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人生的突围与拘囿*——论《水浒传》英雄叙事的背后

2012-08-15 00:52俞世芬
菏泽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水浒传英雄

俞世芬

(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36)

“造反”人生的突围与拘囿*
——论《水浒传》英雄叙事的背后

俞世芬

(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36)

《水浒传》中恢弘壮阔的英雄叙事充满了男性的豪迈气概。作品中零星点缀的几个女性形象,颇有意味地呈现了古代文人对女性的刻板印象①。当这种刻板印象表现为一种性别刻板文化渗透在小说的人物塑造中时,于刚柔相较中,作家的正统英雄观显露无遗,即智谋与勇武俱全的忠贞志诚之士,方显英雄之本色。然而对于不同的受众而言,水浒英雄身上的闪光之处却分属两个不同的层次。本文即以英雄叙事为触点,观照并剖析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及由此呈现的英雄叙事方式与英雄接受心理。

《水浒传》;英雄观;刻板印象;英雄叙事;接受心理

一、刚柔相较中的正统英雄观

1.淫妇与贞女的柔美形象的否定

《水浒传》②在生动地塑造了一个男性英雄群体的同时,也极为鲜明地刻画了几位女性形象。其中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三个淫妇的形象:阎婆惜、潘金莲和潘巧云。作家在刻画几个淫妇时,表现了叙事策略上的某种一致性。归纳起来,主要体现在如下方面。首先,外貌描写上一致处理为颇具罪恶感的千妖百媚:

花容袅娜,玉质娉婷。髻横一片乌云,眉扫半弯新月。金莲窄窄,湘裙微露不胜情;玉笋纤纤,翠袖半笼无限意。星眼浑如点漆,酥胸真似截肪。韵度若风里海棠花,标格似雪中玉梅树。金屋美人离御苑,蕊珠仙子下尘寰。(阎婆惜)

黑鬒鬒鬓儿,细弯弯眉儿,光溜溜眼儿,香喷喷口儿,直隆隆鼻儿,红乳乳腮儿,粉莹莹脸儿,轻袅袅身儿,玉纤纤手儿,一捻捻腰儿,软脓脓肚儿,翘尖尖脚儿,花簇簇鞋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更有一件窄湫湫、紧搊搊、红鲜鲜、黑稠稠,正不知是甚么东西。(潘巧云)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蜂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潘金莲)

字里行间明显抓住了女性身上最为典型与动人之处,然后大肆渲染:作者是以男子通常欣赏美色的眼光,兴致勃勃地玩赏着女子柔美的体貌。在着力呈现三个女性出众的容貌,凸显她们作为女性最典型的特征时,三者风骚浪荡的一面也纤毫毕现:阎婆惜的“韵度若风里海棠花”,分明写出了她“风尘娼妓的性格”;而潘巧云“更有一件窄湫湫、紧搊搊、红鲜鲜、黑稠稠,正不知是甚么东西”的描写,暗示了其有意勾引和尚的荡妇本质;至若潘金莲,则干脆以“勾引得蜂狂蝶乱”直接道出其本性。三者的容貌描写尽管各不相同,但其共有的柔美异常的女性特征却暗藏着作者的玄机:三女之美唯在容貌,而正因如此貌美,故呈现轻狂之态就是寻常事,及至沦为淫妇便不值一提!这种柔美外表的标签化描述已在有意无意间昭告了三者的淫妇身份,预示了她们将要犯下的罪孽,自然也为宋江、武松和杨雄的手刃淫妇铺平了道路。对此,文化人类学家米德所说的一句话不无道理:“一种文化完全可以将只适用于某些人的行为模式强加于这一文化的全体成员或某一性别的全体成员身上。”③

再者,作者对三女由良家女子而成为作奸犯科者的心理转变过程交代得颇为含糊,但却揭示出一个共同的原因,即她们的丈夫(或意中人)都辜负了自己的柔情蜜意。小说中的阎婆惜三人都有着姣好的容貌,正当妙龄之际;处在青春的岁月,她们都渴望把满腔的激情,风情万种地呈现给心爱之人;她们都认定只有过过万般缱绻的风流岁月,方不算辜负了自己。然而三人的丈夫却都是全然不解风情的人物。阎婆惜的嫁于宋江,完全是父母落难之后长辈的一厢情愿,其目的在于解决生存之计,报答宋押司的施舍救济之恩。潘金莲的嫁于武大郎,是张大户无法染指对其的恶毒报复,把如花似玉、冰雪聪明的使女嫁给了最丑陋的“三寸丁谷树皮”。潘巧云则是因为丈夫王押司身故了,“方才晚嫁得杨雄”。三位女子的丈夫面对着如花似玉的美貌妻子,却无一例外地表现出冷漠与淡然。在阎婆惜,“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得慢了。却是为何?原来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而那武大,“是个懦弱依本分的人”,自娶了金莲后,“被这一班人不时间在门前叫道:‘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因此武大在清河县住不牢,搬来这阳谷县紫石街赁房居住,每日仍旧挑卖炊饼。”初见武松时,潘金莲心下就寻思:“我那‘三寸丁谷树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我直恁地晦气!”丑陋的容貌更兼怯懦委琐的人品,怎让潘金莲甘心!潘巧云再嫁的是个须日日值夜的押狱兼市曹行刑刽子手。这“病关索”杨雄在“问事厅前逞手段,行刑处刀力如风”,但于妻子处却甚少闲暇顾及。小说将三女面对丈夫的冷遇原本应该表现的复杂挣扎的内心世界简化为通奸这种单纯的报复举动。作者的这种一笔带过的处理方式,一方面表现了作者对人物内心活动的轻视与忽略,实际是视其如物。也正因为视其如物,所以对其生命的体贴与关心便无从谈起。另一方面,也是更为重要的,通过三个女性的柔情蜜意的“失效”,作者将宋江、武松和杨雄的不近(或不好)女色的英雄本色表现得淋漓尽致。英雄的形象于是因为淫妇的映衬而显得格外高大!

同样效果的对比衬托还出现在作者对三女的结局处理上。书中,宋江杀婆惜:“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嗓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武松杀潘金莲:“说时迟,那时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衔着刀,双手去斡开胸脯,取出心肝五脏……胢查一刀,便割下那妇人头来,血流满地。”杨雄杀潘巧云:“把刀先斡出舌头,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妇人叫不的……一刀从心窝里直割到小肚子上,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松树上。”在上述描写中,作者除了对阎婆惜的死略表同情外④,余者都以冷峻平静的笔触表达了自己对淫妇的痛恨与鄙视。自然,其中的道理显而易见:她们违逆了“女慕贞洁,男效良才”的社会公意伦理,敢于通奸;而在通奸的行为中,尤为不可饶恕的是她们胆敢耍弄心机欺瞒丈夫,甚至为了与奸夫达成苟合而加害丈夫。作者对其死亡结局的处理无疑具有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的警示作用。但是将三女之死表现得如此惨烈,其目的绝不仅止于此。从根本上来看,还是为展示英雄果敢刚毅、不为儿女私情所动的大丈夫情怀所作。

在对淫妇形象否定之余,《水浒传》中还塑造了一类与淫妇形成鲜明对比的贞妇的形象。但是,贞妇的柔美与其对丈夫的一往情深,同样成为作者否定的对象。林冲的娘子就是一个典型。在岳庙上香面对高衙内的调戏,她“红了脸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在丈夫发配沧州去前早做好了坚守闺房的准备。及至闻听林冲要休她时,哭道:“丈夫!我不曾有半点儿点污,如何把我休了?”为不曾失去贞操却被丈夫休妻而委屈。待到见了休书,更是“一时哭倒,声绝在地。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不动”,作者如此叹息道:

荆山玉损,可惜数十年结发成亲;宝鉴花残,枉费九十日东君匹配。花容倒卧,有如西苑芍药倚朱栏;檀口无言,一似南海观音来入定。小园昨夜春风恶,吹折江梅就地横。

林冲娘子誓死不从高衙内坚守贞操的行为自然是作者极力推崇的。但是小说围绕着林冲形象,似乎又隐含了对林冲娘子的不以为然:正是因为她的不俗容貌,才给林冲招来了白虎节堂的祸患;也正是因为她的情难割舍、守字闺中,才让林冲心怀侥幸,怀揣夫妻团聚的梦想,非不到无可奈何而绝不反上梁山。这一“女性祸水”的说法原本就为多数人所持有,这不足为怪。但饶有意味的是,淫妇们各有其名,唯有贞洁的林冲娘子是没有自己名字的。书中的林冲娘子,因为作者对其姓名、容貌等等均未作具体说明描写,我们只能揣测她有着出众的容貌(否则何以会招惹高衙内)和贞静的品格,而其他有关个性、爱好等等统统一无所知。总之,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名字在内都是依附于林冲而存在的,因此当林冲离开了,她也就失去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可能。林冲娘子的形象正是传统社会关于女性性别角色所规定和强调的,其独立人格、内在创造力、丰富的个性、潜在的才能都在无形中被湮灭了。但尽管如此,其作为女性的主体性已被完全抽空,付出如此代价面临的依然是被否定的命运。

在此,作者在对柔弱的女性美的反面描述中,让小儿女情态远离英雄,从而确立了传统文化中关于英雄的命题。

2.女中丈夫的男性气质与刚性品格的张扬

在上文对淫妇与贞女进行对比性分析之后,我们有必要对传统性别文化作一个历史性检视。应该说,传统性别文化所经历的是一个历史性的动态发展过程。长期以来,由于自然、社会和历史的原因形成的两性的社会差异所造成的不平衡导致了文化的不平衡。自母系氏族社会结束后,父系霸权一直操纵着两性的意识形态,“男尊女卑”成为传统性别文化的核心。所以,长期的男权遮蔽和压制,使得女性以主体意识的丧失和社会地位的沦落而疏离“主流”,走入边缘。

但《水浒传》中塑造的另一类女性如孙二娘、顾大嫂和扈三娘等,作为女中丈夫的形象由边缘走向主流,这表现了传统文化中的人们对于女性的另一种思考。三人中前两人都有着非常不堪的绰号“母大虫”、“母夜叉”,后者则叫做“一丈青”。母夜叉孙二娘、母大虫顾大嫂和一丈青扈三娘被如此描写:

眉横杀气,眼露凶光。辘轴蠢岔腰肢,棒槌似桑皮手脚。厚铺着一层腻粉,遮掩顽皮;浓搽就两晕胭脂,直侵乱发。红裙内斑斓裹肚,黄发边皎洁金钗。钏镯牢笼魔女臂,红衫照映夜叉精。(孙二娘)

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插一头异样钗环,露两臂时兴钏镯。红裙六幅,浑如五月榴花;翠领数层,染就三春杨柳。有时怒起,提井栏便打老公头;忽地心焦,拿石磓敲翻庄客腿。生来不会拈针线,正是山中母大虫。(顾大嫂)

雾鬓云鬟娇女将,凤头鞋宝镫斜踏。黄金坚甲衬红纱,狮蛮带柳腰端跨。霜刀把雄兵乱砍,玉纤手将猛将生拿。天然美貌海棠花,一丈青当先出马。(扈三娘)

前二者尽管有着女性的身份,但其无论外貌还是脾性,都表现出丑陋粗笨凶恶的特点。而这些都与女性特征和女性精神严重对立,其精神气质直逼男性。众所周知,在传统性别文化中,男性规范之下的女性精神是与自由、阳刚、外向等截然相对的。处于历史文化中心的男性话语认为:天尊而处上,地卑而处下;天道为干,地道为坤;阳成男,阴成女;男在上,女在下;男为刚,女为柔;男为主动,女为被动;男为优越,女为低劣;男为发言者,女为听从者;男为制律者,女为被戒者……⑤这些对立的二元项描述了男女性别所处的角色身份与位置,强调了两性的对立与差异。孙二娘与顾大嫂被作者冠以如此粗鄙不堪的称呼,实际表现了其女性性征的消隐与男性性征的膨胀。而扈三娘尽管被称做是“天然美貌海棠花”的“娇女将”,但作者却未如前文表现潘金莲等形象时给予浓墨重彩的外貌描写,而是将表现的重点落在其作为女将的一身戎装上。

对女英雄如此反常的性别描写究竟隐含了怎样的意味?不难发现,在《水浒传》中之所以被列入一百单八将之内,三位女性是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的。

前者,只有如男子一般野蛮粗鲁凶狠,才有成为英雄的可能。十字坡前的孙二娘专以蒙汗药醉翻客人,卸人手脚,做成人肉包子害人。顾大嫂要去救解珍解宝,决定事成之后投奔梁山泊,如此起誓说:“最好。有一个不去的,我便乱枪戳死他!”作者再一次于有意无意间抹杀了顾大嫂和孙二娘作为女子的基本特质,将她们写成了不像女人更像男人的女人。

而后者,作者在对其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描写之余,更是着重写出其武艺的高强:在对抗宋江攻打祝家庄的战役中,先是将矮脚虎王英生擒了去,接着又让“军班子弟出身”“刀法精熟”的欧鹏也沾不得“半点便宜”,再与马麟厮杀:“两个都会使双刀,马上相迎着,正如这风飘玉屑,雪撒琼花,宋江看得眼也花了……”正是这样的女英雄,被武功更为高强的林冲生擒掳上梁山,最终却被草草地交代了结局:

次日又作席面,宋江主张,一丈青与王矮虎作配,结为夫妇。众头领都称赞宋公明仁德之士。

至于扈三娘是否愿意成婚以及其中的委屈,都被作者一笔抹杀、不予细究了。于是小说呈现出来的是一身高强武艺的一丈青心甘情愿地嫁给了手下败将矮脚虎王英,作者毫不犹豫地将传统女性被赋予的屈从、被动和软弱等特性添加到女英雄扈三娘身上。而到小说第九十七回宋江攻打睦州的战役中,王矮虎被郑彪一枪戳下马去,一丈青“急舞双刀去救”,被郑魔君“面门上只一砖,打落下马而死”,救夫心切命丧敌手。在此作者叹惋道:

可怜能战佳人,到此一场春梦!有诗哀挽为证:

花朵容颜妙更新,捐躯报国竟亡身。老夫借得春秋笔,女辈忠良传此人。

戈戟森严十里周,单枪独马雪夫仇。噫嗟食禄忘君者,展卷闻风岂不羞。

诗中,作者一赞扈三娘为国捐躯的忠君行为,二赞扈三娘舍身为夫报仇的坚贞品德。前者实为忠良义士之举,扈三娘身为一介女子而拥有男子忠勇的德行实在堪为表彰!而后者为贞妇之所为,又完全吻合了女子的行为规范,因此也值得表彰!想来扈三娘的形象在《水浒传》中应是最得作者欣赏的一个女性形象。

由此,三位女中丈夫的塑造,作者基本是以男性为基准加以描摹表现的,女英雄身上被反复强调的是其男子般的言行以及由此表现出的男子气概和丈夫胸襟。这种性别分离的人物处理方式,在对男性精神的强调的同时,也再一次凸显了女性精神的卑微、低劣与弱势。

因此,作者在对三员女将的刚性美的描述中,再一次让小儿女情态远离英雄,从而确立了传统文化中英雄的本质属性。

二、智谋与勇武背后的英雄悖论

1.造反背后的人性觉醒与自由意志

作为一部在中国妇孺皆知的长篇历史小说,《水浒传》为人津津乐道与发人深省之处在于它所塑造的英雄群体的大胆造反的事迹与反抗精神。

与历史上的《大宋宣和遗事》中的人物记载相比,《水浒传》的内在品位与审美趣味是一次质的飞跃。同样是表现英雄,但叙述的重点不再局限于英雄身上的奇闻轶事。作品真正的目标是真实地还原以宋江为主,包括晁盖、李逵等在内的诸多历史英雄人物,将这些在历史上已有定论的人物重新塑造成为有真切的喜怒哀乐,有理想、事业和生活的困惑的具有主体性的活生生的人。当然,对于人物的这种重新塑造,作者决不是信笔所至。在熟读了《宋史》、《辽史》等历史典籍后,作者充分利用了其中对于历史人物和事件的记载,结合自己关于历史人物与事件的评价,表达了对什么样的人才算是真正“英雄”的思考。所以,作为一部通俗小说,《水浒传》实际上突破了以漫不经心的游戏和虚构来消解历史的真实和思想的深刻,以达到娱乐的消遣目的的拘囿,承载了很强的思想性,实现了通俗小说的雅俗沟通。

究竟什么人才是英雄,小说前七十回的回答似乎是:大胆造反,不屈从于贪官污吏摆布,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地反击者便是。作者在人物塑造中,着力抽离出武松、鲁智深、林冲与阮氏兄弟等一干英雄身上最具代表性的英雄人格,大加褒扬:他们强健的体格、坚毅的性格,他们胸怀的理想、头脑的智慧,他们在历尽艰辛与磨难,几近绝境时,能够凭借自己的智慧与勇气最终实现一种突围。他们敢于向高于他们的阶级或等级宣战。哪怕面对的是一个国家和一种制度,他们也毫不畏惧。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许多英雄的举动仔细追究之下似乎完全是一种莽夫之举,因为他们的“犯事”往往是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是朋友之间惺惺相惜、为朋友两肋插刀而起,或是劫富济贫惹怒权臣而生,然而,这种举动明显超越了一般人被逼无奈之后走上绝境的层面,而表现出一种凌驾于生死之上的生命自由意志。对这种崇高而光辉的人格体现,实际是与作为现实的人性弱点相比较的。作品在对高贵人性的理想刻画中,真实揭示了重重压迫下百姓苦苦挣扎,苟且生存的艰辛,从而理性反思了我们民族文化中沿绵不绝的劣根性的东西。热爱生命作为我们民族文化的最大特点,具体表现在人们习惯于苦中作乐和以苦为乐,缺乏进取精神和变革意识。正是这种知足长乐和明哲保身的原则庇佑和确保了社会的“超稳定性”,同时埋下了沉重的隐患。这也正是北宋灭亡,南宋偏安一隅最终一亡再亡、彻底亡国的原因所在。西方学者房龙曾经这样写到:“所有来到天朝上国的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中国人在触目惊心的极其悲惨可怕的情况下生活仍能其乐融融。”所以,《水浒传》中的英雄形象,让人们真正接受与喜爱的原因是:在他们身上表现了一种自由的人生。这种自由来自于坚强自立,拒绝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的独立品格。

所以,《水浒传》的作者借助于历史时空的构筑,提出了一个独立的人、处于民族和社会中的个体如何激励生命、提升生命的境界的话题。可以说,作品在人性的光辉与卑懦的对比中,表达了一种现实关怀:力求让人们在可能世界中获取超越平庸的力量,以求实现精神的诗性突围。

2.文化与人性之间的悖论

然而《水浒传》在水浒英雄聚义梁山之后,又有了后面三十回的受招安、征辽、征方腊。那么如何理解英雄群体争得自由后又走向归顺之路呢?事实上,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宋江率领梁山好汉接受朝廷招安的举动被认为是农民起义军向地主阶级投降叛变之举,倍受批判。这是阶级论下的批判立场。而如果站在自由的人性角度,水浒英雄似乎放弃了梦想中的自由天地,重归奴役的牢笼。这委实令人费解。

具体考察之下,不难发现:身处具体历史环境中的个人是很难超越所处时代的局限的。对于处于封建时代的人们而言,英雄与爱国,爱国与忠君之间被不可避免地划上等号。所以,在特定的文化背景中,英雄必然是爱国的,爱国又必然是忠君的。在此意义上,《水浒传》后三十回中,水浒英雄的征辽抵抗外侮、征方腊反对国家分裂的爱国之举都是以接受皇帝招安忠于朝廷与皇帝为前提的。这是传统文化视野中的英雄观和精神视野:宋朝的外患与内忧,根本原因不在皇帝的昏聩失察,而是在于奸臣当道,蒙蔽了圣听;身为文臣武将,所能做的就是不计个人得失,排除万难精忠报国。英雄的作为必须在此。所以,宋江所作的《满江红》(下阕)直接道出了英雄心事:

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值得强调的是,在忠君爱国的英雄观指导下的英雄的结局却是鸟死弓藏、兔死狗烹的悲剧下场。作者将英雄立功之后被鸩杀的情节设定为奸臣欺瞒皇帝所为,为皇帝开脱,表明了忠君的无错。这实际上再一次强调了作家对历史中的英雄的出路所作的思考:对于具体文化形态下的英雄而言,忠君是必然的。尽管于自由的人性而言,这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注释:

①性别刻板印象是指:“人们普遍持有的关于男性和女性特征的文化信念,它是以大量假定为某一性别的特性为基础的。”(怀特布雷德《小学教学心理学》,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2年版,第281页)就其内容而言,主要包括对男女两性的性格、形象、智力、社会分工、家庭角色等方面的定型化。它反映了文化对不同性别成员行为适当性的期望。因而性别刻板印象是文化建构的,它提供了一种“文化标准”(cultural standard),帮助个体判断在一定的环境中他人和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细分之下,性别刻板印象又包括性别角色刻板印象和性别特质刻板印象。就前者而言,男性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女性则是“贤妻良母”。就后者而言,男性是“占主导地位的”、“阳刚的”、“有能力和魄力的”,女性则是“从属的”、“阴柔的”、“主内的”、“恭顺的”、“含蓄的”。

②本文以容与堂百回本《水浒传》为评价对象。

③[美]玛格丽特·米德著,宋正纯等译:《性别与气质》,光明日报出版社1989年版,第262页。

④作者在宋江杀惜后题诗一首:“手到处青春丧命,刀落时红粉亡身……红粉不知归何处?芳魂今夜落谁家?”颇见怜惜之意。而细究之下,三者中唯婆惜一人非宋江正妻,故作者对其可略加宽宥。

⑤《易经》与《庄子》中都有如此内容的表述。

Breakout and Limitation of Rebelling Life——On Something behind the Heroic Narrative ofWater Margin

YU Shi-feng
(Humanities College,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Hangzhou Zhejiang 310036,China)

The grand heroic narrative ofWater Marginis full with heoric spirit of man.A few woman figure in the work meaningfully show the stereotype of woman by ancient scholars.When this stereotype expresses as a sex stereotype culture permeating in the creation of figure of novel,with the comparing of hardness and softness the author's traditional hero view shows fully,that is a faithful and sincere man with tactics and courage,fully displays the true quality witness of a hero.However,to different audiences,there are two different levels of the flash points of the heroes inWater Margin.This paper begins with heroic narrative,inspects and analyses the figure images in the novel and the heroic narrative ways and the heroic accepting psycology coming from them.

Water Margin;hero view;stereotype;heroic narrative;accepting psycology

I 207.412

A

1673-2103(2012)01-0060-05*

2011-09-28

俞世芬(1971-),女,浙江绍兴人,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明清小说。

(责任编辑:王 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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