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身茂
(河南省科学院生物研究所,郑州 450008)
晚清时期主要是翻译。无论是 《格致汇编》或是 《农学报》,其刊登的蘑菇文献均为翻译,有的直接译自英美,如 《西国名菜嘉花论》、《家菌长养法》;有的译自日本,如 《蕈种栽培法》、《蔬菜栽培法》、《圃鉴》,译自日本的也多是西书由日本翻译成日语后,又转口输入我国的。民国时期改变了晚清时期单纯翻译的局面,逐步走向积极地融汇贯通,并创造性地撰写了蘑菇栽培技术的文献,开始了由被动转向主动的进程。如民国时期的5篇有关蘑菇的论文与8部有关蘑菇的著作全是国人撰写的。
晚清时期中国尚无真正意义上的农学家,倡导学习西方近代农学、翻译农学文献的大多是急欲振兴国家、有远见的政治人物或学术精英。翻译蘑菇文献的也是一些知识分子中的有识之士,虽然他们大多没有受过近代科学的专门教育,但他们有一颗振兴中华农业的爱国之心,义不容辞的担当起翻译的任务。侯官陈寿彭和山阳林壬分别翻译了 《家菌长养法》、《蕈种栽培法》、《蔬菜栽培法》等。
民国时期撰写蘑菇文献的是一些留学归来的受过近代农学专门教育的知识分子,他们既精通留学国的语言文字,又对西方近代学术有比较广泛的了解,在国外亲眼看到了近代实验农业的优越性,或亲自操作,或耳闻目睹,体会到西方近代真菌学理论与蘑菇栽培技术的要义,主动撰写了一些蘑菇栽培技术方面的论文或专著。他们是近代蘑菇事业的开创者。他们不仅在农业教育、研究、推广等领域,奠定了近代农学的学术基础,而且几乎都参与了中国的农业教育与研究机构的创建,直至大学科系课程的开设、教材的编写,留下了许许多多的中国农业科技史上的 “第一”。
如民国时期第一个撰写 《种蕈新法》的邹秉文 (1893—1985),系江苏苏州人,农学家。1915年获美国康奈尔大学农学士学位,1946年获密歇根大学博士学位。他回国后先后任金陵大学、东南大学、南京中央大学农学院教授等。抗日战争胜利后任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 (FAO)筹委会副主席,1956年回国后任农业部与教育部顾问。周恩来总理称邹秉文、杨杏佛、茅以升为 “东南三杰”。撰写第一部 《蕈之栽培》的胡竟良 (1897—1971)是安徽涂州人,棉花科学家,1921年毕业于南京高等师范农科后,在安徽第二农校任教,1926年调东南大学棉作推广委员会,1934年入美国得克萨斯州农工大学学习,获硕士学位。回国后,1938年任中央农业试验所棉作系主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华东农林部特产处处长,1952年任农业部经作司高级农艺师,1957年调任中国农业科学院棉花研究所任副所长,直至病逝。撰写 《西洋菌栽培法》的孙西蔚 (1908—1996),江苏吴江县人,园艺学家。1928年毕业于苏州农校,后两度赴日本学习,曾在日本九州帝国大学农学部园艺研究室工作。1936年回国,1940年任北京园艺试验场场长,1948年到南昌中正大学农学院任教授。自1949年起任西北农学院园艺系教授、系主任,直至病逝。撰写《中国食用蕈种类与西洋蕈培养法》的胡昌炽 (1899—1972),江苏苏州人,园艺学家。17岁毕业于苏州农校后即东渡日本留学,21岁毕业于东京大学农学实科后回国任教,25岁又入东京大学园艺系,1928年回国创建金陵大学园艺系,任教授兼系主任。1948年赴台湾省讲学并滞留,任台湾大学教授兼园艺系主任。胡昌炽先生是有记载的我国栽培蘑菇的第一人。撰写 《西洋菌栽培法》的孙西蔚 (1908—1996),江苏吴江县人,园艺学家。1928年毕业于苏州农校,后两度赴日本学习,曾在日本九州帝国大学农学部园艺研究室工作。1936年回国,1940年任北京园艺试验场场长,1948年到南昌中正大学农学院任教授。自1949年起任西北农学院园艺系教授、系主任,直至病逝。
还有北平大学农学院园艺系教授陈文敬、浙江大学农学院吴耕民、生平欠详的宜兴史公山、福州潘志农、杭州余小铁、旅顺苍德玉,以及翰章与萧苇等,他们在民国时期都撰写的西方近代蘑菇栽培技术文献,都为传播西方近代蘑菇栽培技术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晚清时期的蘑菇文献,由于译者未受过西方近代农学的系统教育,所以译文还没有引进近代真菌分类知识与双名法,对栽培的蘑菇尚未注明英文对应词与拉丁学名。但对于栽培技术的介绍是详尽的,这对于缺少西方近代农学教育的知识分子来说,已经是尽到最大的努力了。
民国时期的蘑菇文献,主要是由一些留学回国的具西方近代农学理论知识的学者撰写,对真菌分类、生物学特征、繁殖、学名等都已熟悉,撰写的是以西方近代真菌理论指导的蘑菇栽培应用技术,比起晚清的译文已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基本反映了那个时期西方的科技发展水平。对于当时的我国来说,这些知识是全新的。
1933年潘志农在 《四季栽培人工种菰大全》中说:“吾国种菰事业,已有十余年之栽培史。”[17]1935年孙云蔚在 《西洋菌栽培法》中说:“(西洋菌)吾国之栽培起源,无明确记载,然各地农校中,于十数年前,有由外国购入种菌,而行试栽者,唯当时均无详细之记录与发表。”[13]这些说明在1933—1935年的十年前国人已进行蘑菇栽培。
而1927年胡昌炽发表的论文中叙述,正好证明了以上说法的正确:“兹述中国食用蕈种类与西洋蕈培养法一篇,以记著者在民国十三年冬至十五年春止之实验及考察经过,能为阅者参考,则幸甚矣。”[9]
“接种后至蕈产生所经期间在适当状况之下,约六~八星期,采收秋季可继续三个月。著者民国十四年春季及秋季经过之时期如次:
接种日期 采收起期 接种至采收始经过日数
春季栽培 三月十五日 五月二十五日 四十五日
秋季栽培 九月十日 十一月一日 五十一日。”[9]
由此可以肯定地说,我国是从1925年 (民国十四年)开始栽培双孢蘑菇的,胡昌炽的记述属首次。这一点和陈士瑜最近关于我国最早栽培双孢蘑菇时间论述是一致的。[23]
科学技术的本土化,是指发展中国家接受或采纳西方先进技术、并能独立开展科学研究和自主创新技术的过程。科学技术后发展国家,起初只能向科技先进国家学习和引进。但是科学技术必须经过本土化改造之后,才能成为植根于本国文化之中的实用技术。对于农业科技而言,本土化改造尤为重要,因为农业生产具有最为明显的地域性、民族性和历史延续性。只有经过本土化改造、与当地农业生产紧密结合的农业科学技术,才能在生产实践中获得应用,成为指导农业生产的理论和提升农业生产水平的新技术。
在西方近代蘑菇栽培技术引进的同时,一些有识之士均亲自动手小规模栽培,使之本土化。这些实验栽培主要在农校与试验场进行,除前面谈到的胡昌炽外还有不少,但由于历史原因,留下本土化过程的文字资料不多;在大城市郊区为供应城区需要而生产者,只是为了提供商品,并没有文字记载。我们仅可从下面的一些资料中寻得蛛丝马迹。
余小铁在杭州湖墅红石板河口21号设有 “余小铁种蕈园”,在出版的 《种蕈实验谈》凡例中介绍:“人工种蕈,近数年来,已知却有提倡之价值,但每多失败,不易成为事实,引为憾事,著者从事医学,每有余暇,即酷好研究人工种蕈方法,先则根据于西书,依样葫芦,未能获效,但屡遭失败,而此志始终未懈,旋得识著名种蕈专家,相与研究,悉窥其秘,归而行之,如响斯应,可知学说与经验,必须相辅而行,始济于事,经十阅寒暑,耗巨万金钱,得以如愿以偿,特发宏愿,本学术公开之旨,忘其固陋,将其所得,和盘托出,以享吾同志。”[18]“著者对于各种蕈类,均有栽培,极愿有志者实地参观,加以指导,惟职务与时间之关系,务请先行订定,否则恕难招待,乞为鉴宥。”[18]其种蕈园内栽培生产的鲜洋蕈有广告出售:“洋蕈类,鲜蕈特等,每磅四元;一等每磅三元;普通每磅二元。罐装鲜蕈一磅装每听一元;半磅装每听六角。”这说明虽无详细的文字记载,但确有鲜蕈及自制罐品产出。
潘志农在福州石边头后曹洲设有 “三山农艺社种菌部”,并有菌种出售:“洋菰菌种,分为湿性圆形及砖块状干燥品两种,每供五平方尺用者约重四两。……本社自制菌种,保证发芽,无论曾否加入研究种菰,一律欢迎购用,以示提倡。”[17]在 “本社出品价目表”中有 “新鲜洋菰每磅二元”。[17]以上说明三山农艺社不仅种洋菰,出售新鲜洋菰,也已试制菌种出售。在 “始业须知”中讲:“如种植洋菰,每于厩肥未充分发酵,或气温尚高,即行播种,致菌丝因温高而死灭。”[17]此实属经验之谈,难能可贵,不实践者是体会不到的。在 《四季栽培人工种菰大全》1936年再版序中,还有四川万县林学农自述试种蘑菇的记载:“现余已能日产鲜菰10余斤”。[17]
孙西蔚 《西洋菌栽培法》介绍:“西洋菌栽培时,最适之室温为13~14℃,……故如南京一带,于八月下旬开始堆积厩肥,至九月下旬下种,则于十一月上中旬开始采收。”[13]
陈梅朋在 《蘑菇和草菇》中介绍:“1935年在上海开始引进,最初仅有中美蘑菇场一所,栽培面积不过只有400平方公尺。”[13]杨庆尧记述:“解放前,我国蘑菇栽培局限在上海等个别城市,栽培面积一直停留在2万~3万平方尺。”[33]至1950年1月上海中华农场、昆山积善农场场长华汝成在编写出版的 《种香菌和雪白菇》[37]中,还谈到他亲自种各种菌的体会。大华农场还油印了陈梅朋撰写的 《蘑菰栽培及菌种育制法》,可以想到这两个农场也都会种蘑菇。《上海农业志》的记述对此进一步做了佐证:“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位于徐家汇宛平路附近的中美农场,是上海第一个蘑菇生产单位。当时产量少,价格高,500克鲜菇可以换大米2.5斗。到50年代初,这种私人经营的蘑菇场有十个,如中美农场、大华农场、大厦农场、华美农场等。生产面积9 000平方米,年产鲜菇1.5万多公斤。”[37]
从上可以看出,在引进蘑菇栽培技术的同时,国内业界不少人士已在小面积生产栽培,使之技术本土化,虽然规模不大,但到1950年前在一些大城市郊区已有不少种植蘑菇的小型农场了,这些都为以后的继续发展奠定了基础。
从19世纪末开始传入我国的西方近代双孢蘑菇栽培技术,所传播的内容不仅有蘑菇的栽培技术,也给我们带来了真菌分类知识、生物双名法,以及菇的形态构造、繁殖、营养、对外界环境的要求等生物学基础理论;还有菌种制作、栽培管理、病虫害防治、产品加工包装等领域的知识与技术。这些理论知识、应用技术和专业术语至今大多还发挥着作用,其中影响最大的是蘑菇的繁殖特征与菌种制作技术。自然科学知识的运用,正是西方近代蘑菇栽培技术与中国食用菌传统栽培的最本质的区别。从此,也促进了我国多种食用菌的科学发展,为实现食用菌栽培科学化铺筑了一条坚实的道路,形成了古代与近代的分水岭。
西方近代农业科技的传播,在中国农业发展史上具有开风气的作用,为中国的农业近代化迈出艰难的一步。这一过程是中国农业近代化的重要阶段,也是中国食用菌近代化的重要时期,对于发展我国食用菌来讲具有重要的作用与意义,使中国食用菌事业进入了近代化阶段,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发展我国的食用菌新法栽培奠定了初步基础,而近代先驱者引进蘑菇栽培技术并使之本土化真是功不可没,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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