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梅华：问梅哪得香如故

田永昌

我这次是应《世纪》杂志之约，专门前去采访撰写颜梅华先生如何养生的。颜老生于1927年，今年已86岁了。他的家毗邻上海中山公园，是愚园路上一幢新公寓的六楼。说颜老身体好，还真的让人好羡慕。这般年纪的人了，中午很少午睡，看书看报也不用老花镜，特别是看《新民晚报》，这么小的六号字，看得清清楚楚。他亲手给我泡上了龙井茶，自己也泡上了一杯，便很随意地拉把椅子坐下来，也让我随意在沙发上坐。这样的交谈方式，一下子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就这样，在这种非常随意的气氛中，边听着他的京剧演唱录音，边听他聊起了关于养生的话题。

生活上奉行简约主义

其实，关于颜老养生的话题，从我一进屋还未正式采访就已经开始了，这就是从他的房间陈设和生活方式上，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的养生是从奉行简约主义开始的。

说实话，我熟识的各界名人也不少，但像他这么简约的还不多。颜老告诉我，无论他过去住的卢湾区合肥路上的老房子，还是现在住的长宁区愚园路的新公寓房子，家中都是以简约随意为主，简约随意，人就住着舒服，不要让繁琐的装潢和家具捆住了手脚，影响了自己的生活质量。他认为，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买一套房子也不容易，装修得好一点，也是应该的。但房子是给人住的，还是应以住着随意舒适健康为主。他边说边领我们随意地看他的卧室和画室。我见他卧室的床头摆着一摞书，他说这是便于躺在床上随时看的，书边还有小本子和笔，他说从年轻时就有这个习惯，看到好文随时记下当时感受。画室里有一大排书橱，里边排满了画册、诗集和中外古今名著，所有的书籍都是分门别类，拿起来非常方便。我到过不少名家的书房和画室，那是书堆如山，画稿满桌。颜老的画室很整洁随意。他的画室，他的卧室，他的客厅全都是一个风格，奉行简约主义。简约不是简陋，也不是该用的不用。颜老的几幅画就可换来满屋生辉，但他认为人不应为金钱活着，从养生的角度来说，也不应为浮华所累，简约是福，随意而安。人的物质欲望是没有底的，要学会控制自己，不控制就要出问题，时下那么多人患脂肪肝等“富贵病”，大多就是吃出来的。他说他一生不抽烟，不喝酒，从不大鱼大肉，吃菜基本上以素为主，特别喜欢吃大白菜，每年进入冬季，大白菜上市了，他几乎天天都离不开。对此，颜老说这是“吃素的季节”。好一个“吃素的季节”啊，颜老的这句话把我们引得都笑了起来。

说到运动健身，颜老实行的也是简约主义。他家中没有跑步机等时兴的健身器材，平时也不大去公园健身。他说自己每天的运动健身方法就是搓腰和搁腿，每天上床睡觉前，坐在床上先搓腰，方法是用两只脚板互相搓，一直搓200次，搓到脚板发热，额头微微冒汗为止。这样做，看似搓脚板，实际上是搓腰、活络腰身。还有就是搁腿，这个方法也很简单，每天坐在写字台前写字看书，或是坐在沙发上休息时，搬个凳子先将腿搁上半个小时，这都是些健身养生的土办法，多年坚持下来，效果很好。

艺术上追求完美境界

颜梅华是大画家，对养生和画画的关系，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他认为：“养生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养好身体做啥？他所在上海市文史研究馆有两条：老有所养，老有所为。“为养生而养生，即使身体养得好好的，无所事事，也只能叫‘养尊处优’。人的身体只是一个躯壳，现在一说到养生，特别是老年人，就是吃补品啊，戒烟限酒啊，公园里打打拳，石凳子上打打牌，跳跳舞啊等等，其实，这只是一个方面，当然应该而且必须。但是，一个人如果只注意躯壳的养生，无所事事就麻烦了。人还应该注意内在的养生，这就是老有所为。因为内在的养生会促进外在养生。只有内外两个养生一起养，相辅相成，才是真正的养生。”这是颜老的原话，我当场记在本子上的。仔细想想，非常有道理，颜老绘画上的经历和艺术成就也证明了这一点。

我在没有采访颜老之前，就从有关报刊和熟悉他的人那里听说了许多这方面的故事。颜梅华在绘画上的造诣最先是在连环画上，这要追溯到上世纪40年代，当时20岁刚出头的他已是连环画界的名人了。他在连环画创作上的地位，40年代后期便被称誉为中国的“七雄之一”，上海的“四小名旦”。解放后一直到退休，更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连环画创作的主力和顶梁柱。但是，颜老的这一段经历和连环画艺术的成就，圈子里人人皆知，现在外界也许就不大知道了。时下提起颜梅华，人们马上便会说起他那些包括人物、山水、花鸟、走兽、飞禽等在内的各种题材的书画作品。但是，也许很少有人知道颜老在国画和书法创作上取得如此骄人的成就，成为中国画坛上“自立风格”的大家，居然是从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正式退休以后才开始的。

谈起这段经历，颜老告诉我们，他出身于姑苏的书香门第，父亲是前清秀才，自己早年随颜文樑先生学绘西画，后又拜吴湖帆为师，学中国画。从40年代一直到退休，几十年一直是以连环画为创作主体，但在画连环画的同时，他并没有放弃对包括国画、西画、书法、摄影、诗词甚至京剧艺术的研修和追求。过去，有人评价他的连环画怎么怎么有特点，这其中离不开早年随颜文樑学西画和吴湖帆学国画的基础。现在，他的书画里也有着几十年画连环画的经验。艺术是相通的，他说自己虽然是退休后才开始专事书画创作的，但是艺术的积累特别是几十年连环画创作的积累帮了他很大的忙。说到这里，颜老认为，这都是外因，内因还是个人对艺术不懈地完美追求。退休对他而言，不是艺术的终结，而是一个新的开始。从80年代初开始，转眼又是几十年，这几十年，虽然不用到单位上班，也没有了工作上的压力，但他一天也没有放松自己，直到现在，晚上不到12点钟不上床，每天能睡七个小时已够很幸福的了。他说他把一天的活动时间分成三段，三分之一画画，三分之一读书，三分之一进行诗词创作以及其它艺术活动，包括摄影、唱京剧、练习书法等等。说到这里，他一再强调说，画画也不能单打一，成大成就者必须要有多方面的艺术修养。他很谦虚地说自己正在向这个方面努力，尽管八十多了，体力和精力大不如前，时不我待，更要努力。譬如作诗，现在每天，他除了精读古今中外好诗，还坚持创作；又譬如书法，已坚持写草书几十年，说到京剧，他说自己年轻时就喜欢，还与程十发同台演出过。退休后，一直坚持参加上海市卢湾区工人文化宫“君子票房”的京剧活动。因为京剧演唱讲求精气神，画画也是讲求精气神。精气神提不起来，戏就唱不好。画画也是同样，兴奋不起来就没法画。这方面唱京剧对他画画的影响最大。颜老还认为，京剧演唱讲求气口用丹田，因此，唱京剧对肺部活动、脑神经的养生也大有好处。

颜梅华作品《苏东坡岳州出猎》

1989年12月，颜梅华在新加坡举办“颜梅华画展”时夫妇俩留影

我曾听说颜老画的30多米长的国画长卷《水浒一百零八将》，20年前在北京荣宝斋展出时，曾轰动京城，也引起了海外藏者的高度关注，最后被日本藏家买走，并相继在日本以年历的形式出版。谁也没有料到，20年后，北京荣宝斋再次成功举办“颜梅华书画精品展”时，这幅曾震撼过画坛、被日本人买走的《水浒一百零八将》又呈现在众人面前，那气势，那神韵，那画中洋溢的强烈个性和艺术欣赏性，再次征服了观众。但是，且别以为这画是当年那画，非也。这是80多岁的颜老花了两年的时间，在原画的基础上再次创作的。我想，任何人看到这幅30多米长的广涉人物、山水、花鸟、飞禽、走兽以及书法等各项品类，尽展颜氏独特风骨的精品力作，都会叹为观止，不仅是叹服颜老艺术上的至精至美，还让人们得到极大的审美愉悦；而且叹服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竟有如此之强健体魄，要知道，画这样的至精至美的长卷没有一定的精气神和体力的支撑是不行的。这也从一个方面告诉人们，颜老长期追求艺术上的至精至美其实与养生也是大有关系的。

家庭以和睦幸福为上

在颜梅华老先生家采访时，墙上挂的一张女性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颜老告诉我，这是他母亲的照片，他说他的母亲含辛茹苦，一辈子也没住上好房子、大房子。因此，当他搬到愚园路上这所大一点的新公寓楼后，首先就把已经过世的母亲的照片挂起来了。他的母亲生前没住过好房子、大房子，把她的照片挂起来，也算是对她老人家的一点孝心和安慰吧。颜老是带着感情讲的，我是带着感情听的。“行善者积德，尽孝者长寿”，自古如此。时下，人们说到养生，是很少和行善尽孝、家庭和睦联系起来的。其实，在颜老的身上，我感受到了他一生都把它联系在一起，到了晚年，联系的更紧了。

他在和我谈话时，夫人倚在他旁边，她只是听，很少插话，即使插话也是帮颜老补充一些事情。当年颜老家人多，房子小，一间房间既做卧室又是画室。夫人在邮局上班，早上五点钟就要出门工作，而颜老每天都要画画到午夜12点，开灯画画怕影响夫人休息，不开灯又没法画画，这真是一对矛盾。我没问他们几十年是怎样解决这对矛盾的，不用问，从他们的笑容上，我看得出，他们结婚60年了，从年轻时一直到老年，都是互敬互爱，互谅互让，相濡以沫，一路和睦着携手走过来的。颜老非常感叹地告诉我：60年走下来不容易啊！他庆幸自己这一生有这么一个好老伴。这天，我在和颜老谈话时，他的女儿也回来了，从女儿和父母相处的一举一动上，也看得出，这是一个多么和睦之家。颜老告诉我，尽管女儿、儿子都很孝顺，他70多岁时，还独自一人外出摄影写生，都不要人陪，有次儿子打电话回家听说爸爸又独自外出摄影了，放心不下，马上放下手中的工作去陪他。颜老说的是儿子、女儿的孝心，从这里，我却感觉到，在这个和睦幸福之家中，颜老是起了榜样作用的。古语说“家和万事兴”，从养生的角度讲，家和了，心情就舒畅，舒畅了，人的身体就好。这是一般的人皆尽知的道理，但在实际生活中，人皆尽知的道理并非人皆能做到。

末了，回到本文的题目上来吧：问梅那得香如故，是啊，颜梅华老先生年轻时就享誉画坛，直到今天，仍是宝刀不老，佳作不断；他的身体，80多岁的人了，不能说依然如年轻时一样，毕竟岁数不饶人，但和他同龄人相比，他的思维能力、精气神，包括其他一些方面，显然是超出他人许多许多了。 “问梅那得香如故”？我想放在颜梅华老先生身上，答案就是我上边说的，一是生活上奉行简约主义，二是艺术上追求完美境界，三是家庭以和睦幸福为上。是不是还有其他呢？我说，就这些，也够令人钦佩和学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