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电影《金陵十三钗》的跨文化交际障碍:以西方媒体报导《金陵十三钗》时所突显的文化冲突为例

2012-11-22 02:50柯威
电影评介 2012年4期
关键词:金陵十三钗妓女金陵

今年中国电影界的岁末压轴大片要数张艺谋导演的《金陵十三钗》。该片以日军侵华南京大屠杀为故事发生的背景,讲述了十三名妓女和一群教会女学生同到教堂避难,因为出身不同,两个群体之间存在着许多矛盾,但是,当日军需要女学生前往日本军人宴会为他们唱歌时,妓女们却挺身而出,乔装成女学生的模样去赴这个毫无生还可能的死亡之约。张艺谋的名字早因《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等一系列影片被美国民众所闻知,而本片在美国掀起舆论浪潮的另一个原因是奥斯卡奖获得者克里斯蒂安•贝尔在其中演出了“假神父约翰”这个至关重要的角色。约翰原本只是一个到中美来淘金的美国殡葬员,因要给一位过世的神父料理后事来到教堂,却遇上了同到教堂来避难的教会女学生和妓女,为了保护她们免遭日军的侵犯,他假扮神父和日本军官周旋。

张艺谋和制片人在多个场合接受国内外媒体采访时都讲到,《金陵十三钗》的拍摄就是冲着海外市场(主要是美国),冲着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去的。从主演到特效团队,这次都由美国人来挑大梁。影片中的大部分对白也是英语对白。可以说,这是中国电影人希望跨越中美文化差异鸿沟,让美国人通过电影了解中国的又一次尝试。笔者为此饶有兴趣地收寻了外国一些媒体对《金陵十三钗》的拍摄过程和观影感想的报导,从中看到了美国明星在中国拍摄电影期间所遭遇的文化交际障碍,与读到了美国人在观看时由于价值观体系不同对《金陵十三钗》所要体现的主题的一种错误理解。

一、贝尔在华拍摄工作时遭遇的文化差异

克里斯蒂安•贝尔并不是第一次出演与中国主题有关的电影。他在年少时曾参加过斯皮尔伯格的《太阳帝国》的拍摄,对日军侵华历史有所了解。但很显然,这个与“中国历史”短暂的“触电”经验并没有引导贝尔对中国历史、中国文化进行更深入的了解。当他再次因《金陵十三钗》而踏上中国的土地时,面对片场里“坟场”一般安静的迎宾场面,贝尔立即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文化差异。《今日美国》、《纽约时报》和《好莱坞报道》均报道了贝尔在中国的文化碰撞经历。主要有四个方面:第一,片场的工作气氛不同。“(美国的)片场一般都很热闹,不会如墓地一般安静。”第二,工作方式不同。张艺谋示意贝尔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演员,应该给年青的经验较少的演员予一定的指导,这让他大为吃惊。“当他们告诉我这个(指要对经验较少的演员给出指导),我目瞪口呆,因为在美国片场,这是不为职业道德所接受的。对于我来说,如果我对别人的表演指手划脚,那我就是傲慢无礼。而在这儿,如果我不与其它演员讨论表演,就会被认为是失礼,这真是太神奇了!”第三,工作的时间长度不同。中国演职人员可以因为拍摄的需要而长时间工作,中间没有太多的休息。贝尔虽然接受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时间表,却对中国人这种“任劳任怨”的工作态度表示不解。最后,他只能解释为“在中国没有工会”。第四,明星对自我身份认同的不同。刚刚荣获奥斯卡最佳男配角的贝尔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大牌”,而他却没带任何随从,孤身一人来华参加《金陵十三钗》的拍摄。中方特意给他安排了保镖。有时,出于安全考虑,保镖会让一些路人避让,这让他觉得十分不方便。“我对他们(保镖)说:‘不要这样,我只是随便在街上走走’,他们却回答我说:‘尊敬,这就是我们必需做的。’”

贝尔在中国经受的文化交际障碍,可以用著名跨文化交际学者霍夫斯特德(Hofstede)的价值尺度理论解释。首先,这是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两种不同价值观的冲突。个人主义的核心是个人的独立性,并宣扬个人的权利、责任、隐私、自由、自我意志表述的重要性。英国和美国信奉个人主义,中国则属于集体主义的阵营。集体主义强调“我们”这个概念。一个人应该服从于他的集体。集体主义不鼓励个人离经叛道的行为(Samovar etc.,2009:141)。其次,权力距离大小的不同是冲突的另一个原因。权力距离大的国家认同权威,社会等级观念较强。人们常常会尊敬、服从权力拥有者。权力距离小的国家认为每个人都会有拥有权力的一天,但是国家的法律、社会道德标准会极力地将权力的使用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使人不能滥用权力。在权力距离小的国家,等级观念不会太强,人人平等是宗旨。根据霍夫斯特德的调查,英国和美国权力距离较低。而中国的香港和台湾的权力距离较高(Samovar etc.,2009:147)。贝尔生于英国,长期在美国工作生活。他一人来华,不带随从,不带保镖,正是个人主义“独立”这一特点的最好诠释。因为个人主义极为注重个体权益,甚至是个体权益高于集体权益,所以他无法理解中国人服从集体利益而愿意牺牲个人休息时间这种奉献的工作态度。个人主义也反对服从权威,而在中国,集体所体现的权威性却是存在的,并且常常表现为代表那个集体的领导人或是声望年事较高的老者的权威性。在中国人看来,贝尔正是这种集体(奥斯卡)权威性的代表。所以,对他,人们纷纷给予特别的尊敬。他到片场所受到的“冷遇”大概正是中国人表达对他尊敬的“礼遇”。而之后让他作为老师指点新人则更是帮助他融入这个新的集体并在同事间树立威性。孔子曾说过: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

二、对《金陵十三钗》主题理解的文化差异

张艺谋导演曾在接受国内媒体采访时表示,《金陵十三钗》是他等待多年的佳作。以女性的视角来看战争正是小说吸引他的独特之处。早有学者注视到张导的作品多关注女性,特别是受到传统礼教约束、但性格坚韧、希望通过个人斗争挣脱这些束缚的女性。《红高粱》里的“九儿”,《菊豆》里的“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的“颂莲”和《秋菊打官司》里的“秋菊”都是这样的女性。她们是父权社会中被欺压的弱者,三纲五常、社会伦理夺去了她们对自己生活甚至是生命的控制权。她们试图反抗争取自己应有的幸福却仍然还是以悲剧收场(赵晓珊,韩薇,2011)。《金陵十三钗》中的13名妓女也代表着那个时代那些身不由已的女性。人们常蔑视这些女性,认为她们水性杨花,天天只知风花雪月,不知国仇家恨。中国至古就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名句。但是在这部电影里,深受战乱摧残的女性却顽强地寻找活下去的机会,并仍旧幻想爱情。妓女豆蔻钟情于伤兵,玉墨与假神父之间的情意正是在战争魔爪中被蹂躏的爱情之花的最后一次带血绽放。

每个人都有渴望爱情的权利,即使是残酷的战争也不能剥夺这一人的基本权利。可悲的是,许多美国观影评论家看不到这导演的这一意图,也看不懂中国人含蓄表达爱的方式。中国文化属于“高语境”文化,而美国文化属于“低语境”文化。高语境文化在信息传递时,大部分信息主体不是言语本身,而是依存于信息传递时的背景中。于之相反,低语境的国家所要传递的信息就是言语本身(Samovar etc.,2009:158-160)。所以,对爱的表达美国人更为直接,有爱就要说出来。豆蔻的爱意隐藏在她的琵琶声中,给心爱的人弹琵琶就是她在向他表露爱意。琵琶弦断音绝,她为了回青楼取琴弦而惨死,就是她为爱献身的伟大的最好展示。然而,这种悲壮的死亡却被《纽约时报》的影评看作一种“毫无意义的生命的浪费”。西方人看到了玉墨和约翰之间的情感互动,但他们又只看到了“性”这一表面现象,《好莱坞报导》的影评甚至认为“只有最愚蠢的好莱坞导演才会在像大屠杀这样可怕的事件中加入性欲引诱的戏份”。

除了女性与战争这一主题,另一主题是人道主义。张艺谋之所以认定贝尔为主演,是因为他到贝尔家拜访他时,发现他家到处都是与南京大屠杀有关的资料。张导相信,愿意去了解历史真相的贝尔可以理解电影的主题。在《卫报》的文章中,贝尔就亲口反驳了一些西方媒体把这一影片的主题说成是鼓吹“民族主义”,以“反日”为目的的“政治宣传”。“这是一部有关人及人性在面临危机时的反应,更进一步,是告诉我们危机如何可以把人变为禽兽,也同时可以把人变得高贵,”贝尔说。本人认为,张导所要宣扬的人道主义,是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对道义真善的选择。假神父约翰曾是个投机主义者,在目睹了日军泯灭人性的暴行之后,他的灵魂受到了深深地震撼。如果他不顾那些女孩的死活而一人逃走,就等于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恶魔。当面临良知的拷问时,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拯救了自己的灵魂。妓女在中国是最受人唾弃的职业之一。但每一个妓女身后都有一部血泪史。她们无法选择如何活着,只有选择忘掉尊严,忘掉心底那个曾经纯真的自己。我相信,虽然她们被女孩子们厌弃,但她们却在这些女孩身上看到了那个曾经同样纯真、充满梦想的自己。她们选择替女孩去死,不是因为爱国,而是为了拯救另一个被忘却的自我。给了女孩们活下去的希望,就是给了所有在不幸的现实中挣扎、苟活的人以希望。中国的道家思想认为善恶同在,但这种同在是一种势力平衡的状态。好与坏,善与恶是辩证地存在着的,就像老子说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所以我们常说善恶在人的一念之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然而,《纽约时报》和《好莱坞报导》均认为约翰一夜之间由“投机份子”、“自私小人”到“拯救者”、“高贵骑士”的转变太戏剧性,不真实。《纽约日报》也批评“(该片)最大的问题是张导以一种把腐朽化神奇的方式把有着金子一般的心的妓女和一群处女孤儿变为了烈士”。为什么中国人可以接受的善恶转变在西方却如鲠在喉?在西方,有罪的女人变圣人不是没有先例,最著名的要数《圣经》里记载的抹大拉的玛丽亚。根据《路加福音》,玛丽亚被城中的人认为是“罪人”。当她被领到耶稣面前时,她用泪为他洗脚,用头发擦干,并亲吻他的脚。因此耶稣说,她的罪都被赦免了,因为她的爱多。耶稣的话让玛丽亚从一个罪人(更有人认为,如圣奥古斯丁,她是一个妓女)变成了好人,圣人。她追随基督,并作为目击者把他死后重生的故事广为传播。所以,西方人是相信坏人可以变好人的,但是必需有一个中介—上帝的救赎。虽然影片中故事被有意地安排在了一座教堂里,但除了那些让人记忆深刻的血红色彩色玻璃窗,上帝并没有出现,连代表他的神父也是个假的。到现代,虽然美国人也认为人的善与恶同存,但从恶到善必须通过个人的不断改进才能最终到至善,到被拯救。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Samovar etc., 2009:152)因此,美国的善恶变化是沙漏性的,而中国的善恶变化是太极图式般的。这种对善恶认知的不同导致了影片主题在传递中的障碍。

三、结语

目前,凭借着国家对文化产业的重视,许多中国文化企业都雄心勃勃地欲漂洋过海、挥师西进。《金陵十三钗》剑指奥斯卡就颇有这个意图。然而,西方媒体,甚至是主流媒体,如《纽约时报》、《卫报》对《金陵十三钗》的评论却让我们看到了文化差异的暗礁在跨文化传播中造成的危险。大部分西方人在长期深受排华报导的影响下并不了解中国近代史,他们虽然对现代中国充满好奇,却又有许多文化定式思维在影响他们的判断。我们不需要迎合西方的口味,但也不要硬撞,加深他们的误解。本人觉得,拍摄跨文化主题的电影或许更能当好这个破冰先锋,如在西方深受好评的《喜福会》,在展现两种不同文化的同时探讨跨文化交往的最佳方式。

[1]Alexander, B.Christian Bale delivers‘Flowers of War’ in China [N], 2011.12.18,USA Today

[2]Hale, M.A Shady American in the Nanjing Massacre [N], 2011.12.20, New York Times

[3]McClintock, P.An Auteur + This Actor =Game Change [N], 2011.11.30, Hollywood Reporter

[4]McCarthy, T.The Flowers of War:Film Review [N], 2011.12.11, Hollywood Reporter

[5]Rohter, L.A Chinese Epic With Many Back Stories [N], 2011.12.16, New York Times

[6]Watts, J.& McCurry, J.China Banks on Bloody Blockbuster to Win Friends…and Oscars[N], 2011.12.15, Guardian

[7]Weitzman, E.Movie Reviews:Christian Bale in ‘ The Flowers of War’, ‘Pina’ [N],2011.12.22, New York Daily News

[8]Samovar, L.A., Porter, R.E.& McDaniel,E.R.Communication Between Cultures [M].Beijing:Peking University Press, 2009.

[9]赵晓珊,韩薇.张艺谋电影作品的心理学解读—用艺术填补早期心理缺失 [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5):6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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