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强国与文化创新

王岳川

文化强国与文化创新

王岳川

专家简介：

王岳川，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香港中国文化研究院院长。

长期从事文艺美学、文学理论、西方文艺理论、中西文化研究和战略等的教学和研究。出版有《后现代主义文化研究》、《王岳川文集》四卷本等著作30余部，在中外学术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400余篇。获得全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等奖项。

文化强国必须有自己的核心价值。今日世界出现一个大问题是：基督教的全球化导致了日益浓厚的美国化的原教旨主义倾向。所谓原教旨主义，是指当其权威受到挑战时，重申原信仰的权威性，对挑战和妥协予以坚决对抗，甚至用政治和军事手段进一步表明其强硬态度，可见原教旨主义有极强的保守性、排他性及对抗性。换言之，原教旨主义认为我是对的，你是错的；我是宗族国，你是流浪国家；我是全球化的普适价值，而你只有区域性的价值。但是美国遭遇到一个更强大的抵抗性的原教旨主义，那就是伊斯兰教。10年来，我们可以看到战争频仍，灾难迭起。反恐越反越恐，全球相当部分的GDP价值都投入战争。长达10年以来的美国基督教原教旨主义与伊斯兰教原教旨主义对抗，使得人类遭遇了黑色十年。

一、文化强国化解世界的原教旨主义

在世界原教旨主义倾向日益抬头，奥巴马主义走向霸权主义老路的危险时刻，我们既不能走狭隘的民族主义道路，也不能走抄袭西化的道路，只能在宽容中庸、立己达人中走以中国自身为主，吸收世界优秀文化，守正创新的文化强国路。发现东方，意味着强国文化身份重建与中国文化复兴紧密相关，同时还意味着，中国文化守正创新是国家综合实力提升的重要标志，也是推动世界自然生态和精神生态和谐均衡发展的基本保证。

这些年来，中国文化的包容、忍让、中庸、贵和精神在世界上基本上没有发出自己的文化声音，中国被边缘化了。这种边缘化的代价就是基督教徒全世界36亿，伊斯兰教教徒16亿，印度教徒9亿，佛教教徒是4.6亿。因此美国高参亨廷顿警告说：20世纪末期是基督教文明与伊斯兰教的冲突，21世纪上半叶是基督教文明和儒家文明的冲突。谁是儒家文明？当然是指向中国。美中冲突已经开始，南海居然在美国人口中变成了公海，东海同样如此。南海诸国，越南、菲律宾等，还有东海的日本、韩国，包括更加边缘化的印度和其他一些环太平洋国家，对中国采用了狼群战术。

在我看来，中华文明的“和文化”没有进入世界视野，变成了一个不合法的、被边缘化的无足轻重的文化（撒切尔夫人语）。而且西方的话语“去中国化”进行了65年：1945年美国成为世界老大以后，要求朝鲜半岛废除汉语，现在连“汉城”的两个字，都已经用“首尔”代替。日本废除汉字，去中国化而脱亚入欧，他已经不承认是亚洲国家，他是不得不与亚洲的另外一个大国——中国做邻居。越南同样废除汉字，新加坡也有轻汉语重英语倾向，台湾地区去中国化严重。因此，我的结论就是：中国遭遇的东海和南海危机，表面上是美欧国家搅局南海，使得领土争端和资源争夺问题日益复杂化。而深层原因，是中国“汉字文化圈”长期以来已经失效，半个世纪以来，整个东亚“去中国化”倾向十分严重，“汉字文化圈”已经被“美国文化圈”取代。南海一些国家唯美国的马首是瞻，因此，只有“再中国化”和“重建汉字文化圈”，诸多问题才能良性解决。

可以这么说，由于汉字退出了东亚地区、亚太地区，使得美国的周边小国成为美国文化圈，如果我们不恢复汉字文化圈，南海的问题无心可攻，只好“攻城为上，攻心为下”！如果恢复汉字文化圈就一定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我们可以看到，当中华民族已经觉悟的时候，10年前宣布在全世界成立100所孔子学院，但是韩国很快开办了世宗学院，日本开设了日语学习中心，印度更是在西方努力扩大自己的影响范围。

中华民族如果在新世纪仍处在文化自卑主义、文化失败主义和文化不自信中，我们就永远找不到自己的核心价值。我走遍了世界上50多个国家，从来没有看见任何一个国家把别人的语言变成自己考大学、考研究生、考博士、做行政官员的一个强硬的硬杠杆，相反中华民族做到了，我们还觉得欢欣鼓舞吗？没有一个国家的著名学者提出“打倒古希腊”、“打倒古罗马”、“打倒苏格拉底”、“打倒伯拉图”，但是中华民族做到了——“打倒孔家店”。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当然不可能从别人身上获得，就像我们的人种，我们的黄面孔、黑眼睛、黑头发，不可能从其他的民族当中获得基因，比如想把手指的指纹磨掉，找一个新指纹，我看那是永远找不到！在我看来，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一定会成为中华民族核心价值当中一个可贵的资源和元素，如果否定这一点的话，我们走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所谓的中国精神。

二、中国文化精神的核心价值不可否定

中国文化中的儒家文化、道家文化、佛家文化分别形成中国思想文化的三个维度。儒家强调的是“和谐之境”，目的是治国；道家运用了中华民族的天人合一，追求自然无为的，目的是治身；佛家强调的是“慈悲之境”，主要目的是治心，贪婪心、是非心、功利心乃至于霸权之心。中国儒道释三家被长期边缘化的历史应该终止了，应该在这冲突激烈的世界上发出自己和谐良善的中国声音。

中国精神强调“德”——“明明德”，如今北京市把北京精神最后一条定位为“厚德”。“德”的金文的左侧是一个行走的十字路口，右上面是一只眼睛，下面是一颗心。意在十字路口以目观心，向内自省，在十字路上不左右徘徊，一直前行。现实中去救一个老人，那是小德，一年多次救老人，那是中德，救一辈子人那就是大德。今天很多人是缺德，因为他明哲保身不再救人。明明德，“明”是把内心的小德提升转化为大德，美好的德性是本性所在，要天天洗去心灵上的尘埃。古话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日日新”非常关键。

中国精神强调“新民”。中国古人为了自我启蒙和向他人启蒙，既向有学问的请教，也向没有学问的请教。孔子很虚心，“每事问”，我们谁能做到。段玉裁《说文解字》中解释“新”：取木也。取木者，新之本。在我看来，创新是对传统精神吸纳后的新发展，如果认为“新”就是完全否定传统那是极端错误的。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研究当代存在哲学，他从古希腊中吸收很多精神元素，把古希腊很多词汇和很多思想当代化。所以“新民”不是反传统的无根之新，而是和人民一致起来提升显示的内在美好本性。

中国精神重视“止”，止犹如一个铜板的两面，对那一面止于贪官污吏，止于雷池一步，止于悬崖勒马；另一面达到最高的善才止，要臻达最高的尽善尽美之境才能止，这就是一息尚存，奋斗不止。

三、文化虚无主义与文化自卑主义可以休矣

北大五四的三大文化虚无主义症结：打倒孔家店、全盘西化、废除汉字，今天应该好好反省深思。

第一，“五四”期间北京大学教授们把四川的一位姓吴的学者“打倒孔家店”加以放大。1966年10月，北京大学的红卫兵开赴山东曲阜开誓师大会，游行，推翻了墓碑，烧掉了“万世师表”匾，惨无人道的把孔子墓掘了。清华大学的红卫兵在1966年11月再次开赴山东曲阜，挖了不少的孔子70几代孙的坟。中国旁边一个4800万的小国，听到这个悲惨的消息以后，发出了时代最强音：“孔子是我们韩国人”，然后说老子也是韩国人，西施也是韩国人，姜太公也是韩国人，最后说中秋节、端午节也是韩国的。这当然是韩国民族主义在作怪。胡锦涛同志在8年前突破种种迷雾，宣布在世界各地建立100所孔子学院，如今孔子学院在全世界有400多所，孔子学堂300多所，再过5年可以达到1000所。可以说，如果中国没有找出一种代表性的文化编码，西方就会丧失对中国文化身份的识别和差异性文化价值区分。

第二是胡适提出的“全盘西化”或“充分现代化”，全盘西化带来的误区越来越严重，起码不止一个博士跟我说，当今中国被殖民是硬道理，何以见得？他说，香港被英殖民富了，澳大利亚被葡萄牙人殖民富了。我说越南人被法殖民富了吗？印度被英殖民富了吗？非洲被美殖民富了吗？我认为应该否弃全盘西化，坚持“半盘西化”：科技一体化，制度并轨化，文化对话化，宗教化解冲突化，这才是中国模式的现代性道路。

第三是百年迷雾当中的废除汉字，提出者北大钱玄同教授。如果我们废除了汉字，今天我们看到的就是这样拼音文字的手机、电脑、出版物、报纸、所有图书。我不相信任何一个看这样的拼音的人能读出这段古文，那就意味着中华民族集体精神自宫。我们终于只能听懂的两个人，一个是赵本山，一个是小沈阳，他们通过《卖拐》、《忽悠》一直到《不差钱》，让中华民族从8分钟的小品当中体会了“欺骗”两个字。幸好北大有一个王选教授，他终止了这场百年的闹剧，没有王选，今天的书全都是英文书或拼音书。还有我的恩师季羡林先生，他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说了两句“错误”的话：“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一时间几个大报整版批评他，一位教授公然在文章上说这位“留德十年”的理性主义者已变成一个算命先生。我问季老为什么要这么说？他说，我反对那种文化自卑主义、文化失败主义和文化不自信主义，所以我给中国崛起30年时间。时间过去30年，中国GDP成了世界第二位，中国从全世界第76名的GDP变成了第二位。这是了不起的进步！

四、大国文化战略与文化领导权问题

当代世界对于文化领导权的争夺，中国面临多重危机。美国文化、快餐文化导致的整个社会群体急功近利、麦当劳化、经济学帝国主义的消极影响。欧洲文化的整体复兴，德国、法国文化扩张或侵略更具有主动意识。在我看来，当今中国的文化软实力确实很软，所以文化强国提的非常及时，是一个文化战略。我说一个数据，我辛辛苦苦做了将近半年，作出英、法、德、意、西班牙、俄文六种文字，在20世纪1900年到2000年，中华民族究竟翻译了多少？100680多册。我做了一个反向研究，西方诸强列国，20世纪翻译了中华民族多少著作，800多部。新闻出版总署得出的结论跟我一样。大家知道，文化赤字差了100倍，有多危险。我们太了解西方了，而西方对中华民族完全是隔膜的，所以“中国威胁论”、“中国崩溃论”、“黄祸论”不绝于耳，不断地出现，什么原因？就在于各位没有真正把中国思想和西方平等对话。中国目前处于被动应战的多重危机中。

西方通过全球化让世界变成“地球村”，中国崛起让西方霸权日益变小。新世纪中国文化战略的重要核心在于：发现东方，文化输出！我们必得注意国家形象在国际化语境上的“水桶定律”——一只水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它最短的那块木板。引申开来，任何一个国家文化的对外形象面临的共同问题，即构成国家形象大国形象的各个部分往往优劣不齐，而劣势部分往往决定整个国家的国际形象水平。

大国形象包含四重形象，经济形象，政治形象，军事形象，文化形象。中国形象中的经济形象是辉煌的，政治形象正在赢得越来越多的国家的信任，军事形象也正在崛起和获得认同，但是文化形象却处于不利之境。可以说，大幅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建立中国文化战略话语，强化东方强国的文化软实力，迫在眉睫。

东亚文化局势日益紧张，成为当今世界最不稳定、最具冲突地区时。联合国发出警告：全球在物质现代化进程中，精神病1%，艾滋病1%，自杀率1%。人类精神文化生态出了严重问题：文化贫嘴化，生命缺钙化，价值空洞化，精神低俗化。中国在物质现代化过程中应该吸取前车之鉴，坚持精神现代化。

欧洲现代文化战略——三争文化丛林法则：人与人之间是竞争，群体之间是斗争，国际之间是战争！半个世纪以来，美国作为世界警察导致战争不断，世界国家不断碎化为200多国家。美国后现代文化战略——三片文化的世界播撒：大片、薯片、芯片。大片控制了我们视觉娱乐，薯片控制了我们的胃，芯片控制了我们的创造性和文化安全性。

中国文化应提出三和文化：家庭和睦、社会和谐、国际和平。中国文化战略长期缺席很危险！中国三和文明应成为西方三争三片文明的重要补充。中国文化战略应该对西方单边主义霸权主义文化的纠偏和启示。

近几十年来，中国四大发明屡屡受到挑战：韩国1966年发现了《无垢净光大托尼经》，竟然据此否定中华民族为雕版印刷的原创国。韩国一位女博士到法国发现一本1377年的活字印刷书《直指》，进而要直接否定毕昇的活字印刷。印度哥沙伊否定中国蔡伦造纸，认为他们印度比中国提前了374年造出了纸。日本考古神手藤村新一长期28年作伪，将日本的历史从3万年延长到了70万年。如此蚕食中国文化的文化战争，不得不重视！

我们再看看中华民族遭遇的问题域：1985年日本东京大学一位学者提出，中华民族、中国应该在20年以后成为世界的强国，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终止这个强国进程，那就是《七国论》，李登辉在台湾出版了一本书就叫《七国论》，即“港独”、“台独”、“藏独”、“蒙独”、“韩独”、“南北战争”，中华民族终于被撕裂了。大家觉得不可能吗？前苏联就是一个第二大国被撕裂为五个国家，普京宣布俄罗斯已经放弃了作为一个大国的姿态，因为他的GDP只有中国的1/7了。1945年美国成为大拿的时候，全人类只有60几个国家，现在全世界有200多个国家。这里面的文化和军事的较量可谓硝烟弥漫！

五、大文化创新与反妖魔化中国形象

中国文化形象正被逼日益妖魔化：“黄祸论”、“中国威胁论”、“中国崩溃论”不绝如缕。文化冷战模式中，西方一些国家对中国崛起加以污蔑和有意误读。邓小平提出的“韬光养晦、有所作为”，美国军方把前面那四个字翻译成“把爪子和自己的利齿藏起来，适机反扑”，把中国的龙翻译成“中国恐龙”或“中国蜥蜴”。当中国的文化如果不再努力的话，形象的妖魔化肯定不可收拾。“美国之音”美国主持人卡夫蒂辱华言论，他说中华民族、中国人是一个很卑鄙、劣等的民族；法国在埃菲尔铁塔上2008年奥运之前张挂巨型张贴画，上面是脚铐、手镣，说中国是专制独裁。韩国的一个巨大商业招贴画，把天安门上的毛泽东画成一匹狼。日本一本《中国入门》发行量居然占人口的2/3，里面极其恶毒的漫画，把中国的计划生育、中国的选民制度、中国的养老制度、中国的医疗、中国的教育都丑化了，使得西方已经不能真正、理性的看待一个强大起来的国家。英国撒切尔夫人更加厉害，她三年前说了一席话，让我们永远记住的话：中国不会成为世界超级大国。因为中国没有那种可以推进自己权力、削弱西方国家，具有国际播撒性的学说。今天出口的是电视机，而不是思想观念。即使中国的巨大经济崛起，充其量也只是一个物质生产大国，在精神文化创新输出上，是一个无须重视的小国。

中国今天在世界银行的估算中已经崛起了。有人认为富国就是大国，富人就是贵人。我想说，富人离贵人差得十万八千里，富国离大国差得更远。而且历史上中华民族在最富的时候，就是它灾难来临的时候。富国一定要走向强国，前提是必须要创新，要有民族精神和文化自信。清点20世纪全盘西化导致我们的文学没有获诺贝尔奖，建筑全盘西化，音乐在亚洲居然排第六，印度第一，日本第二，泰国第三。美术全盘西化。

文化创新变得非常的重要。我们如果是完全白手起家，从零开始，中华民族永远跟不上，我们只能在世世代代坚定的、和谐的文化当中去发现东方文化输出、创新，未来世界谁都不敢打核大战，我认为中华民族和谐思想可以让人类共享。

作为正在崛起的大国必得在文化创新中向海外输出传播中国文化，以避免文化冲突升级而导致文化战争，并在国内学术界和国际文化领域寻求双重对话，将20世纪的“全盘西化”转化为21世纪“中西互体互用”。

东方和谐和平文化精神可以遏制西方丛林法则的战争精神，用和谐文化减弱冲突文化的危害。在战争频仍而恐怖主义遍布世界的今天，在人类文化在西化主义中面临“单边主义”、“霸权主义”的情态下，在人类精神生态出现价值空洞和生存意义丧失的危机中，在全球遭遇地缘战争威胁和核战爆发危机时，我们必得思考人类未来究竟应何去何从？！作为东方大国应该深思，中国文化应该怎样创新并持之以恒地输出！中国应该站在人类思想的制高点上来思考人类未来走向，文化创新和超越应该成为新世纪的人类文化精神坐标！东方文化守正创新必然使西方文化单边主义和军事霸权主义遭到质疑并走向终结！

中国文化可持续输出，已然关系到大国文化安全。前沿学术对话可呈现当代中国思想变迁踪迹：无论是从经济上清理跨国资本运作与文化霸权的关系，还是从文化上看数码复制时代的精神世俗化平面化问题；无论是厘清美国全球化时代正在走向衰竭，还是提出应该尊重中国在亚洲具有的独特文化意义——东亚的现代性中价值观与信仰、社会机构与语言节日，都意在强调西方必须重视中国声音，而我们不能再让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败坏国家精神。

中国崛起将不是中国越来越像西方，而可能是西方世界开始吸收中国经验智慧。一个明智的领导集团在中国威胁论、中国崩溃论的噪音中，应该有魄力和眼光来参与调整世界文明进程。我们韬光养晦，但不能闭关锁国，我们强调和平共处，但不能无所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