外衣，与其说是医疗剧，不如说是发生在医院里的情感剧，这些情感剧中有爱情的纠葛，也有友情的展示，还有人性的斗争。《医者仁心》《柳叶刀》等等，虽然也都是医疗题材，然而，穿插在其中的仍然是大量的情感纠纷，或爱情或友情。医患关系、医疗事故、医院黑幕反而成为了点缀。

此外，与现实相比，我国的医疗剧显得有点过于温情。医生的职责本来很神圣，然而，由于种种原因，比如医生的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医生在金钱诱惑下的道德沦丧，医生的冷漠和无情，导致了医生和患者之间的矛盾关系。在医患矛盾之中，有医生的责任，也有病人或病人家属自身的原因。然而在医疗剧中，编剧往往站在医生的立场反映医患关系，这就使得剧中的医患矛盾有点像病人在无理取闹，与现实不太相符。同时，剧中的医患矛盾与现实中的医患矛盾相比过于轻描淡写。在《心术》中，第一集中的医患矛盾医生无错，是出于好心才在病人家属没有签字的情况下动了手术，结果引发心脏病，病人死亡。以医生被停职而结束。第二例医患矛盾，以给患上绝症的“钢丝男”捐款“钢丝男”自杀画上句号，病人对医院充满了感激。剧中稍微尖锐一点的医患矛盾是病人家属无理取闹打伤了护士，最后自觉赔礼道歉。

2.完美结局

鲁迅在揭露社会的黑暗时毫不留情，他的作品往往尖锐犀利。后来因有读者反映鲁迅的小说太过黑暗和悲观，鲁迅在写《药》的结尾时于是给夏瑜的坟添上了一圈红白的花。审视我国的医疗剧，会发现它们也有花环似的完美结局。我国的医疗剧结局总是以尖锐冲突开始而以喜剧收场。

《心术》中提到的医患关系，在第一集中很紧张，而此后提到的医患关系则成了刻画剧中人物形象的辅料，比如给“钢丝男”捐款，感动了“钢丝男”，钢丝男改变了对社会的仇视心理。又如，辞职后的谷超华赌气专门为病人家属打官司，这个转变被写成他对医院的报复，对自己受到不公平的报复，而没有从患者的角度刻画他的心理转变。患者与医院的尖锐对立并没有真正在剧中得到展现。现实生活中，病人不信任医生，医生对病人过于冷漠，病人杀死医生的悲剧时有发生。然而，这些在医疗剧中不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就是站在医生的立场，美化医院和医生。

《生死依托》中，故事从悲剧开始，以喜剧结束。身世复杂的山丹通过自身的努力，成为了一名医生，最后是爱情事业双丰收。故事的结尾是：山丹就要出国了。出发时青梅竹马长大的春来用他们曾一起给乡亲们拉水的那辆旧四轮车送她。结果当四轮车行到开山引水的工地时，乱石飞来，春来为保护山丹被砸成重伤。春来伤情紧急经不起远途颠簸，山丹于是请中山医院专家指导，对春来实施远程手术治疗。山丹的亲爹王天明躺在病床上亲自指挥了这次远程诊疗手术。手术成功后，春来恢复了健康，山丹和春来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在举行婚礼的同时还举行了青石乡卫生院落成典礼。山丹抱着学成回乡努力为乡亲服务的决心踏上了出国留学的旅程。

又如《医者仁心》的结局：武明训见钟立行就站在门口等着接他，两个好朋友冰释前嫌，于是打算放松一下心情，好好逛逛街，欣赏一下城市的风景。武明训忍不住好奇打听钟立行的个人问题。钟立行说曾经对一个女病人动心但没有结果，武明训听后有点失望。武明训告诉钟立行自己经过这么多波折后，他会更加珍惜江一丹，更珍惜今后的生活。武明训终于决定回家了，到家后发现怀胎九月的江一丹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他久久的凝视着妻子，感动万分。剧中主人公爱情和友情都得到了巩固，也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由于我国的医疗剧面对现实时，总是含情脉脉，又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从而很难产生震撼人心的效果。

二、中国医疗剧的悲剧意识

据说，维纳斯的雕像完成后，雕塑者请了许多名人加以评定。大家看后都说非常美特别是她的左臂。正当人们把关注的目光都聚焦在雕像的左臂上时，作者却拿起榔头当众敲断了完美的左臂。断臂的维纳斯产生了一种震撼人心的效果，从此被世人记住。断臂维纳斯雕像因为她的不完美产生了一种残缺美，看到她的人都会产生种种联想和深思，久久不能忘怀。

影视艺术也是如此，完美的结局在抚慰了观众的同时却减弱了作品的震撼效果，大团圆的结局往往让观众很快在心满意足时把注意力转移到下一步电视剧上。事实上，观众更能记住的是悲剧。这是因为悲剧体现了一种残缺美，它以不完美的结局呈现于读者面前，将一些美好的东西在观众面前撕得粉碎，从而达到震撼人们灵魂深处的目的，而无关痛痒的东西则很难引起人们注意。西方著名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探讨古希腊悲剧艺术时曾指出悲剧描写的是严肃的事件，目的是要引起怜悯和恐惧，并导致这些情感的净化。悲剧可以产生怜悯、同情、愤慨、恐惧等各种情绪,不同的观众产生的情绪不尽相同。但总的来说,悲剧产生的是严肃,沉郁的情感并倾向于崇高之美。这种严肃的情感会使观众超越世俗的日常生活,激发正义感，用更严肃的态度思考人生，这就是心灵的净化。

医疗涉及生死和人性斗争，是严肃的题材，完全可以拍摄成悲剧。而我国的医疗剧一味追求完满结局，反而产生画蛇添足的效果。《心术》中为了完美的结局，安排了这样一个情节：电视台采访刘晨曦一家播出节目后，观众很感动，积极为刘晨曦医生的女儿南南寻找合适的肾源。这时，一个少年在车祸中抢救无效死亡，这一次，因为看了电视节目深受感动，家属捐出了肾脏。少年的肾脏与南南的肾脏配对成功，南南的生命得到了延续。这样的巧合安排，确实起到了安抚观众的作用，因为谁也不忍心看到一个花朵般的生命因为肾脏衰竭而死去。然而，这样的完美结局却让人产生了质疑：为了一个花朵般的生命，就让另外一个也是花朵般的生命出车祸，编剧对生命到底是看得太重还是看得太轻？

现实中的医疗事故、医患矛盾，信手拈来就是悲剧，然而，编剧们却不敢大胆揭示和批判，一味让剧中男女主人公卿卿我我。这既不能真实反映现实，也不能激发观众的严肃崇高的感情，大大降低了我国医疗剧的水准。缺乏悲剧意识，正是我国医疗剧需要反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