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红梅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十年来《三国演义》作者、成书与版本研究述要*
何红梅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20世纪《三国演义》作者、成书年代及版本问题的探讨一直是研究的热点之一,有各种分歧的认识、观点、说法等。进入21世纪以来,研究者对这些问题的关注仍不减以往,仅我国大陆出版发表的各种有关论著就达40多篇(部),其中不乏新的见解与资料。对近10年来的有关研究予以述要,从中可以看出这些分歧在新世纪《三国演义》研究中的延续与演变。
《三国演义》;作者;成书年代;版本;述要
在过去的20世纪中,《三国演义》作者、成书年代及版本问题的探讨一直是研究的热点之一,有各种分歧的认识、观点、说法等,已由近年新出若干种相关学术史著作所梳理总结,提供为进一步研究的方便。但是,这些分歧在新世纪《三国演义》研究中的延续与演变,尚未受到及时的关注。而进入21世纪自2000年至今10年中,研究者对这些问题的关注仍不减以往,仅我国大陆出版发表各种有关论著就达40多篇(部),其中不乏新的见解与资料,因此为之述要如下。
《三国演义》的作者,明清间有“罗贯中”说①、“王实甫”说,其中王作之说至今无法证实,罗作之说便承袭下来。20世纪80年代,学术界又出现了“非罗贯中”说。新世纪以来,罗作与非罗作之争比较集中。
力主“非罗贯中”说的有张志和先生。他认为“《三国演义》的作者是罗贯中的说法根本靠不住”。他的理由是:一,“罗贯中创作《三国志通俗演义》的说法,是嘉靖壬午本确定的”,它依据的是该书前面的那篇蒋大器的《序》,“然而此说却有两处硬伤”,早于嘉靖本的黄正甫本中“自始至终没有题写作者的名字”[1]。二,罗贯中“是生活在元末明初的杂剧作家,而根本就不是什么小说家”,“把罗贯中当成小说作家是一种误解”[2]。“《三国演义》是‘演义家’(即说书艺人)的共同创造”[1],“最初写定者应是南方人”[3],由他“耳录”成书[1]。“因为在这个早期的黄正甫刊本中,并没有署作者的姓名,只有刊刻者的名字,罗贯中的名字是在后来的刊本中才被加上去的。所以,说罗贯中是该书的作者,只是后人的假托,它的真正的作者是宋元至明中叶的说书艺人们,也就是说它不是由某一个天才的作家个人创作而成的。”[4]据“实际的考察和合乎情理的推断”,“‘罗贯中著《三国演义》’也只不过是明中叶的书商为膏书射利而伪造的一个神话而已。”[5]朱鼎臣本《三国志史传》,直承黄正甫刊本而来,早于嘉靖本而存在。“该本最值得注意的是,没有标明作者的名字,成为《三国演义》非罗贯中所著的又一个证明。”[6]张志和连续著文,彻底否定了罗贯中的著作权。
对此,杜贵晨先生撰文商榷。杜文认为:一,今存黄正甫刊本《三国演义》是一个补配、拼凑晚出的本子,不可作为考证《三国演义》著作权的重要根据。因为“今存黄正甫刊本残缺有关著作权考证最有价值的部分,张文据此‘全书’以考论《三国演义》的作者不是罗贯中,可能是上了‘天启三年补配’者的当,而当时‘补配’人却未必有意骗人,特别是不可能想到蒙蔽三百多年后的学者。而此本正文也并非早于嘉靖本的‘旧本’,且有版本拼凑的痕迹,不足据为考论《三国演义》著作权的内证,尤其是不可单凭这样一个本子下判断。”二,张志和据黄正甫刊本论《三国演义》非罗贯中所作,其最初写定者应是南方人等等,不能成立。因为“张文否定罗贯中《三国演义》的著作权,援引胡适的说法指它‘不是一个人做的’,并进一步说它的‘最初写定人是南方人’等等,立论可谓大胆,而证据却薄弱到拿了凡章回小说都有的‘卖关子’套语作‘记录’成书的根据,就不免使人失望。顺便说到,张文一面称引胡适《三国演义考证》中贬低‘《三国演义》的作者、修改者、最后写定者,都是平凡的陋儒,不是天才的文学家,也不是高超的思想家’等语,说明《三国演义》的写定者‘对该书的创作并无多大贡献’,却同时又赞扬《三国演义》为‘不朽的巨著’、‘不朽的杰作’,有些不合逻辑,也是可以斟酌的。”而且,“张文以今存经过补配的黄正甫刊本不署作者姓名而否定罗贯中《三国演义》的著作权,却忽略了明代多种版本《三国演义》明署罗贯中为作者的事实。”所以说,“罗贯中《三国演义》的著作权不可动摇。”[7]杜贵晨认定张说所依论据不足,推理不合逻辑,捍卫了“罗贯中”说。
张志和对此著文回应,说:“固然,该书的补配部分是否标有‘罗贯中编次’之类字样可以是或然的,而旧版正文部分没有标明作者为谁何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旧版正文部分不标明其作者为罗贯中,也就可以证明这书的作者不是罗贯中。”[8]
接着,杜贵晨又著文申足前说。认为张志和所持书商为膏书射利而伪造罗贯中著《三国演义》的说法,理由不足,且不合逻辑。因为“在《三国演义》之前,罗贯中并没有成名”,又有两种不是原本的嘉靖本存在,“后世就更加不可以也不应当随便怀疑”罗贯中的著作权[9]。
持相近观点的还有陈翔华先生,他通过明代著述的记载和明代的版刻记录,再次肯定《三国演义》的原编撰者是罗贯中,“这应该是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10]。
欧阳健也支持这种说法,认为《三国志演义》版本的题署,就“确定了罗贯中的著作权”,罗贯中不仅“协助施耐庵完成《水浒传》,又独立写出《三国志演义》”,他“是一位多产的小说大家”[11]。
事隔不久,王前程、张蕊青也著文谈到《三国演义》的作者问题。文中梳理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些学人否定罗贯中著作权的基本理由和观点,主要有四:一是文学有其自身的演进规律,元末明初是古代长篇小说发展的草创时期,没有成熟的小说理论,产生伟大小说的条件尚不具备;二是从元末明初到明代中叶有近两百年的时间,而这么长的时间里却在文献中见不到《三国演义》的踪影,这两百年的空白如何解释?因而只能说明《三国演义》是明中叶成弘年间的作品;三是明中叶各种《三国演义》刊本署名罗贯中不过是书商为了抬高身价而假借罗贯中的大名而已;四是贾仲明所记元末明初的罗贯中只是个戏曲家,同明代中叶写《三国演义》的罗贯中并非一人。继而逐条分析、批驳,认为从现有的材料看,《三国演义》诞生于明初“完全符合文学自身发展演进的规律”;《三国演义》成书后数十年不见于文献记载,是“明初错误的文化政策造成的结果”;罗贯中具备创作《三国演义》的时间、艺术素养和生活阅历,“其著作权是不可否认的”。最后作者建议“在没有发现令人信服的新材料之前,罗贯中对于《三国演义》的著作权是不能被否定的。”[12]既如此,跨世纪的关于罗作与非罗作的争论,似乎应该告一段落。
由上所述,罗贯中著作权的论争不可谓不激烈,而“罗贯中”说仍然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在承认《三国演义》作者是罗贯中的前提下(其实几无争议),对于罗贯中的籍贯也是众说纷纭。明清以来有5种说法:太原(今山西太原)说,东原(今山东东平及附近)说,钱塘(包括杭人、越人)说,慈溪说,庐陵(今江西吉安)说。20世纪80年代直至新世纪以来,学术界对这个问题的看法逐渐集中在太原说和东原说。
太原说影响很大。太原说的主要根据是《录鬼簿续编》中有关罗贯中的记载:“罗贯中,太原人,号湖海散人。”因此,山西的一些研究《三国演义》的学者便努力寻找罗贯中。
20世纪80年代后期,孟繁仁先生把作者籍贯具体为太原府清徐县,认为清徐《罗氏家谱》中第六代罗锦的次子就是罗贯中。他“可能是以身兼‘败子’和‘逆子’双重身份而被除名的”[13]。后来孟先生承认,《罗氏家谱》中的第七代“罗才某”并非《三国演义》原作者罗贯中,是自己“搞错”了[14]。几年以后,他又为太原府清徐说找出新的举证,“《水浒全传》中的‘老种经略相公’乃是当时担任‘鄜延路经略副使’的宋代名将种谔,‘小种经略相公’则是其侄子种师道,皆为山西名将。罗贯中把这一内容写入《水浒全传》,含有为故乡山西人物立传和隐写北宋‘亡国痛史’的深刻意味。”尤其是“书中关于鲁达的描写,极具有山西太原特色。”太原清徐,是正宗山西老陈醋的故乡。罗贯中“不由自主地用家乡人顿顿饭不能离开的‘醋钵儿’去形容鲁达的拳头,乃是情不自禁和顺理成章的事情。”[15]
力主太原说还有刘世德先生。《罗贯中籍贯考辨》是刘世德关于罗贯中的系列论文之一,也是有关“太原”说的最有代表性的论文之一。刘文列出七条理由,强调《录鬼簿续编》中“罗贯中,太原人”的记载是可信的,无可置疑的。“说‘太原’为‘东原’的讹误,没有能够站得住的理由。”而庸愚子(蒋大器)“序中的‘东原’其实是‘太原’的讹误。”结论是“罗贯中的原籍应该是太原,寄籍则是钱塘。”刘氏持论充分,逻辑性比较强。[16]
在太原《罗氏家谱》与罗贯中的关系问题上,欧阳健先生曾经指出:“在正史上,是肯定找不到罗贯中的材料的,几条元明的的笔记,也早已被人研究透了,大约再也不能从中悟出多少新意来了……相比之下,搜集考证罗氏的家谱,说不定还会有所发现。因此,对于太原《罗氏家谱》的研究,不妨继续进行下去。到目前为止,罗锦的次子毕竟空了一个位置在等待罗贯中去填补,何况家谱中又确实有一位真实的子侄辈的罗定陪伴着他。比起曹雪芹在《曹氏宗谱》中,不仅没有名字,连空位都没有预备下来,不知要高强多少了,我们又何必厚此而薄彼呢?”[17]张弦生先生也认为《罗贯中新探》一书的出版,“使曾在历史上争论了几百年之外的罗贯中身世之谜大白于天下,罗贯中研究从此步入了一个新阶段。”[17]
从《罗氏家谱》入手研究罗贯中的籍贯,不失为一个新的角度,但陈辽认为山西学者并未从中找到罗贯中。他们“所谓罗贯中乃太原清徐《罗氏家谱》中的第七代‘罗才某’的说法,实为荒诞不经之谈!”因为“清源《罗氏家谱》中的‘罗才某’是明弘治以后出生的人,乃《罗氏家谱》纂修者罗礼的嫡亲伯伯,与罗贯中并无关系。”[18]并告诫:“太原很大,太原地区姓罗的人很多。不能因为在清徐县发现了一个《罗氏家谱》,其中第七代有个人没有名字,就断定此人即《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寻找罗贯中的工作,我们一定要继续做下去,但是在寻找罗贯中过程中所出现的浮夸学风,我衷心希望在今后不再出现。”[19]
梅新林和韩伟表也有同感,批评山西一些学者对清徐《罗氏家谱》的解读是一种不顾事实的曲意附会。[20]
不同于太原清徐说,姚玉光认为罗贯中乃“今祁县西六支乡河湾村人”,他的根据是:“山西祁县河湾村在元末明初有个姓罗,名本,字贯中,小名叫湖海的人。与《录鬼簿续编》中对罗贯中的记述完全相同,由于姓、名、字都完全相同,湖海散人的号又显为小名衍化而成,因此可以断定河湾村的罗贯中就是《录鬼簿续编》作者忘年交罗贯中。贯中的来历很可能就是‘水贯中而流畅’,取自当地昌源河经过河湾由东南向西北注入汾河的自然地貌。”姚玉光不仅否定东原说,指出“《录鬼簿续编》的说法是负责任的。学术界目前出现的‘东原’说,本质上是对《录鬼簿续编》的否定”,还反驳了张志和的说法,认为“个别方言不能决定作者的籍贯。如果同一本书中运用了若干个不同地区的方言,那么作者的籍贯又该如何认定呢?”[21]姚玉光为太原说举出新证,全力支持太原说。
东原说的提出晚于太原说。东原说的主要依据是《三国演义》现存最早版本嘉靖元年(1522)刊本卷首庸愚子(蒋大器)于弘治七年(1494)所作“序”和万历及后众多《三国演义》刊本及其他署名为“罗贯中”的小说的题署。
20世纪80年代以来,持东原说的有刘知渐、王利器、沈伯俊、刘华亭、杨海中、杜贵晨等诸位先生。刘知渐、王利器等力主罗贯中是东原人(今山东东平市),认为《录鬼簿续编》出自俗手,其“太”字乃是“东”字的草书之误。刘颖、杜贵晨等提出历史上有三个太原郡,贾仲明所说的“太原”其实就是“东原”。世纪末出版的袁行霈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也采用此说,叙述《三国演义》的作者“名本,字贯中,号湖海散人,祖籍东原(今山东东平),流寓杭州”,“生活在元末明初,约在1315至 1385年之间”。
新世纪之初,梅新林和韩伟表回顾《三国演义》的研究时说到,“在作者研究与争鸣中还明显存在着两大不足,一是好立新说而缺乏确证;二是不顾事实而曲意附会。前者如诸多否定‘罗贯中’为《三国演义》作者而提出的新说,最后均未被学术界广泛接受……鉴于作者研究需要坚实的文献确证,在没有发现新的资料之前,我们认为有关作者的考证难以取得重大突破,应暂时缓行。”[20]这对难分难解的作者问题的论争具有提醒与降温作用。
杜贵晨也表达了类似看法。针对《三国演义》研究中的学术失范问题,杜以《录鬼簿续编》“罗贯中”条资料为例指出:“尽管学术考据不能如写小说的随意布置更起古人而问之,但当尽可能从不同角度作有理有据的推考,争取信以传信,否则疑以传疑,不当在白纸黑字载罗贯中一为‘太原人’一为‘东原’人的情况下,为了定《续编》‘太原罗贯中’是《三国演义》作者,而不惜把庸愚子《三国志通俗演义序》‘东原罗贯中’之‘东原’说成是‘太原’之误抄;相反地坚守罗贯中为‘东原’人的主张,更不必把《续编》‘罗贯中,太原人’之‘太原’说成是‘东原’之误抄。这里,抄误的可能并非全无,但是无可实证,也就无可断定《三国演义》作者为‘罗贯中,太原人’或是‘东原人’误为‘太原人’”。“为今之计,一种做法就只好是在《三国演义》研究中把《续编》‘罗贯中,太原人’云云这条资料暂时悬置,待有进一步的证据再加论断”。并进一步解释说:“至于对《三国演义》作者正面的说明,还应回到旧来‘东原罗贯中’的基本共识,并顾及旧有各说的存在。这看来好像是这一研究的倒退,实际是走出不慎陷入的误区,踏上了学术守正以求发展的希望之途。”[22]
随后,杜贵晨根据有关的外证与内证,明确肯定罗贯中是山东东平人。认为“他(罗贯中)在小说中对东原(东平)情有独钟的诸多表现,与各版本‘东原罗贯中’的题署与记载相印证,说明《三国演义》作者为‘东原罗贯中’是可信的”,而“近百年来被抬得很高的‘太原说’不能成立”,“完全是想象力的产物”。尽管如此,他一再强调:“从最彻底的意义上说,《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东原说’还不是最后结论。但是,在这类问题上,研究者不能更起古人而问之,从来能做到的,不过言之有据、言之成理;信所当信,疑所当疑。在这个意义上,罗贯中籍贯‘东原说’就是这一学术问题的结论。”[9]在资料需要暂时悬置的情况下,这无疑是一种实事求是的研究态度。
关于《三国演义》的成书年代,学术界一直存在不同的观点。
沈伯俊先生概括出五种意见:“成书于宋代乃至以前”说、“成书于元代中后期”说、“成书于元末”说、“成书于明初”说、和“成书于明中叶”说;除了“成书于宋代乃至以前”说显然难以成立之外,其余四说,“各有所据,各有一批赞同者”。而沈先生认为,目前比较稳妥的说法仍然是“《演义》成书于元末明初,而成书于明初的可能性更大一些”。[23]
学术界大多接受“成书于明初”说,但也有持不同意见者在:
张志和主张“成书于明中叶”说。[4]
杜贵晨倾向于“元代中后期”说。20世纪末,杜贵晨把“元代中后期”说具体化为“元泰定三年(1326年)前后”。[24]根据之一是,明初瞿佑《归田诗话》卷下《吊白门》一则引吕布语,与元人张思廉《玉笥集》中《南飞乌》诗用吕布事,在今存文献中只见于《三国志通俗演义》,表明元明之际的瞿佑与比他更早的元人张思廉,已经读过《三国志通俗演义》,并用为说诗的根据或材料;而《三国演义》当成书更早,即“元泰定三年(1326年)前后”。[25]根据之二是,“在元至治(1321一1323)年间的《三国志平话》之后至明初一段时期,《三国演义》已经产生和流行,其影响在张宪(约1320年——1373年)的诗歌的创作中已经有了表现。”[7]期间曾有陈国军著文质疑杜文根据之一,认为《三国志通俗演义》“不可能成书于元代”。[26]杜贵晨著文答疑,进一步说明在没有“反证”出来之前,《三国演义》成书“元泰定三年”说是“最可靠的结论”。[27]
王平则从传播的角度进行审视,“发现其文本的写定同样有一个累积或演变过程,其起点应在元末,而其终点则应定为嘉靖元年即该本正式刊行之日。”认为“从抄本到刻本,其间会有许多变化甚至是关键的变化,并非仅有《三国志通俗演义》一例,《忠义水浒传》以及元明之际的许多戏曲也有类似的情况。因此,这是文学史上一个带有普遍性的问题。如果将后来的刻本即等同于此前的写定本,并从而认定该刻本的成书年代即等同于写定本的年代,就会造成许多误解,也不利于准确地描述这些作品从内容到艺术上的演进过程。而这样的演进过程并非是想象或虚构出来的,它的确存在于从写本到抄本再到刻本的漫长进程之中。”[28]杜贵晨在《答疑》陈文时,兼及小说断代的一种方法,认为“从传播学角度考证《三国演义》成书,是小说断代研究的一种新方法。这种方法对推断小说成书下限最为适用”。而且由于一些可能存在的原因,“即使对下限的认定,这种方法也不保证万无一失”。这一见解对《三国演义》成书年代研究具有启发、指导意义,值得注意。
20世纪80年代,版本问题再度成为研究热点,特别是在1987年《三国演义》版本专题研讨会后,有关《三国演义》的版本研究取得突出成绩,诸如各重要版本的整理印行、版本源流的考辨、评改本(尤其是毛本)的研究等,其中沈伯俊的研究成果尤著。进入新世纪以来,版本问题的讨论仍然是整个《三国演义》研究的关键所在。
张志和通过对嘉靖本和黄正甫本插入的诗词的数量与内容的不同及黄正甫刊本卷端书名不一等现象进行考证和探讨,以大量证据证明了“嘉靖本非最早刻本,黄正甫刊本乃今所见最早刻本”[4],“其成书时间在明成化、弘治年间”[29],并由周静轩及其诗作的引用情况,从一个侧面证明黄正甫刊本《三国志传》要早于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而出现,“嘉靖本不可能是最早刻本。”[30]
郑铁生则通过对有代表性的《三国演义》版本如嘉靖本、叶逢春本、周曰校刊本、李卓吾评本、黄正甫刊本、毛宗岗评本中周静轩诗的详尽统计和对勘,认为最早窜入周静轩诗的《三国演义》版本是嘉靖本,大量窜入周静轩诗的,“从目前掌握的材料来看,应是嘉靖二十七年(1548)刊行的叶逢春本。”[31]黄正甫刊本两者都不入流。
针对徐朔方先生的质疑,张志和“续考”的结论仍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证明,黄正甫刊本《三国志传》乃今见《三国演义》的最早刻本”[32],“比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出现要早大约20年以上”。在《三国演义》版本源流中,朱鼎臣本《三国志史传》是仅次于祖本黄正甫刊《三国志传》的又一个极为重要的版本。与黄正甫本之间有密切的承传关系。[6]
杜贵晨不同意张志和的观点,认为黄正甫刊本“是一个补配、拼凑晚出的本子”。[7]
持相同看法的还有章培恒,他说被认为足以证明黄本为现存“最早”刊本的几个内容上的特点,实都已见于嘉靖二十七年的叶逢春刊本,且有内证可以证明黄本实出于叶本一系的本子之后:一、叶本十卷。黄本二十卷,实系将十卷分拆而成,第七、八回尚留有分拆之迹。二、黄本已经是经过删削的简本,其前必有供其删削的繁本,而叶本正是此类繁本。三、叶本尚无后加的关索故事,而黄本已有。四、叶本有嘉靖二十七年序,黄本的序为“癸亥春三月”(孙楷第先生定为天启癸亥,是)作。是黄本必出于叶本之后。据此章文认为,“黄本是一个后出的、草率而不负责任的本子”。[33]
还有陈翔华,他通过对黄正甫乡里、家世与生活年代、刻书活动的考证,证明黄正甫为晚明时期人。通过对黄正甫本《三国志传》正文、叙、目录和所谓“封面”的考订比勘,证明黄正甫本刊行于天启年间,绝非“最早刻本”。[34]对张志和的观点做出了双重否定。
此外,陈辽提出了底本问题,认为据现存资料,罗贯中创作的小说,原来都叫“传”,并无“演义”之名。所以,罗贯中写作的《三国》小说,应是《三国志传》的底本,而非《三国志通俗演义》。《三国志传》接近于罗贯中的底本。从总体上说,罗贯中的《三国》底本,比起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要粗糙些,但某些段落却比嘉靖本写得好。[35]陈辽对底本原貌的探讨进一步丰富了《三国演义》的版本研究。
至于沈津于20世纪末发现的《三国志演义》明刊本残叶,刘世德认为该残叶刊行于成化、弘治年间,在文字上亲于嘉靖壬午本,疏于叶逢春刊本、余象斗刊本,残叶的存在打破了明初以来一百五十余年的“空白”,维护了《三国志演义》创作于元末明初的传统见解。[36]明确了明刊本残叶于《三国志演义》甚或明清小说研究的重要意义。后来,刘世德通过对《三国志演义》朝鲜翻刻本的分析研究,指出现存朝鲜翻刻本《三国志演义》的底本是周曰校刊本甲本,“周曰校刊本甲本可能刊刻于嘉靖三十一年”;而朝鲜翻刻本卷首有“弘治甲寅仲春几望”的庸愚子的序文,说明“至少在弘治七年之前,或者说,在公元16世纪之前,罗贯中的《三国志演义》已以传抄本的形式在社会群众之间广为流传了。”[37]
宁稼雨在《尘故庵藏〈三国演义〉版本述略》一文中,提到三种毛批《三国演义》版本,即:清聚锦堂刻《四大奇书第一种》、《官板大字全像批评三国志》、清聚盛堂刊《铜板全像第一才子书》,并对三本的版本特征及其价值作了简单缕析。[38]
陈丽媛在《成化〈花关索传〉与〈三国志演义〉版本研究》一文中,谈到1967年明成化《花关索传》的出土,为中外学者以(花)关索故事为切入点对《三国志演义》版本进行研究提供了“有力的文献依据”,而《三国志演义》各版本中(花)关索故事的有无与叙述内容之异同是其主要差异。一种观点认为(花)关索故事为古本所有,一种观点认为(花)关索故事为后人增插。[39]新世纪关于后者方面的力作主要有:
刘海燕的专著《从民间到经典——关羽形象与关羽崇拜的生成演变史论》辟出专节详细论述关索形象的文学构思与民间传播,讨论民间叙事与历史演义小说叙事的双向互动问题。一年后,刘海燕又发表论文《“关索”形象的文化意蕴——历史、文学与民间信仰互动之个案浅析》,再次强调关索故事被增插在小说文本中所表现的历史与民间的双向互动。[40]
欧阳健的《关索考辨》对关索故事及其与《三国志演义》版本关系进行考索分析。指出关索所涉及的版本公案,主要是哪种版本更接近原本的问题。认为闽建志传本中的关索故事为后来增插无疑。[41]
金文京着力探讨《三国志演义》与关索故事的关系问题,坚持《三国志演义》中花关索、关索故事为后来增插的观点。2006年又撰文强调,《三国志演义》版本情况复杂,梳理这些版本最有效的方法是根据花关索及关索故事之有无及其不同内容将这些版本分为五大系统。[42]
而2005年,郭英德著文对中国古代通俗小说版本研究发表意见说:“研究版本的目的不是恢复一书问世之初的文本‘原貌’,而是致力于恢复一书的不同版本或不同版本系统的文本‘原貌’。从历史研究的角度来看,中国古代通俗小说不同版本或版本系统对正文文字内容的不同处理,不仅有其各自的合理性而且也有其各自的价值。”应该尊重“一书多本”的现象,通过不同版本的研究去探讨各个时期社会思想、审美观念、价值观念、道德观念的变迁,为古代小说史研究提供一条新的途径。[43]
关于数字化与《三国演义》版本研究,欧阳健指出,数字化给《三国演义》版本研究造成不少新问题,当务之急是厘清观念、思路和方法。要立足于《三国演义》版本的特殊性,不能以“对错”、“有无”作为衡量版本的标尺。[44]
近年周文业从《三国演义》版本分类和版本演化研究的历史介绍入手,指出目前《三国演义》研究方法上存在的问题,进而提出自己在《三国演义》版本数字化研究领域的诸多新观点,展现了小说研究与现代数字化技术相契合的学术成果。[45]
综上所述,虽然近10年来《三国演义》的作者、成书年代及版本问题的研究,与上个世纪的如火如荼的情况相比,显得都是些“老”问题,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推进。但总体上仍有进步,某些新的发现、新的认识、新的思路等都自有其重要价值,并成为进一步研究的基础。
注释:
明清文献以及有些刊本作罗贯(字本中)、罗贯忠、罗道本(名卿父)、罗贵志等,实为罗贯中之讹误。
[1]张志和.《三国演义》的作者真的是罗贯中吗?[N].中华读书报,2004-06-16.
[2]张志和.元末明初人罗贯中不是小说作家[N].中华读书报,2003-04-17.
[3]张志和.《三国演义》的最初写定者应是南方人[N].光明日报,2000-12-27.
[4]张志和.嘉靖壬午本《三国志通俗演义》非最早刻本考[J].十堰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0,(4).
[5]张志和.从《三国志平话》看罗贯中与《三国志通俗演义》的关系[J].许昌师专学报,2001,(1).
[6]张志和.朱鼎臣本《三国志史传》探考[J].明清小说研究,2004,(4).
[7]杜贵晨.关于罗贯中《三国演义》的著作权问题——与张志和先生商榷[J].泰安师专学报,2001,(4).
[8]张志和.再论《三国演义》作者不是罗贯中——答杜贵晨先生[J].许昌师专学报,2002,(3).
[9]杜贵晨.《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是山东东平人——罗贯中籍贯“东原说”的外证与内证[J].南都学坛,2002,(6).
[10]陈翔华.《三国演义》原编撰者及有关问题[J].中华文化论坛,2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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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Brief Research Introduction to the Author,Writing Date and Edition of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in Recent 10 Years
HE Hong-mei
(Literature College,Qufu Normal University,Qufu Shandong 273165,China)
The Exploring of the author,writing date and edition of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 in 20th Century is always the research hot issues,there are all kinds of different cognitions,viewpoints and statements.In 21th Century,scholars have paid more attention on these issues,there are more than 40 works related have published in China Mainland,of them many new opinions and materials come out.To summary the ralated research inrecent 10 years can see the continuation and change of the difference in research of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 in new century.
Ra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author;writing date;edition;summary
I 207.413
A
1673-2103(2012)01-0023-07*
2011-09-15
何红梅(1970-),女,山东汶上人,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责任编辑:谭淑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