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本位货币体系的不对称性分析

2012-08-27 08:36■王
江西社会科学 2012年9期
关键词:不对称性投票权储备

■王 慧

一、引言

自1973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之后,国际货币体系进入到一个没有体系的时代,其主要特点是黄金非货币化,美元和黄金的联系被彻底斩断,同时储备货币多元化。但是,由于美国在经济、政治和军事上遥遥领先于其他国家,再加上美元的在位优势,美元仍旧是全世界最核心的储备货币。即使在欧元问世之后,美元的地位仍不可撼动。更具讽刺的是,金融危机之后,由于没有合适的替代货币,美元仍旧是主导的国际货币。截至2012年第一季度,在各国已公开发布的外汇储备中,美元储备占比为62.20%①,因而当前的国际货币体系通常被称为美元本位制(Dollar Standard)[1][2](P1)。

在美元本位制下,全球经济失衡是世界经济面对的一个主要问题,主要体现在美国的贸易逆差持续多年不断增长。自1976年以来,美国贸易收支持续赤字,规模持续扩大,至2006年已达7532.88亿美元,占当年GDP的5.63%,2007—2009年期间因受金融危机的影响,美国贸易赤字规模和GDP占比下降较快,2009年贸易赤字为3791.54亿美元,占当年GDP的2.72%。随着经济从危机中逐步走出,2011年美国贸易逆差额为5598.80亿美元,占当年GDP比例上升为3.71%②。持续逆差的一个必然含义是美国净外国资产(net foreign asset position)正在恶化,外债总额的存量变得越来越大。到2010年末,外债余额达14.46万亿美元,人均负外债4.68万美元,外债和GDP的比例为99.52%③。而以出口为导向的东亚国家和石油出口国积累了大量的外汇储备。2000年底,新兴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外汇储备占当年全球外汇储备的37.13%,到2011年底,新兴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外汇储备达67968.37亿美元,是10年前的9.46倍,占当年全球外汇储备的66.66%④。全球经济失衡的原因有很多,核心原因是当前美元本位货币体系的极度不对称的性质。本文试图分析美元本位体系下的不对称性,进而探讨获得对称性的路径。

二、美元本位货币体系的不对称性

按照通货等价原理,交易应该在对称性下进行才合乎规律。但是,包括日本学者黑田明伸等人在内的历史制度主义研究范式表明,在货币发展史中,非对称性现象大量存在[3](P4)。恢复对称性成为人们不断努力的目标。但是,某种形态的国际货币体系在从建立、发展、完善直至最终崩溃的过程中,体系内主要国家在经济实力、政策独立性与政策强度、向度以及政治权力等方面都存在差异,这种差异是左右国际货币体系演进的主要力量。并且,这种差异使得国际货币体系的运行规则和运行机制相对于体系内不同国家而言是不均衡的。对不同国家来说,遵守规则的成本-收益关系不同,运行机制所带来的成本-收益关系也不同。本文将这种不均衡性或者差异性称为国际货币体系的不对称性[4]。

弗里德曼、安娜·J.施瓦茨在《美国货币史(1867-1960)》一书中的分析为这一定义提供了支持。在他们看来,政策独立性、政策向度与强度等变量与国际货币体系演进具有关联性。他们认为,罗斯福新政的强度是毋庸置疑的,在向度上,罗斯福的支持者强烈推进宽松货币政策[5](P499)。在这一政策下,黄金价格上涨。而美联储获得新权力支持后,将法定准备金率的政策力度予以强化:提高一倍。美联储还在20世纪30年代加大白银的储备比例,由1/6提高到1/3,这一措施直接导致中国脱离白银本位制。此外,美国财政部加强黄金对冲。这一措施虽然导致了通货紧缩效应,但是却客观地增加了黄金储备。这也是美国主导战后国际货币体系的原因之一。

除了弗里德曼和施瓦茨的观点,国际政治经济学的重镇之一——世界体系学派更为重视这种不对称性的存在。在他们看来,国际货币体系发展过程中的每个形态——从金本位制、布雷顿森林体系到美元本位制都有自己的核心-外围结构。核心国家往往从体系中得到最大的收益,外围国家通常承担了更多的成本,其结果就是索罗斯所描述的现象:资本被“位于中心的体制(institution at center)吸走”[6](P135)。也就是说,这种“位于中心的体制”不仅仅是经济意义上的,还是政治意义上的,具有一种隐蔽的帝国模式特点。因此,这种体制具有英国学者巴里·布赞所说的帝国模式下的资源吸取功能。

吉登斯在分析二战及二战结束以来的国际社会时,就强调一旦获得资源吸取功能的全球支配权,货币的主导地位就具有巨型时空的支配功能。此时,货币的命运就和一个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迈耶在《美元的命运》中清晰地表达了类似观点:美元的命运就是美国的命运。因为,在美元本位制下,美元具有黑洞般的吸取功能,强有力地维护了美国的国际中心地位[7](P8)。反过来,在这一地位支持下,欧元、日元、英镑等货币难以与之拮抗,处于次重要地位的状况。而处于最外围的则包括了拉美和亚洲的众多发展中国家,通常分为两类 (如图1所示)。一类是执行出口导向战略的东亚国家,这些国家出口大量商品到美国,获得大量美元储备,又用美元储备购买美国政府债券,从而美元重新流入美国。通过这样的循环,美国通过输出美元获得了实际资源的注入;同时,回流美国的资金刺激了美国金融市场的发展,促进美国经济的发展。另一类是欧洲国家和拉美国家,还包括一些石油输出国组织国家。这类国家的投资者购买美国公司或美国政府发行的金融资产,美国通过出售金融资产,向最外围国家融入了大量的真实资本,并且把这些资本运用于国内建设或者对外直接投资[8]。核心国和外围国之分清晰地体现了国际货币体系的不对称性。

图1 美元本位制下的中心—外围构架

除了传统的核心国和外围国之分以外,也有学者认为,当前的国际货币体系将世界分成了少数几个“储备货币发行经济体”(Reserve Issuing Economy,RIEs)和一个由众多经济体构成的“储备货币赚取经济体”(Reserve Earning Economy,REEs),因而当前的国际货币体系是完全非对称性的[9]。“储备货币赚取经济体”(REE)是指,由于本币不被认为是一种国际支付方式,该经济体的所有国际交易都是通过外汇来结算的,这类经济体包括除了美国、欧盟、日本之外的所有国家。“储备货币发行经济体”(RIE)是指,该经济体的本国货币本身是国际储备货币。RIEs可以进一步分成三个层次:第一层次的RIE是指该经济体的所有国际交易全是通过本国货币结算的,例如美国,它不需要积累外汇储备,国际收支也没有限制。第二层次的RIE是指本地区内的交易全是通过本国货币结算,和其他地区的交易是通过主导的储备货币结算,地区外的交易额较少,他们不需要持有大量的外汇资产,例如欧盟。第三层次的RIE定义为除了本币在本地区内流通,它们和第一层次的RIE有大量的贸易,并用主导的储备货币结算,例如日本和英国,他们持有的外汇储备要多于第二层次的RIE。

此外,从理论上来说,浮动汇率制应该有利于国际资本流动,从而促进国际经济一体化。但是,当前美元本位制下的国际资本流动却将世界分成工业化国家和新兴国家两个差距迥异的集团。一方面,美国、欧洲和日本等工业化国家的金融系统健全,这些国家能适应不同货币间长期的汇率失调;另一方面,新兴国家的金融体系不健全,这些国家面对资本的突然逃离时,要面对很高的风险。由此,浮动汇率创造了一个不对称的国际经济,正如斯蒂格利茨报告中所观察到的:美国创造“过多的流动性供给”,同时,新兴国家通过经常账户盈余积累的储备创造了“全球总需求的减少”[10](P200)。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当前美元本位制的严重不对称性。

美元本位制的严重不对称性优势还具有衍生性。这种衍生性使得美国能够在危机之下,获得比他国更宽阔的政策向度、更强有力的政策强度,进而获得更多的相对收益。自2008年以来,美国、欧洲先后发生金融危机。但是危机表明,美国能够利用自身的不对称优势转嫁危机,能够在应对危机中采取和他国不同的政策方向。因此,重新梳理美元本位体系下的不对称面向是必要的。

三、美元本位货币体系的不对称性呈现

美元本位货币体系下的不对称性呈现为四种表现:

(一)一国的国别货币(美元)作为主导的国际储备货币

储备货币赚取国(REEs)对美元储备有大量的需求,美国通过发行本币债券就可以获得外部资金融通,这使得美国的外债不受汇率约束,不受国际收支限制。并且,因为美国的对外债务是以美元计价的,同时美国的对外资产是以外国货币计价的,如果美元贬值,则美国的对外资产将升值,美国的净国际投资头寸将增加。所以,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美国能在2001年以来美元累计贬值40%的同时,却能对贸易逆差融资,这种现象被称为“定值效应”(valuation effect)。Alessandrini and Fratianni的研究表明:在2001—2007年期间,美元的贬值使得美国对外资产增加了9500亿美元。这个数据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在同一时期美国净对外债务头寸的增加只是同期所积累的经常项目逆差的四分之一[11]。除了美国之外,其他的储备货币发行国(RIEs)都在一定程度上享有这种不对称性优势。

美国所拥有的这种不对称优势使得其政策强度、向度以及政治权力的周旋空间更为宽阔。相较而言,由于REEs的本国货币不是储备货币,它们只能借外币债务,从而本币汇率的变动对于外债负担的影响非常大。一旦外国投资者因为任何原因撤资,引起本币急剧贬值,外债负担则加重,甚至发生收支危机、债务危机和金融危机,例如20世纪80年代的巴西、阿根廷,20世纪90年代的墨西哥、泰国、印尼和俄罗斯等等。正因为REEs的货币比较脆弱,IMF的贷款又具有极其严格的条件,所以REEs通过积累大量外汇储备进行自我保险,利用其自身积累的外汇储备来管理本币的汇率,从而减少本币的脆弱性。麦金农提出的“小国货币的原罪”正是充分反映了非储备货币发行国的不利地位。如果小国经常项目逆差,它就要靠借外债弥补其贸易逆差,这会导致其本币不断贬值,外债负担加重,从而产生债务危机。如果小国经常项目顺差,将积累大量外汇储备,本币不断升值,国内流动性充斥,资产价格高企,直到发生泡沫危机。

(二)最重要的商品以及包括石油在内的原材料基本用美元交易

美国在20世纪70年代和沙特阿拉伯签订协议,规定石油交易用美元计价和结算,OPEC其他国家对此表示同意。同时,由于美元在货币体系中的统治地位,其他大宗商品也采用美元计价和结算。美国95%的出口和85%的进口是用本币交易的,只要外国人接受美元,美国就可以通过发行美元得到国外的资源,而其他国家则必须先用本国的资源换取美元,才能购买国外资源。除此之外,美元作为最大的计价货币和交易货币,给美国带来了众多其他利益,其他国际货币也在一定程度上给发行国带来众多收益:其一,美国等国际货币发行国的进出口商不用面临汇率风险,不用支付抵补汇率风险的成本和汇兑成本。而其他众多REEs的对外交易是用美元等国际货币交易的,面临着汇率风险,需要支付套期保值等抵补汇率风险的成本。其二,由于世界各国广泛使用美元的等国际货币,美国等国际货币发行国可以通过发行和输出货币来征收国际铸币税。以美国为例,国际铸币税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传统意义上的国家铸币税,即美联储创造的在国外流通那部分基础货币量。这部分美元被用于国际贸易交易和结算、偿还外债、对外投资,或者干预外汇市场,在数量上有相当的稳定,美国不必担心拥有这部分美元的国家对它行使要求权。也就是说,这部分美元相当于外国人给美国提供一笔无息贷款,由此所节约的利息构成另一种类型的国际铸币税收益。而其他众多的REEs则无从获得任何铸币税收益。其三,美国等国际货币发行国不需要积累外汇储备,或者是需要的外汇储备额极少,从而大量资金可以用于本国的经济发展和国民福利的提高。而其他众多的REEs由于本币不能用于国际结算,它们面临着汇率风险,而不得不持有较大金额的外汇储备,而且通常是以低收益的美国国债形式持有,以保证其流动性。与美国人持有的外国资产的收益率相比,外国人持有的美国资产的收益并不高。Forbes发现在2002-2006年期间,美国国外资产的平均回报率为11.2%,其中美国私人投资者在外国证券上的平均回报率为14.3%,而外国人持有的美国资产的回报率只有4.3%。在FDI的收益率上,差别就更大了:美国投资者的收益率为16.3%,而外国投资者在美国的FDI收益率为5.6%[12]。除了收益率低以外,一旦外汇贬值,REEs还得承受储备缩水的风险。例如,国家发改委的一份研究报告披露:由于美元持续贬值,导致中国外汇储备在2003-2010年期间损失2711亿美元,平均每年损失339亿美元。并且,在信用货币本位制下,货币背后并没有黄金作为支撑,货币的价值完全取决于发行国是否遵守货币纪律。在当前的美元本位制下,美联储作为主导的国际储备货币的发行机构,其货币政策应该兼顾国际货币体系的稳定和国内政策目标。但是,由于国际社会缺乏对储备货币发行国的硬性约束,美联储通常只管国内的政策目标,无视国际货币体系的稳定。例如美国金融危机爆发后,美联储先后于2008年11月和2010年8月实施两轮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共购买了超过2万亿美元的银行债券、抵押贷款证券和长期国债。并且,美联储在2012年9月宣布推出第三转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可见,美联储为了本国的经济恢复,全然不顾其实际上的世界中央银行的职能,疯狂启动印钞机,向全世界输出通胀,结果导致美元储备持有国的资产严重缩水,资产价格高企,国际市场上大宗商品大幅度涨价。这也体现了美国的国内货币政策独立于其严重的外部失衡,而其他国家的货币政策受制于其外部收支状况,并易受到美国的货币政策的影响。

(三)国际收支调整的严重不对称性

理想的国际收支调节情况应该是逆差国和顺差国共同分担国际收支调整的责任和成本。但事实上国际收支调整的不对称性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下就存在,调整的责任和成本主要在逆差国这一边。如果一国逆差过大,本币就有贬值的压力,该国将不得不采取紧缩性的政策,减少进口,扩大出口,直至达到外部平衡。而通常顺差国不调整也不会受到国内的压力,所以顺差国不一定采取扩张的国内政策,这使得世界经济有通货紧缩的趋向。在美元本位制下,这一不对称性依然存在,并且产生新的特点,即美国作为最大的逆差国却基本不需要调整国际收支。因为美元具有无与伦比的货币权力,美国可以延迟国际收支调整的时间,并具有转嫁国际收支调整的能力。1976年至2011年,美国贸易收支赤字已持续35年,且规模不断增加,贸易赤字的规模从1976年的60.82亿美元上升到2011年的5598.80亿美元,增长了9100%。美国在1985年通过广场协议将国际收支调整的负担转嫁给日本。而在2000年之后,美国将矛头转向了中国,将美国贸易收支逆差归咎于中国的汇率政策,要求人民币升值,以此欲将国际收支调整的成本转嫁给中国。

(四)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治理结构的严重不对称性

这主要体现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世界银行投票权的分布比例在工业化国家和新兴经济体、发展中国家之间严重失调,以及IMF、世界银行的高级官员遴选规则对新兴市场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及其不利。

IMF成员国的投票权是由基本投票权和加权投票权两部分组成的。每个国家的基本投票权是一样的,但是加权投票权是按照各成员的份额来分配的。份额是以各国在全球经济中的分量来决定的,份额也决定了该国对IMF出资的大小,以及从IMF借款的能力。在21世纪初期,基本投票权在只占IMF总投票权的2.1%,份额改革于2011年3月通过后,基本投票权增至三倍,但该比例只上升到 5.5%,而在 IMF成立之初这个比例达11.3%。基本投票权相对比重的减少极大地将权力进一步转移给了享有多数投票权的国家。目前,发达国家占IMF成员国数量的20%,占世界人口数量的15%,却手握IMF总投票权的60.4%,其中G7国家几乎占有全部投票权的一半,可见少数几个国家占据了IMF绝大多数投票权。此外,加权投票体系也给予美国单个国家一票否决权,也给予G7中除了美国之外的任何四个国家一票否决权。而发展中国家的投票权则严重不足。例如,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各国 (包括南非)和所有的低收入国家(包括印度)占IMF成员国数量的近三分之一,占世界人口的40%,但投票权之和只占总投票权的8.3%。从单个国家来看,埃塞俄比亚人口数量(7000万)是卢森堡人口数量(50万)的140倍,但埃塞俄比亚的投票权却只是卢森堡的二分之一。

投票权在IMF决策机制中作用巨大,IMF的主要政策和业务都需要多数票通过,有些重大问题还需要达到规定的多数票方可通过,比如份额的调整和特别提款权的分配等事项,需要理事会85%的多数票通过,使用资金的决定需要理事会70%的多数票通过。由于欧美等发达国家占有半数以上的投票权,导致IMF内所有重大决策,包括基金规模、黄金销售、汇率安排、资源分配、债权人地位补偿等事务的最终决定权都集中在以美国和欧盟为代表的少数成员国手中。而小国的话语权非常微弱。

自1945年IMF和世界银行成立之初起,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IMF总裁由欧洲人担任,世界银行行长由美国人担任。IMF成立至今,共11任总裁全来自欧洲。历任总裁遴选均是通过小范围磋商等非正式投票方式产生。这种非正式投票方式既不是票决机制,也不是完全的磋商机制。从投票角度看,历次总裁选举无论是在执行董事会还是在理事会都没有投过票。从磋商角度看,IMF协定第4条、基金理事会制定的细则及执行董事会制定的规则均要求在决策时,作为理事会和执行董事会会议主持人的总裁应努力争取个成员国达成“共识”。然而,历任总裁都只在执行董事会内少数执行董事间小范围内“磋商”产生,而IMF24位执行董事中有7位来自欧洲。2011年的总裁再度由法国人拉加德获得。世界银行成立至今的12位行长都是美国人。值得一提的是,在2012年第12任世行行长提名的事项上,首次有发展中国家的候选人与美国提名的人选公开竞争。最终,由于美国掌握着世界银行绝大多数的投票权,美国提名的金墉(Jim Yong Kim)获得世界银行行长的任命。这实质上体现了美国和欧盟把持了布雷顿森林体系机构,权力极不对称地由美国和欧盟统领。

因而,在这种不对称的权力结构之下,美国等国家利用IMF和世界银行最大限度地争取本国的利益。一些大国,特别是美国,从来没有隐藏将IMF作为对外政策的工具这个意愿。美国官员反复强调他们将帮助他们认为友好的国家获得IMF的资源,而阻止那些他们认为不友好的国家获得IMF的资源,甚至上黑名单。如果把从IMF获得大资助的国家及他们与美国的友好关系做一个相关分析,会发现相关系数很高[13]。

四、对称性应该怎样取得?

任何一个国别货币充当国际储备货币,必然会带来不可持续的不对称性。这种不可持续集中体现在获得国际储备货币资格的国家往往借助这一地位超额吸取他国资源,转嫁自身债务危机。

表1是美国在20世纪90年代之前的部分年份的总债务情况。表1显示,在大萧条之前,美国债务风险并不高。以债务在GNP中所占的比例来看,甚至出现了大萧条时期的债务风险也没有二战结束后的某些年份高的现象,比如1950年、1960年、1990年。这一现象表明,美国借助不对称性优势获得了超强资源吸取功能,让他国承担了风险。近五年来,原本风声鹤唳的金融危机让美国自顾不暇,但是相似的一幕再度出现,上述不对称性面相再度浮现。如何取得对称性成为人们探讨的重大问题。可能的解决方案包括:替代说,即一个新的国家获得国际储备货币资格;霸权稳定说,即美国加强自身监督的同时,防止搭便车现象,也就是说,美国担当好提供国际秩序公共产品的帝国角色,其他国家不应滥用公共产品;让渡说,即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逐步把货币主导权让渡给新兴国家。笔者认为,上述说法都未能解决一个基本问题,即一个一超多强的国际政治格局是上述说法的逻辑前提,都不具有彻底性。

?

要彻底解决不对称性问题,就得创设一种超主权的世界货币。从理论层面上来看,凯恩斯在设计布雷顿森林体系时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是,要建立起对称的国际收支调节机制。为此凯恩斯提出建立一个国际清算联盟,并由国际清算联盟发行国际货币班柯,采取透支原则。Cooper也认为,解决不对称性问题的答案是创造一种超主权的国际货币,或者是创建一个清算联盟[14]。从实践层面来看,特里芬从凯恩斯的思想中获得启发,他建议设定的欧洲多边清算联盟(European Payment Union)运行地非常成功。更为重要的是,欧元这一区域性的超主权货币的成功发行和运转也从实践上证明了超主权货币的可行性。地区性的货币统一显示了世界货币秩序改革的路径,但问题在于,在全世界范围内创建超主权货币的确面临着政治、利益、技术等层面上的重重困难,因而,这注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国际货币体系是由共同的机构提供的全球公共品,因而首先要建立一个世界中央银行 (the World Central Bank,WCB),我们可以依照欧洲中央银行的经验将IMF转变成WCB。正如一国的商业银行被迫将法定存款准备金存于该国的央行一样,我们可以强制各国央行在WCB开立一个SDR特别账户,把各国货币基数的一定比例存于此账户。WCB通过控制世界范围内的存款准备金进而间接控制了全世界的货币基数。各国货币不需要替换成统一的世界货币,美元、欧元、日元、人民币,等货币仍像过去一样流通。从而,商品市场能继续以传统货币计价交易。和各国的央行相比,一个集权的WCB的决定性优势在于,它将改善全球金融的监管,从而能更好地避免全球金融危机。

除了控制世界货币基数,WCB还将控制汇率。因为各国的经济增长率和通胀率差别较大,如果突然形成一个统一的货币政策将会产生不相容的问题。按照各国对通胀的容忍度,我们将具有类似通胀容忍度的国家组成各个国家集团。例如,将欧盟、美国、日本组成一个对于货币稳定性有偏好的国家集团,因为它们都采用0~3%的通胀范围,同时我们将国家集团内成员国货币间的汇率以SDR固定。这个国家集团可以看成是世界货币联盟(the World Monetary Union,WMU)的胚胎。国家集团内各个成员国的通胀率并不完全一致,导致各国货币汇率有变动的趋势,例如,如果欧盟将通胀率控制在平均2%,而美国是3%。如果投机者预期美元将贬值,他们将卖美元买欧元。此时,WCB可以有两种选择:第一种是接受美元贬值,并建立一个新平价;第二种是提供给美联储足够的SDR,以供美联储卖出欧元,买入美元,直到投机冲击停止为止。由此,WCB将控制汇率市场,并避免投机冲击。因而,WCB不仅是最后贷款人,而且还是汇率市场的最后稳定者。以此类推,通胀率保持在3% ~5%的国家可以组成第二个国家集团。通胀率保持在5%~10%的国家可以组成第三个国家集团。WCB对每个国家集团的货币政策差别对待。但是,干预汇率市场的权力属于WCB,而不是各国央行。只有在这个基础上,各国央行才不会积累外汇储备。一个由接受不同水平通胀率的各个国家集团组成的国际货币体系是不完美的,也是不稳定的,因为升值或贬值迟早都会发生。WMU应该在长期(以十年来计算)内收敛,从更高的通胀范围向更低的通胀范围收敛。新兴国家在共同的世界市场上和工业化国家竞争。经过长期的收敛,最终形成一个统一的WMU。

此外,WCB最本质的特点是它必须独立于各国的政治权力。一国只有在确定超主权机构是遵循事先确定的路线,而不是其他国家政府的意愿时,才会把它的货币政策托付给这个超国家机构。对称性的货币联盟是一个接受统一的政策目标的超国家协议,例如接受年通胀率不超过3%这个统一的政策目标。WMU的每个成员国都要接受一个特定的通胀目标。如果WCB采取一个适当的货币政策,每个会员国将接受必要数量的货币来为增长融资,但不能超过规定的通胀率。但是,如果会员国政府发行过多数量的政府债券为预算融资,从而导致该国通胀率上升,WMU可以对这个国家加以制裁。

总而言之,超主权的对称性的国际货币体系应该逐步设计。逐渐地,世界上各个国家将会慢慢理解世界货币联盟(WMU)对他们是有利的,将会理解到放弃一个国家主权的象征意义能换取到参与世界经济治理的实际利益,这个理解过程需要时间。假以时日,我们终将建立起一个超主权的对称性的国际货币体系。

注释:

①数据来源:IMF Statistics Department COFER database and International Finance Statistics。

②根据美国商务部网站公布的数据计算。

③数据来源:http://knoema.com/#query=US+external+debt&pageIndex=&scope=&correct=true,访问日期:2012/7/24。

④数据来源:IMF Statistics Department COFER database and International Finance Statistics。

[1]Ronald I.McKinnon.On the Periphery of the International Dollar Standard:Canada,Latin America, and the East Asia.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1972, 2(4).

[2]Richard Duncan.The Dollar Crisis:Causes, Consequences, Cures.Singapore:John Wiley & Sons(Asia)Pte Ltd., 2003.

[3](日)黑田明伸.货币制度的世界史:解读“非对称性”[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4]冉生欣.布雷顿森林体系的不对称性及其启示[J]. 新金融,2006,(2).

[5](美)米尔顿·弗里德曼,安娜·J.施瓦茨.美国货币史 (1967—1960)[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6](美)索罗斯.全球资本主义危机[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8.

[7](美)马丁·迈耶.美元的命运[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

[8]Michael P.Dooley,David Folkerts-Landau,Peter Garber.An Essay on the Revived Bretton Woods System.NBER Working Paper,No.9971,2003.

[9]Angel Garcia Banchs,Luis Mata Mollejas.International Monetary Asymmetries and the Central Bank.Journal of Post Keynesian Economics, 2010, Vol.32(3).

[10](美)约瑟夫·E.斯蒂格利茨,联合国金融专家委员会成员.斯蒂格利茨报告:后危机时代的国际货币与金融体系改革[M].北京:新华出版社,2011.

[11]Aless andrini P.,M.Fratianni.Resurrecting Keynes to stabilize th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Open Economy Review,2009,20(3).

[12]Forbes K.J..Why Do Foreigners Invest in the U-nited States?.NBER Working Paper,No.13908, 2008.

[13]Michael Sakbani.The Global Economic System:Asymmetries and Inconsistencies.Foresight,2005,(7).

[14]Richard N.Cooper.Eurodollars, Reserve Dollar,and Asymmetries in th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1972, 2(4).

[15](美)斯坦利·L.恩格尔曼,罗伯特·E.高尔曼.剑桥美国经济史(第3卷):20世纪[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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