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研究的考证与辨析
——读陈志平《〈刘子〉研究》

2012-08-15 00:44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杂家刘勰思想

阮 忠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海口571127)

《刘子》研究的考证与辨析
——读陈志平《〈刘子〉研究》

阮 忠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海口571127)

我不知道最初《刘子》是怎样引起了学人的关注,这部一向被认为是北朝的子书,虽然不足三万字,却在作者、版本方面存在诸多的问题,而且一些问题争议已久,并无定论或者说压根就难有定论。因此在这看起来不属重新开拓的领域,有相当大的探索难度。选择《刘子》作文献学的研究,具体地说考证作者、版本问题,实在是吃力难讨好的事。但在学界,这种事总会有人去做,去探索其中存在的问题,黄州的陈志平就是其中之一。他不惮花费数年精力,潜心撰写了《〈刘子〉研究》(吉林人民出版社2008年8月版),并在《后记》里告诉读者,这部书“一是重新考证了《刘子》的创作年代,二是详细调查《刘子》版本,三是对‘杂家’学派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志平并非不知道从文献学的角度来研究《刘子》的困难,因为考证最要的是实证,不论是一重证据还是二重证据,实证是最基本的材料或依据。他自己说:“实证讨论遇到的首要问题是材料的可靠性,证据不全,不能形成证据链,得出的结论就会有瑕疵。而唐前的史料多有残缺,很多讨论的链条只能靠常理推测和想象连在一起。”①志平所说的真是很大的问题,“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常理推测”如传统校勘中的“理校”固然是一法,但却不是根本的方法。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哪一个层面说,最重要的都是实证,包括经史子集、典章制度、出土文物等。再说,如果我们的证据不能形成“证据链”,证据的断裂极可能会造成一个个孤证,而孤证不证是学界所认同的,但我们可以让自己的证据都是孤证吗?显然是不可以的。

然而,志平在“绪论”中说:“尽管如此,笔者仍然坚持科学研究需要尝试和冒险,如果成功,则证明了方法的正确;如果错了,依然可以告诫后来者此路不通,故而本书没有必要重复别人的结论,更没必要讲求四平八稳。无论考证还是立说,均是自己历险。”我很欣赏学术上的积极进取,如果学问都做得“四平八稳”,那学术也是没有希望的。敢于历险,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志平当然是这样的勇士。不过,学术上的勇士不意味着在学术研究上可以凭空发论,胡适的“大胆假设”不免让学术研究有想象的成份,但他在“大胆假设”后面缀着一个“小心求证”的尾巴,使其“大胆”的鼓励转化为研究时的小心谨慎,而不是掉以轻心。

志平倒没把胡适的话作为自己的思维方法和研究路径,但他在冒险的主张后也是小心说话,且说话往往依托既有的文献资料。在这一点上,《〈刘子〉研究》除绪论之外的四章即“《刘子》作者和创作时间考”、“《刘子》版本研究”、“杂家与《刘子》:著述体例的统一”、“儒道互补与《刘子》:思想的统一”,份量最重的是前二者。在这里,《〈刘子〉研究》有着不同的研究方法。我知道的志平在学术上相当执着,当他执着地从事这些学术研究的时候,往往是不急不火地寻求证据之所在。无论他的作者、版本考评还是思想评说,都重以材料为依据的辨析。

志平说他的《刘子》研究不走前人的路,关键是不因袭前人的结论。这在他的作者考中最为明显。《刘子》的作者素有争议:“余嘉锡、杨明照、王叔岷、程天祜等人认为该书是北齐刘昼作,林其锬、陈凤金力主刘勰撰,杜黎均、张光年等表示赞同,至今没有统一的意见。”而他的《刘子》作者考正是以此为基点的。他提出,《刘子》作者的“二刘说”论争是不清晰的,为什么唐人支持刘勰而宋人支持刘昼?为什么非刘勰即刘昼,反之亦然?因此他首先梳理了“二刘说”的历史,将它们分为四个阶段:唐主刘勰撰,南宋主刘昼撰,明清或主刘勰,或主刘昼,现代学者或主刘勰,或主刘昼。显然这四个阶段如果不以古今论,是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的,将明清至现代划为一体。客观地说,如果把《刘子》的作者框定在“二刘”,其作者说只可能是这三种情况。志平觉得这样的论争其实有必要把《刘子》的作者还原为无名氏,再来考察其作者是谁,也许较为客观。

他这样说是为自己的考证张本,他所寻求的客观论述深入下去,是力图排除《刘子》的作者是刘勰、刘昼。他说林其锬、陈凤金认为《刘子》的作者不是刘昼而是刘勰最有力的铁证是:如果《刘子》是刘昼所写,那按推算他当时只有十岁左右,显然是不可能的。况且《刘子》在思想方法、材料选用等方面与《文心雕龙》雷同之处甚多。然后说杨明照曾与林、陈二位商榷,以“《刘子》与《文心雕龙》各有特色不可能出自一人之手”等原因,主张《刘子》的作者是刘昼。志平在此基础上,从刘勰的生平遭遇和《刘子》一书不避萧衍的讳而《文心雕龙》四个地方避萧衍的讳,说明《刘子》非刘勰撰。继而以四库馆臣对刘昼是《刘子》作者的怀疑,以刘昼生平与《刘子》之间的矛盾等问题,说明《刘子》的作者不是刘昼。他提出前人已经提到过但没有坚持的“刘孝标说”,考证刘孝标的生平、见识、思想和《刘子》之间的关系,认为《刘子》的作者可能是“刘孝标”。但这终究只是可能,于是推论《刘子》是魏晋人的著作。志平列举了大量的证据,如《隋书·经籍志》的记载、《刘子》本身的线索、《刘子》的思想倾向与时代的关系等。

不过,志平“将作者定为魏晋间人,主要出于对《隋书·经籍志》的信任,进而以具体历史典章制度来考察《刘子》的创作时间,并以著作的思想特点作辅证,最终考证结论距离前人看法颇远,但具体情况如何,还需要接受检验。”可以说,这里考证的内证与外证都是有的,但这里的结论相当模糊,“魏晋间人”难以让人明白究竟是谁。而这一说法的最大意义是否定了刘昼说、刘勰说以及存疑的刘孝标说,因为刘昼居北齐,刘勰和刘孝标处南梁,时代相距的确较远。志平没有给读者一个肯定的结论,是因为证据不足也不明确,有“疑则传疑”的味道。就“疑则传疑”本身的学术态度来说是可取的,但这样模糊的结论终让人产生兴味不足之感。

志平《〈刘子〉研究》中的版本研究,注意到书名、篇目、卷数、旧注、版本五个方面,其书名的《刘子》、《流子》、《新论》、《刘子新论》、《德言》、《石瓠子》、《云门子》、《孔昭子》等的辩正,注意到它们的产生与流衍。但这里毫无疑问需解决谁是正名,自然又少不了辩析。如他说“‘刘子’为什么在敦煌写作‘流子’呢?很可能是‘同音假借’所致”;“《刘子》改为《新论》,原因可能有二,一是醒人耳目,二是此时有人对《刘子》旧注即袁孝政注作了全面的整理修改,对《刘子》文本也作了校勘,使其面貌不同于旧本,故而另取新名。”志平的推测有一定的道理,但推测毕竟是推测,而不是定论。难怪他在绪论中说自己的研究作了“常理推测和想象”。既然如此,“许多结论还可再商榷讨论”也是自然的了。不过,他最终还是下了一个结论:“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可以说,《刘子》是该书的本名,《流子》是‘假借名’,《新论》或《刘子新论》是明代才流行的新名,《德言》、《孔昭子》、《石瓠子》等名则只是为哗众取宠,醒人耳目而已。”其篇名、卷数的研究也有这样的特点,关注其异所导致的差别。

在《刘子》的版本研究中,旧注和版本研究最细,志平分别对流行的三种注本即袁孝政注、袁孝政简注、疑奚让注,涉及三注的基本情况和特点,却又不是千篇一律,如袁孝政注言其释义、释典、释意的特点,袁孝政简注则作程荣本与《道藏》本的比较,以见其怎样修改了袁孝政注,有怎样的新面貌。而他说版本,涉及敦煌残卷七种、刻本与印本、钞本,可谓是广为收罗。在这里,志平力求详尽,且在叙说各版本的情况后,为便于读者掌握,又将《刘子》的这些版本分为六个系列:南宋小字本系列、明《道藏》本系列、明《子汇》本系列、明活字本系列、明汉魏丛书本系列和明二十家子书本系列,各系列下均有所属,并兼及诸家校勘、重要的引书。读到这些,我有时特别能感受到志平梳理材料的沉静和专注,他似乎很想全面地揭示出《刘子》的版本面貌,告诉读者《刘子》在社会上的传播和历史。而这些看似容易的工作,其实是很不容易做的。

在志平的《刘子》研究中,他还注意到前人的“杂家”说。这一说法中有严厉的批评,如黄震在《黄氏日钞》里说:《刘子》“往往杂取九流百家之说,引类援事,随篇为证,皆荟萃而成之,不能有所发明,不足预诸子之列。”按理,《刘子》既称为“子”自然当在诸子之列,但由于它的博杂而为人轻视。志平重提这个问题,首先肯定了《刘子》55篇杂诸家之说,引诸家之文的“著述体例很符合传统目录学对杂家的看法”,然后从《史记》的“杂家”说、目录学上的杂家说等,对杂家与杂家之学的源流作了梳理,用心在于弄清楚杂家的内涵是什么,然后一反前人对《刘子》的批评,说《刘子》“是一部比较成功的编述性史书”。既然是“编述性”的,那么它“杂取”、“引类援事”的做法就是理所应当的状态。之所以这样认为,与《刘子》著述体例的统一相关。在这里,他引了张舜徽先生关于成功编述作品的三个条件:结构上的完整,内容上的驾驭与剪裁,形式上的统一笔调,接着说《刘子》的语言简洁雅丽,结构有各人自处、治国理想和杂论三部分,内容则是熔铸贯通,融为一体。这三者无不是对《刘子》的褒扬,与前人的评价很有别了。

志平看到《刘子》的杂家特性,正是从这里出发,他对《刘子》的思想性作了探讨。与他对《刘子》作者的考证风格一样,他首先也提到关于《刘子》思想的三种意见:倾向于儒家,倾向于道家,儒道互补。在这三种评说中,志平认为儒道互补是《刘子》的主要思想倾向,除了对社会大的文化背景的审视,强调社会兴起的百家之学是以儒道为基础之外,他从黄老之学审视《刘子》,认为“《刘子》遵循了司马谈所论及的黄老之学的基本修为和行事主张”,以“黄老学的最核心的思想‘因循为用’作为自己的主要思想”。不过,据他看来,《刘子》对黄老之学的继承是有取舍的,取了“因循为用”而舍弃了“虚无为本”。至于《刘子》思想上的儒道互补,表现为它主张在大同世界当用道家的无为治世,在纷乱世界当以儒家的礼仪入世;个人自处内在的“清神防欲,去情全性”,外在的“韬光明谦,崇学慎独”。不过,志平认为《刘子》并没有很好地将儒、道两家的学说融合在一起,殊不知儒、道两家思想的矛盾性决定了它们不可能完全融合,所谓的互补也是有选择性的。何况《刘子》的思想中还有法家、兵家、名家、阴阳家的元素,这样一来,《刘子》为杂家的定位可以说是准确的。

总的看来,志平的《刘子》研究逆难而上,大量的文献材料的征引就可知是下了很大的功夫,虽然他在《刘子》作者问题上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对《刘子》思想的讨论也没有跳出前人思想的圈子,但他毕竟研究得更细了,以自己的微薄之力推进《刘子》的研究,这本身就是值得称道的。

注释:

①《〈刘子〉研究》,吉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以下未注明出处者均同此。

I206.2

A

1003-8078(2012)04-0154-03

2012-04-20

10.3969/j.issn.1003-8078.2012.04.48

阮忠(1952-),湖北黄陂人,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 张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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