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岩志
《聊斋志异》青柯亭刻本刊后第十八年(1784),该刻本由海船运到日本,这是《聊斋志异》首次走出国门。自18世纪中期至19世纪末,海外主要是对《聊斋志异》进行翻译和介绍,未展开学术方面的研究。20世纪以来,随着《聊斋志异》海外传播的进一步深入,《聊斋志异》海外研究逐渐兴起并趋于活跃。本文拟就20世纪以来海外对《聊斋志异》的研究作一综述。
一
20世纪以来,海外对《聊斋志异》的研究从多方面展开,如对文本有关问题进行了详细考证,从史的角度对《聊斋志异》进行了纵横比较,从社会学、文化学的角度进行了中外对比等等,呈现出视角独特、视野开阔、细致翔实等特点,研究成果相当丰富。
首先对《聊斋志异》进行文献及有关问题考证的是日本的平井雅尾。他在20世纪30年代行医山东淄川期间搜集了一批关于蒲松龄及《聊斋志异》的原始材料,于1940年出版了《聊斋研究》。之后,日本藤田祐贤教授编撰出版了《庆应义塾大学所藏聊斋关系资料目录》、《聊斋志异的研究资料》、《聊斋研究文献要览》等。在整理聊斋文献的过程中,藤田教授的学生八木章好也发生了浓厚兴趣,对《聊斋志异》有关问题作了深入研究,先后发表了《聊斋诗研究序说》、《蒲松龄儿孙抄本〈聊斋诗草〉校勘记》、《〈聊斋志异〉抄本残卷》等文章。另外,日本的前野直彬则对蒲松龄的生平进行了全面研究,撰写了有关蒲松龄生平的一系列文章,并于1976年结集出版了《蒲松龄传》。冈田充博、冈本不二明则对《聊斋志异》的故事本身进行了研究,如冈田充博发表了《〈聊斋志异〉〈三生〉本事小考》、《〈聊斋志异〉〈孙必振〉本事小考》等文章,冈本不二明发表了《〈聊斋志异〉促织篇新考》、《〈聊斋志异〉里的医术和再生》等文章。比较说来,日本学者在这方面的研究成果比较突出,成果也非常丰硕。其他国家相对较少,如美国学者白亚仁作了一些研究,有《〈猪嘴道人〉〈张牧〉作者亦非蒲松龄》、《蒲松龄〈袁太君苦节诗〉本事初探》、《略论谢肇浙的文言小说与〈聊斋志异〉的关系》、《略论李澄中〈艮斋笔记〉及其与〈聊斋志异〉的共同题材》、《略谈安致远〈青社遗闻〉及其与〈聊斋志异〉的关系》等文章问世,但毕竟势单力薄,没有形成规模。
《聊斋志异》是中国古代文言小说的代表之作,它表面上描写了神仙鬼怪、花妖狐魅,但实际上寄托了蒲松龄丰富的人生理想和现实生活情感,其所运用的艺术手段和表达方式也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在这方面,俄罗斯、日本、韩国、英国、越南等国的学者都作了深入探讨,并从史的角度对《聊斋志异》与其他文学作品进行了纵横比较。如阿列克谢耶夫于1934年撰写了《〈聊斋〉中儒生个性与士大夫意识的悲剧》,乌斯金于1965年发表了《蒲松龄的小说》,费什曼于1980年出版了《十七——十八世纪三位中国短篇小说作家:蒲松龄、纪昀、袁枚》,马幼桓(Ma,Yao wood)及约瑟夫(Joseph S.M.Lau)于1978年出版了《中国传统故事的多样性主题》,Chan Tak hung Leo于1998年撰写了《论狐和鬼》等,分析了蒲松龄的世界观基础、情感追求和《聊斋志异》的艺术成就。在文学比较方面,日本学者冈本不二明撰写了《科举与志怪》,户仓英美撰写了《聊斋志异——在志怪流中》、《变身故事的变迁——从六朝志怪小说到〈聊斋志异〉》等,阿部泰记撰写了《〈聊斋志异〉——继承李渔文学的清初寓意小说》,藤田教授撰写了《〈聊斋志异〉的一个侧面——特别是和日本文学的关系》、《中国小说和日本小说——〈聊斋志异〉的影响》等论文,韩国朴永焕撰写了《楚辞与〈聊斋志异〉》,高旼喜撰写了《从〈聊斋志异〉看清初的齐文学》,朴明真撰写了《〈聊斋志异〉中的公案小说》,等等,他们把《聊斋志异》与中外有关文学作品进行了对比分析。新加坡辜美高在《〈聊斋志异〉与蒲松龄》中,除探讨蒲松龄的政治思想、伦理思想等外,还专章研究了《聊斋志异》与《太平广记》的关系。英国翟理斯在《聊斋志异选》的“序言”中,认为蒲松龄的作品发展并丰富了中国的讽喻文学,在西方只有卡莱尔的风格可以与之相比;越南阮克孝在《聊斋》“序言”中认为,“《聊斋》一书,可与阮攸先生的名著《金云翘传》相媲美”。①转引自王丽娜:《略谈〈聊斋志异〉的外文译本及民族语文版本》,《蒲松龄研究集刊》,济南:齐鲁书社,1981年,第265 277页。均充分肯定了《聊斋志异》的文学艺术成就。
《聊斋志异》的很多故事取材于民间生活,反映了很多现实问题,具有很大的社会文化价值。在这一方面,德国、法国、日本等学者进行了可贵探索。德国学者艾伯哈在《十七至十九世纪中国小说的社会学研究》(1944)中,选取了《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等6部小说中的977篇小说进行量化分析,从形式、内容和数量的变化上研究当时社会变迁的过程;蒙赛因在《狐狸精的法术——中国文学中“狐狸精”母题的形成和发展》中,对小说中“狐狸精母题”进行梳理和归纳,并结合西方文学中的这一文化现象进行了探讨。②曹卫东:《中国文学在德国》,广州:花城出版社,2002年,第87 100页。Chen Chia ming在《蒲松龄(16401715)聊斋志异中的讽刺现象》(1986)中,对《聊斋志异》中反映科举和官场的作品进行了集中研究,揭示了《聊斋志异》作品的社会真实性;Xiaoling Qu Rousseau在《聊斋志异人类学研究:中国十七世纪》(2007)一文中,探讨了《聊斋志异》所反映的中国17世纪乡村社会的士阶层风俗。③转引自屈小玲:《法国高校的〈聊斋志异〉研究及其他》,《文学遗产》2011年第1期。桑梓兰(Tze lan Deborah Sang)在《女同性恋者的出现:中国现代文学和文化中的女同性需求》中,以《封三娘》为例对中国古代文学中的女同性恋与强制性异性恋进行了分析。④Sang,Tze lan,Deborah.The emerging lesbian:Female samesex desire in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University of California,Berkeley,Ph.D.1996.蔡九迪在《异史氏:蒲松龄与中国文言小说》(1993)一文中指出,蒲松龄在很多方面继承了晚明文学,阐明了许多故事的文化学术背景。⑤Judith T.Zeitlin.Historian of the Strange:Pu Songling and the Chinese Classical Tale.Stanford Univ.Press,1993.辜美高在《聊斋志异中的鬼与狐》(1998)中认为,蒲松龄从以往志怪作品及民间口头文学中吸收到很多关于鬼狐的民俗文化知识。⑥Kow Mei Kao:Ghosts and Foxes in the World of LiaoZhai ZhiYi,London,Minerva Press,1998.Sing Chen Lydia Chiang于2005年出版了《清代志怪小说集中的身体与身份》,对《聊斋志异》、《子不语》等小说集中所描述的神秘现象以及其中体现出的封建社会中人的身体与文化身份的关系进行了总结与分析。⑦Sing Chen Lydia Chiang:Body and Identity in Strange Tale Collections of Late Imperial China,Brill LeidenoBoston,2005.Li Jinjia在《聊斋志异法文翻译史与批评研究》(2005年)中认为,早期《聊斋志异》法译本——《中国短篇小说》中的性爱描写直率而简洁,译者没有尊重原文,这正是中西文化的差异所致。⑧转引自屈小玲:《法国高校的〈聊斋志异〉研究及其他》,《文学遗产》2011年第1期。而日本植松由起子则在《思考:美女·狐·幽灵——〈聊斋志异〉的世界》(2006)一文中,对中日“女鬼”的不同内涵进行了探讨,比较了中日文化的不同。⑨转引自安载鹤、孟庆枢:《日本近年〈聊斋志异〉研究述评》,《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9年第1期。等等。
《聊斋志异》产生在特定的社会历史坐标之中。由于历史语境的转换,后世研究者可以通过对《聊斋志异》语言、结构、人物、意象等方面的分析,得出不同的结论。海外学者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并尝试运用文学新理论对《聊斋志异》进行研究。如Zhu(Yi)Starck在《蒲松龄幻想小说的结构分析》(1995)一文中,运用结构主义方法对《聊斋志异》中的幻想小说进行了研究。①转引自屈小玲:《法国高校的〈聊斋志异〉研究及其他》,《文学遗产》2011年第1期。Chang,Shu li在《“灵怪烟粉”类型小说:中国神奇故事的性政治学》中认为,尽管蒲松龄对非人类女性表示了同情,但本质上仍是男权主义另一种形式的间接表达。②Chang,Shu li.The genre of“ling kuai yen fen”:The sexual politics of Chinese supernatural stories,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Ph.D.1993.张凤则在《由女性主义看〈聊斋〉》中指认了蒲松龄的弱势男性地位。③张凤:《由女性主义看〈聊斋〉》,见张永政、盛伟主编:《聊斋学研究论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第65页。杨瑞(Yang,Rui)基于弗洛伊德、荣格、女权主义者和文尼考特的理论,撰写了《〈聊斋志异〉:从心理分析观点的再解释》一文,④Yang,Rui.“Liaozhai Zhiyi”reinterpreted from a psychoanalytic point of view.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Amherst,Ph.D.1991.C.Richard Baker和Rick Stephane Hayes以交换价值理论、稀缺价值理论、劳动价值理论、精神价值理论分析了《石清虚》⑤C.Richard Baker&Rick Stephane Hayes.Concepts of Value in Chinese Folklore.http://les.man.ac.uk/ipa97/papers/baker13.pdf,1997.,等等,研究有了新的进展与突破。
20世纪以来,海外学者对《聊斋志异》的研究,既涵盖了《聊斋志异》文本之内的多个层面,如文献考证、思想内容、艺术成就等,也涵盖了文本之外的多个维度,如社会维度、心理维度、文化维度等等,从而构成了《聊斋志异》研究的整体。
二
考察20世纪以来的海外研究,我们发现,《聊斋志异》海外研究在社会学、文化学、文学新理论层面特色显著、作用突出,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是研究的基础。通过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可以更加全面、更加深入地认识作家创作的历史文化背景、思想动机,准确理解、把握作品所蕴含的意义。平井雅尾的《聊斋研究》包括聊斋遗稿、遗稿埋没之理由、遗稿之考证、遗稿搜集之困难、笔者所藏之聊斋遗书、聊斋蒲松龄之遗迹等内容,所以他带回日本的聊斋文献一方面使国内学者在很长时间内无由得见这批珍贵的资料,另一方面也奠定了日本《聊斋志异》研究的重要基础。“据后来统计,平井氏共搜得蒲氏包括《聊斋》诸家抄本在内的诗词文杂著、蒲氏手稿、手书他人著述、有关家世、友好与儿孙著述等资料多达四百余种。”⑥王枝忠:《聊斋东传二百年史述略》,《厦门教育学院学报》2003年第3期。前野直彬根据这些资料写成的《蒲松龄传》,“是世界范围内最早的一部蒲松龄传记著作”⑦宋华伟:《接受视野中的〈聊斋志异〉》,山东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08年6月,第106页。,比国内《蒲松龄评传》、《蒲松龄传奇》、《蒲松龄传》等著作都要早。这部书对《聊斋志异》有专章论述,在谈及蒲松龄的创作意图时,他认为,“事实上松龄直到晚年也未曾放弃参加乡试、会试等难关成为高级官僚的希望。保持这种意识的人物,很难想像他坚持反抗清朝的思想,或站在老百姓立场一心一意讽刺大官。”⑧[日]前野直彬:《蒲松龄传》,台北:国际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86年,第80 81页。美国学者白亚仁总结他的《聊斋志异》本事研究时也说:“我在这方面的研究主要是依据在中国见不到的有关资料,从蒲松龄的生平、历史背景及其作品联系起来研究,有了新的发现。”⑨崔静:《外国专家眼中的〈聊斋志异〉》,《淄博日报》2001 4 20。
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凝结了中国古代人民的思想、观念、情绪、意念、趣味、感受等等,包含了丰富的文化信息,所以对中外文学、文化进行比较是《聊斋志异》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内学者在进行《聊斋志异》研究时,多是从中国文学、文化整体出发,研究《聊斋志异》海外接受、海外传播的文化原因,如王晓平的《〈聊斋志异〉日本翻案的跨文化操控》①王晓平:《〈聊斋志异〉日本翻案的跨文化操控》,《山东社会科学》2011年第4期。、李海军的《传教目的下的跨文化操纵——论〈聊斋志异〉在英语世界的最早译介》②李海军:《传教目的下的跨文化操纵——论〈聊斋志异〉在英语世界的最早译介》,《上海翻译》2011年第2期。等。而海外研究者则从外国文学、文化的整体出发,通过对《聊斋志异》的深入探察,来分析比较中外文学、文化的异同。如Wu,Fatima Y在《哥特式文学世界的狐狸、鬼魂和魔鬼、怪物:〈聊斋志异〉研究》一文中对中国和西方哥特式小说的道德范式进行了深入探讨。作者认为,在《聊斋志异》中鬼魂与狐狸被用于教诲的目的来规范人们的行为,如果人们避开邪恶、拥抱善良,就能建成理想的乌托邦世界;在西方,魔鬼、怪物则扮演了隐藏在人们潜意识中的非理性愿望的角色,由于种种原因,这些愿望和冲动被压抑在文明世界规范化的表象之下,只有在哥特式小说里它们才借助于魔鬼和怪物的伪装得以出现。③Wu,Fatima Y.The gothic world of foxes,ghosts,demons and monsters:A study of Liaozhai Zhiyi.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Ph.D.1987.Chan Pit chu在《中国文学的狐狸形象:蒲松龄作品中动物伴侣的情欲》中,分析《聊斋志异》中狐女角色,认为与西方的“献身爱情”和“性偶像”不同,中国的狐女不受人控制,没有神的支配,只受自己的意愿和身体冲动的支配,因此有很多自主权及性方面的自由。④转引自屈小玲:《法国高校的〈聊斋志异〉研究及其他》,《文学遗产》2011年第1期。2006年,日本植松由起子在《思考:美女·狐·幽灵——〈聊斋志异〉的世界》中,将美女、狐、幽灵作为《聊斋志异》的主要意象提出。在日本文化中,“女鬼”的形象可以说是反体制的存在,不被世所容而带着怨恨变身为鬼的女人,是不被作为人类所接受的。在中国男性中心的社会里,异类的女性和人类的女性在根本上都是为男性满足需要而存在,异类的女性以其脱离道德的特质而受到青睐。⑤转引自安载鹤、孟庆枢:《日本近年〈聊斋志异〉研究述评》,《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9年第1期。
总体来看,《聊斋志异》海外研究在有些方面不如国内研究深细,但在交叉学科研究等方面形成了优势与特色。这里以《封三娘》、《婴宁》、《石清虚》三篇聊斋故事的研究为例进行说明。在国内研究《封三娘》的文章中,人们一般称赞封三娘能够识人于贫困之中和她对范十一娘坚定不移的友情,对范十一娘则是赞扬她拒绝父母的婚姻安排、追求个人幸福的勇气。雷群明在《聊斋艺术通论》中虽然意识到封、范二人情感的非同一般性,但他认为这是“不足为训的笔墨”。⑥雷群明:《聊斋艺术通论》,上海:三联书店上海分店,1990年,第95页。蔡九迪、桑梓兰等人的研究则具体指出了其女同性恋故事的社会学意义,把它作为女同性恋故事的文学呈现。桑梓兰把《封三娘》与《阿英》、《绩女》等故事结合起来进行分析,认为这些故事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另一方面也展现了蒲松龄对待女同性恋的态度。作者认为,中国传统的父权制充斥着性别隔离和等级划分,女性之间的互相许诺是不被允许的。正是强制性的异性恋使得她们不可能选择女同性恋的生活方式。对《婴宁》,国内论述多认为婴宁的“矢不复笑”是对礼教压迫妇女的揭露和抗议,反映了理想、梦想与现实碰撞的悲剧性,如李素平的《婴宁的悲剧》⑦李素平:《婴宁的悲剧》,《文教资料》2006年第13期。、蔡燕雁的《婴宁性格转变的文化意蕴》⑧蔡燕雁:《婴宁性格转变的文化意蕴》,《语文学刊》2002年第20期。等。而杨瑞在《另辟蹊径论〈婴宁〉——试用当代西方幼儿心理学解析〈聊斋〉》中,采用文尼考特(D.W.Winnicott)的幼儿心理成长理论对《婴宁》进行了解读。杨瑞认为,婴宁通过葬母与生子从幻觉走向了现实,而新一代婴儿取代其母“见人辄笑”,健康成长,则预示着他们康宁喜乐的美好结局。⑨杨瑞:《另辟蹊经论〈婴宁〉——试用当代西方幼儿心理学解析〈聊斋〉》,见张永政、盛伟主编:《聊斋学研究论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第113页。国内在分析《石清虚》时,一般集中于邢云飞的“石痴”形象,如毕洪亮的《〈石清虚〉的创作与西铺毕氏石隐园》○10毕洪亮:《〈石清虚〉的创作与西铺毕氏石隐园》,《蒲松龄研究》2009年第3期。等。而C.Richard Baker和Rick Stephane Hayes则认为,认为《石清虚》除了强调交换价值之外,更重要的是暗含了内在的精神价值。《石清虚》的核心主题就是石头的潜藏意义,以及它关于欲望的无果和求物之心必然招致灾祸的信息。这些海外研究得出的结论对拓展《聊斋志异》研究路径和视角颇具启示意义。
三
《聊斋志异》海外研究也存在一定的不足,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相比于《聊斋志异》历史性、社会性的研究,《聊斋志异》文学性、艺术性的研究数量较少。随着国外民众对中国社会认知的不断深化,《聊斋志异》作为研究中国历史、中国社会载体的功能渐渐弱化。在海外研究者那里,感受中国传统、了解中国社会的目的也不必须藉由《聊斋志异》达到。毕竟,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聊斋志异》主要是作为自在的文学与自由的艺术而存在。这一点也引起了海外研究者的反思。德国学者法斯特瑙在《论中国的世情小说理论》中认为,“任何一个国家的艺术作品虽然必须看作是各个民族总体生活的一个部分,但同时人们也必须清楚地认识到,艺术作品与事实毫不相干,它拥有自己的生活和规律,相对于一切事物来讲它是一个虚构的世界,它虽然同个别事实,如所发生的历史事件、世情或服饰,一句话与现实世界有所关联,但它把自己放在现实世界之上,即为了表象性而放弃了现实性。”①转引自曹卫东:《中国文学在德国》,第103页。日本小说家野寄勉在《亚洲游学》杂志的《聊斋志异》特辑中,认为《聊斋志异》的现代意义在于其魅惑性,是将其作为具备虚幻性的文本接受。②转引自安载鹤、孟庆枢:《日本近年〈聊斋志异〉研究述评》,《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9年第1期。因此,应从把《聊斋志异》作为研究中国历史和中国社会的载体转向到研究《聊斋志异》文学本身上来。二是以《聊斋志异》为载体进行中外文化比较时,有时会以偏概全、以虚代实。如《聊斋志异法文翻译史与批评研究》一文经过分析后认为,“中国文化传统里并没有性禁忌,而在西方宗教文化传统里则有性禁忌存在”。③转引自屈小玲:《法国高校的〈聊斋志异〉研究及其他》,《文学遗产》2011年第1期。这样的结论还令人有意有未足之感,因为中西文化本身的丰富性给予后人以相当大的解读空间,在接受同一文化传统的本国学者们之间尚有扯不断、理还乱的争论,在两种文化比较的语境中,若要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需要付出艰难考索,进行更加细致的论证。只有把这方面研究引向全面、深入,得出的结论才能更具有影响力和说服力。研究本身意味着存在,在中外文化交流日益广泛的形势下,我们有理由相信,《聊斋志异》海外研究必会在这些方面取得突破,不断走向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