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晶
(福建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福州 350007)
语言植根于特定的文化背景,反映特定的文化内容。由于汉英两个民族历史文化、民情风俗和思维方式的不同,人们赋予同一动物的情感和喻义也不同,最终形成独特的民族动物文化。本文通过对“牛”、“马”在中西文化中的联想对等、联想替换以及联想空白进行陈述与分析,探究其成因,并找出有效的翻译策略。
语言学家 Geoffrey Leech在 Semantics一书中,把最广义的“意义”划分为七种不同类型:理性意义、内涵意义、社会意义、情感意义、反映意义、搭配意义和主题意义,并将内涵意义、反映意义、搭配意义、社会意义、情感意义界定为非理性意义,用概括性术语“联想意义”表示[1](P13-25)。所谓联想意义,即是指人在使用语言时联想到的现实生活中的体验,是人在使用语言时个人情感的流露,它从广义上显示了特定语言集团的社会文化特征,因而也被语言学家们称为社会文化意义(socialcultural meaning)[2](P130-131)。由于特定的 语 言环境 不 同,人们对同一事物的联想意义有所不同,体现为联想对等、联想替换以及联想空白。
联想对等指的是不同民族对同一事物产生相同的联想。即使在不同的地域范围内,特定动物的形状、性格与特征也是大同小异的,故而,不同民族对于这一特性所衍生出的动物词语的引申义或比喻义,往往有惊人的一致性[3]。例如,“牛”因其身躯庞大、力大无穷,在中西文化中都常用来指代身形健壮、力大无比的彪形大汉。在中国古典名著《水浒传》中,施耐庵就作诗借“牛”表现黑旋风李逵的力大无穷:
闲向双溪磨巨斧,闷来岩畔砍乔松。
力如猛牛坚如铁,撼天动地黑旋风。[4](杨元刚,2003)
在英语世界,bull也有“体壮如牛的人,彪形大汉”之意[5](P224)。BBC NEWS在对美国关于伊拉克的进程报告中正是使用 bull的这层含义[6]:
It derives from a brief trip we did with General Raymond Odairmo the second most senior American military commander in Iraq,a great bull of a man with a shaved head.这个标准是在一次简单旅行中想到的。当时和我们同行的是雷蒙德·奥丹尔默将军,他是美军驻伊拉克高级指挥官的第二把手。他身体强悍、剃着光头。
同时,英汉两语中,“牛”(bull)都有“牛皮”、“胡说八道的废话”之意。
例如:I’ve had enough of your bull.你的套废话我已听够了。
He is full of bull.他是牛皮大王。
不仅是“牛”(bull),“马”(horse)在中西文化中也存在共同的联想意义。以男权为中心的中国封建社会通常用“马”指代女人,性事方面更是有“骑马”、“马上风”一说。西方文化中,人们也倾向于用母马来比喻女人,俚语中更将 horse 作动词,表达 make love with sb[5](P911)。
联想替换指的是不同民族对不同的事物产生相同的联想。虽然一些事物相互间存有差异,但他们之间也有部分共同特征,使人们产生相同或相似的联想。不仅如此,不同的生活背景也可能赋予不同的形象以相同的文化内涵。通过对中西“牛”、“马”文化的分析,我们发现“牛”、“马”形象的联想替换存在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中国“牛”和西方“马”在联想上的替换,例如:
汉语中常以“牛”喻人,或形容其健壮彪悍——气壮如牛,或表现其踏实肯干——老黄牛。但在英语中则以“马”喻人:as strong as a horse,a willing horse。再如,描述一个人说大话时,汉语用“吹牛”,英语中则是“talk horse”。
第二种是中西“牛”、“马”形象与其他动物形象产生相同的联想意义,例如:汉语熟语“杀鸡用牛刀”在英语中对应为:break a butterfly on the wheel;害群之马则以英语羊(sheep)为替代对象 the black sheep of family。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露出马脚(let the cat out of the bag);非驴非马(neither fish nor fowl),不一一例举。
联想空白指的是不同民族对不同的事物无法产生联想。也就是说,由于文化差异,一种动物在特定文化中有丰富的文化内涵,但在另一种语言中没有对应的意义。中西方对“牛”、“马”形象的联想意义也存在无法替代的联想空白。在中国,象棋作为中国传统游戏,对文化有着深远影响,“马后炮”、“马前卒”由此发展而来。然而,由于西方人缺少这种文化背景,使之无法理解这一含义。还有一些中国古代成语典故也是如此。例如:成语“庖丁解牛”,出自《庄子·养生主》,比喻技术纯熟神妙,运用轻松自如,中文读者一看便知,但英语读者无法产生相应联想义[7](P965)。英语语言中也有类似情况。“Trojan horse”源于古希腊传说:希腊联军围困特洛伊久攻不下,于是用木马腹中躲藏的希腊士兵之计,使特洛伊城城门大开并沦陷。后来就成为“包藏祸心的事物”的代名词。类似的例子还有Irish bull(自相矛盾的说法)horse and horse(并驾齐驱)等。
通过对中西“牛”、“马”形象的联想意义的比较分析,我们发现英汉双语体系对这两种动物的联想意义存在趋同和趋异现象(即联想对等、联想替换以及联想空白),并且汉英两个民族赋予中西“牛”、“马”形象的联想意义趋异现象多于趋同现象。为什么人们对同一事物形象会有如此不同的联想,究其原因就在于个人生活的文化背景差异。L·A Samovar表示,人类占有词义,词语表达词义。我们可以对同一词汇有不同定义。人们根据自身生活背景赋予词汇以意义①[8](P152)。因此,只有从文化角度出发,结合特定的民族文化背景,才能找出“牛”、“马”的联想意义趋异的原因。
劳动创造世界,也创造语言。不同民族对同一概念所采取的表达方式与他们的生产活动息息相关[9]。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牛”是我国农业经济的主要支柱,人们凭借牛耕从“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中解脱,对其怀有十分深厚的感情。“神牛图腾”、“牛王护神”、“鞭打春牛”、“酬牛传统”等都反映了“牛”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特殊地位[10](P77-81)。然而,在畜牧业发达的英国,人们不以牛为贵,牛只是提供肉类和乳制品的动物。他们眼中的牛满身缺点,故有throw the bull(胡言乱语)一说。对他们而言,马才是用于杂役、运输、耕地的牲畜,“把西方农业拉进近代农业的门槛”[11]。因此产生 as strong as an horse和work like a horse等习语。
“牛”在中西方褒贬不一。牛默默奉献的品质在中国备受推崇。南宋李纲在《病牛》中深情赞扬牛的品质: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以此歌颂其不辞羸病、志在众生的节操。无独有偶,鲁迅先生也赞扬牛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孺子牛”、“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并以此劝勉自己为人民无怨无悔地工作。但在西方人眼中,牛往往与与恐吓、粗暴等令人讨厌的事物相关。牛,尤其是公牛的粗暴特质在语言中也有所体现[12]。
在中西方,“马”所包含的都是较好的联想义,但是其内涵略有不同。在中国,马以其潇洒、俊逸的外表,勤恳忠诚的品性受国人喜爱。大师徐悲鸿就对马情有独钟[13]。马到成功、一马当先都代表勇往直前、锐不可当的民族精神。在西方,马则主要因其强壮、温顺而被称赞。还有的则是与赛马有关的褒义词,如dark horse。
西方对斗牛的热爱,产生许多与之相关的习语,如take the bull by the horns(喻“当机立断”)起源于斗牛士勇敢地抓住牛角,制服公牛并杀死它;a red rag to a bull(比喻惹人恼怒/激怒人的事情)源于斗牛士舞动红布逗弄公牛[14]。英语中还有些与赛马这一传统体育项目有关的习语。如,dark horse原指比赛前不为人知的最后获胜的冷门马,现比喻爆冷门者。from the horse’s mouth原指赌马人幻想赛马会告诉自己它能获胜,现比喻从有关人员那里直接得知消息。back the wrong horse则用于表示下错赌注。而在中国古代,马主要是用于交通运输和战争,产生如:马革裹尸、兵荒马乱、招兵买马、汗马功劳这类成语。
特殊的文学作品也会对中西“牛”、“马”文化产生巨大影响。16世纪英国著名作家 John Arbuthnot在 The History of John Bull一书中形象刻画当时英国人盛气凌人、欺辱弱者的形象,之后 John?Bull就成为“英国人”的代名词[15]。中国语言文化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在儒家思想学派的历史典籍、文学作品以及传说故事中,有大量牛的喻象,经过千百年的研习传诵,广为人知,如:“老牛舐犊”(喻父母疼爱子女)出自《后汉书·杨彪传》;“牛衣对泣”(喻夫妻共同过穷困的生活)源于《汉书·王章传》;“牛刀割鸡”(喻大材小用)源自《论语·阳货》[14]。
历史事件也会对语言产生重要影响。1816年,Lord Amherst代表英国政府出使中国与清王朝交涉,结果一无所获。当时多家英国报纸刊登一幅名为A Bull in a China Shop的漫画,把阿姆赫斯特勋爵描绘成一头闯进瓷器店的公牛,对这个行事鲁莽、遭到失败的外交官进行淋漓尽致的讽刺。这幅漫画不仅传神,且一语双关:china既指瓷器又指中国,bull既指公牛又指英国。此后,该习语就成了一个形容笨拙迟钝、鲁莽闯祸、毛手毛脚之人的隐喻[15]。
语言和文化的密切关系决定了翻译与文化的不可分割。翻译承担了两种语言间的转换过程,本质上是一种不同文化间的交流。王佐良教授曾说,“翻译工作者处理的是个别词,他面对的则是两大片文化”[16](P19)。同时,美国翻译家奈达也借助乔姆斯基关于语言的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的划分,提出翻译不单是信息(包括内容和形式)的对等,而且尽可能要追求形式的对等。她认为形式也表达意义,改变形式就等于改变意义,二者应尽可能兼顾[17](P125)。因此,在翻译包含中西方“牛”、“马”形象的文本时,我们必须尊重并重视文化之间的差异性,充分考虑信息和形式的对等,针对联想对等、联想替换以及联想空白现象,采取恰当的翻译策略,达到更好的交际目的。
根据“功能对等”理论,当源语言和目标语言的内容和形式有其重合部分,应努力追求其信息和形式的对等。中西方文化中,“牛”、“马”之间有部分文化意义可以完全匹配(即联想意义对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采用直译手段翻译习语。例如:
牛脾气:bullish
牛眼睛:ox eye
他是牛皮大王:He is full of bull.
做牛做马:live like oxen and horses
人善被人欺 马善被人骑:all lay load on the willing horse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lose dead camel a ratio a horse greatly
人有失手日,马有失蹄时:a horse stumbles that has four legs
在上述例子中,目的语中现成的习语,能准确、全面表达源语言中习语所承载的文化信息,实现了最大化再现源语言的语义和语用,充分介绍源语言文化,达到翻译的目的。
虽然奈达十分强调兼顾形式与内容的对等,但他提出,如果严格的形式翻译造成源于文本联想意义的歧义,就应调整译文,以便反映源语中的联系意义。因此,在联想替换的情况下,翻译时应采用套用法,将源语言的喻体改变,用其他目的语中的相关喻体代替。例如:
壮如牛:as strong as a horse
牛饮:drink like a horse
老黄牛:a willing horse.
害群之马:the black sheep of family
露出马脚:let the cat out of the bag
非驴非马:neither fish nor fowl
杀鸡用牛刀:break a butterfly on the wheel
多如牛毛:as plentiful as blackberries
中西方文化之间有很大差异,如果以原本的喻体直接翻译,读者在阅读时就会出现歧义或无法理解译文。因此,在源语言到目标语言的翻译过程中,必须对译文进行调整,通过借用习语等方式,使其文本内在特点,包括用词、句法等,与目标语言相适应,达到翻译的交际目的。
中西方文化的发展具有相对独立性,源语言所传承的文化含义在目标语言文化中根本不存在,也没有相应的表达方法,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切不可为追求形式的对等,因形害意,导致译文无法被译语读者理解。在面对联想空白时,我们可以采用解释法,直接根据内涵意义进行解释翻译。例如:
效犬马之劳:serve sb.faithfully
鲜花插在牛粪上:a woman married to a vulgar husband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a loss may turn out to be a gain
马首是瞻:follow sb.’s lead
change horse:换班子
itch horses together:同心协力,情投意合
buy a white horse:浪费钱财
flog a dead horse:白费力,徒劳
由于存在巨大的文化差异,中西“牛”、“马”形象中存在联想空白,即无法在对方的语言体系中找到相应喻体,或者即使我们找到对应的喻体,但由于其生硬难懂,我们也不宜采用。本着“功能对等”原则,我们应将文本内容置于首位,通过解释性的翻译方式,使译本达到跨文化交际的最终目的。
本文以中英文的“牛”、“马”文化内涵差异为例,通过对其联想对等、联想替换和联想空白的分析和原因探讨,根据“对等理论”原则提出相应的翻译方式。笔者希望借此文引起更多的对跨文化交际的翻译活动的关注,激起翻译工作者对语言文化内涵的重视,使目标语言表达准确、得体,更好地呈现源语言文化,实现文化交流的目的。
注释:
[1]作者译自原文:It is more accurate to say people possess meaning and that words elicit these meanings.We can have different meanings for the same word.All people,drawing on their backgrounds,decide what a word mean.
[1]Leech,Geoffrey.Semantics[M].李瑞华,等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7.
[2]顾嘉祖,陆升.语言与文化[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3]谢丽.试析汉英中与动物有关词语的语义比较[J].邵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5):99.
[4]杨元刚.说牛道马——英汉动物词的联想意义与翻译[J].山东外语教学,2003,(4):13.
[5]陆谷孙,等.英汉大词典[Z].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6]echo.Us Progress Report on Iraq[Z/OL].(2008-06-30)[2012-05-21]http://www.kekenet.com/broadcast/43066.shtml.2008.
[7]朱祖延.汉语成语辞海[Z].武汉:武汉出版社,1999.
[8]Samovar,L·A & Porter,R·E.Communication between Cultures[M].Belmont,CA:Wadsworth Publishing Company,1995:152.
[9]高丽新,等.论英汉动物词联想意义异同[J].东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1):61.
[10]王静波.生肖文化[M].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2011.
[11]曾雄生.中西农业结构及其发展问题之比较[J].传统文化与现代化,1993,(3):56.
[12]邹幸居.“牛”、“马”中西文化内涵差异的认知探讨[J].暨南大学华文学院学报,2006,(3):77.
[13]王革英.从英汉动物成语比较中西文化之异同[J].衡阳师专学报,1999,(2):112.
[14]周国宝.英汉牛隐喻的偶合与失配[J].文化·教育(社会科学论坛),2009,(11):132.
[15]杨华,马明.A Bull In A China Shop的来源及用法[J].英语知识,2006,(10):34.
[16]王佐良.翻译:思考与试笔[M].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9.
[17]Nida,Eugene A.Language,Culture,and Translating[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