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汉语方言的萎缩
——以安徽无为县傅村为例

2012-09-21 10:42:10付义荣
集美大学学报(哲社版) 2012年3期
关键词:普通话方言汉语

付义荣

(集美大学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论汉语方言的萎缩
——以安徽无为县傅村为例

付义荣

(集美大学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目前,我国许多地区的汉语方言都出现了萎缩。虽然傅村方言现在还没有出现明显的萎缩,但在人口流动及社会分化的大势下,傅村方言的前景不容乐观。实际上,傅村方言中的某些形式已经在向普通话靠拢,还有少数在城市打工的傅村人亦已用普通话来作为最主要的交际工具。汉语方言的萎缩势在必然,我们应在此前提下制定相应的保护措施。

汉语方言;萎缩;安徽无为县

一、引 言

方言,作为地域性的交际工具,虽然其通行范围不及共同语大,但它仍然能够自给自足,具备语音、词汇、语法等要素的完整语言体系。[1]3由此来看,方言就是语言,只不过是在某一地区通行的语言而已。因此,方言的萎缩实际上就是语言的萎缩,而语言的萎缩无外乎这样两种情况:一是从系统内部看,语言原有的某些特征正在消失,越来越趋同于其他的语言;二是从使用的角度看,曾经在一个地区盛行的语言,其使用的人数或人口比例不断下降,使用者越来越集中于老年人,或者使用的范围与场合不断缩小,有的甚至已退至家庭这一狭小的空间内。英国语言学家简·爱切生将这两种情况分别视为“语言的自杀”和“语言的谋杀”,其结果很有可能就是语言的死亡。[2]261任何一种语言的死亡,无论是对人类文化的多样性,还是对语言学研究本身,都是一项无可挽回的损失。但遗憾的是,人类语言的总数一直都在减少,尤其是那些小的语种或地域方言更是首当其冲,有数据显示,史前时期人类可能有10 000-15 000种语言,现在只剩下了6 000种左右,而且还在迅速下降;方言的命运更是糟糕,甚而有人预测,在21世纪,世界上将有6 000种方言濒临消亡,其中有半数将要灭绝。[3]

那么,作为我国地方文化最主要载体的汉语方言,其现状又如何呢?如果汉语方言亦在萎缩甚至死亡,那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又是什么?我们又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呢?2003年以来,本人一直都在关注家乡——安徽无为县傅村的社会变迁和语言变化,迄今积累了大量数据、资料,并有多篇论文发表,其中不少内容涉及到了汉语方言的状况问题,对它们进行重新整理并作进一步的分析或许能让我们对上述问题有所回答。在此,有必要再次介绍一下傅村。傅村是个自然村,隶属安徽无为县洪巷乡龙泉行政村,属于江淮官话的洪巢片;依据2004年的统计,傅村共有76户,307人,属于中国最为常见的中等村庄。

二、汉语方言的现状

大量调查显示,我国许多地方的汉语方言确实出现了萎缩。以江淮官话的代表——南京话为例:从其系统来看,其方音正在向普通话靠拢,[4]原有的方言特色正在减退,而北方话的成分日增;[5]从其使用来看,普通话在南京的使用人口比例近几年来一直都在快速递升,尤其在家庭之外的场合,普通话的使用已经远远超过南京话,南京甚而已成为一个“普通话城市”。[6]与南京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如在苏州[7]、徐州[8]、怀化[9]、上海[10]、厦门[11]、广州[12]等地,人们陆续发现当地方言都出现不同程度的萎缩现象。除了这些城市地区外,一些农村地区的小方言,其现状更是令人堪忧,例如闽浙边界一带的畲话,两广、湘、琼的水上人家所说的疍家话,两广、闽、琼等地分布的军话、正话、儋州话、迈话、伶话等方言岛,闽北山区及湘桂边界的一些小片方言,使用人口很少,正面临失传的危险。[13]

与上述地区相比,傅村的方言形势看起来要好得多。在2004年的傅村调查中,本人曾对26位傅村人的自然谈话录音进行了统计分析 (见表1)。[14]这是按社会语言学在研究语言变异时惯用的方法统计的,指数越高说明说话人越频繁地使用语言中的标准形式,即普通话的形式。调查的主要内容为傅村方言的几项主要特征——“平翘不分并一律作平舌,有鼻化韵和入声”的保持情况。由表1来看,各项指数均为0的共有18位,而其他8位被试中只有一男一女两个10岁以下的儿童各项指数都大于0,但其中最高的也只有32,通过对谈话内容的进一步分析,这两位儿童之所以各项指数高于他人是因为他们在谈话中模仿了电视卡通形象的说话。可见,傅村方言中的语音特征仍很好地保持着,并没有出现明显的“自杀”现象。

表1 傅村平翘舌鼻化韵入声变异情况一览

在傅村,我们还发现了这样一对看似矛盾的现象:虽然傅村人普遍认为普通话“更好听”、“更有用”,但在实际的语言生活中,傅村人仍旧以方言作为最主要的交际工具。在村里,傅村人彼此之间说的一般都是方言,只有在模仿他人讲话或喝酒的时候才会有人偶而使用普通话,要是日常生活中也说普通话则被视为愚蠢,甚至会招来指责。目前,约有1/3的傅村人在城市打工。2006年,本人曾对上海、南京与铜陵三市的傅村农民工进行过调查,结果发现,傅村人几乎都是靠自己的亲戚、朋友或老乡才在城市实现就业的,而进城后开始从事的都是城里人不愿意干的苦活、累活、脏活,工作及生活环境比较封闭,平时打交道的仍旧是同村或老乡,方言依旧是他们主要的甚至唯一的交际工具;只有很小一部分人不甘现状,后来做起其他行当,如开理发店、百货店或摆地摊等,才会逐渐脱离原来封闭的工作及生活环境,说起普通话来 (见表2)。[15]这些事实说明,傅村方言也没有出现较为明显的“谋杀”现象。

表2 傅村农民工的职业与语言使用情况一览① 表中的“普通话使用者”指“以普通话作为平常说得最多的语言”的傅村农民工;“老家话使用者”指“以老家话作为平常说得最多的语言”的傅村农民工。

那么,傅村较为安全的方言形势是否就是中国的一个例外呢?恐怕还不能这么说,因为不同方言的萎缩速度并不是同步的,而是有快慢之分。目前,方言萎缩明显的主要是城市、方言岛及地处农村的某个小片方言区,这些地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都是不同语言或方言的汇聚地或交界地带。在这些地区,不同语言或方言的接触一般更为频繁,对共同语的需求更为强烈,因此方言萎缩的速度也更快一些。许多调查研究证实,当多个方言区的人汇聚一地时往往会首选普通话作为共同语,自己的方言就越来越会退缩至家庭、老乡的范围内。然而,傅村处在一个较大的方言区内,村内以及周边乡村并没有大量来自其他方言区的人,虽然有大量农民工进入城市,但这批人绝大多数都没有真正融入城市,因此傅村人整体上对普通话的需求还不十分强烈,这显然会大大缓解普通话之于方言的强大压力。而在我国广大农村地区,容易形成多语多方言交际环境的地区 (如方言岛、方言交界区、小片方言区等)毕竟只是少数,地处较大方言区内部的各个村落显然才是我国农村地区的常态。由此来看,傅村不仅不是什么例外,有可能还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这一点可以从这样一组数据中得到某种程度的印证:据“中国语言文字使用情况调查”,我国能使用方言、普通话与少数民族语言进行交际的人口比例分别为86.38%、53.06%与 5.46%。[16]25这意味着在全国范围内只能使用普通话进行交际的人口比例不会超过13.62%,而只能使用方言进行交际的人口比例至少高达41.48%,如果再考虑到城市比农村具有更高的普通话普及率,那么在我国农村地区,只能使用方言进行交际的人口比例一定还要高。这些数字表明,我国仍旧存在一个数量庞大的只能使用方言的人群,其规模远远大于只能使用普通话的人群。

综合以上情况来看,我国确实有不少地方汉语方言萎缩严重,但这股浪潮并没有遍及中国每个角落,在许多较大方言区的纵深地带,仍有大量方言使用者。当然,这一结论还需要更多的实证来支持,单凭一个傅村还远远不够。遗憾的是,我国当前关于语言或方言状况的调查研究多集中于城市、方言岛或小片方言区,但对较大方言区内某个 (些)点的调查研究却少得可怜。因此,要想更加全面了解我国汉语方言的现状,今后还得加强大方言区内某个 (些)点的调查研究。

三、汉语方言萎缩的原因

关于汉语方言萎缩的原因,学界的观点五花八门:有的归因于“改革开放后中国的经济增长、教育发展、全民文化素质的提高”,[13]有的归因于“社会开放、人口流动与方言固有特性之间的不相容”与“普通话的通行”,[17]甚至还有人将某个方言的萎缩归因于没有另一种强势方言“易懂易学”。[18]有学者曾对此类研究进行了一番梳理,认为学术界关于语言 (主要指中国境内的语言和方言)濒危的解释大致有这样几点:(1)这是全球经济一体化和社会改革开放的结果。(2)信息化是导致语言萎缩的重要因素。(3)方言消亡的根本原因是因为该方言没用了。(4)语言或方言发生分化并处于周围强势语言或方言的包围之中,方言的活力因而明显衰竭。(5)几十年来中国经济、文化、新闻媒体的迅速发展,以及随之而来的普通话普及恶化了语言或方言的生存环境。(6)方言的传承衰减与普通话的普及导致方言正被普通话快速同化。[19]

然而,上述观点基本上都是学者们较为随意的评论,缺乏实证支持与专门论证,而且将很多因素杂糅在一起,显得过于笼统,缺乏令人信服的解释力。比如,全球一体化、改革开放、经济及教育的发展等,并不能解释我国沿海某些经济发达地区一度存在方言强势的现象,而地处偏僻的小片方言区则已陷入濒危的境地;以“没用”来解释汉语方言的消亡,并不能回答这样的问题:任何方言都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与作用,方言的“没用”指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我国汉语方言才如此普遍地“没用”起来?如此等等都说明,我们对于汉语方言萎缩原因还是相当地模糊,这其中尤以“普通话的普及”与“汉语方言的萎缩”之间的关系为最。

目前,从社会大众到学术界往往将“汉语方言的萎缩”归因于“普通话的普及”,比如刚刚所列的观点中就有,但也有一些学者认为二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孰是孰非,目前尚无定论,而在傅村发现的事实或许能给我们一些有益的启示。

“普通话的普及”与“汉语方言的萎缩”很多时候都是通过同一个人体现出来的:当他在其方言中加入越来越多的普通话成分的时候,或者当他越来越多地使用普通话而越来越少地使用方言的时候,他其实既可归到“普通话普及”的范畴,也可归到“汉语方言萎缩”的范畴。事实上,这样的案例并不鲜见,前文提到的广州、上海、厦门等地都数量不等的此类人,我们在傅村也同样发现这样的人,比如有人在话语中夹入了一些普通话的语音形式 (见表1),也有人出于职业的需要而说起了普通话 (见表2)。因此,“普通话的普及”与“汉语方言的萎缩”极有可能只是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它们实际上并无因果关系,而是由相同原因导致的共变现象。如果说“普通话的普及”与“汉语方言的萎缩”真的有因果关系,那普通话普及率高的地方应该就是汉语方言萎缩严重的地方,反之亦然,但事实并非如此。例如在我国,城市的普通话普及率普遍比农村高,但汉语方言萎缩最严重的,甚至陷于濒危的则是地处农村的方言岛及其他小片方言。另外,方言发生萎缩的地区,其方言也未必向普通话靠拢,而是向其他强势方言靠拢。例如,浙江金华市汤溪县的珊瑚村是个客家方言岛现如今正受到致命的侵蚀,但其方言总体上受汤溪话的影响最大,其方言极有可能被汤溪话或别的强势方言所取代,[20]而湘西南地区的湘方言、赣方言正日益失去其独有的方言特征而向西南官话靠拢,其领地也正在被西南官话所侵占。[21]

这些事实说明,“汉语方言的萎缩”跟“普通话的普及”并没有必然的联系,诚如陈章太所说:“方言的变化、发展以及有些方言的萎缩、濒危,主要是方言自身和社会变化的原因,同推广普通话没有绝对的关系;推广普通话,强势方言照样发展……不推广普通话,有些弱势方言照样逐渐萎缩,有些还处于濒危状态,甚至走向消亡。”[22]简·爱切生也说过:“语言的死亡是一种社会现象,是因为社会的需要才导致的。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死去的语言本身存在任何问题:它的基本结构既不比任何其他语言好,也不比其他任何语言差。它之所以消亡,那是因为它不能满足使用这一语言的社会群体的社会需要。”[2]275因此,无论是“普通话的普及”,还是“汉语方言的萎缩”,归根结底都是社会变化所致,而且往往有着共同的社会原因。就我们在傅村的调查研究来看,这样的社会原因或许就在于“人口流动中的社会分化”。在傅村,一个人是选择普通话还是坚持老家话,并不在于普通话与老家话本身有什么优劣,而在于他在什么地方从事什么职业:如果他在一个陌生的社会从事开放性的工作,那么他就会选择普通话而不再坚持使用老家话;如果他留守在家或在城市从事一些封闭性的工作,他基本上仍是使用老家话,即便他认为普通话 “更有用”、“更好听”。[15]

四、汉语方言的前景及其应对

当我们将“人口流动中的社会分化”与“汉语方言的萎缩”联系在一起时,不免为汉语方言的未来而担忧。

人口流动是一个国家经济增长的重要推动力,中国经济之所以能在改革开放后实现持续、快速的增长,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于大规模的人口流动。[23]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大国,农村人口仍占多数,因此要想真正达到现代发达国家的经济水平,就必须实现农业大国向工业强国的转变,这就需要我们仍要大幅减少我国庞大的农业人口,把他们从土地上解放出来并真正融入城市,农村的社会分化势在必然。有学者估计,中国若要从根本上实现现代化,就必须将农民的人数比例由现在的75%降到20% ~25%。[24]这就意味着,今后一段时期内,将有更多的农村人口迁入城市,并且一定会尝试更多不同的行业,而不只是从事一些低端行业并如候鸟般徘徊于城乡之间。因此,大规模农村人口迁入城市并发生社会分化仍将是我国社会生活中一个突出而普遍的现象,这也是我国在走向现代化强国过程中一个必然经历的阶段。在这样的大势之下,汉语方言的萎缩也就成了必然之事。

傅村的方言虽然还没有出现明显的萎缩,但这并不等于没有萎缩甚至将来也不会萎缩。从表1来看,并非所有人的所有指数皆为0,这说明还是有傅村人在其方言中夹杂了一些普通话的语音;从表2来看,虽然不是多数,但毕竟还是有9位傅村人成了普通话使用者。在2004-2005年间,本人曾对傅村父亲称谓的变化情况做过调查,结果发现,傅村父亲称谓正呈现明显的“爸爸化”趋势,虽然多数傅村人说的仍是“大大”或“阿爷”,但绝大多数80后和所有90后的傅村人说的却是“爸爸”这个和普通话一致的父亲称谓,[25]推动傅村方言发生这些变化的正是那些脱离土地并经常在外讨生活的傅村人。“人口流动中的社会分化”对傅村方言的影响不止表现在户口仍在傅村的傅村人身上,还表现在那些已经正式迁往异地生活的傅村人身上。例如,1958-1978年我国实行城乡分治以来,傅村没有一人一户迁往城市,但改革开放后,这个村共有14人通过考大学、考军校、买户口、出嫁等方式将自己的户口迁入城市,除了其中1人没有在城市找到合适的工作又回到村里外,其他的都在城市找到不错的工作,比如做生意、当老师、公务员等,成为真正的“城里人”。[26]据本人调查,这些从傅村走出去的“城里人”目前所说的主要语言无一例外地都是普通话,甚至遇到老乡后,其方言也不怎么地道了。相反地,除了嫁进来的媳妇 (绝大多数都是本乡人),这么多年来并无一人从外地迁入傅村。也就是说,改革开放后,除了婚姻嫁娶以及自然繁衍的人口外,傅村只有迁出之人而无迁入之人,而从语言的使用看,傅村不时有人会向普通话靠拢而无外人向自己的方言靠拢。这种“只出不进”的形势如果进一步发展下去,那么不只是傅村的方言,甚至连作为一个独立社区的傅村是否还会存续下去,都将令人堪忧。事实上, “村落的终结”如今在我国正呈愈演愈烈之势,[27]1这意味着“方言的萎缩”也将愈演愈烈。

语言不只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也是一个民族、一个地区的文化载体,而且还是一种不可再生的资源,任何一种语言的消亡都会有损人类文化的多样性。面对汉语方言日趋严峻的形势,很多学者发出了“保护方言”或“拯救方言”的呼声,并为此献计献策,其中一个较为流行的观点就是:推广普通话并不是为了消灭方言,可以让人们成为普通话与方言的双语者,这样普通话与方言就可以和谐共存。[28]但就傅村的事实看,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推广普通话确实不是为了消灭方言,二者没有必然联系,但是我国正在发生的、将来还要继续的大规模人口流动及其内部的社会分化,决定了普通话的普及与汉语方言的萎缩都是无可阻挡,我们不可能指望一个离开故土的人在从事一些开放性的工作时还能坚持使用自己的方言,既要推广普通话又要保护好方言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的美好设想。因此,最可行的办法还是接受汉语方言正在萎缩的现实,并在此前提下采取相应的措施。在此,本人有如下建议:

1.加强各地汉语方言使用状况的调查和研究。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尽可能详细地弄清我国各地汉语方言的生存及其演变情况,才能根据萎缩的轻重缓急进行相应的保护。比如,对于暂无生存之忧的方言可先放一放,但对于濒危的方言则要集中力量进行抢救性的记录、描写与研究。因此,各相关部门可以在科研项目的审批上适当地向此类调查与研究倾斜,相关学术期刊也可多发此类文章。美国《语言》(Language)杂志于1996年第3期发表一篇征稿短文,要征求新一类文章:语言描写报告。该文认为,关于人类语言能力、交流信息能力、语言历史的更高层次的概括,无不依赖于语言描写;而且多种多样的语言现象正在急剧减少,把它们记录下来并形成文献,这种需要正变得越来越紧迫。[29]《语言》杂志的这种做法同样值得我们的刊物去借鉴。

2.适当放宽汉语方言的使用限制。如今在一些公开场合,尤其在电影、电视、广播等大众媒体,方言的使用越来越受到限制,甚至连电影、电视剧中的国家领导人形象都被要求只能说普通话,这对汉语方言的要求未免有些苛刻。[30]其实,在今天的中国,普通话的重要性已深入人心,即便在傅村这样的普通乡村,无论男女老幼,都知道普通话“更好听”、“更有用”,但他们用不用普通话以及什么时候用,并不决定于你的要求与鼓励,而决定于他们生存与发展的需要。因此,在公众场合适当增加方言的使用并不会阻碍普通话的普及。再说,我们之所以要保护方言,无非因为它是地方文化的载体,其本身也是地方文化的一部分,而文化的重要价值就在于能给人类带来美的愉悦。如果方言只能以调查报告、学术著作或论文的形式被束之高阁,那保护方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3.设立专门的语言或方言保护机构。当古人的文明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时,我们知道要有专门的文物保护机构来保护那段历史;当一个物种濒临灭绝时,我们知道要给它划一个保护区;当它已经灭绝时,我们知道在博物馆中展示它的化石或标本来显示它曾经的存在。遗憾的是,对于我们世代相袭的“祖宗言”——方言,我们却不知道建立相应的保护机构。当然,我们不能像保护一个濒危物种那样,也给一种方言划个保护区,然后让其中的人只能说这种方言,这显然是不现实的。近年来,国内有不少语言学者、文化学者呼吁要建立语言或方言博物馆,将各种汉语方言及其文化形式展列其中,既供人欣赏,也供人研究。[31]本人觉得这是个不错而可行的保护办法,实际上,已经有国家在做这样的工作了,如在巴西就有一座葡萄牙语博物馆,该馆就以感性、互动的方式让人来了解葡萄牙语文化。[32]

4.向社会适当普及一些语言学知识,改变人们对方言的偏见。实际上,我国绝大多数人口的母语都是方言而非普通话,普通话与方言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普通话本身就是在北方方言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即便是今天,它仍然要从各方言中吸取营养,没有方言,普通话就成了无源之水;从结构来看,方言具有任何一种语言所应具有的特征,其系统性并不逊于任何一种语言;国家之所以推广普通话,不过是为了消除方言之间的隔阂而已,这就好比英语之所以成为国际通用语,不过是方便不同国家之间的交流而已,并不代表英语就比任何一个国家的语言优越。但遗憾的是,很多人对此并不理解:有的以普通话的标准来衡量一个人话语的对与错;有的将普通话与文雅、富有、素质高等联系在一起,而方言则只能与粗俗、贫穷、素质低联系在一起。对方言的这种刻版成见显然不利于方言的生存与保护,因此有必要加强这方面的宣传,宣传的目的当然不是让人们都来说方言,而是增强他们对方言的尊重。方言保护是一项系统工程,不仅需要语言学、人类学、社会学等诸多学科间的协作,更需要全社会的参与和支持,而这些工作也只有在一个尊重方言的社会才能够顺利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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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杨中启)

The Atrophy of Chinese Dialects—A Case Study of Fucun Village Dialect

FU Yi-rong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Jimei University,Xiamen 361021,China)

At present,the atrophy of Chinese dialects appears in many areas of China.The atrophy of dialect is not obvious in Fucun Village of Wuwei County,Anhui Province,but in the countrywide situation of population movement and social stratification,the prospects of Fucun Village's dialect are not optimistic.In fact,some forms of the dialect are getting closer to Putonghua and some Fucun villagers who work at other places are using Putonghua as their preferred language.The atrophy of Chinese dialects is on the way.Therefore,it is necessary that we should work out some protective measures accordingly.

Chinese dialects;atrophy;Wuwei County in Anhui Province

H 07

A

1008-889X(2012)03-79-07

2012-01-10

2012-02-27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 (11YJC740026)

付义荣 (1972—),男,安徽无为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社会语言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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