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忘年交华君武先生

萧斌如

2011年从报载得知《漫画一生——华君武捐赠作品展》4月24日在上海美术馆展出。“华君武”这熟悉的名字，跳跃在我的眼前，令人兴奋不已。虽然我住在离市区较远的松江，但无论如何一定要去看望这位忘年交的老朋友。

自华老患病以后，我曾与他长子端端时有电话联系，他也报告其父身体时好时坏，使我非常担忧，总想有机会去京看望华老。但事不从愿，2010年6月13日，华老却驾鹤仙逝了。这使我留下深深的遗憾。

4月26日，我专程去美术馆与华老会面。展览展出的华君武漫画精品245幅，华老使用过的瑞典印章112枚，以及34册的创作手稿，全是由其长媳露阳根据公公及其丈夫端端的遗愿，捐献给上海美术馆。

为华老筹办漫画展

我与华老相识在上世纪90年代初。我与上海图书馆同事赴京专程拜访这位德高望重的漫画大家。听说是上海来客，他倍感亲切，特以上海话与我们交谈。当时我感到很奇怪，他怎么会讲一口上海话。后来才知道，30年代他曾在上海念书和工作，并在那时开始走上缤纷的漫画世界。1938年他依然从上海启程踏上革命道路，奔向延安。所以他常常说：“我对上海有着特殊感情。1990年，我第一次个人举办的漫画展就在上海美术馆和上钢三厂展出的，所以我和上海有缘。”

其时华老已80高龄，满头银发，一脸笑容，待人谦和。他谈吐和优雅的风度，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1998年10月，“华君武百幅漫画展”在上海图书馆展出。为举办此展，我与华老多次接触。从交谈中我感到他对这次画展非常看重，从挑选作品，亲自撰写“前言”，还为画展题名。他为了让我们挑选画展题名，横、直共写了五张。他还拟定邀请出席开幕式的友朋名单。他在给我信中说：他想请上海三位同志（郑辛遥、徐昌酩、谢蔚明），并提出一些文艺界的朋友名单，由郑辛遥几天后送你处。开幕后又准备组织漫画界座谈，想由《漫画世界》来主持（半天），郑辛遥会和你谈，上海汪道涵几位，可否在请柬外附一短简，大意是“请柬寄奉，如工作身体不方便，不敢劳驾”。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对举办画展如此认真、细致和严谨周全的办事风格，真让我感动，更令人受益匪浅。

10月27日，华君武精神饱满，一身休闲装出席在开幕式上。他非常激动向记者说：“这是我90年代以来在上海举办的第二次个展。这次展出的作品，大都是九十年代创作的新作。”华老回忆起他走过的艺术道路和他与上海的艺缘时十分动情：“30年代初，我在上海走进了五彩的漫画世界，后来在党的教育下，逐渐懂得文艺为人民服务的道理。我以为漫画的生命力和价值在于讽刺。就像医生关注的是人的生死病痛一样，漫画家关注的是社会病。”他对中青年漫画工作者指出“要多读书，多观察生活，只有充分理解生活，才能使所画的漫画切中时弊，耐人寻味”。他还向记者表示：“写我第一不要称大师，第二我已经不是美协副主席了，一定要提的话，可以称‘顾问’。”最后他对上图主办个展，深感光荣，表示十分感谢。这使在场的观众，无不赞扬这位艺术家的风范。

2011年4月26日，作者参观《漫画一生——华君武捐赠作品展》时留影

获赠了两本《漫画一生》

通过这次画展，我与华老结为忘年交。每次他出新书都亲自签名邮寄给我。最让人感动的事是2005年值华老九十华诞，由新世纪出版社出版了他的《漫画一生》，我获悉后，思忖着华老还会想着我吗？时隔不久，4月中旬的一天我竟然收到他寄来的这本书。急忙打开后，见华老在扉页上写着：“斌如同志指教华君武二零零五年三月北京。”我手捧着书欣喜万分，即打电话向华老致谢。然后我坐在书房里，静静享受其一幅幅妙趣横生的画作，爱不释手。

时隔三个月后，我突然又收到华老寄来的《漫画一生》，书中还夹着一张他在书房中拍摄的照片，照片背后题上：“斌如同志留念 君武九十 二零零五年四月。”另还有书信一封：“斌如同志：久不通讯，近况好罢（吧）。我今年生日已过了三个月，可算91岁了，耳、眼都有老化。出了本书《漫画一生》寄上请教。挂号寄到你松江老家去了。四月照了一张照片，寄奉留念。致礼 华君武 20/7/2005”

捧着华老的书和信，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热泪夺眶而出。我又急忙拨上华老家电话，告他我又收到您寄来的《漫画一生》，太谢谢您这么想着我。华老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我不会忘记我们的友谊，说明我心中有你，书多一本，你想送谁就送谁，可千万别退回呀！”他在电话里又哈哈大笑。一个多么幽默、豁达的老人，然我又感受到他是一个善良、宽厚的长者。我真的太幸福了！

感受华老的艺术和人格魅力

华君武别号华潮，祖籍江苏无锡，1915年4月24日生于浙江杭州。他一生除了画单张漫画外，还画了五套系列漫画。其中有一套《漫画猪八戒》，他特意赠我一套：“斌如同志一笑 华君武 一九九八年二月北京”。华老真有本领，他借猪八戒来讽刺社会上的不正之风、不文明的现象来启发人深刻醒悟。他曾对我说：“十二生肖我画得最多是猪八戒。在‘文革’的时候，我在天津团泊洼‘五七’干校劳动。在那里养过四年猪，小猪大猪都养过，对猪有了一点了解，也有一点感情。所以我后来画了不少关于猪的漫画。”他还说：“《西游记》中人物孙悟空是正面人物，猪八戒去西天，千辛万苦，但他还有我们人性的弱点，就是七情六欲多了，既有可爱处，也有讨厌处。这很像今天社会上某些人，他们也犯过错误，但他们毕竟不是属于敌我矛盾，不会属于‘严打’对象。借猪八戒来讽刺社会上的不正之风，不文明的现象，是我创作《猪八戒》的动机。”由此不难看出，老画家具有善于捕捉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细节，并使之巧妙地融入独特的艺术构思中的深厚动力。

记得有一次，我们在闲聊时，我问华老，曾请您为巴金画肖像，后来您为什么没有画呢？答：“我自己画人像是画不好的，因为我没有经过美术学院严格素描训练，抓不住对象的形象特征。巴老是文坛泰斗，我们都很崇敬他，谢谢小林寄赠巴老一叠照片，我很荣幸，我会永远珍藏。”他又说，现在画肖像漫画，画得最多的当推小丁（丁聪），刻画入微，线条优美，无丝毫丑化挖苦的味道，很多文化界的权威都有小丁创作肖像漫画，堪称中国漫画之一绝。但有人要他画自己肖像漫画时，他笑着说：“我只好画一张两手捂着脸的自画像，在这幅画上，加上几句顺口溜：‘画兽难画狗，画人难画手，脸比手更难，一捂遮百丑。’”华老还比喻，“画兽难画狗”这是民间的说法，为什么呢？因为你画老虎，人家也没有见过老虎，不好评价。狗是常看见的，所以你画得不好，人家就可以讲你了。我觉得这样画要比单纯画一张漫画像有趣。比方说我画过一张钱锺书的漫画，他是大学者，人品艺品都很高，但是现在忽然来了“钱锺书热”，到处都是讲钱锺书如何如何的。其实钱先生并不喜欢这样，他也并不喜欢出头露面，我觉得他是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品格，因此我画了好几壶开水浇下来，他在澡堂里做无奈状。我知道先生‘耐寒不耐热’，这样可把钱锺书先生的品格表现出来。这不仅是把人物画得像不像，好看难看的问题，而是应当把人物的性格特点显示出来。这张画即夸张风趣，又耐人寻味，我想钱锺书先生看了此画，一定也会赞赏不已。

华君武为人热情幽默、儒雅，他对朋友重情义。在我记忆中，他对我讲得最多的是郑辛遥、戴敦邦两位。从他谈吐中，时时处处对中青年画家的关爱和提携。而我一个局外人，却屡屡受到他的呵护和关爱，鼓励和支持！

2002年7月，上海图书馆建馆50年，华老为新馆开馆特意画了一幅漫画，以示祝贺。事后，我万万没想到，华老还为我服务上图50年题词一幅：“肖斌如同志在上海图书馆工作50年、输送文明50年，也是光荣的50年，向你致敬，向你祝贺。二○○三年一月 华君武。”

华老惠赠这幅墨宝，让我细细体味到这是一个老人对我的期望之情。他的祝贺，不仅是关怀、是鼓励，更是对我的信任和希望，一种感激之情又涌上心头。想着他的音容笑貌，缅怀之际，更感到阵阵温馨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