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征,段慧如
言语行为理论与名词式人物换称
——以《红楼梦》前八十回对话句语料为例
张 征,段慧如
言语行为理论是语用学的第一理论。它认为,人们说话时,同时在进行三种行为:说话行为、行事行为以及取效行为。其中,行事行为能体现说话者的意图,是最关键的行为。名词式人物换称是发话方在众多指称方式中进行选择、动态使用人物指称的过程,是一种由单个名词所体现的言语行为。从言语行为理论的角度对《红楼梦》名词式人物换称进行研讨,并利用标记性、距离性等概念对第一、第二、第三人称的名词式人物换称进行深层次的剖析。
《红楼梦》;言语行为;名词式人物换称;标记性;距离性
人物指称是指发话方在交际中称呼对方、指称自己或第三方的方式,即常说的称呼语;人物换称是指发话方在众多指称方式中进行选择、动态使用人物指称的过程——是一种由名词或相当于名词的语词所体现的言语行为。在张征所写的《<红楼梦>人物换称的语用研究》中,《红楼梦》人物的换称形式被总结、划分为三类:代词式人物换称、名词式人物换称和词组式人物换称[1][2](165)。名词式人物换称是由单个名词所体现的言语行为。称呼语可分为称谓系统与非称谓系统两大类。称谓系统的称呼语是约定俗成的有纵向或横向关系的称谓词语,它可分为两类:亲属称谓和社会称谓[3](11)。名词式人物换称在亲属称谓以及社会称谓上均有体现。本文以《红楼梦》前八十回[4]中所有称谓系统内的名词式人物换称的对话句为语料,从言语行为的角度,对《红楼梦》中的名词式人物换称进行全面的分析和探讨。在论述的过程中,利用标记性、距离性等概念[5]。
言语行为理论于20世纪50年代首次提出,六七十年代被广泛讨论和研究[6](197),是语用学的一个重要理论。奥斯汀(Austin)是言语行为理论的始创者,其基本思想是:发话者在说话的同时完成了三种行为:说话行为、行事行为和取效行为[7](98-99)。说话行为是指发出语音,说出带意义的语词、语句的行为;行事行为是表明说话人意图的行为,表达的是说话人意义;取效行为指的是一句话的事后效应[8](34-35)。在这三种行为中,奥斯汀关注的是行事行为。他将行事行为所体现的说话人意义叫做“行事语力”(illocutionary force),简称语力。实际上,行事语力是言语行为理论的核心,是言语行为的实际所指[9](236)。比如,如果一个人说出“shoot her!”这样的话语,它所承载的行事语力,在不同的语境下,是不同的,可能是:命令、怂恿或建议听话人“朝她射击”。奥斯汀根据英语动词所具有的行事语力,将行事行为区分为:裁决型(Verdictives)、行使职权型(Exercitives)、承诺型(Commissives)、表态行为型(Behabitives)以及阐述型(Expositives)。从这一分类可以看出:在言语行为理论中,动词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可以说,言语行为主要是由话语中的主要动词体现的。如此,这样一系列问题就摆在了我们面前:言语行为能否被动词之外的语词体现呢?言语行为的本质体现是什么?名词式人物换称是否具有言语行为的特征?
事实上,关于第一个问题,在奥斯汀的书中已有论述。他举出了三种不同形式的言语行为[9](233):
(1)Shut it.(比较:I order you to shut it.)
(2)I’ll be there without fail.(比较:I promise I’ll be there.)
(3)Therefore,X.(比较:I conclude that X.)
以上三例有一个共同特点:它们都没有使用行事动词(order,promise,conclude),但它们都通过不同的方式实施了行事语力:例(1)通过祈使语气,例(2)通过状语(without fail),例(3)通过小品词(therefore)。这些例子说明言语行为是可以被动词以外的词体现的。不过,奥斯汀没有论及名词所体现的言语行为。
以上三例之所以都具有了行事语力,是因为它们都能体现说话者的意图——命令、承诺或总结。也就是说:如果一个表达式负载了说话者的意图,那么它就施行了某种言语行为。这也就为第二个问题提供了答案:言语行为的本质体现在任何一个言语行为都涉及发话方的意图。
名词式人物换称指的是在人物指称时,说话者不用一般的、常规的方式来称呼或指称自己、对方或第三方的情形。一般的、常规的称呼方式即称呼语的非标记形式,这种非标记形式建立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人们在交际的过程中,形成了固定的角色关系——或者为某种形式的亲属称谓,或者为某种形式的社会称谓,因此他们之间会以亲属关系或社会关系为基础来称呼或指称自己、对方或第三方。如果说话者偏离两者之间的常用称呼语而换用不常用的称呼语,那么就发生了名词式人物换称。如下例所示:
(4)(黛玉)一面说,一面拍着袭人的肩,笑道:“好嫂子,你告诉我。必定是你两个拌了嘴了。告诉妹妹,替你们和劝和劝。”(31:421)
(5)宝玉听了(对湘云)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32:433)
(6)探春忙(对李纨)道:“这大嫂子也糊涂了。我拉扯谁?谁家姑娘们拉扯奴才了?他们的好歹,你们该知道,与我什么相干。”(55:753)
以上三例,加下划线名词均偏离了常规方式(黛玉在袭人面前自称的常规方式为零称谓,宝玉通常称湘云为“妹妹”,探春称其母亲赵姨娘的常规方式为“姨娘”),而分别采用了具有标记性的指称方式(黛玉以拟亲属称谓“妹妹”称自己;宝玉以社会称谓“姑娘”称湘云;探春以表示地位低下的社会称谓“奴才”称自己的母亲赵姨娘),具有标记性,是人物换称。从例(4)到例(6)分别体现了第一、第二、第三人称的人物换称。
以上三例人物换称是否实施了言语行为呢?也就是说,它们是否负载了说话者的意图呢?
例(4)中,黛玉试图通过这种拟亲属称谓的使用,拉近自己与袭人之间的距离,从而达到活跃气氛的效果。例(5)中,宝玉因为反感湘云谈仕途经济,因而换用社会称谓“姑娘”来称呼她,如此一来,推远了他和湘云之间的距离,表达了他生气、抱怨的语气。例(6)中,探春通过采用一个表示地位低下的社会称谓而转换了她与赵姨娘之间的角色关系,将之变换为主人与奴仆之间的关系,从而推远了两者间的距离,施行了疏远言语行动。因此,它们都体现了说话者的意图,实施了某种言语行为。
以上例示对前述第三个问题“名词式人物换称是否具有言语行为的特征?”给出了答案。名词式人物换称实际上就是言语行为。这一言语行为的说话行为体现于说话者说出包含某种形式名词式人物指称的话语中,此时话语中的名词具有了标记性,即偏离了说话对象之间的常规角色关系;行事行为表明说话者的意图,其行事语力体现在名词式人物换称的标记性或者常规使用的偏离上。名词式人物换称行事语力的推算需要距离工作机制的支撑;取效行为的获得需要受话者对人物换称这一言语行为的理解与把握。
以上部分展示了《红楼梦》名词式人物换称的言语行为性质,这一部分我们将以《红楼梦》前八十回名词式人物指称及换称的语料为依托,对这一现象展开细致分析与探讨。在论述的过程中,由于篇幅的缘故,笔者将只讨论称谓系统内的称呼语转换现象,即,本文讨论的是亲属称谓、社会称谓人物换称在《红楼梦》中的体现。在对这两类人物换称进行分析的过程中,依据交际所涉及的对象分别进行论述,即按照第一、第二、第三人称人物换称的顺序进行讨论。也就是说,我们将以不同类型的人物换称为经,不同人称的人物换称为纬来进行论述。同时要指出的是,由于存在一种特殊的称谓方式:拟亲属称谓,即以亲属称谓来称呼非亲属,这种称谓,从形式上看是亲属称谓,从实质上看又是社会称谓,为了阐述的清楚性,我们将单独列出来论述。
亲属称谓是“用来表明亲属关系的称呼或名称,是现实的亲属关系的反应”[10](32)。一般来说,发话者会以两者之间的亲属关系来确定人物指称方式。当亲属称谓偏离常规亲属关系时,则产生了亲属称谓人物换称现象,它们分别可以在第一、第二、第三人称上得到体现。请看下例:
(7)贾蓉只跪着磕头,(对凤姐)说:“这事原不与父母相干,都是儿子一时吃了屎,调唆叔叔作的。我父亲也并不知道。如今我父亲正要商量接太爷出殡,婶子若闹起来,儿子也是个死。只求婶子责罚儿子,儿子谨领。这官司还求婶子料理,儿子竟不能干这大事。婶子是何等样人,岂不知俗语说的‘胳膊只折在袖子里’。儿子糊涂死了,既作了不肖的事,就同那猫儿狗儿一般。婶子既教训,就不和儿子一般见识的,少不得还要婶子费心费力将外头的压住了才好。原是婶子有这个不肖的儿子,既惹了祸,少不得委屈,还要疼儿子。”(68:947)
(8)尤氏贾蓉一齐都说:“婶子放心,横竖一点儿连累不着叔叔。婶子方才说用过了五百两银子,少不得我娘儿们打点五百两银子与婶子送过去,好补上的,不然岂有反教婶子又添上亏空之名,越发我们该死了。但还有一件,老太太,太太们跟前婶子还要周全方便,别提这些话方好。”(68:947)
(9)宝钗(对众婆子)笑道:“妈妈们也别推辞了,这原是分内应当的。你们只要日夜辛苦些,别躲懒纵放人吃酒赌钱就是了。不然,我也不该管这事,你们一般听见,姨娘亲口嘱托我三五回,说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闲儿,别的姑娘又小,托我照看照看。我若不依,分明是叫姨娘操心。你们奶奶又多病多痛,家务也忙。我原是个闲人,便是个街坊邻居,也要帮着些,何况是亲姨娘托我。我免不得去小就大,讲不起众人嫌我。倘或我只顾了小分沽名钓誉,那时酒醉赌博生出事来,我怎么见姨娘?你们那时后悔也迟了,就连你们素日的老脸也都丢了。这些姑娘小姐们,这么一所大花园,都是你们照看,皆因看得你们是三四代的老妈妈,最是循规遵矩的,原该大家齐心,顾些体统。你们反纵放别人任意吃酒赌博,姨娘听见了,教训一场犹可,倘若被那几个管家娘子听见了,他们也不用回姨娘,竟教导你们一番……”(56:771)
以上三例分别体现了第一、第二、第三人称亲属称谓人物换称的情形。
例(7)的对话是贾蓉对凤姐说的,贾蓉不是凤姐的儿子,却采用了“儿子”这样的亲属称谓来称自己,而且使用的频率非常高,一共出现了九次。这是偏离非标记形式的人物指称,即是人物换称。对这一人物换称的正确理解和把握离不开语境的分析。这段对话出现在第68回“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中,当时的情形是凤姐由于贾蓉唆使贾琏娶尤二姐的事到宁国府去大闹,为了让凤姐息怒,贾蓉采用了“儿子”这样的亲属称谓来称自己。从亲属关系而言,贾蓉本是凤姐的侄儿,儿子所揭示的亲属关系要近于侄儿所揭示的亲属关系。通过这一亲属称谓人物换称,贾蓉拉近了自己与凤姐之间的距离,从而实施了致歉、求饶的言语行为。
例(8)是凤姐大闹宁国府时,尤氏与贾蓉一起对凤姐说的话。这段对话中第二人称亲属称谓“婶子”的使用所具有的标记性体现在两方面:首先,“婶子”出现的频率非常高,短短几句对话中便出现了五处;其次,从角色关系来说,“婶子”这一亲属称谓只适合于贾蓉,因为凤姐是贾蓉的婶子,而与凤姐平级的尤氏,是采用从儿称谓来抬高凤姐的地位。也就是说,尤氏转换了她与凤姐之间的角色关系。因此实施了换称的言语行为。这一言语行为的工作过程如下:说话者通过发出一个标记性亲属称谓,强调或建立起了侄儿—婶子这样的角色关系,这一角色关系能缩短谈话双方的心理距离,这样的称呼语强调了整个对话句所表达的致歉言语行动,它们一起表达了致歉功能。
例(9)是宝钗在第56回对婆子们说的话。那一回的标题为:“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时宝钗小惠全大体”,当时,由于凤姐生病,王夫人让探春、李纨、宝钗三人共同管理大观园。她们决定让懂得园艺的老妈妈们来收拾料理大观园。例(9)中宝钗所提到的“姨娘”,实际上就是王夫人。王夫人从亲属关系上说,确实是宝钗的姨娘,但从《红楼梦》语料来看,宝钗通常是以社会称谓“太太”来称呼或指称王夫人的,这里偏离了常规,具有标记性,是人物换称。可以说,宝钗通过强调她与王夫人之间的亲属关系,即采用了说话人自己的视点——第一人称视点拉近了她与王夫人之间的距离,从而传递了她的行事语力:获得权力、显得特殊。既然王夫人是她亲姨娘,因此她现在参与大观园的管理工作是顺理成章、合情合理的,妈妈们你们都应该听她宝钗的话。
从《红楼梦》语料看,第一人称亲属称谓人物换称是以一种具有标记性的亲属称谓来进行自称的言语行为。它能实施一系列言语行为,如:道歉、拉近距离从而实现其他目的、示关爱、提意见等。究竟能实施什么样的言语行为,一方面要结合具体语境,另一方面也可从使用这一类型换称的交际对象之间的关系及其所采用的亲属称谓得到提示:如果说话者地位低于受话者,亲属称谓,如“儿子、侄儿”等亲属称谓的使用能起到致歉、缩短距离、加强双方关系从而实现自己谈话意图等行事语力;如果说话者地位高于受话者,这时亲属称谓的使用(如,采用“姨妈”、“娘”等亲属称谓)通常是通过强调谈话对象之间原有的角色关系而实施间接言语行动:示关爱、减弱抱怨语气等。
第二人称亲属称谓人物换称通过转变对称方式,与主句一起实施如下言语行为:拉近交际者之间的社会距离、心理距离,从而拉拢关系、示好、劝慰、致歉等。由于礼貌的缘故,通常说话者不采用表示身份地位低的亲属称谓来实施换称言语行为。
在进行第三人称亲属称谓指称时,说话者会根据交际意图来确定指称的参照点,通常来说,他/她会根据所要强调的关系来决定采用哪种视点,即,根据所要强调的说话人或受话人与第三方之间的亲属关系来谈及第三方。这也是一种换称,能拉近距离,从而实施各种言语行为。
拟亲属称谓指在社交过程中使用亲属称谓来称呼非亲属的一种特殊称谓[10](300)。如果非亲属采用亲属称谓的人物指称法,就称为拟亲属称谓人物换称。《红楼梦》中,存在大量拟亲属称谓人物换称。比如:
(10)贾琏忙也立身(对鸳鸯)说道:“好姐姐,再坐一坐,兄弟还有事相求。”(72:997)
(11)凤姐忙下座以礼相还,口内忙(对尤二姐)说:“皆因奴家妇人之见,一味劝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卧柳,恐惹父母担忧。此皆是你我之痴心,怎奈二爷错会奴意。眠花宿柳之事瞒奴或可,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礼,亦不曾对奴说。奴亦曾劝二爷早行此礼,以备生育……奴愿作妹子,每日伏侍姐姐梳头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爷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奴死也愿意。”(68:940)
(12)袭人便拉他(宝玉)的手,笑道:“你同妹妹拌嘴,不犯着砸他,倘或摔坏了,叫他心里脸上怎么过的去?”(29:402)
以上三例,均采用了拟亲属称谓人物换称的方式来分别进行自称、对称和他称。由于亲属称谓所体现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要近于社会称谓,因此拟亲属称谓人物换称的使用能起到缩小交际双方距离,达到良好的交际效果的作用。
例(10)中,贾琏并不是鸳鸯的兄弟,但他却采用了这样的亲属称谓来称自己,拉近了谈话双方的关系。双方关系的拉近能为贾琏后来的言语行为:寻求帮助提供先决条件。
例(11)是凤姐第一次见尤二姐时的话语,在这段话中,凤姐用了11个“姐姐”来称尤二姐(由于篇幅的缘故,中间部分内容用省略号表示)。实际上,尤二姐比凤姐年轻,因此这一亲属称谓具有标记性,是人物换称。[12]怎样理解这一言语行为呢?当某人用长于自己的亲属称谓方式称呼对方时,首先表达了对对方的尊敬和礼貌。而且,这样的称呼形式用得越多,尊敬的意味越浓。通过亲属称谓“姐姐”的使用,凤姐建立了一种亲属关系,这一关系距离近于社会称谓距离。社会距离的缩短能相应地缩短凤姐与尤二姐之间的心理距离。这样一来,通过拉近两者之间的心理距离,凤姐实施了各种各样的言语行为,如:拉拢关系、示好、劝慰等。
例(12)中,袭人在宝玉面前提到黛玉(在场),采用了对话人宝玉的视点——第二人称视点来谈及第三方。通常,袭人对黛玉的称呼或指称方式是“林姑娘”,但这里,她以宝玉常用的称呼方式“妹妹”作为指称参照点,从而强调了宝黛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两者间的距离,达到劝和目的。
从以上分析可知,拟亲属称谓人物换称的使用,利用了亲属称谓所体现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于社会称谓所体现的距离这一原理,通过缩短说话对象之间的距离而实施不同的言语行为。
体现谈话对象之间社会关系的社会称谓也可能有偏离常规的现象,叫做社会称谓人物换称。这一现象在交际的三人称中均存在:
(13)(凤姐)对(贾琏)笑道:“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赐光谬领否?”(16:204-205)
(14)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合起到了儿,才见得比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弄的有冤无处诉!”(28:374)
(15)宝钗听说,便叫一个婆子来:“出去和大爷说,依前日的大螃蟹要几篓来,明日饭后请老太太姨娘赏桂花。你说大爷好歹别忘了,我今儿已请下人了。”(37:501)
以上三例分别从自称、对称、他称三种人称上体现了社会称谓人物换称的情形。它们有一个共同特点:说话者与对话者之间原本具有亲属关系,但都没有采用亲属称谓来进行指称,而是采用的社会称谓。它们的工作原理恰好与以上所说拟亲属称谓的相反——由于社会称谓所反映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远于亲属称谓所反映的距离,因此,说话人通过拉远距离而实施不同的言语行为。
例(13)中,凤姐一改平日在贾琏面前用“我”或“零称谓”来称自己的习惯,而换用了一个表示低层社会地位的社会称谓“小的”来称呼自己。通常来说,“小的”是仆人对主人用的自称法,通过采用这一称呼语,凤姐将自己与贾琏之间的关系从夫妻关系转换为奴仆—主人关系,推远了两者之间的社会距离,实施了幽默、活跃气氛的言语行动。
例(14)中,宝玉称黛玉为“姑娘”,这是一个标记性称呼法。由于它偏离了宝玉通常对黛玉的称呼法而具有标记性(宝玉平常通常是称黛玉为“妹妹”)。我们知道,“如果对于不同地位的人来说有通用的称呼方式,那么任何一种偏离都是信息”[11](236)。在这个对话句中,宝玉用了六个“姑娘”,通过采用社会称谓,而不是亲属称谓,宝玉将两者之间的关系从亲属关系转换为社会关系,推远了距离,抒发了他当时的感情,从而使黛玉意识到他当时的情绪。因此,这里,宝玉通过社会称谓“姑娘”的使用,实施了疏远以及表达情感的言语行为。
例(15)中,宝钗口中的“大爷”,实际上就是指的她哥哥薛蟠。这里宝钗以一个社会称谓“大爷”来作为对薛蟠的他称方式。这一他称也是具有标记性的——宝钗平常对薛蟠的指称法通常为“哥哥”。这个问题的解释也可以从视点上得到解释。薛蟠是宝钗的哥哥,宝钗如果在别人面前称他为“哥哥”,那也就是站在自己的视点,即第一人称视点来进行指称;这句话的受话者为“婆子”,对于那个婆子来说,薛蟠是她的“大爷”,这是第二人称视点。宝钗之所以选择第二人称视点来指称薛蟠是出于礼貌的考虑。从距离性上说,社会称谓“大爷”所体现的距离大于亲属称谓“哥哥”所体现的距离,宝钗在婆子面前这样称薛蟠,能起到强调关系的作用,因而使自己的话显得庄重。
综上所述,社会称谓人物换称利用社会称谓所揭示的社会或心理距离远于亲属称谓这个原理,推远谈话双方的距离,实施各种各样的言语行为,如:请求、疏远、示怒、表情、戏谑等。
本文运用语用学的经典理论之一——言语行为理论,以《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所有名词式人物换称的语料为支撑,分析了《红楼梦》中名词式人物换称的言语行为本质。研究的过程中,作者从称谓系统内名词式人物换称的种类——亲属称谓人物换称、社会称谓人物换称与交际参与者的角度——第一人称、第二人称、第三人称,解释名词式换称的言语行为本质。该项研究表明,名词式人物换称是一种特殊的言语行为,它借助于不同名词式称谓的语义内涵及语境内容,改变交际参与者的角色关系,拉近或推远彼此之间的距离,从而实现诸多言语行为。在一定意义上,本研究是对传统言语行为理论的重要补充,它说明,名词性成分也能起到言语行为的作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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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eech Act Theory and the Nominal Personal Reference Shift——Based on the Data of Conversational Utterances in the First 80 chapters ofHongloumeng
ZHANG Zheng,DUAN Hui-ru
The Speech Act Theory is the foremost theory of pragmatics.According to it,when a person speaks,three kinds of acts are simultaneously performed:the locutionary act,the illocutionary act and the perlocutionary act.Among which,the illocutionary act is the most important one as it can reflect the speaker’s intention.The nominal personal reference shift is a process in which the speaker makes dynamic choice among the various personal reference forms.It is a kind of speech act which is instantiated by single noun.This paper makes a tentative study on the nominal personal reference shif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peech Act Theory.In the course of discussion,the nominal personal reference shift is deeply discussed by making use of such notions as markedness,distance and the three persons.
Hongloumeng;speech act;nominal personal reference shift;markedness;distance
张 征,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博士(湖南 长沙 410083)段慧如,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湖南 长沙 410083)
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红楼梦》汉英版本人物换称的对比认知语用研究”(09YBA163);中南大学人文社科基金项目(中大社字[2009]4号)
(责任编校:文 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